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啊——!”
大叫的不是迟子天。
步离炎惊讶地看着两个人赤条条抱在一起,不见二人的里衣,帷幔中还残留着一种似有似无的味道……
迟子天红着脸将被子紧紧地拉向自己,身子不住的向后挪着,步离炎不经意地看见了他全身各处的红印。他掀了下被子,自己身上竟也有些许红点。
“天哪,子天……”
迟子天还在向后挪,步离炎这边眼看就要没被子遮体了,不禁拽了拽。迟子天看他。
某人讪讪地开口,外加几分茫然无措:“子天,我,我不是故意的!”
迟子天不作声,将捞过来的被子把自己紧紧地包了起来。步离炎觉着甚是尴尬,忙转过身,背坐在床沿上,对于刚才看到的一切仍觉难以置信。
迟子天看着那人就那样光着身子坐在那里,有点不忍地喊了声:“离炎……”
步离炎闻声转过来,迟子天不知何时已经把被子放下来,正好倾过身子来作势要给他披,两人视线撞了个正着。迟子天脸红得更厉害,忙又拉着被子退了回去。
步离炎干咳一声,又转过身去了。他敛起帷幔,两个人的里衣散乱在地上。
顾不得那么多,某人走过去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顺便将自己的穿好。
不一会儿,迟子天见他已穿好衣服,朝床这边走了过来,手中还拿着自己的衣服。
步离炎现在心里有点乱,但更多的是愧意,对床上的那人。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低着头将衣服递了过去,“子天,先,先穿上吧。”
迟子天红着脸接过衣服,却是躲在被子里不动。步离炎见他不动,抬头看他,迟子天干脆将头蒙在了被子里。
“咳!子天,我先,先去打水。你赶紧穿,穿衣服吧。”说完有点失措地转身出去了。床上的人这才放下被子匆忙穿起了衣服。
几日后。
笔尖的墨汁眼看就要滴在未写完的方子上了,桌子对面的妇人提醒道:“步大夫,方子!”
步云开回神,看了下桌上的药方,“啊,抱歉。”说完继续开药。
妇人见他心不在焉,扭头看了看他刚刚看向的地方——在那扇镂空的木窗后面,步离炎正靠在医馆的门柱上发呆。她没记错的话,她今日早时过来的时候,那人就已经站在那里了。眼下是酉时一刻。也就是说,步离炎已经站在那里快一天了。
“给,接下来交给伙计负责抓取便好。”步云开收了笔,将手中的方子递给了妇人。妇人忙接了过去。
“步大夫,步公子好像在那里站了快一整日了吧。这天都快黑了。”
步云开只是笑了笑,将妇人送出了诊间。
步离炎双目无神,呆呆地望着对面那间铺子。
“炎儿,你今日这又是怎么了?都一天了,不吃不喝站在这里。”
步云开这是今日里第三次走过来同他说话了,倚在那里的少年依然只是淡淡地点了个头,继续望着对面。
“子天呢?”
少年不作声。
步云开无奈,啪地在少年额前拍了下。
少年揉着前额,转头看他,“叔叔。”
“你们两个这几日是怎么了,拌嘴了?”
步离炎低下头,犹豫着开口:“没。”
“若不是这样,子天为何这几日都不回步家住,你似乎也没有去找过他。”
“叔叔,我们真没。”
步云开显然不信,一脸严肃。
“炎儿,说实话。”
步离炎面色为难,不愿言辞。
“你不说,我便去问子天了。”
少年抬起头。
“炎儿!”
“就是发生了,点事…”
步云开见他还在犹豫,还带了几分窘色,不禁肃容更甚了。
29、春心一场(五)
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潇潇雨。
迟子天将院子里被打湿的木柴整理出来,剩下的那些都是没被雨水淋湿的,他把它们全都抱进了厨房。待这一切收拾妥,少年简单地洗了洗,回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杨氏站在院子里,看着他整个晚上就这样沉默地做这做那的,不说一句话。
步云开傍晚的时候来这边了,巧的是迟子天不在。杨氏原本也正欲过对面去找另某个人的,正好他叔叔来了。两人之间的谈话,不得而知。
用竹杆子将窗户撑起,少年将头探了出去。屋漏之声依稀可闻。
饭时过,秋寒起。携凉绕雨,夜,于窗外伫立。
迟子天想起了一样东西,他把脑袋缩回来,到书架上把那本佛经取了下来。
自从那次昏迷之后,这卷佛经,便如被束之高阁一般,不再被他碰过。
盯着手中之物,少年想起了梦中那位僧人。
今这一世,永远陪在他身边。
这是那位师傅叮嘱自己的……
“我似乎忘记问那位师傅的法号了。”少年嘲笑自己,“这些重要吗?”
