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轩琴和蓝泓泉对望一眼。
“那现在要怎么办?他都以死相逼了,我们能不吐实吗?”蓝泓泉无奈的别过头。“既然知道他会走,我们事前总可以做些准备。”
“防范又有什么用?如果他决意要走,又再来个以死相逼,能不让他走吗?”蓝轩琴苦笑道。
蓝轩琴说的也有道理,蓝泓泉听得眉心都皱成一团,“唉……如果他是别人,倒也罢了,出去一阵子也许还可以劝回来,劝不回来总可以求他偶尔回来报平安,”蓝泓泉摇摇头,“可是雪星……恐怕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们过去对他好,现在反倒成了他走的理由——”
“哥!”蓝轩琴拉住他衣袖,用下颚指指蓝眠玉。
蓝眠玉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阴沉。
房中有了一阵长长的沉默。
蓝眠玉的叹息打破了沉默,“别说我的顾虑,雪星一辈子姓蓝,留在这儿,是阿姨的遗愿。”
“可是大哥……”
“别说了,”蓝眠玉摇摇头,“爹也是这意思,他答应了娘和阿姨,总不好我们替他毁了约。”
这时候门外传来敲门声,然后来人就推门进来,“怎么,商量好了没有?”蓝雪星笑颜如花的走进来。
“雪星……”蓝轩琴喊了一声,回头看他大哥。
蓝眠玉无语,瞪着蓝雪星的笑颜。
“你们商量真久,够的我话一小幅画了,”说着,他从衣袋里取出卷成小纸卷的画,放在桌上,轻轻展开。
只见十寸长、五寸宽的宣纸上,是浓艳的鲜红花朵,衬着几片绿叶,四周是翩翩蝴蝶。
画还没完全乾,有些皱起。
蓝眠玉瞪着画一会,突然脸色一变,伸手抓住蓝雪星的手腕,大吼:“你拿什么来染这红花?!”
蓝雪星笑的像串风铃,“你看不出来吗?是血啊。”
二少三少脸色一变,只见蓝雪星被抓着的那只左手,一块白布裹着他的手掌,掌心处渗出浅浅粉红。
“听说前人有这样作画的,我一直想试试看,”他看着蓝眠玉,柔声说道。“就像铸造名剑必须有人以身相殉一样,如果要死的话,我想用我的血来画画,直到血流尽为止。”
蓝眠玉的脸痛苦的扭曲,“雪星!你就这么喜欢折腾大哥吗?既然你以死相逼,我最后一定要告诉你的,你又何必拿这来吓唬我?”
蓝雪星听见他要吐实,两眼发光,“既然要告诉我就快说,不要婆婆妈妈的,真是讨厌。”
“你一定要知道的话,”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阿姨过世了,那封信是她的死讯。”
蓝雪星怔了一下。
同一时间蓝泓泉和蓝轩琴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死了……?”
