蓝雪星点点头，转身走了。
蓝泓泉跨进门里，凋叶背对着他，正在擦拭手中的玉笛。
他没有抬头，“您什么时候来的？”
蓝泓泉苦笑，“听完你一曲了。”他说着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双肩，靠近他的长发，“原来雪星这么喜欢你？”
凋叶放下玉笛，微微转头看他，似乎余怒未消，“你们这些作哥哥的， 都失职了，让他来找我谈心。”
蓝泓泉轻轻吻他的头发，“对不起。”
“有什么事吗？等会儿采英要过来找我练习九弦琴。”
蓝泓泉笑着靠近他耳边，“我以为我们有约会呢。”
听他拿自己扯谎送客的话来挖苦自己，凋叶回头瞪他一眼，却忍不住笑了，“哼，谁跟你有约会。”
蓝泓泉看着他将玉笛收进皮囊中，然后伸手揽住他的肩，“上次你说过，等大哥要解雇你的时候，可以由我继续雇用你留在蓝府。”
凋叶抬眼想了一想，“没错，小的说过。”
蓝泓泉露出浅笑，“那下个月开始，你的正主儿就是我了。”
凋叶也露出笑容，“可是，小人改变主意了。”
蓝泓泉一怔。
“东家托话，说担心我的客人慢慢的被其他艺伎分走，等我回去恐怕门前会冷清，所以劝我早些回去。”他说，“我想了一想，的确如此。待在蓝府虽然稳定，银赏也多，却不是长久之计，”他转头看蓝泓泉，“所以我想回去了。只能谢谢少爷的好意。”
蓝泓泉不高兴的瞪着他一会，然后才屈服的别过头，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凋叶望他一眼，打开放在脚边的琴盒，取出琴，轻轻的放在桌上。“可惜，九弦琴还没有练回来，我就要走了。采英一定很失望。”
蓝泓泉沉默着，任凋叶挣开他的手，转身演奏不知名的柔美乐章。
望着他专注的侧脸，在淡黄的灯火下俊美优雅，令人希冀触碰，未等乐曲奏完，蓝泓泉无可抑制的说出了真正的渴望：“让我买下你吧，凋叶！请你留在我的身边！”
凋叶停下了演奏，但也没有回答。
蓝泓泉焦虑的看着他，“凋叶……”
“少爷，您知道答案的。”他仍然没有回头看蓝泓泉，平静的说。
蓝泓泉不禁感到心痛，哀求道：“凋叶，你知道我不会亏待你的。回去芳伶苑你还要存多久的钱才能赎身？你还要过多久卖艺卖身的生活？我……我可以给你的不只温饱，你想去哪里，我可以带你去啊……”说着，他伸手握住了凋叶放在琴面上的手，“采英和朱名也在这里，四弟也很喜欢你，你不会孤单寂寞的，与其存钱赎身，不如让我……”
凋叶翘起唇角，“您怕我赎不了身？您压根不希望我赎身。我一赎身，立刻就会离开京城，绝不为任何人停留。”
蓝泓泉的脸色一变。
“我知道您不会亏待我，”他垂眼看着蓝泓泉握着自己的手，“但是您终究不会放我走。没有错，我还要存很久的钱才可以赎身，可是我花时间挣来的东西值得我这样做。”
蓝泓泉沉默不语。这几日的和睦太过美好，让他不想为了同一件事情和凋叶争执第二次。
“我给您一个东西吧，二少爷。”他说着，将手伸入衣袋中。
蓝泓泉抬起头，看见他掏出一张小纸笺。
“我料时间也差不多了，所以请曲空准备的，”他将纸笺递给蓝泓泉
手掌大的浅绿纸笺上，是木板印刷的雅致花朵和凋叶的名字，中间有“敬邀聆赏”四个瘦金体字。
“我回去芳伶院的第一场表演，东家会办在芳伶苑大厅，我想当天去未必买的到座位，只要您拿这个，就可以直接进来。我留座位给您，请务必要来听我的演奏。”他浅笑着邀请，然后低头行礼。
蓝泓泉望着纸笺，沉默着没有回答。
“时间还没确定，所以上面没有日期，不过我会派人通知您的。”
蓝泓泉终于抬头看他，神色复杂酸楚，“康云也会拿到这张纸笺，是吗？”
凋叶怔了一下。
然后，他露出笑容，“当然了，少爷，他可是我重要的客人。”
蓝泓泉站起来，捏着纸笺转身离开，在门口和正进门的采英擦身而过。
“二少爷怎么回事？脸色这样难看。”采英在琴塌上坐下，回头望着门口。
“没什么。”凋叶淡淡回答。“我们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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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早就知道结果的情况下，被凋叶拒绝的蓝泓泉当然沮丧，但是，就是因为早就认清这种结果，所以被他明快的拒绝之后，竟然可以很快的就接受了。
知悉这件事情的蓝眠玉，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对蓝泓泉告诫：“以后可不准每天上芳伶苑去。”