嘭嘭嘭!有人敲门。
“娘,我累了。有什么话,我们明日再说吧。”少年望着门那边随口道。
嘭嘭嘭!门外之人又敲了一遍。
“……”
迟子天心跳有点快,手搭在门栓上,还在犹豫。
“子天。”
步离炎站在门外,看到门里站着的身影,轻声喊了句。
门开了。
两人对望,目不交睫。
“离炎,”迟子天笑道,“进来吧。”
步离炎但笑不语,点了下头,进去了。
“离炎,你过来。”迟子天走到桌案旁,对还站在那边的人笑了笑。
步离炎抿唇,嘴角掠过一丝释然,走了过去。
迟子天执起笔,笑道:“我方才正觉闷,我们来一起写点东西吧。”
步离炎站在他身侧,摸了摸案上的宣纸,周围还有一股弥散之际的墨香。
“写什么呢?”
迟子天拿笔杆子戳着下巴,“嗯……就写离炎素日里最喜欢的东西吧。”
步离炎见他笑着看自己,心中不觉暖暖。
“还有你的。”某人柔声回道。
两人同声一笑,站得近了点。
“谁先来?”
“你吧。”
“嗯……那我就写,”迟子天伏案,蘸了蘸石砚中的墨汁,一边写一边念:“闲中觅伴书为上,身外无求睡最安。”
步离炎见他写完,笑着接过笔,敛一边袖袍,写道:“水流任意景常静,花落虽频心自闲。”
迟子天在一边帮忙念着,一声声,回荡在某人耳边。
“该你了。”步离炎又将笔递给了他。
窗外的风跑进来,吹起了宣纸的一角,又落下。
迟子天这次写的是:佛。
步离炎笑他,写下:医。
“禅。”
“药。”
迟子天哈哈笑了起来,步离炎不满,执起笔在他脸前晃悠。
“好笑吗?”
迟子天拿手去赌,却不小心碰到了手上。步离炎顺势,笑着要将笔尖往那人脸上伸。迟子天只顾防守,两只手四下挥摆着,“离炎我错了!”
步离炎不罢休,还是作势要画上去,“现在说错了已经晚了。”说完哈哈笑起来。
“离炎别啊!”
“让你再笑!”
迟子天越想档,步离炎越是觉得有趣,一下子抓住了那人的一只手,笔尖正好碰到对方的面颊。
“别动,让我帮你画几根须,哈哈哈……”
迟子天求饶般挣扎,极力想拉回自己的手,步离炎却拉得更紧了。如鬼使神差般,迟子天不动了。脸上添了几笔墨。
步离炎对于他不再反抗表示满意,不曾注意紧抓着的手,笑道:“子天,你照照镜子,看我画的可好?”
迟子天默默地看着他,不再说话,紧紧地回握住了他。
步离炎察觉到突然被反握住的手,愣了愣。
“子天……”
迟子天看他整个人僵在那里,手中还举着笔,下意识地用右手将那根笔取了过来。步离炎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一只手拉着自己,一只手在刚才的宣纸上很认真的写下:步离炎。
某人垂下眸,低声道:“写它做什么?”
迟子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也说了,写我们素日里喜欢的。可是物,也可是人。”
步离炎抬眸,迟子天一脸认真。
“对不起。”
迟子天歪头,不明白。
“那晚,我无心的。”
“啊,嗯?”
“我无心,做那种事伤,伤害你的。”
迟子天蓦地脸红了。步离炎很是尴尬地偏了偏头。两人一阵沉默。某人感觉到手上一空,对面那人放开了自己。
“子天……”
“你后悔了?”迟子天红着脸小声问着,声如蚊鸣。
“后,后悔?”
迟子天羞得干脆将头低下,步离炎顿时了悟……
“子天,你认真的?”
