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纪略微傻眼,望着杨笙儿说道,“为何殿下如此动怒。”
杨笙儿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你说呢?”
殷纪苦笑了一下,道,“微臣不明白。不过殿下此时一番话,势必会让微臣见弃于皇上和皇后殿下。”
杨笙儿抿了抿唇,他的面庞,被春阳晒得些微泛红,如同染了一层胭脂,世间不会有比他还要娇美的花朵了。
他伸手在殷纪的额头上点了一下,且不把手指拿开,殷纪抬着眼睛看着他那在自己面前的白白嫩嫩的手,心想,自己那一番话,的确是真冒犯他了。
杨笙儿道,“你拿本王的真心做玩笑一般嘲笑,你还问我为何动怒。我同情你的遭遇,你为何反而要嘲笑于本王。”
殷纪惊讶道,“微臣并无嘲笑之意。微臣如何能嘲笑殿下。再者,微臣的身世,也实在不当拿出来说给殿下听,微臣些许后悔了,心中感觉尴尬,才那般说了一句玩笑话,万望殿下恕罪。”
杨笙儿低低地“啊”了一声,殷纪还是看着他,他发现他为何会这般在意殷纪了,也许是殷纪和他很相像也说不定。
在做出最洒脱最傲气的表象下,心里其实都带着自卑自怜。
杨笙儿抬手用手背捂了捂脸,殷纪不知道他为何要做出这个动作来,其实是杨笙儿感觉尴尬和不自在的时候,就喜欢这般做。
他抹完了脸,又看向殷纪,说道,“好吧,本王原谅你了。其实你实在不必觉得后悔和尴尬,你现下是朝廷命官,且你还是探花郎,连阿父都在父皇跟前夸奖过你。出身如何,谁又能改变,但你在之后却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你比谁都要强了,又有什么可觉得尴尬的呢。再说,本王只是你的学生,自当尊重你,你在我跟前,何必觉得尴尬。”
殷纪为杨笙儿这番话而动容,因为杨笙儿在他心里就还是个孩子,又是帝后身边最受宠爱的皇子,美丽单纯而傲慢,实在难以想象,他能说出这番话来。
殷纪说道,“微臣多谢殿下。”
杨笙儿正要说什么,发现殷纪的钓竿浮子在动,马上叫了一声,“啊,你的浮子动了,赶紧,有鱼上钩,定然还是一条大鱼。”
殷纪看到杨笙儿这般激动,只得赶紧去拉钓竿去了,果真是有一条大鱼。
之后杨笙儿让人来处理了鱼,并且还去拿了烤鱼的器具来,让殷纪为他烤鱼吃,并且说,“我七岁时候遇到你,你那烤鱼的香味,馋了我这么多年,你今天可得补偿我。”
殷纪目光温柔地看着他,“好。”
殷纪的烤鱼功夫实在不错,杨笙儿吃得十分满足,他用筷子剔出肉来吃了,甚至还剔了一块直接喂到殷纪的跟前去,旁边还有不少杨笙儿的贴身奴才,殷纪被他的行为弄得很不自在,杨笙儿却含笑看着他不把筷子拿开,他便只好吃了。
杨笙儿道,“殷大人的厨艺实在不错,以后咱们要多多来钓鱼,你多做几次烤鱼才好。”
殷纪实在不好说遵命这种话,只得笑而不语了,算是默认或者是拒绝。
杨笙儿回去后找太子哥哥帮忙调查殷纪的情况。
杨麒儿便问,“你为何要调查他?”
杨笙儿便道,“他现在是我的夫子,我为何不能调查。”看杨麒儿还要问,他就撒娇道,“哎呀,哥哥,你到底要不要帮忙。”
杨麒儿只好道,“好了,好啦,就查出来了告诉你。”
殷纪的身世实在不是什么秘密,杨麒儿很快就让人调查好了,来告诉杨笙儿。
殷纪乃是通州人士,父亲也是朝廷命官,不过殷纪出生时,他还没有考上进士,不过他的妻族十分强大,妻子不允许他纳妾,殷纪乃是他醉酒误事和丫鬟生下来的,那丫鬟并没有妾室名分,殷纪的身份比起庶子更不如,算是私生子,不过殷父算是不错,在孩子出生后就给孩子上了族谱和户籍,让妻子没有办法不承认他的身份,殷纪生母应该死得很早,他父亲考上进士外放为官后,他就先是被放在他伯父殷实彦家里寄养,长大八岁左右,就到了京郊外的白云书院读书了,据闻是白云书院的山长刘长柏看上了他,把他带了去,如此他算是在白云书院长大的,不过他也没有让刘长柏失望,二十四岁就考上了进士。
虽然现在每一场春闱都有年少的进士,但殷纪二十四岁便高中探花,也实在是惹人注意的。
杨笙儿听了这些心里很不好受,好半天才又问道,“他至今未婚吗?”
