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公子明白道慧的心思,将二人领去了楼上的厢房之中,酒香这才消散了去。从刚才起便一直憋着气的道慧急忙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三人甫一坐定,掌柜的便上来招呼,这年轻公子很是知趣,当即要了一壶最上等的雨前龙井,掌柜的知道遇上了贵客,急急忙忙出门沏茶去了。
“不知这龙井可合少侠的口味?”年轻公子冲着陆商鸣笑。
陆商鸣一语不发,只静静坐着。
道慧忙说:“小僧多谢施主的款待。”
年轻公子仍是笑容满面,丝毫未把陆商鸣的冷淡放在心上,自顾自说道:“在下能在这偌大的嘉兴城中再次遇见两位,不得不说一句缘分,在下对两位着实仰慕得紧,莫怪在下唐突,不知两位可否将姓名告诉在下?”
道慧这次先开口了:“小僧道慧,这位是陆施主。”
“原来是陆公子与道慧大师,幸会幸会。”年轻公子起身抱拳作揖,“在下是……”他正要介绍自己,忽听窗外一声巨响,竟见整扇窗户生生被人撞破,断成几截木头掉落在地。
陆商鸣何等,当下一掌拍出,那身前的桌子登时腾空而起,往窗户外飞去,只听“哐当”一声,桌子与墙壁相撞,立时破裂。
门外的人似乎早有准备,恰巧等着这掌风散去,方纵身冲入屋内,来人的身形或壮实,或轻盈,或瘦弱,顷刻之间便有四人将陆商鸣他们围住。
八仙楼中的酒客听见这震天般的动静,纷纷皆醒了酒,一个个地往外逃窜。
陆商鸣虽瞧出来人皆是少有的高手,却是丝毫不乱,将周身真气附于掌上,要解决对手不难,难的是要在混战之下保住道慧的性命。
可武功最差的道慧反而最是无畏,对着那四人便道:“不知四位有何贵干,先把刀子收起来说话。”
那蒙着面的壮硕汉子听了仰头大笑:“你这不要命的小秃驴,老子一刀砍了你!”他话音刚落,便举起刀往道慧的光头上砍去。
道慧手上功夫极差,可他之前练了陆商鸣口授亲传的步法,便在这须臾之间,脚下本能地往后移动,叫那动手的壮硕汉子砍了个空。
壮硕汉子哪里想到这弱不禁风的小和尚竟能躲开,不由地恼羞成怒,腕上使力连出数刀,霎时间银光闪闪,几乎让道慧睁不开眼。
陆商鸣立时出手,一把抓着道慧远离,忽见另一个蒙面的女人手握峨眉刺挡下了壮硕汉子的大刀,她口中叫道:“三哥,你莫中了激将之计,咱们的目标可不是他。”
只见四人中个子最矮的男人亦亮了兵器,乃是两柄金银色弯刀,他上前一步,正巧对着那年轻公子说道:“我兄妹四人来取你性命,乖乖受死吧。”
年轻公子拔了剑,往那一站,他虽处于危难之中,却是极具风姿:“我与阁下有何深仇大恨,竟要下如此狠手。”
瘦高个男人忍耐不住,暴喝一声:“大哥你无须与他废话,剁了他便是。”他的声音就好似磨刀一般,刺耳的难听。
排行最末的女人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二哥你急什么,谅他也逃不出咱们兄妹的手掌心,只不过小妹我瞧见他这一副好皮囊,倒有些不忍心了。”
壮硕汉子骂道:“你个浪蹄子……”
“三弟,”矮个男人应该就是四人的老大,他厉声打断了老三的话,“自己家人,怎说得这般难听,既然小妹喜欢,就先不杀他,断了他手筋脚筋再带回家去。”
道慧在一旁愈听愈急,挣开了陆商鸣,靠近了说:“这位公子好好与你们说话,你们却口出狂言,罪过罪过。”
陆商鸣附耳低声说道:“这是他的事,与你何干,快随我离去罢。”
壮硕汉子的性子最急,更见不得满口仁义的臭和尚,他二话不说,径直一刀砍向道慧,年轻公子见状匆忙出剑,毕竟离得远了些,虽挡下了汉子的全力一刀,虎口生疼,手中长剑险些坠地。