蓝眠玉点点头,看着蓝雪星流下眼泪,他铁青的脸色软化下来。
“雪星……”他伸手将蓝雪星拥进怀中。
“她死了……”他将脸埋进蓝眠玉的怀中,用哭腔重复着这句话,“她死了……”然后他搂着蓝眠玉大哭起来。“娘……呜……呜……啊啊……娘……”
他的背脊随着哭泣颤抖着,将近乎凄厉的哭声埋在蓝眠玉怀中。即使他早就预期母亲有这样的结果,但是亲耳听见有人这么宣告证实,他仍然感到痛苦不已。
他一直一直想要见她一面,即使不能相认也无妨,但是现在再也不可能了,就连母亲的最后一面他都没能见到。
“她怎么死的?”雪星抬起头,那月牙色的脸上此刻镶嵌着两个通红的眼眶,和咬出血来的红唇。
“不知道,”蓝眠玉歉疚的低声回答,“那封信是阿姨的邻居送来的,她已经入土为安,娘也吩咐我我别去追究。”
蓝雪星又怨恨又痛苦的看着他,“那是我娘的遗书!你竟然……”
“雪星!我不让你看是因为我怕你伤心,你当时那么小……”他抚摸着蓝雪星的额头、头发,低头再度将他拥紧。“虽然阿姨过世了可是你还有我们,雪星,雪星……我娘一直都将你当作亲生的儿子来看待,你也是我们最宝贝的弟弟啊。”
蓝雪星低头不看他,出神似的看着他里衣的衣领,然后再度流下眼泪,揪着蓝眠玉的衣领啜泣起来。
蓝眠玉心疼的看着他,然后抬头望着两个弟弟。
两人知道现在蓝雪星甚么安慰也不想听了,该说了蓝眠玉也都说了,于是点一点头,悄悄的离开寝间,来到屋外。
“这样好吗?”蓝泓泉无奈的轻声问道。
“又能如何?大哥也没有说谎啊。”蓝轩琴苦笑。
蓝泓泉叹口气,“大哥这又是何苦?”
蓝轩琴转头望着他,“二哥,凋叶决意存钱自赎、计划远走高飞,你应该很明白大哥怕雪星离开的心情啊。”
蓝泓泉垂眼望着地板,“我是明白,”他苦笑着摇摇头,“我们就祈求这事可以他瞒一辈子吧。”然后他又抬头看看蓝轩琴,“瞧你说得头头是道,轩琴,你也明白这种心情吗?”
蓝轩琴抬头望着天空,“明白啊。”他叹口气,“那种提心吊胆的滋味,我也尝过几年呢。”
回到寝间,采英从蓝轩琴的床上起身。
昏暗的房间里,蓝轩琴看见采英的脸写着忧心,“一切还好吗?”
“嗯,暂时没事了。”他在床边坐下,抚摸他的长发,“不是要你先睡吗?”
采英垂下眼,“您突然走了,我觉得冷。”
蓝轩琴露出笑容,拥着他躺下。
同一时间,凋叶和朱名也在垂柳院寝间等着蓝泓泉。
方才他将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凋叶。守着秘密的感觉实在太痛苦了。
直到蓝泓泉回到寝间,两人才松了一口气。
“应该暂时没有问题了。”蓝泓泉一面关上门,一面说。
“四少爷呢?”朱名问。
“大哥会照顾他,”蓝泓泉简短的回答,“朱名,你做的很好。”他走过去,伸出手摸摸他的头发,“我这个四弟有时候需要多多注意,可辛苦了你。”
“……大少爷派我去陪四少爷,原本就是为了如此吧。”他垂下头。
蓝泓泉吃惊的看着他,“朱名,你怎么会这么想?大哥不喜欢的人,自然也绝对不可能接近雪星,你知道吗?”
朱名微微苦笑。
“你累了吧,宛荷,送朱名回去。”
宛荷走到床边,牵起朱名的手,缓缓的步出了寝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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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蓝雪星醒时,看见的是自己的手抓着蓝眠玉里衣的衣领。
他慢慢的抬头,蓝眠玉半眯着眼睛,“醒了?”他伸出手摸摸蓝雪星的脸。
他的眼睛肿胀的像是生病,头发凌乱,脸色也苍白。
蓝雪星忧郁的低下头没有回答,他松开手,衣领皱的像是一滩烂泥。
蓝眠玉起身,下了床,回头温柔的道:“你休息一会,大哥先准备出门了。”
蓝雪星将自己蜷缩成虾米状,听着蓝眠玉唤来竹亭帮他打水、梳洗。
然后酸楚又涌上他的眼眶。
母亲死了,他终究没能见她一面。
“雪星,”
背后传来蓝眠玉温柔的声音,他却一动也不动。
“雪星,你还生我的气吗?”