杨麒儿道,“据闻有几位大人都在为他做媒呢。不过他算是父母皆在,只是他父亲现在在广西为官,无人来为他做主婚事,故而结果如何,我也不知。”
杨笙儿道,“他这父亲也真是太过分了。”
杨麒儿道,“是啊。不过他也算是有奇遇之人了,要不是他八岁时候遇到刘长柏,还不知道他这一生是什么样子。”
杨笙儿难受得再说不出话来,他无法想象,当初在雍东河上,那个青衫之人,面对着那般的出生和境遇,为何还能够有那般的温柔和豪情。而自己出身皇室,父母皆对自己爱护有加,不过是身体略有残疾,和殷纪的遭遇相比,已经算是非常好了,他怎么能够还自怨自艾。
番外之杨笙儿的恋情(1)
杨笙儿在之后对殷纪便更好了些,只要殷纪来上课,他都会让何白多准备一份点心,用盒子装好,在殷纪上完课要离开时,就将这份点心给他带走。
殷纪最初自是拒绝的,但杨笙儿被他拒绝也不说什么,只是那双黑幽幽的眼睛默默地看着他,里面柔情婉转,如同夏日深黑的夜空却亮出了满天星子,幽静美丽又慑人魂魄,殷纪没有办法拒绝,只得道谢接过,这时候杨笙儿就会对他露出笑容来,眉眼弯弯。
杨笙儿的伴读刑明隶公子自然看出来四皇子对殷纪的不一般了,不仅是他,杨笙儿身边的奴才们都更明白这一点,不过他身边的奴才们不敢说出去,刑公子比杨笙儿大半岁,乃是在西北立有赫赫战功的刑家的子孙,其人沉默寡言,对杨笙儿一向是百依百顺,但是又不说什么话,杨笙儿和他的关系,还没有和之前杨歆儿的两个伴读关系好,因为刑公子实在是太不引人注意了。
在杨笙儿和殷纪这件事上,他也是表现得毫无存在感,不过,在一次四皇子和殷纪说话时,四皇子发现刑明隶目光深思地看了他们之后,他就专门叫了刑明隶在那几株桃树中间去警告了他一遍,“你最好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巴。”
刑明隶规规矩矩地回答道,“我会记住。”
然后他就抬起头来看杨笙儿,杨笙儿越长越大就越是明艳非常,而且完全没有变声,声音还是孩子一样的带着软嫩娇气的感觉,也许是在谈恋爱的缘故,总是显得目光柔媚,白嫩嫩的面颊带着红晕。
刑明隶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杨笙儿伸手在高过他半个头的刑明隶肩膀上拍了两下,道,“刑明隶,你知道本王并不亏待自己人,只要你明白自己要怎么办,本王不会亏待你。”
刑明隶越发将身子弓得低些,好让杨笙儿多拍自己几下,道,“多谢殿下,臣明白。”
杨笙儿这才让刑明隶走了,刑明隶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对站在桃树下发呆的杨笙儿道,“殿下,进屋吧,这太阳挺毒。”
杨笙儿愣了一下才慢慢走回房里去。
两人虽然什么也没说开,但是杨笙儿和殷纪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杨笙儿本就被养得比较娇气,父皇阿父一向是很骄纵着他,故而他虽然知道自己和殷纪这般暧昧着,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在勾引人,这是不对的,但他并不觉得这事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故而他只是每日都去上课,并不太在乎其他。
