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过去的时候,李小妹出嫁的日子到了。李小妹的夫家不在京城,李易要送她到夫家去,出城的时候,看到王府的马车,他还没想要不要上前去打招呼,王爷却下了车向他走了过来,王爷的身后跟着的是一身素衣的柳芜烟,不认识的人会以为柳芜烟是位书生。
王爷今天分外的客气,说道:“贤弟你今日嫁妹,为兄来送送。”然后王爷便把李易拉到了一旁,柳芜烟浅笑着对李易点了点头,彷佛在说王爷同你讲些秘密,我当然不会打扰。
柳芜烟走到花轿旁,轻轻地拍了拍花轿的窗子,叫了声:“小妹。”
里面沉默了一会,终于传出了声音:“我以为见不到你了。”
柳芜烟说:“我当然会来看你,以前我说的,你都忘了?”
李小妹说:“我没忘,可他却说我不要去想你说的那些,因为你都忘了,把我们都忘了。”
柳芜烟没说什么,只是把一个东西递进了轿子里。
李小妹接到后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带了些哭腔说:“原来你没忘。”
柳芜烟想摸摸李小妹的头,但他知道他不能,也许这辈子也不能了,这时李小妹又说:“难道你不能把那个东西给他吗?”
柳芜烟听后轻轻的笑了,说道:“是他让你这么说的吧,他知道我终究会见到你,他无法从我这里要过去,便让你来做这件事。我也不想你嫁得那么远,你们便恨着我吧。”说完他狠狠心立刻走开了,不远处的王爷看他终于离开了花轿,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他实在是不知道要和李易说些什么,想想平时聊的话题也很多,怎么现在却不知道说些什么,还好,柳芜烟那里已经结束,自己也不用再没话找话了。
回去的路上,王爷好奇的问道:“想不到你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来求我,却是来看李小妹的,怎么他们兄妹俩都和你有关系?”
柳芜烟没有回答他,只是说道:“我的那些个破事儿怕是也入不了王爷的耳,我虽然说让王爷帮我,是还那次的情,但王爷既然帮了我,我是做这个的,总不会让王爷吃了亏去,还好小民最近新学了些本事,不如伺候王爷来试试。”
王爷本来想打听什么,可是听他这么一说,却想,总归是烟花巷出来的,终究离不了轻贱。想想自己晚上有事,便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柳芜烟看王爷并没有理自己,知道自己刚刚是白白犯了回贱,便也什么都不说了。
有些经不住酷暑的叶子从枝头掉落,柳芜烟觉得自己便是那落下的树叶,再怎么折腾也回不去了。柳芜烟在下了马车后终于不负众望的在最后一刻发挥了他左岸人的本质,对着马车里根本就没想理他的王爷喊道:“王爷常来看我啊。”此时,万花楼里并没有几个人,红姑正端着茶想象着晚上如何数钱,听到柳芜烟这一声喊,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心想,这位小祖宗今天莫不是病了,哪里还有平时那淡淡的样子,这会儿对着王爷这般,莫不是张金宝把他甩了。若是对谁都这样,万花楼的头牌恐怕老早就是他的了。这小祖宗刚开了窍,可别就让王爷拐走了啊。
红姑正在担心,就瞧见柳芜烟一副淡淡的样子走了进来,看柳芜烟一身素色衣衫,就上前过去说道:“你早该这样打扮,王爷毕竟是喜欢你这样干干净净的样子的。”红姑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柳芜烟旁若无人的把身上那件素色的长衫脱了下来,红姑身旁站着的小八眼睛都快瞪了出来,柳芜烟把长衫丢掉小八的手里,说道:“丢了吧,秋天本来就萧瑟,想必应该穿些花花绿绿的才好。”