另外三人生怕自家兄弟吃亏,纷纷出招,一时间,年轻公子全身的空当尽皆暴露出来,道慧心中骇然,忽的矮下身子,便使出了陆商鸣所教的落叶腿法,他脚力此时已强了一些,横扫之下,直逼得那四人不敢硬接,连退数步。
这笨和尚倒能独当一面了,陆商鸣看得心中暗喜。
年轻公子得了这一丝喘息之机,当即挥舞长剑,连挽三四个剑花,剑气登时充盈室内,将那四人笼罩在内,矮个男人大吼一声,手中金银弯刀横砍竖劈,方堪堪挡下年轻公子的长剑。
“好剑法,可惜……”陆商鸣瞧得仔细,尽管那剑招灿如飞花,可每招每式皆有太多繁复的变化,有时或可说能出其不意,可面对这四位高手,时间一长,便会破绽百出,还不如将那些变势舍弃来得痛快。
再看久些,陆商鸣又忽然发觉这剑法好似是被人刻意添上了枝节,也不知篡改之人怀的是何居心,竟将这好好的精妙剑法改成这番模样,陆商鸣一个武痴想到此处不由暗暗气结。
正如他所料,即使有道慧帮忙,年轻公子依旧渐渐招架不住,只得叹道:“几位若是非要置我于死地,我也想死个明白。”
那小妹还惦记着年轻公子的相貌,叫道:“哥哥们,咱们也该问个清楚,可莫要杀错了人。”她说罢又冲年轻公子问道:“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南宫羽。”年轻公子横剑在前,朗声应答。
08.南宫羽
陆商鸣的第一反应是这贵公子有意欺骗,可转念一想,自己要寻南宫羽一事外人根本不可能知晓,莫非真乃冥冥中自有定数,这人正是苦寻的南宫羽不假,可道慧又究竟是谁,自从遇见了他,先是闻经去了痛楚,再是恰巧因南宫家而同路,世事真会如此凑巧?
他已完全失了方寸,恨不能再见一次仙人,向他问个明明白白。
“陆施主,他是那南宫家的人,快快相救罢。”道慧急忙回到陆商鸣的身边催促。
那四兄妹听了南宫羽的名字,皆是大笑不已,矮个子老大叫道:“我还没至于老眼昏花到这般田地,咱们要杀的正是这南宫羽。”
“好,敢问四位尊姓大名。”南宫羽怒目而视。
“咱们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东海四龙是也。”壮硕汉子报了家门。
南宫羽连着说了几个“好”字,面上毫无惧色:“放马过来罢。”
陆商鸣瞧见道慧着急的模样,没来由地忽生出厌烦之情,既然现在看来道慧他并非南宫羽,便无需再顾忌他的死活,况且道慧胜在听话,不如就将武功传些与他,叫他成为杀人工具代自己动手倒也是一桩美事。
他一生此念,登时便用左手将道慧高高托起,右手捻指裹着劲风点他背后中枢、督俞二穴,道慧只觉有真气源源不绝自背后贯入体内,如同猛虎一般霎时间将本存于丹田中的少林内功侵吞殆尽,浑身却是说不出的畅快。
“我已打通你的要穴,现下便传你本门绝学五行神掌,不出十年,跻身天下高手亦不难矣。”陆商鸣一面说,一面抓着道慧的双手,带着他将那五行神掌的套路练了一遍,若是道慧的步法错了,当即便是一脚踢去,好在道慧他有些悟性,只挨了几下打,便似模似样地学会了皮毛。
须知陆商鸣方才已在点穴之时注入圣教内功,只要道慧一使出五行神掌,便会愈来愈依赖、滋长体内的圣教真气,而他体内仅存的少林内功永远也无法再进一步,长此以往,可能还会走火入魔,有性命之忧。“你若想救人,就用这套掌法对付他们。”
“阿弥陀佛,小僧学习别派武功只因救人心切,一切罪过皆在小僧一人身上。”道慧仰着头拜了拜,便一头冲入了战局。
陆商鸣暗暗冷笑,这为了救人教他武功授人以渔怎能算是恶事,只见那道慧一个鹞子翻身,双掌上下翻飞,须臾间便化去南宫羽的困境。