一只大手轻轻的放在他的肩膀上。
蓝雪星流下眼泪,摇摇头。“你说的对……如果我当时知道了,一定会痛苦而死的………”
“雪星,”蓝眠玉低头轻轻的吻他的额角,“我想你需要独处……大哥出去了,有事情你唤竹亭来,好好的休息,晚一点大夫会过来给你包扎伤口,好吗?”
蓝雪星爬起来,转身拥住蓝眠玉,“大哥……”
“怎么了?”他低头温柔又无奈的问,大手轻抚他的长发。
“原谅我……”
蓝眠玉先一怔,然后露出温柔的表情,“没有责怪,如何谈的上原谅?雪星,大哥从不怪你,是我有错在先。”
蓝雪星没有回答,默默的抱着他一会。
然后,才松手,乖乖的躺下。
蓝眠玉摸摸他的头发,才起身离开。
第15章
在那之后的蓝雪星似乎有些消沉,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动作,但是朱名感觉到他如同冬眠的虫儿一般,嘻笑的言语、反覆的行径都消失、收敛,终日郁郁寡欢。
他可以理解蓝雪星这样的改变,这么多年来他都抱着对兄长爱恨交杂的心情过活,现在,恨他的理由突然消失了,随之而来是至亲的死讯,这样巨大的转折,确实一时半刻不是那么容易调适。
蓝雪星也不曾问过他,那日是否是他去找来蓝泓泉蓝轩琴,对于朱名,除了些许消沉他一如往常。
蓝眠玉倒反常了,他天天来看蓝雪星,说些“冷吗”、“画的真好”、“朱名唱首歌吧”、“别发呆呀”之类无关紧要的话。
他再不顾忌了。这是朱名的感觉。
最宝贝的四弟不恨他了,他来看他再也不用顾忌了。
这天中午出了点冬阳,蓝雪星放下画笔走到朱名坐着的那张卧椅旁坐下,打了个小喝欠,“呼啊……”
朱名微微一笑,“少爷昨天又画到几更天了?”
“呵,我也不知道,”他伸出手搂住朱名的小肩膀,“我在画龙,好烦哪。都是那个五王爷,说要呈给皇上,最好还是画条龙,还要画条三尺金龙。”说完他整个人挨上朱名,“朱名,你好暖和……”
“少爷,是您身体太冷了,该请厨房给您补补气。”
蓝雪星笑了一笑,侧身倚着他肩膀,闭上眼睛,“我困了,你让我吃一会儿豆腐。”
朱名笑了一笑,让蓝雪星靠着他的肩膀慢慢的睡了。
时间大约过了一刻钟有,有人轻轻的敲门后,推门进了来。
朱名闻到了味道。
“大少爷。”他悄声喊。
蓝眠玉点点头,朱名感觉到他刻意放轻了动作,在蓝雪星另一侧坐下。
看着蓝雪星修长的身型倚靠着娇小的朱名,蓝眠玉不禁失笑。“压着你了没?来,我来吧。”说着,他轻轻的扶着蓝雪星的肩膀,朱名感觉到身边一轻,蓝眠玉已经抱走了蓝雪星,让他倚靠着自己胸口。
朱名恍然有些心痛。
蓝眠玉也爱着蓝雪星,他懂了。
从大少爷的方向传来窸窣的声音。他是在抚摸他的头发,还是轻轻的拍他的背呢?
大少爷的深呼吸,是不是正在汲取蓝雪星身上混合了泥土和木头的香气?
啊,原来自己,毕竟还是对他有点儿眷恋。胸口这种感觉,就是嫉妒吧?