说完看也不看其他人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第10章
王爷很久没来过后宫了,自从皇太妃去了寺庙之后,他就没再来过。早上宫里送信过来的时候,他正对着一身素衣的柳芜烟,他很少在柳芜烟的脸上看到那般的表情,他印象中柳芜烟的眼中总是透着精明,他从未如此平淡,平淡中透着淡淡的哀怨,给你一种无法拒绝的感觉,王爷对这感觉有些反感,但又有些无奈,他最终答应了柳芜烟的要求,带着他到城外等着李易。王爷知道柳芜烟要去找李易的时候,心中有些不快,但也没有多问,这样一个身份的人,是不值得他想太多的,王爷这样告诫自己,可他不知道,在不久之后,他想的最多的却是这个他现在认为不值得想的柳芜烟。
王爷穿着一身太监的衣服,跟着前面的小宫女小心的在后宫里穿梭着,他如此打扮,如此小心,不过因为找他进宫的不是他那位皇帝哥哥,而是他皇帝哥哥的妃子。他在年少时曾一度痴迷过这位嫂嫂,但痴迷终归是没用的,时间能够带走一切,王爷渐渐的便淡忘了,可他不知道,有些女人由于生活得太无聊,有些事记得的便格外清楚,而她也不相信,自己会被人遗忘。
王爷走进西秀宫后,之前领着他的那个宫女就悄悄的退了出去,王爷这才发现,偌大的宫殿内一个宫女太监都没有,里面有些暗,宫灯并未全部点燃,王爷小心的向着里面走去,直到进了寝殿,才看到穿着一身水蓝色衣裳的李贵妃。王爷想起了曾经痴迷过这一大片水蓝色。
李贵妃看了王爷一眼,并未起身,只轻轻的一笑,却极尽妩媚。王爷看到之后心下漏了一拍,脚下不免一顿,他竟有些怕了,李贵妃等王爷走近了才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王爷的身前,轻轻抓起了王爷那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手,拉着他向里面走,一面走一面说:“安王怎么和本宫如此见外了,以前你在宫里住着时,经常来本宫这里玩耍,就是封了王,在宫外建府以后,也时常来看望本宫,怎么这几年,进宫的次数却少了,现在倒像是不认识本宫一样,难道本宫已经老得没法看了吗?”说着她便回头望了他一眼,眼中似是有些怨恨他的模样,又抬起手轻轻拂了一下脸颊,像是真的怕自己已经到了年老色衰的地步一般。
王爷望着眼前的李贵妃,这是他年少时心中喜欢过的人,他知道这是他的皇嫂,他纵然喜欢也不能说给旁人知道,那时他尚年少,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人便心中欢喜得不得了,到他明白这是在喜欢自己的皇嫂时,他已经叨扰了这位皇嫂大半年的时间了,他恍然大悟的时候也惆怅了一段时日,甚至想过要不要带着这位皇嫂去私奔,后来想到自己跑到哪里也会被皇兄抓回来好好打上一顿,所以这个念头就没了,但他没有断了时常去西秀宫这个习惯,有时碰到他那个皇兄时也会在心中怨念一下,不过看着这位皇嫂似乎也很开心,他也就把喜欢深深的埋在了心里。过了几年他到了出宫建府的年龄,到了成婚的年龄,到了知道自己这个年龄不宜再经常进后宫的年龄,他便不再那么频繁的来看她了,然后他便把李贵妃埋进了心底,慢慢的遗忘了。
王爷不知今日李贵妃秘密的召他入宫所为何事,他得到密信的时候,因为柳芜烟在,他没有来得及仔细看那密信就匆匆的烧掉了,现在想想,他看那信时,信上那娟秀的字体彷佛溢出了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就像他年少时对李贵妃的那种迷恋,丝丝点点的萦绕在鼻尖,想仔细去找时,却什么也找不见。