蓝雪星听说了这事，似乎也有些介意，央求凋叶要再给他画幅像，可惜凋叶仍对他不假辞色。
这天白水居画房又点着灯到了深夜。
等到蓝雪星停笔，从专注的工作中回神抬头时，只看见朱名在昏暗的灯光中，趴在桌上睡着了。
桌上有蜂蜜水、红豆馅饼，是蓝雪星叫人准备的，朱名可以吃的甜食，毕竟他陪着自己待在画房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他放下笔，走到桌边坐下，望着朱名的小脸。
“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一件事。”他对着睡着的朱名自言自语。“你这么敏感聪慧，一定知道我在想这些事情吧。”然后他轻笑一声。“……凋叶说的对，你是哥哥手上的摆布的宠物，究竟也不该拖你下水。”
这笑声吵醒了朱名。他爬起身，打个呵欠，“我睡着了？对不起……”
“醒了？回房吧。”他起身，唤来宛荷服侍他主子回去。
出了画房，蓝雪星却没跟着朱名离开。
朱名停下脚步，“少爷？”
“我还有些事情。你先去休息吧。”
一种不安的感觉突然涌上了心头，朱名回头，“少爷，我……”
蓝雪星浅浅笑着，“你的话，我想了很久，总算是想明白了。大哥确实是最喜欢我，最重视我。”
“那是当然的，大少爷……大少爷终归是疼爱您的。”他往前一步，伸出手，“您可别作傻事。”
“我怎么会作傻事？”他接住朱名的手。他的手在冬天更加冰冷，朱名将他的手掌握紧。
“四少爷，我……您这些日子里在想什么呢？不要再恨大少爷了，这样只会让你们两个都痛苦而已。”
“我也想要结束这件事情了，朱名。”他语带笑意的说。
朱名一怔。
“我要去找大哥，我想我还是，必须要从他口中问出这件事情才成。我不想要恨他一辈子，我终究……我终究是爱着他的。”
朱名完全怔住了。
他知道这两个人之间并不寻常，这件事情朱名是有感觉的，可是……
可是听到蓝雪星亲口说出他爱着蓝眠玉，他还是十分震惊。
“可是……”朱名艰难的说，“可是，大少爷和您……”
“是兄弟，我知道。”他轻轻的回答，“那也没有关系。”当他这么说的时候，手放开了朱名，脚步声也轻轻的移动着，经过了朱名的身边。“你回去吧，我要去找大哥。”说着他叹了一口气，渐渐走远。
朱名不安的站在原地，直到宛荷拉他的袖子，“公子，四少爷走了。我们回去吧。”
朱名咬咬嘴唇，在宛荷的扶持下往前走。然后，他又停下脚步，“宛荷，带我去二少爷那里。”
宛荷愣了一下。“公子？”
“带我去，现在就去。”
第14章
聆雨楼寝间门口，蓝雪星轻轻叩门。
“大哥，是我。”
听到他的声音，蓝眠玉有些吃惊。原本已经要就寝的他下了床铺，开了门。
“这么晚了，还不睡？快进来，外面很冷。”蓝眠玉让他进了屋内，关上门，将寒风挡在外面。“怎么突然来了？”
蓝雪星在桌边坐下，“大哥也是，怎么这么晚睡？”
“跟店里的两个掌柜讨论事情，回来晚了。”他走到桌边，伸手摸摸他的手，眉头一皱，“手怎么这么冰？我叫人烧水来。”说着，转身去外面要喊下人。
“不用了，大哥。”他笑着说，“你用手给我暖暖就好。”
蓝眠玉回到桌边坐下，对这个不对劲的请求从善如流，两只大手轻轻的将四弟总是拿着画笔的纤细双手包住，然后温柔的问：“怎么了？这么晚来找大哥，有事情吗？”
他望着蓝眠玉握着自己的手掌，笑了一笑，“先答应我不要生气。”
“你不要胡闹我就不生气。”蓝眠玉技巧性的说。
“大哥……”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想我还是要惹你生气。”
蓝眠玉无奈的笑望着他，“说吧。”
“告诉我，我娘的消息。”
蓝眠玉脸色一变，握着他双手的大掌突然将他抓紧，“胡闹！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再问。”说完他放开了蓝雪星。
“大哥，”
“你回去吧。”他站起来表示送客。
“大哥，”他也跟着站起来，对着走向床铺的蓝眠玉轻声问道：“你想失去我吗？”
蓝眠玉的背影一顿。
“你一直都知道，我为什么总是跟你讨索你喜欢的东西，是吗？你知道我在试着报复你，是吗？”他绕过桌子走到蓝眠玉身后，“现在，我知道你最重视最喜欢的是什么了。”
蓝眠玉没有回头。
“毁掉你这一生所有重视的事物，藉此报复你的背叛和隐瞒，是我对自己的誓言。我认为人如果连对自己的誓言都无法实践，那还不如死了好。但是我立誓的当时，也承诺自己如果你终于对我吐实，那我就不再这么作。”他用平静的语气说，“你情愿失去我，也不愿意对我吐实吗？”