虽然,这种感觉,和当时自己知道凋叶服侍大少爷过夜的那种感觉完全不同。
“朱名,”他的声音十分轻柔,但是,那是因为他怕吵醒了心爱的蓝雪星。“你可以回房去了。”
朱名默默的站起来,走到门边,打开门,宛荷就站在门边。
“我们回去吧。”他也放轻了声音如此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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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廊。
采英正在和客人下棋。
这是采英的棋会,约有十几人参与。
所谓的棋会,就是某人准备茶水点心,邀请朋友来家中下棋,稍计胜负,规则多样,反正是大户人家子女之间的风雅游戏。
不过自从以风流闻名的蓝尚书首开让家伎开棋会的先例之后,让家伎开棋会这件事,就显的和以往不同了,原本的风雅里头带点风流多情的意味——那就是表示宠爱这名艺伎的意思;当然也是向人炫燿自己拥有美丽优雅的宠物的意思。但那些都不是蓝轩琴让采英办棋会的主要目的,他只是怕自己不在家采英很无聊而已,如果要炫燿的话,他自己怎么不现身棋会、邀请自己的朋友呢?
在座的客人有几名富家少爷,三名家伎,和蓝轩琴在朝中嗜棋的朋友。
还有凋叶。
天气有些冷,凋叶手上套着蓝泓泉给他缝制的温暖暖手,坐在栏杆边,看着众人观局。
“啊。”和采英对奕的那位少爷看着采英下子,轻呼一声。
“您太不小心了。”采英微笑着。
“真的呢,呵。”他摸摸下颚,露出伤脑筋表情。
凋叶却已经看出采英留了一个破绽给那位客人。
所谓的京城第一的棋伎,并不是最会下棋、百战百胜的意思,毕竟,那几间大伎馆所举办的棋赛只是娱乐恩客用的,公信力有限。
乐伎、歌伎、舞伎也是一样,京城第一的意思从来不是“技艺第一”,而是最受欢迎的意思。
采英技艺高明,但这一方面是不是第一还没有个公论,但论如何在下棋的时候可以让对手感到愉快、被自己吸引,采英的确十分有要领。他很明白自己下棋不在胜败,而在是否取悦客人。
京城因为居民富裕,所以一些风雅的娱乐很流行,围棋和赏画便是其中之一,画伎和棋伎都是京城特有的艺伎,其他地方估计是没有这样的艺伎的。
歌伎和乐伎则各地都有。应该说,艺伎们大部分都会先学音乐再培养其他技艺吧。
棋局结束了,他们点算着输赢,凋叶懒洋洋的望着栏杆外的花园。
“凋叶,来下棋吧,”采英笑着邀请。“好久没跟你下棋了。”
凋叶笑了一笑,“不了,今天没那种集中力……”
采英掩着嘴,“好吧,瞧你得宠的。”
因为他将要回去,蓝泓泉近日几乎日日都招他同睡,每隔三天就是一次的彻夜缠绵,弄得他白天都昏昏欲睡。
说是得宠也是,却有一种悲哀感。
棋会散了,客人各自离开,凋叶被二少爷唤去,采英招呼了下人收拾,一个人坐在棋廊边。
实话说来,采英的个性喜欢独处,可他的身分叫他不能经常如此。
卖身于蓝府之后,有段时间他总趁蓝轩琴不在家的时候享受清静,可时候久了,对等待他终究露出了不耐。
他可以出门,也可以开棋会邀请朋友,除此之外,就全是等待。
然而即使出门,即使开棋会,那都是主人眼皮子底下准许的事情,说到底,他不过是被绑着的风筝,飞来飞去也成不了天上的鸟,就连独处的清净也不是那么愉快。
他一直独坐傍晚,蓝轩琴从他身后走来。
“少爷,”他回头,笑的甜美。“今天特别早。”
“嗯,的确,”他矮身搂住采英的肩,在他脸颊上一吻,“棋会好玩吗?”
采英回头与他磨蹭,“嗯,”
蓝轩琴在他身后坐下,将他带入怀中,望着夕阳,“凋叶好像快回去了不是?”
采英抬起脸,“是啊,”
“他不在你会不会很无聊?”
采英一笑,“当然比他在的时候无聊,可六、七年的日子不也这样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