殷纪却和他不一样,殷纪从小生活就不如意,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才有了今天,被杨笙儿勾引得魂不守舍,而且也的确是为他付出了一颗真心,但他却也知道,自己和四皇子之间是不会有未来的,好在他实在不愿意让杨笙儿难过,所以就先这般陪着他,心想等杨笙儿大婚了,自己也就可以去谋个外放,不再牵扯。
殷氏一族是几代之前在通州定下来的,现在也算是百年大族了,他考上进士为官后,和族中也有了联系,其实他大伯殷实彦待他很不错,殷家也有些根基,再说,他在白云书院时,不少师兄弟,又有老师刘长柏,要是他想,要谋个外放之职,是十分容易的。
杨笙儿经过手术后,身体便并不那么健康,入秋之时,他不过是被秋雨稍稍染湿了衣裳,没有来得及很快换掉,他便病倒了,并不是大病,只是些微风寒。
不过季衡便不让他去上学,定要他把病养好了才去上。
杨笙儿看不到殷纪心里就很难过,躺在病床上,拉着季衡的手说,“阿父,你留下来陪着我吧。”
季衡果真坐下了陪他了,两人谈天,不过季衡事务繁重,并不能时时都在儿子身边,只得说,“你先睡一觉,阿父去处理些事情了再来。”
杨笙儿就说,“阿父,我这般躺着太无趣了,要不您让人去传殷夫子前来为我讲些民间故事吧,也好打发时间。”
季衡就说,“你这夫子,就被当成讲故事的了?”
杨笙儿就笑,“反正我喜欢他讲的那些故事。”
季衡自己在爱情上观察实在不敏锐,虽然也发现了小儿子经常发呆和傻乎乎的笑,却没有想过孩子是在恋爱,故而他和皇帝都不知杨笙儿有了喜欢的人。
季衡想了想,就说道,“那我让人去请殷纪前来,若是他不能来,你也就罢了,好不好?”
杨笙儿乖巧地点了点头,又欠身起来在季衡的脸上亲了一下,娇里娇气地道,“谢谢阿父。”
季衡摸了摸他的脸,柔声说,“躺下吧,即使殷纪来了,你也别听他讲太久,要是病情加重了,我可就不让你见任何人了。”
杨笙儿赶紧保证自己不会。
季衡这才让了人去请殷纪前来,自己也出去做事去了。
因杨笙儿病了,从前一天开始,季衡便让去通知了上课的大人们,让要歇息几天,刑明隶也得到了通知这几日不必去做伴读,他于是就回家去了。
殷纪得知杨笙儿病了,心里很担心,但是杨笙儿是皇子,他又不能去看他,于是只得一个人愁着,然后还要去蘅兰大典的编撰组做事。
前来传懿旨召殷纪进宫的太监找到殷纪,就说了皇后殿下传他入宫之事,殷纪不知道是什么事,心中不免有些疑惑,收拾了一番自己之后,就赶紧跟着太监进宫去了,在半路上给太监塞了点银子,那太监虽然收了贿赂,不过也并不敢乱说宫中之事,只提醒了殷纪一句,“殷大人您是入了四皇子的眼,四皇子召见。放心吧,没坏事。”
殷纪松了口气,想到能见杨笙儿,心中也欢喜,不过这份欢喜只能压在心里,面上却要做出最稳重肃然的样子来。
杨笙儿等得要睡着了,殷纪才到了。
杨笙儿还是住在兰芷楼主楼里,他住在西边一楼,兰芷楼里其他地方是帝后起居之所,更有放着不少机密的书房,全是有严格的看管的,一般人甚至不敢多做窥探。
杨笙儿因一直和父母住在一起,但知道兰芷楼乃是帝后生活的重地,他便也很懂事地几乎不召人到自己这里来做客,这还是第一次召了殷纪前来。
被太监提醒四皇子乃是同帝后住在一起后,殷纪便眼观鼻鼻观心地对周围不敢多看,太监只带了殷纪到兰芷楼的外面,然后才是殷纪认识的杨笙儿身边的小太监何白前来接他,一直将他带到了四皇子所居的待客稍间里,从里间出来一位有些年纪的稳重的宫女,询问道,“殷大人到了?”