那东海四龙何曾见过如此飘忽迅捷的掌法,纷纷乱了套路,四人中的小妹指着道慧叫道:“想不到竟是个假和尚,掌法怎的如此阴狠。”
道慧忙说:“小僧是少林寺弟子,是几位施主不分好歹,伤人性命在先,小僧才不得已动手。”
南宫羽拦在道慧前头:“小师父,此事与你无关,切莫因此伤了性命,我南宫羽今日结交你们二位,也算死得瞑目。”
“万万不可,小僧虽武功低微,却也见不得人为恶,倒是四位施主快快放下屠刀罢,我这位朋友武功高强,你们不是他的对手。”道慧朝着陆商鸣看了看。
矮个子老大明显被唬住了,他原本想那白衣书生不理会也就罢了,现在教了这和尚几招功夫,摆明了要插手干预,他同时也心知肚明,他们四人再练上二三十年,合起来也绝非那人的对手,今日还是收手作罢的好,他念及此处,当即喝道:“南宫羽,今日你有帮手,咱们不吃这个亏,走!”
东海四龙脚力不差,老大话音刚落,四人便齐齐跃出窗外,一会儿便没了影子。
南宫羽这才舒了口气,握着剑柄的虎口处已涨得通红,他向陆商鸣与道慧抱拳道:“多谢二位相助,救命之恩,在下定当涌泉相报。”
“你叫南宫羽?”陆商鸣对所谓的报答毫无兴趣。
南宫羽点点头,问道:“怎么,少侠认识在下?”
陆商鸣开门见山地说:“不认识,不过有位朋友让我找你。”
“哪位朋友?”南宫羽话刚一出口,便瞧见了对方锐利而不愿回答的眼神,急忙改了口,“那不知少侠为何事要找在下?”
陆商鸣心想自己必须跟在他身边的这等丢脸之事可不能让人知晓:“没什么,你家在何处?”
“在下衢州人士。”
道慧一拍脑门子,“是了,师父说的正是此地。”
“原来小师父也有事要找在下。”如此巧合,南宫羽颇觉得惊奇。
道慧很是谨慎,一时也不敢断言:“请问衢州是否有其他姓南宫的人家?”
南宫羽摇着头说:“据在下所知,恐怕这江南一带,再没有别人了。”
“如此甚好,”道慧喜道:“敢问施主的当家是谁?”
“家父便是当家,只是……”南宫羽忽然拜倒在地,“既然两位少侠与在下这般有缘,在下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道慧连忙将人扶起,“施主但说便是,何须行此大礼。”
南宫羽一抬头,却已是眼眶泛红,“实不相瞒,在下这次出门便是为了寻找家父。”
陆商鸣奇道:“他失踪了?”
南宫羽“嗯”了一声,又说:“七日前,家父突然从家中失去了踪影,问谁皆说未曾见过,于是一路北上,沿路打听寻找,可仍然没有半点消息。”
“这便奇了,莫非是南宫施主他有什么仇人……”道慧砸了砸舌头,低声道了句罪过。
“这不可能,”南宫羽言语中极是不安,“家父为人低调,又非江湖中人,怎会结下如此大的梁子。”
陆商鸣忽然冷笑道:“那方才的事你如何解释。”
南宫羽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答,只反复说着“不可能”,他原本以为父亲只是有要事忽然离去,如今想来,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你非江湖中人,这剑法又是从哪里学来的。”陆商鸣不依不挠地追问。
南宫羽眉头微皱:“非是我有意诓骗,此剑法乃是家父传与我的,可在下从未见过家父与江湖人士有过往来,一直以为这不过是家传的防身之技罢了。”
“好,”陆商鸣暗忖这正是个留下的好机会,“我们帮你的忙。”
“多谢少侠。”南宫羽顿首再谢。
陆商鸣很是受用,转身便走,“你去备两匹马,咱们现在便赶回衢州。”
道慧急着跟上问道:“南宫老施主已不在衢州,为何还要回去?”