李贵妃拉着他坐了下来,桌子上摆着酒菜,显然是先前就准备好的,李贵妃给王爷倒上酒,说着她刚进宫的时候,那时她还是个小女孩,他比她小两岁,初进宫时她是有些怕的,究竟怕什么她也不知道,直到一个男孩出现,她才觉得这个皇宫也不是那么可怕,她有了个玩伴,那个人会带着她到皇宫内找好玩的地方,分享他小时候的快乐,告诉她那些树,那些花,那些石头的故事,那个人会给她带一些他认为好吃的美食,会给她带他认为好玩的玩具,会给她讲他喜欢的故事,会跟她说,他那个皇兄,别看在别人面前特别凶特别厉害,其实也不用那么害怕,他皇兄人很好的。
李贵妃不紧不慢的说着,王爷已经被灌了好几杯酒下去,只是李贵妃说的话王爷并没有太听得进去,因为他心里一直想着白天的事情,不是他要去想,只是突然间,脑子里就出现了那个人。
那个人今天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衫,不同于以前看见的他,总是穿着那些色彩艳丽却不适合他的衣服,那个人今天的表情也淡淡的,那个人站在大红色的花轿旁,他的身上也映出了一片红色,他轻轻的低下头,有一缕头发晃到了他的额前,他用手轻轻的捋到了耳后,他不经意间的一笑,那笑容彷佛盖过了他面前花轿的红,他微微皱了下眉,他的周身一切便都失了颜色,他递进花轿的手,慢慢抽回时,彷佛带着万般的不舍,他的手干净,细长。他的唇微启,不知说的是些什么,不知他说那些话的声音中是不是也带着些许的慵懒。他转身走开时,又彷佛洒了一地的落寞。
王爷摇了摇头,不知为何会想到柳芜烟,难道是这酒特别醉人,也不知道李贵妃到底说了些什么,恍恍惚惚的一个字也进不到王爷的耳中,王爷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不妥,想着还是先回去吧,有什么事等到自己清醒时再来吧,于是他便站了起来,这酒有些冲头,他竟有些站不稳,李贵妃忙起身扶着打着晃的他,李贵妃故意让王爷依着自己,王爷闻到了李贵妃身上飘出的香一种从未闻到过的香味,却想,这香有些浓,比柳芜烟身上的味道还浓,柳芜烟身上的香味浓度刚刚好,如果比柳芜烟熏的香还浓就有些过了,不过他今天好像没有熏香。
王爷在失去意识之前想的是柳芜烟熏的什么香,他也终于听到了李贵妃说的话,李贵妃说:“王爷醉了,今晚就在我这里歇下吧。”
第11章
王爷醉倒在了李贵妃身上,他已看不清天上的月亮,也没看见李贵妃已变得没有表情的脸。
与此同时,在烟花巷的左岸,柳芜烟抬头望了眼挂在天上的月亮,他听到对岸“扑通”一声,似乎是一个人掉进了水里,这条浸满了胭脂水粉的清水河经常掉进去王公贵族纨绔子弟市井无赖书生文人,掉进去的人把这当做是一种情调。柳芜烟连看都没看一眼,那个掉进水里的人划拉了两下水,恰巧看到了柳芜烟,借着河水两岸的灯火他看到柳芜烟脸上一副淡淡的神情,那人以为柳芜烟正在想不开,就划拉着水到了这边,对着柳芜烟说道:“这位公子为何独自一人在这里出神?”
柳芜烟这才看了他一眼说道:“没什么,我要一个人待会,你快游回去吧,这边和那边是不一样的。”
那个人见柳芜烟这样说,心中笃定柳芜烟是要打发走他,然后好寻了短见,他便想一定不能走,就说道:“公子莫不是丢了东西在这水里,我帮着公子找找。”那个人想,自己先拖住他,没准一会来了别人,也好劝他回去,可是这时正是秋季,夜里的水凉的也让他有些受不了。
柳芜烟觉得这个人有些愣愣的,想着应该不是小倌,只是爱管闲事了些,便说:“我确实是丢了样东西,你帮我找找吧。”
那个人听柳芜烟这样说,便一心在水里摸着,柳芜烟知道那个人如果能摸到什么大概也就是绣花鞋、荷包、空了的首饰盒之类的。柳芜烟本是随口说说,想打发了那个人走,可那个人却真的认真起来,他摸了几下,便有些发抖,哆嗦着说道:“公子,你确定是丢在这里了。”
柳芜烟知道河水凉的很,就叫他上来,那个人却以为柳芜烟还想打发他走,就是不肯上来,定要找到柳芜烟丢了的东西,柳芜烟无奈的说道:“你是个傻子吗?我随口说说的,你上来吧。”
那个人说:“公子,我没关系的,你再好好想想丢在哪里了?”