蓝眠玉回头，压抑着愤怒和恐惧，开口道：“雪星，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你非要知道阿姨的消息不可？难道爹娘亏待你？难道我和二弟三弟亏待你？你为什么一心想知道阿姨的消息？”
蓝雪星脸色剧变，大吼：“那不一样！”他转过身不看蓝眠玉，“哥哥和爹娘都对我好的不得了，可是这只会让我怀疑你们对不起我娘！”
“雪星——”
“你有娘！你永远也不了解我的心情！你永远不会了解别人对我越好，我就越感觉到自己没有娘的那种心情！”
蓝眠玉的脸色苍白僵硬，“我是不了解，可是，我会尽一切力量弥补你人生中这个缺憾。”
蓝雪星冷冷低笑一声，“你真的要弥补我，就告诉我。当初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
“雪星——”
“不要跟我讨价还价！”他回头尖锐的说。“你想要永远失去我吗？”
蓝眠玉的眼神一瞬间露出了惊恐，但是他又很快的隐藏起来，“雪星，”他小心翼翼的说，“不要对大哥开这种玩笑，你冷静下来，我们谈一谈。没有必要为这件事情你就离开。”
“谁说我要离开？”他露出令人胆颤的笑容，“今天晚上你不告诉我，明天你就准备替我收尸好了。”
蓝眠玉露出震惊的表情，但他还没开口，“砰”的一声门被撞开，“雪星！”
蓝泓泉和蓝轩琴先后闯了进来，两个人都穿着里衣，显然正要就寝。
“不要胡说八道！什么收尸！”蓝泓泉大吼，“你想过我们做哥哥的听你这样讲是什么心情没有？”
“二哥，三哥。”他望着两个兄长，然后一笑，“你们来，也好，我想你们应该也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只要你们里面有一个肯告诉我，那就好了。”
蓝轩琴的眉毛揪成一团，“雪星，你这又是何苦？不是哥哥不告诉你，是……”他别过头，“这样……对你会比较好。”
“你越说我越想知道了，三哥，”他微笑着回答，“我已经大了，不是小孩子，什么打击我承受不了，要你们三个都瞒的这么紧？”
蓝泓泉转头看看脸色铁青的蓝眠玉。他认为蓝雪星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当时他们都怕幼弟承受不住事实，但是现在蓝雪星已经长大了，偶尔任性却并非幼稚，应该可以让他知道了。
蓝轩琴也转头看着两个兄长。“大哥，二哥……”他徵询的喊。
“看来还是要说服大哥你们才肯说，”蓝雪星微笑着用手指按着自己的嘴唇，“好吧，大哥，我回去画房，让你考虑一会。”说着，他转身走出了寝间。
他离开后，三兄弟之间的气氛却并没有缓解。
“大哥，我想，还是告诉雪星吧。”蓝泓泉说道，“他以死相逼，毫无商量的余地，可见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件事。雪星也这么大了，我想他承受的起，也有权力知道。”
蓝眠玉垂下眼睛，用手揉揉眉心，“我不只是怕他受到打击……”
蓝泓泉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会，道：“大哥，你是不是怕雪星会选择……离开我们？”
蓝眠玉点点头，“雪星虽然大了，可骨子里的性格一点儿也没变。你们记得吗？他八岁的时候下人谣传他不是爹的亲生儿子，闹的多厉害，还离家出走了三天，我们现在告诉他真相，他若想起当时我们安慰他的那些话，现在又作何感想？”
蓝轩琴无奈的苦笑。“现在回想起来当然很好笑，可是当时大家都不知道，我们是无心的啊。”
“万一他当真想起这谣言，原来谣言是真的，你说，难道他不会再一次的离家出走吗？他大了，这次会走的彻底，我们找到他他也不会回来了。”蓝眠玉低头痛苦的说。
“大哥，”蓝泓泉叹口气，“我直说了吧，我不是说雪星会再离家出走，你真正怕的，其实是雪星回去他亲爹那里。”
蓝眠玉一怔。
蓝泓泉露出一种理解，又悲哀的表情，“可你不告诉四弟真相，难道打算跟他作一辈子兄弟吗？”
蓝轩琴瞪了蓝泓泉一眼，“二哥！”
“轩琴，我们是兄弟，所以也不用拐弯抹角，大哥喜欢四弟，你我心里有数。”他用手抹抹脸，“刚开始我不能理解，现在也慢慢懂了，哥，你叫我别把雪星当个小孩子，你又打算把我们当成小孩子到什么时候？我若不察觉，你要瞒一辈子？这样我们算什么兄弟。”
蓝眠玉沉默着，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的确是，没有将雪星当作弟弟。”他停了一停，又道：“可是……一辈子兄弟就一辈子兄弟。”他别过头说。“我的希冀，不是我和他非要有情人的关系才能成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