殷纪道,“正是。”
那位宫女又进去报备过了,而且又等了好一会儿,才出来请他,“殷大人请,殿下在等着您。”
殷纪这才跟着宫女进去了。
绕过那金银线绣成的瑰丽的美人图屏风,房间里有淡淡的熏香和药香味,他看到了床的位置,杨笙儿正靠坐在床头,他便行礼道,“微臣给四皇子问安。”
杨笙儿目光里情意绵绵,说道,“大人不必多礼。”
又让了伺候的宫侍赶紧给殷纪端了椅子,让他前来坐在自己的床边,殷纪又谢了恩,这才过去坐下了。
杨笙儿便对房里之人道,“你们且退下。”
众人便应声退下了。
这时候,杨笙儿才看向殷纪,道,“大人可好?”
殷纪也看向杨笙儿,杨笙儿病了,眉宇间带着一点憔悴,面颊却带着红晕,眼如秋水一般润泽,黑白分明,此时正紧紧看着他。
殷纪道,“微臣挺好。只是不知殿下病情如何?”
杨笙儿笑了笑,说,“我没事,只是身子些许乏力罢了。”
殷纪道,“殿下无事便好,不过还是应当多休息。”
两人都看着对方,一时说不出话来了,但是在默默无语里,都明白对方的心思,殷纪长到这般大,从没有动过情,分明是经历过很多事情的人了,且也不是毛头小子,但在杨笙儿面前,他对控制自己的情思完全无力,只觉得自己如同那些闹私奔的女人一样,什么理智都没有了。
杨笙儿目光幽幽地看着殷纪不转眼,粉嫩嫩的嘴唇动了动,低声道,“恒远……”
这是杨笙儿第一次叫他的字,殷纪不知道他为何会知道自己的字,不过听他这般叫自己,心却像不是自己的一样,简直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深吸了口气,让自己不要犯错,还没有说话,外面的宫女已经在询问送茶进来之事,杨笙儿便拉了一下铃,外面的宫女就端了茶水点心和果品进来,又端了茶凳放在殷纪的旁边,将茶水点心等放好后,然后大家才退了出去。
这正好解了殷纪方才的紧张和大脑缺氧,他端起茶水来看着茶水,一时不敢再看杨笙儿。
杨笙儿盯着他不再说话,只是这般看着,他心里就很欢喜。
殷纪被他看得惴惴不安,他不知道要是帝后知道自己惦记着他们最疼爱的小儿子,自己是不是要被流放千里之外。
殷纪放下茶杯,对杨笙儿道,“殿下,不知您召见微臣是为何事?”
杨笙儿直接说道,“你叫我笙笙或者笙儿皆可,我父皇阿父还有哥哥皆是如此称呼我。召你何事,我不过是想你了,想见见你。”
二十六七岁的殷纪被他这句告白说得面颊泛了红,心里只觉得对不住杨笙儿,道,“殿下,微臣不敢僭越。”
杨笙儿手里捏着一张汗巾子,因为生病,头发便没有束起来,只是用锦带将那一大把头发绑了一绑,因为爱美,头上连养病的额带都没绑,殷纪没敢抬头直视四皇子,不过却看到杨笙儿因为他这句话,那捏着巾帕的手紧了紧,那如葱白一般的手指关节都更是发白了,殷纪知道自己惹了他不高兴,就看向了他的脸,说道,“微臣只是一个六品编修,无父母照管,现下也只是租住着房子,实在难当殿下如此厚爱。”
杨笙儿只是看着他,说道,“我只问你,你心里可有我,我只要这句话,其他不要。”
殷纪被他咄咄逼人又带着满腔情意的目光盯着,嘴唇动了动,一时没有回答,杨笙儿又道,“本王问你,你难道已经没有了当年在船上时候的潇洒和血气了吗。”
人渐渐长大,只会越来越认识到自己的渺小,殷纪他知道自己的确是没有了当年还未弱冠之时的豪气潇洒,但是,他不想要杨笙儿难过,他看着他,说道,“笙儿,你明白我的心思,我心里没有你,还能有谁。只是……”
杨笙儿欠身过来抓住了他的手,目光幽幽地凝视着他,殷纪逃不过他这双魅人的眼睛,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只剩下了他这双眼,听杨笙儿道,“我不要只是,你方才的话,让我很欢喜。我觉得这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