“若真是从家中失了踪,定会留下些蛛丝马迹。”陆商鸣不耐烦地解释。
南宫羽不敢怠慢,急忙出门直接从马厩中牵了两匹马来,约上马说:“在下在前头领路。”
陆商鸣微一颔首,亦坐上了马背,却瞧见道慧正呆呆地望着自己,不由骂道:“你初学了我传你的脚法,怎的还想偷懒,这一路你就莫要骑马了,我再教你些呼吸的法门,对你大有益处。”
道慧在少林寺中吃惯了苦,听了陆商鸣的言语倒也不怕,笑道:“这样也好,小僧本便不惯骑马,小僧愚笨,可不能辜负了陆施主的一番期望。”
“很好,”这道慧不怕苦的性子很合陆商鸣的脾胃,“你可别跟丢了,南宫羽,出发吧。”
南宫羽应了一声,双腿猛夹马肚,马儿嘶鸣一声,避开来往的人群往着城外驰骋而去。
道慧按着陆商鸣口授的运功法子呼吸吐纳,体内的圣教真气愈发旺盛,脚下速度亦是飞快,初时还有些吃力落在后头,等这般跑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便愈发觉得身子轻盈,竟已赶上陆商鸣,能与他并肩同行。
三人走了一日才停下歇息,两匹马虽是不赖,此时也趴在地上直喘气,而道慧一头靠在道旁的树上便沉沉睡了过去。三月初的江南还有些阴冷,陆商鸣瞅见道慧包裹中的毛毯,竟不自觉地拿出来替道慧盖上。
“你若是关心他,为何要他受这般罪。”南宫羽瞧在眼里,轻声说道。
陆商鸣狠狠瞪了他一眼,走到一旁坐下,心中不禁暗暗责怪自己怎会对个和尚起了关心之意。
南宫羽只道自己说错了话,走近了奉承道:“少侠武功高强,在下平生从未曾见,还未请教少侠师从何派?”
“自学的。”陆商鸣冷淡地回答。
若是平常人见了他这副脸色,定然觉着自讨没趣,不再与他说话,可南宫羽却是除了道慧之外又一个对陆商鸣的霸道与冷漠毫不在意的人,他笑了笑说:“少侠真乃武林奇才,在下自叹不如。”
“武功高又有何用,”陆商鸣的脸上掠过一丝杀意,“你平日做些什么。”他想起那仙人说过的话,南宫羽可是有荡除金人,光复大宋的使命在身。
陆商鸣突然关心起了自己,南宫羽不禁一愣,缓了会才说:“在下平生最爱游山玩水,探奇访胜,有时会替家父打理一些生意上的事务。”
原来是个纨绔子弟,陆商鸣嗤笑了几声,又问:“你觉得大宋如何?”
“大宋朝廷腐败,只知加重税收,官员又穷奢极侈,而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却要挨穷苦日子。”南宫羽脱口而出。
“那金人又如何?”陆商鸣接着问道。
南宫羽这回却不再高谈阔论,反问道:“在下平生未出过江南,少侠行走江湖,对金人定有了解。”
陆商鸣道:“金狗自然是见一个杀一个的。”其实他对金人的所作所为根本不甚了解,只是既然仙人说了,自己就必须要做,反正杀人对他来说只是小事罢了。
南宫羽附和道:“少侠说得不错,金狗占我河山,但凡有血性之人都不能饶恕他们。”
陆商鸣闻言微一颔首,心里却暗忖方才这南宫羽似乎有意避开自己的问题,正要细细琢磨,忽听身后道慧发出一声惨叫。
09.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