“嗯……”仍是声如蚊鸣。
“为,为何?”步离炎嗓子有点发干。
迟子天以为他对此有芥蒂,脸上又红又烧,不敢抬头。
步离炎见他觉得难堪,走近一步。迟子天将头直往下低,看上去像是鞠首道歉一般,额前热得发汗。
步离炎执起他的手,他能感觉到,那人身子颤了一下。
“子天,别低头,看着我。”
迟子天犹犹豫豫地抬起头。
步离炎笑得正雅。
“……”
“我也喜欢子天。”
迟子天眨了眨眼,俄顷,难过道:“我知道,你以前说过,同娘。”
步离炎笑着靠过去,温柔地将他拥住,头搁在那人肩上。
“我也喜欢子天。”
“……”
迟子天手有点抖,紧紧地抱住了那人,哽咽着将头埋低,“嗯……”
“对不起。”
“不……”
“我这几日一直在想一些事。”
“嗯。”
“我们回家吧。”
“……嗯。”
步离炎笑了笑,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点,拍着他的背。
杨氏站在院子里,看到里面相拥在一起的人,用袖子拭去眼角的泪。
“呵呵,亲家,你应该高兴才是。”
“大夫,我这是喜极而泣。”
步云开侧身冲她点了下头,杨氏会意,两人转身安静地出去了。
少顷,步离炎牵着迟子天的手从房间里走出来。看样子,某人的脸刚刚被洗了一遍。
“离炎,我有话对你说。”迟子天将门关好,对旁边的人道。
屋漏之声不见,步离炎听见不远的地方,又有虫鸣开始雀跃了。
“子天,看,夜晴了。”
两人携手站在院子里,抬着头——
银汉迢迢,纤云弄巧。历历子星,绚烂成簇。
“看吧,我说过的。”
“呵呵。”
因为是傍晚才下的雨,街面上格外的干净。天入凉,每夜歇下早睡的人家日渐增多。看不见的湿气氤氲在夜色之中。不知是哪里的参天枝头,落叶俟风,浮身悠扬,扣过各家柴扉。
与星作伴,轻甩着胳膊的两人,说说笑笑地游走过长街,身后紧牵在一块的影子,傻傻酣睡。
“你相信那位师傅所言?”
“不知。”
“信则信,不信,则不信。何来模糊?”
“他看起来很悲伤。”
“再悲伤,回不来的,终是无法挽回。”
迟子天停下一步,步离炎侧身看他。
“离炎,我能感觉到他的悲伤。”
“子天,”步离炎摸着他有点冰凉的脸,“我也能。”
“嗯?”
“因为夏祁渊。”
“……”
30、携手今生
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间或间响起连声郁叹。床上的人,正是辗转难眠。
步离炎闭着眼,心烦意乱,翻来覆去。
“睡不着吗?”
这突然的一声,一下子把少年吓得睁开眼。
“谁!”步离炎一脸警惕地坐起身,看看屋子里,不见任何人影。
“莫不是我听错了?”少年自语着,正打算躺下,床边蓦地出现了个影子。
“……”
没有惊叫,没有恐慌,也没有陌生。屋子里静极了,静的地上那人每走过一步,心头便如踩一分,声声在耳。
床上的人望着那个渐渐明亮起来的身影,默默地擦拭着脸上无故掉落的泪,一时无言。
“会怕吗?”那边的人问。
床上之人轻摇着头。
“我来了。”
“我知道。”
“祁渊。”
“嗯。”
“我还是找到你了。”
这边的人沉默,手撑在床沿上。
“对不起,让你等了太久。”
“是我选择忘记的。”
“但你还是选择了等我,”那边的人走近几步,捧起了床上那人的脸,“在前往来生的路上。”
摸着抚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某人含痛哽咽:“卓岩……”
了然俯下身,轻轻地搂住了他,“对不起,祁渊。”
“…卓岩…”
与那人额尖相抵,了然紧握着怀中人的手,轻笑道:“我来了。”
……
步离炎脑袋一点,睁开眼。
“……”自己居然就这样撑着脑袋在桌边睡着了!
“离炎,你还在吗?”里间的人朝外喊了声。
“额,在。”步离炎拍了拍额头,抖擞起精神站起来。
迟子天换了一身新做的衣服走出来,穿戴得极是齐整。
“离炎!”O(∩_∩)O~
步离炎抛了抛袖袍,俊雅一笑,算作满意。
“走吧。”
迟子天摸了摸耳朵,羞赧地点了点头。
今日,步离炎说要带他单独出去,游山玩水一日。
街上。
“步公子,你们两个这是……”
路过的人见他俩全都换了身新服,荣光满面,忍不住上前搭讪。步离炎便不用说了,神采奕奕,风流轩昂。只是迟子天一路被步离炎牵着手走,脸红不止,总是低着头,大家就是禁不住想逗逗他。
“子天,路虽然在脚下,可你总看着那脚下,岂不容易错过这头顶的美好啊。哈哈哈……”
众人哈哈直笑。
迟子天脸刷刷地飚红,不自在地摆了摆被牵的手,步离炎抓的更紧了。
见自己身后的人被打趣,步离炎坦然笑道:“阿叔阿婶,我家娘子已经羞成这般,你们快莫要笑了。万一日后子天不愿再和我出门,你们叫离炎如何是好啊。”
众人又是哈哈哈一阵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