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潘月生同蒋浩戈第一次相遇的场景。
“啊。”当潘月生再次从梦中醒来,已是清晨。
他大汗淋漓,身边的床铺早已冰凉,大门敞开着,窗也敞开着,透着晨光,他从门缝里面瞧见那男人的背影,蒋浩戈坐在石地上,手中拿着酒坛,仰着脖子饮着。
“喂,你醒啦啊,快出来。”蒋浩戈发现了有人在背后注视他。他转身看向潘月生,叫他起来。
“师傅放我们出来?”
他笑:“怎么可能,门是我踹开的。”
潘月生听了,只是答他:“你快进来,被师傅发现了,定要再关你三四日禁闭。”
“你觉得我怕?”蒋浩戈笑着抬起手中的酒坛,说:“酒都偷出来了,你快出来,陪我喝点儿。”
潘月生不语,低头看着凌乱的床铺,从地上爬起来,跑到男人面前,坐下。
“把酒给我。”
蒋浩戈见潘月生头一次这样豪爽,倒是吃了一惊,直接把酒坛给了他。
浓烈的酒气刺激着他的味蕾,滑润的酒液从他下巴上流入他的衣襟里,他紧闭着双眼,修长的睫毛搭在肌肤上,微微上翘,象牙色的仙雾弥漫整个山间房屋,覆在潘月生脸上,蒋浩戈看着这片迷梦,竟觉得有些醉。
4、
趁着酒气,醉意,蒋浩戈开了口。
人总是很奇怪的动物,他们在清醒的时候没有勇气开口,喝得糊里糊涂,分不清东西左右以后,才开口吐露心声。可都分不清方向了,说的话,又有什么意义?
酒后吐真言,大部分吐的都是伤心话,一部分是伤自己的心,另一部分是伤别人的心。所以说,喝酒不多言,多言不喝酒,才是真理。
清醒时得不到的东西,醉了也得不到。清醒时,说不出的话,醉了,也不该说出来。
可他还是说了。蒋浩戈对潘月生说:“月生,师妹她,她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一笑师姐,大家都喜欢她。”潘月生是个心理明白事儿的,他自然懂蒋浩戈的话什么意思,只是不想说开,免得各自难受。
可蒋浩戈是个口直心快的主,他什么话能憋在心理才怪了。
“你小子,别和我打这些哑谜,你明白我的意思,一句话,和我不和我抢。”
潘月生沉默着,突然起身,站在晨雾里面,就站在蒋浩戈面前,笑。他回道:“我怎会和你抢,量我有八个十个雄心豹子胆也是不敢的。”
“才不信你,你这小子,精着呢,罢了,罢了,你抢走了也罢,记着对她好,别欺她,她个性骄横,你记着让她,宠她,护她,不要让人伤她半分。”
很奇怪的是,蒋浩如说这话的表情,潘月生一点也记不得了。他想:也许雾气太大了,阻碍了他那日的视线,模糊了。
“都说了,不和你抢。谁要抢她,谁稀罕她,就你稀罕”。潘月生这话就在嘴边,倒是没有说出来。只是这样想,他觉得喝多了,捧着手中的酒坛,又猛灌了一口,只是到底没有说出来。
后来想想,他是又庆幸,又后悔。
5、
“走吧。”看着这一切的白祈同苏喻这样说。
苏喻回:“去哪里?”
白祈说:“去茶馆喝点茶,这里的茶比你们哪里好喝的多,还便宜。”
苏喻忧心忡忡的回白祈:“你怎么这样没心没肺,人家都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思去喝茶。”
白祈笑,他说:“我天生长得不成,哭起来难看的要死,还是笑着能见人些。”
苏喻听了自当白祈胡说八道,为自己的冷漠寻思的借口。哪里料想,白祈这话是真的。
茶座内,他两临窗而坐,古朴的小城,下起雨来。
茶馆小厮给他们两个上茶。
白祈着了一袭白色袍子,苏喻一袭碧绿。
想也奇怪,白祈口口声声说,这里的人看不见他们两个,可偏偏去喝茶,便又能见了。
他看向正端着茶杯喝茶的男人,明白这一切都是他搞的鬼,他不想他见潘月生。
白祈瞧着苏喻看他,莫名开口:“我知道你怎样想我,也知道你觉得我不近人情,只不过,他有他的命,你去劝他,也是无用的事,他亦不会信你。”
他又道:“你若不信,现在就可跑去见潘月生,我绝不阻拦你。”
“你一直都这样?”