柳芜烟心想,总不能告诉他其实自己什么都没丢,只是说着玩,那个人在水里这么长时间,自己这么说了之后他肯定不会放过自己,只好说:“我丢的东西你找不到的,你赶紧上来吧,水里这么凉,你会生病的。”
那个人说:“怎么会找不到呢,好好找一定能找回来的,公子你放心,我说了能找回来一定可以的。”
柳芜烟实在无奈,只好说道:“我丢的是一滴泪,滑进这水里了,你能给我找回来吗?”
那个人听后有些愕然,说道:“公子,你,你竟然说流出的眼泪是丢的,你竟然,你竟然这样说。”
柳芜烟看这个人说话的样子似乎是很气愤,就说道:“不然你也丢进去几滴,然后我下去给你找。”
那个听后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该说什么。
柳芜烟对他说:“你快上来吧,我说不用你管,你非要来管。”说着,便把那个人拉了上来。然后说:“去我那里换身干衣服吧,要是冻坏了,我可要丢更多的眼泪进这水里的。”
柳芜烟带着那个人进了万花楼,柳芜烟看到小八,就问她:“白天我让你丢了的衣服呢?快给我找回来送我屋里去。”
小八听后嘟着嘴,说:“一会儿让人家拿去丢,一会让人家给你找回来,丢都丢了,怎么那么好找回来。”
柳芜烟听后说:“小八妹妹,你近来手脚越发的懒,你给我办事,我哪回亏待过你,快去吧。”
柳芜烟又走到红姑的旁边说道:“红姑,我给你捡回个人来,你看看怎么样,言周教言周教应该能赚钱吧,不过这个人有些呆。”这时只见那个人正在拼命的摇着头,似乎是想反驳却不知怎么说才好,柳芜烟又笑着说:“你看你看,我不过说着玩玩。”然后他又趴到红姑的耳边轻声说:“怎么样?要不要?”红姑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你给我我也不敢要,说不定哪天你还要他去河里给你捞眼泪呢。”
柳芜烟笑着说:“我当然比不了您,您天天数钱都数不过来,怎么会理解我的心酸呢。”
红姑看着他摇了摇头,轻轻的叹了口气,说:“你这张嘴啊。”
柳芜烟看了那个还在发抖的人一眼说道:“是不是我要是在这里聊一个晚上,你就要在这里冻一个晚上?”
那个人听后还郑重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冷,公子的事要紧。”
柳芜烟听后无奈的笑了,心想,这个人不仅呆,还有些笨,他什么都没说,带着他走回了自己的屋子,这时小八也把那身衣服送了回来,柳芜烟随手从柜子上的小抽屉里拿了一串珠子丢给了小八,小八接了之后,眉开眼笑的走了。
柳芜烟在那人换衣服时随口问道:“你住哪里的?”
那个人有些窘迫的说道:“在下,在下一直借住在依水轩,和,和文心一起住,但前些日子我的银子花完了,家里还没有送钱过来,这几日便算白住着,所以文心这几日有些不大高兴,兴许是被依水轩的老板说了,但我想,我不过白住这几日,过后家人送了钱来,我把这几日的一分不差还给他也就罢了,可是他们说的话却实在是气人,昨日又把我的东西都放到了柴房去,我因为实在没有地方去,所以便在柴房忍着,刚刚是因为几句口角和文心吵了起来,本来吵两句也就没事了,可是有另一个叫做文昭的,他说话可真是气人,我与他辩了几句,他便诓我到水里去捞什么铜镜。”
柳芜烟知道这个叫做文昭的,向来嘴皮子厉害,一般人都瞧不上,嘴上不饶人,他说道:“你这个脑子能明白他在诓你,也实在是不易,不过你既然知道他在诓你,你为何还要下水呢?”
那个人说道:“只是当时一时赌气,可是这水下真是冷啊,看来他们那种人实在是能相交的,我有钱的时候是一个态度,我现在不过一时没有钱,他们便这样。”
柳芜烟听后笑了,说道:“我可是和他们是一种人,恐怕在外的名声还比不过对岸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