“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一直看着活人逐渐走向死亡,可又帮不得他们,未免太难过。”
白祈听了这话,只是对苏喻露出笑容。
苏喻见了他的笑,看向窗外的飘雨,一丝丝连在一起,落下。天暗沉沉的,他想找个出口,也找不到。
(三)
1、
成亲迫在眉睫。
吵闹也如期而至。
到了一定年纪,婚姻这种事情变成理所当然。
“我不嫁,我凭什么嫁给蒋浩戈。”杨一笑的名字不再符合她心境。
杨会天先是同她讲道理,他好言对杨一笑说:“你觉得浩戈哪里不好,哪里配不上你,你告诉爹。”
杨一笑听了这话,不再拉开嗓子喊。
杨会天见状就说:“既然没有配不上,也没有哪里不好,那爹就做回主,将你许给浩戈,你也别在与爹执拗,爹年纪也大了……”。
“不,我不。”没等杨会天说完话,杨一笑就站起来,否决了这一提议。
她对杨会天说:“是,浩戈师兄是没有什么不好的,可他好,不代表我必须嫁给他啊。”
“你这说的什么话,说人家好,就是不嫁给人家,像话吗?”
“怎么不像话,我就是不喜欢,不喜欢,我不喜欢他。”杨一笑红着脸,说出来好几个不喜欢。
2、
“不喜欢?那你喜欢谁?”
“我喜欢月生师兄,我今生非他不嫁,浩戈再好,我也不会与他成婚,爹爹,你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你一个姑娘家,说这话成何体统,你何时与月生有个干系,哎,我就知道,你们成天在一起,不闹出个事来。只不过我以为,他是个有主意的人,不会和你瞎胡闹。”
“什么叫和我瞎胡闹,和我在一起就是瞎胡闹了,我便是喜欢他,我便是要嫁给他,你能拿我怎办?”
“你……”。杨会天对着女儿无计可施,打不打不得,骂骂不得,说也说不得,劝又不听。
他只是对女儿说:“你别这样不知羞,女儿家得有些矜持。月生为人也不错,只不过爹还是觉得浩戈掌管蜀门比较稳妥。月生,他……出生毕竟不是名门,与你不合适。”
杨一笑听了这话,脸一下就拉了下来,她什么也不说,夺门而出。
3、
天有不测风云,蒋浩戈好端端的婚事黄了。
杨会天找了潘月生谈话,问他和杨一笑做过什么。
他觉得师傅问这话当真好笑,像他这样的人,能对师妹做什么呢?他是连手都没有碰过杨一笑一下的。
潘月生也不懂,为何杨一笑会爱他?他比蒋浩天晚来蜀门,长得也没有蒋浩天高大威猛,功夫也比蒋浩天差……他不懂,也不知道,哪里吸引了杨一笑的目光。
然而爱情就是没有缘由的,偶尔你再好,她就是不爱你,偶尔你再坏,也有人干巴巴的追着你跑。
虽然杨会天没有将婚事宣布,只不过蒋浩戈是什么人,他早已知道了这一消息。
或者说,他早就看出了,杨一笑不爱他,她喜欢潘月生。
只不过他以为师傅让师妹嫁给他,师妹是没有胆量说不的,可他小看了杨一笑对于追求幸福的胆量。
他仅有的一点期盼也磨得没了。
他开始酗酒,终日流连烟花场所,疏于习武练功,时日久了,连杨会天也懒得提及这门婚事,倒是觉得潘月生也不错。
而潘月生则时常下山去寻蒋浩戈回来。
4、
那日,潘月生把喝得醉醺醺的男人驮在背上。
烟花巷子里,到处都是男人、女人。黑色天空下,灯火通明,胭脂红、松花绿、鹅黄,橙黄的灯笼挂满各家门口。烟花女子个个擦得脸颊雪白,额头上点着朱砂痣,或苗条或丰腴的体态在轻薄的衣料中隐隐透露。路边的行脚僧路过此地,也耐不住心思,望巷口瞧上几眼。可谓是“罪过,罪过。”
只潘月生一人,低头背着男人就走,这等决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个修身养性的高深道士。
“潘月生,潘月生,你怎地来了?”背上的男人不消停。
“我来接你回去。”潘月生回蒋浩戈。
男人听了“哈哈”笑起来。“接我回去,潘月生,我哪里有脸面回去……”。
蒋浩戈不在说下去,只是趴在潘月生身上。他就这样背着他往前走,他就那样靠在他背上。
前方一片黑暗,不再似刚才的烟花箱子那般灯火通红。潘月生步履艰难,只不过心里从未有过的畅快。
他有种坏心思,他宁愿蒋浩戈这样日日留恋烟花之地,喝得烂醉,他便有了由头能来此地接他回去。他与他最近的距离,不过是他背着他这样一步步的走回蜀山。
5、
“你与师妹在一起吧,不用管我,师妹对我的心思,你我都知道。这世上,也就这有你,我赢你,也便是输。”蒋浩戈的手环着潘月生的脖子,手臂有些空隙,不过还是有肌肤接触。
潘月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走。
“潘月生,你要是娶了一笑,要好好对她,我不许你欺她,辱她。蜀门上下师兄弟也要悉心照顾,师傅身体大不如前,你在跟前好生照料……一笑啊,一笑看着精明,其实人傻的很,你瞧着人傻,其实精明,你要多照料她,万不可拿你那小心思对付她……”。
“呕呕”蒋浩戈没有说下去,他吐了,斜靠在潘月生肩膀上,吐出酸水。潘月生扶他下来,他就靠在墙边,弓着身体,胃部上下起伏的翻滚着,直至把胃里的酒水都倒出来。没有污秽的物,都是水。只不过就算是水,瞧着也难受。
不知怎地潘月生瞧着蒋浩戈胃里也翻江倒海起来,他也有种冲动,要把所有的液体都从五脏六腑里面倒出来,吐到这灰暗的墙角。不过他到底是没有那样做。
蒋浩戈吐完,潘月生就把男人背上,回了蜀门。
“你说啊,你说啊,说你会好好待一笑。”蒋浩戈在门外大喊大叫,不愿安生去睡觉,非要潘月生答应他。
潘月生依旧沉默不语,他上前扶左右摇晃的蒋浩戈,对他说:“你醉了,你醉了,师兄,我扶你进屋歇息……”。
话未毕,蒋浩戈一拳上来,将他打倒在地。
只见男人破口大骂道:“你算什么意思,勾引了一笑,然后弃之不要么,狗屁,要是你不喜欢,为何要与我们日日在一起……”。
“你做什么呢。”杨一笑听见屋外有声响,就跑了出来。“你没事吧,月生,快,起来。”杨一笑跑上前把到底的潘月生扶起来。
边扶男人,边冲蒋浩戈嚷嚷:“我喜欢月生是我的事情。我的事情,我爹都管不着,哪里轮得到你了,我偏生就是不喜欢你,没有来由。即使月生那年没有来,我也不会喜欢你,我受不了你这种个性,瞧瞧你这副样子”。
杨一笑说完这番话,拉住潘月生的手,对他说:“我们走,让他发疯去。”
潘月生没有挣脱,杨一笑拉着他,从蒋浩戈身边擦过。
“一笑,一笑,好一个杨一笑和潘月生。我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这是蒋浩戈最后一句话,说完就倒下去了。
(四)
1、
三角恋总是这个世界最狗血的剧情。仿佛是老天爷嗑着瓜子,闲着没事干,硬是生搬硬套出来的人生。
潘月生后来问杨一笑,她因什么而爱上他?
杨一笑说,因为他帮她把鱼骨头挑出来,所以爱上了她。
一笑还说,蒋浩戈知道她爱吃鱼,就一股脑的把所有好吃的鱼肉都塞入她的碗里,只他懂得,帮她把鱼刺挑出来。
潘月生对那段记忆颇为模糊了,只是杨一笑对他说起来的时候,还很有滋味。他只是记得,那是他初来蜀门,师傅摆寿宴,他没空位子坐了,就坐到了杨一笑那桌,蒋浩戈把鱼肉夹到杨一笑碗里说她爱吃。他见了杨一笑看着那鱼肉迟迟不动筷子,就好心的问她,需不需要帮她挑刺。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一个无心的举动,会令这个年轻的少女铭记一辈子。
他那日,只记得偷偷看着坐在杨一笑右边的蒋浩戈喝酒的模样了,其余的事情……当真是满不在乎。
后来,潘月生又想,他又由于什么事而爱上蒋浩戈呢?他做的那件事情,兴许也只是举手之劳,他也早已忘却。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需要吗?不需要吗?(大话西游里面的台词)
潘月生想了想,与他来说,是不需要的吧,那个理由,只不过是给了自己一个借口,好让自己没有那么卑微的去爱他。好像有了借口,蒋浩戈便是同他有过暧昧的,是曾经给他过一个眼神的,是给过他暗示的,是赞同他如此所作的事的。
如今,潘月生才发现,那不过是给自己一个爱他的借口罢了。不想自己如此不堪,想出的安慰自己的理由而已。
他爱蒋浩戈没有理由。不过杨一笑爱他,也许有成千上百个理由。
2、
“走吧。”苏喻见状,对白祈说。
“去哪儿?”白祈问他。
“喝茶。”苏喻笑着回他。
白祈不问他为什么,只说:“好。”
也许就是这声“好”,不追问为何,就是白祈对苏喻的懂得。
人生一世,不是每个人都能遇见一个能懂你的人的。
茶楼里。
苏喻面前是一杯清茶,他双手捧起茶杯,抿了口。
他们坐在二楼的窗口,看着来往的行人。
苏喻最终问出了口。“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突然来喝茶?”
白祈笑,回:“因为茶好喝呗。”
苏喻听了这话,也笑了出声。
白祈见苏喻笑了,反问苏喻:“你笑什么?”
苏喻回:“我这个人啊,天生长得不行,哭起来实在难看,只是笑起来还能瞧,便多笑笑呗。”
苏喻说完,只拿起茶杯喝茶。
白祈听了这话,笑得更欢了。
3、
潘月生与杨一笑成亲了。
这事仿佛艰难万险,永无出头之日,不过,潘月生有了出头之日。
他与杨一笑的婚事,只是他点点头,就顺利承当的事情。
而他为何点头应承了这桩婚事,不过是为了成全蒋浩戈。
有人觉得奇怪了,他抢走了蒋浩戈的挚爱,算是哪门子的成全?
与潘月生来说,娶一个不爱的女人,为了蒋浩戈,就算是种成全。
这段三角恋中,潘月生想,能成全一个人也是好的。
只不过,他太傻了,成全哪有那么容易。要是不爱一个人,怎地过得了一辈子。这不过是害人害已,可当潘月生明白此事之时,后悔也无用了。
4、
成婚当日。
杨一笑喝得醉醺醺的,新娘子如此高兴倒是少有,杨会天请了武林众人来吃酒。
他也喝多了,女儿大婚,高兴的很,当场宣布了潘月生今后继任蜀门掌门。
所有人都羡慕潘月生这个无名小子,短短几日,就成了蜀山掌门,又娶了那么个玉花似玉的新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