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陵的胆子一点也不小,尽管他的年纪并不算大。上一世的记忆加上这一世的观察,言末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儿子阴狠的本性变过。除了在他面前比上一世还要乖巧许多,对待外人的那份毒辣言陵从未缺过半点。
言陵是充满冒险精神的年轻男孩,这一点言末很是赞同。但怕雷这个弱点对方偏偏改不了。尽管上辈子言陵从来就没有过这个毛病。这辈子言陵也是一年前才会害怕打雷。
心理医生被请上门给言陵做过检查和咨询,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孩子受到了严重的惊吓,所以对打雷产生了恐惧,还是条件反射性的那种只要家里人多注意点,就算治不好也不会碍什么事。
那言陵这个毛病是怎么来得呢,言陵不开口,言末也不可能知道。从小到大他就没打过一次言陵,虽然对对方的学业要求严,但也通情达理,对儿子的日常生活也算是关心。
言陵的这个毛病又是去年才开始的,而这一年里头言末绝对可以保证对方没有在这种雷雨天气碰到不该碰的东西。况且,以言陵的心性,就算是雷雨天看见了厉鬼也不一定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不过本着一个好父亲的姿态,言末虽然好奇,却也没有强求言陵把做噩梦的原由说出来。毕竟言陵看起来虽然知道些什么,但并不愿意去回忆那件令他心灵受损的悲惨事件。
在言末看来,能够让言陵对打雷突然畏惧的只有一件事:上一世,他死的那一天,刚好下起了雷阵雨。那天的雷声很响,而且刚好在言末咽气的后一秒才响起。
但那是上辈子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言陵又怎么可能为了这样的事情变得害怕打雷。
看着对方沉睡的面庞半晌,言末准备关掉台灯入睡。一个惊雷轰然炸开,把整个房间仿佛都炸得震了一震。少年沉睡的面庞突然就变得狰狞,夹杂着恐惧和惊慌。
言末分明听见对方呢喃着:“不要死,我错了,爸爸你不能这样离开我。”
关灯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电话的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听筒的那头传过来一个陌生的女声:“言先生吗,您的儿子言晓,刚刚醒了。”
第六十四章
和梁君策的见面约在周末,也就是三日后。这意味着言末完全有时间去二十公里外的私人医院对言晓进行一番嘘寒问暖。既然言晓醒了言末自然是要去看看的,虽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毕竟两个人名义上还是父子。
这个时候言陵刚好在放暑假,尽管他并不怎么愿意看到这位和自己同过学的非亲兄弟,看在言末的面子上他还是跟着一起过去了。
躺在病床上的男孩看起来十分的虚弱,因为长期昏迷的缘故,原本和言陵的年岁差不多,身高也相仿,甚至比言陵还高些。可如今他比拔高许多的言陵看起来显得娇小许多,配上那张有点儿苍白的脸蛋看起来分外惹人怜惜。
但言陵并不因为对方这副可怜儿的模样产生半分怜惜,只是冷淡地打了个招呼,便坐到这单人病房的沙发上,看着自己的父亲对言晓嘘寒问暖。
他倒是不觉得自己的父亲虚伪,可也没觉得后者这番暖人的话里头带了多少真情。就算是他这个亲儿子都没得到言末足够的关注。言晓一个领养的又怎么可能及得过他在父亲心里头的地位。
这些日子以来言陵显然成熟了很多,对待毫无威胁的对手他已经学会了不放在心上。言晓虽然住在他的家里,分享着言末的关爱,可他能得到的实在有限。
就算自己把对方弄出去也只能让言末少关心个人,对自己的关爱并不能多一星半点,还不如对他好一点,这样言末还能夸他乖巧懂事,有为人兄弟的样子。
言陵不关心言晓,后者对这位大少爷也是视而不见。从言末进来的时候开始他的视线就没离过对方,眼神里透着委屈,像是几百年没见过对方一样。
“阿陵,你先出去吧,我有事和言晓谈,要是不喜欢医院就先让赵博送你回去。”看了醒过来的养子大约五分钟,言末扭过头来对言陵开了口。后者还巴不得离开这个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地方,说了句早点回来就快步离开。
等到人把门带上,脚步声越离越远,言末才把视线从门口收回来,对上了少年略带惨白的脸。
“说吧,你怎么会进入到言晓的身体里头来?”从一进门的时候他就发觉了不对劲,刚刚对上言晓的眼睛就察觉了眼前的少年并不是他熟知的那一个。
亚度尼斯至今还静静地躺在那颗珠子里头,这一回自然也不是他在掌控这具身体,但眼前的“人”比起亚度尼斯来和他更为熟悉。
对方并不开口,言末便重复了一遍,“源零,你告诉我,你怎么突然在他的身体里头醒过来?”
披着言晓皮的源零把头抬了起来,他身上属于怨灵的气息已经弱了很多,哪怕是在医院这种阴气比较重的地方还是显得非常虚弱,不过比起之前在意识海里的那团黑雾,他如今的模样已算是好了很多。
“言晓”撩了撩眼皮,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轻蔑,“当然是收到了这个可怜的孩子的内心的呼喊啊,你也知道的,被困住的感觉有多痛苦。他不能够走动奔跑,不能够开口说话,不能拥抱亲吻,甚至连吃饭喝水都不能。这样痛苦的活着还不如就这么死去,我听见了他心底的声音,然后成全了他,这样双方都幸福不是很好吗?”
言末也不管对方说的是真是假,抱着的又是什么心思,既然言晓已经消失了,作为和他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的源零自然不会阻碍他的任务发展。
他很快就把话题转到了这段时间一直操心的问题上头:“你告诉我,你的能量消失是怎么回事,还有,梁君策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了,约我出来有什么问题吗?”坐在对面的男人有着一张斯文俊秀的脸蛋,上身是蓝白色条纹衬衫,扣子仍旧是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顶端的一个,坐姿更是十分端正,端茶的姿势足以见起家教的水平高低。
言末的脑海里头还回想着之前源零略带嘲讽的回答,恍惚间竟是脱口问道:“梁君策你当初究竟是抱了什么心思,非得害死我才甘心?”
男人的动作明显的僵了一下,也不再装,而是盯着言末的脸,一字一顿地回答:“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去死,当初也只是想要把你逼到走投无路,然后关起来,谁都不能见。但是我觉得,还是看你这样活着会比较开心。”
他果然什么都记得!言末的呼吸急促起来,在之前他就有过怀疑,但始终不敢确定,昨天源零说梁君策也拥有上辈子的记忆时他信了一大半却并不敢肯定。令他意外的是,对这件事情梁君策竟是毫不避讳,丝毫未想过要隐瞒。
和他一样拥有着前世记忆的男人继续抒发着他的感受和这些年的痛苦:“你难道没有发现这辈子我对言氏做得手脚少了很多吗?我是在进言氏第一百零九天十四小时五分八秒的时候见到你的,就在公司的年会上,我在底下坐着,远远地瞧见了你。”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看了一眼言末的脸,脸上带着十分温柔的笑容“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开始做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每一天都做,只要一睡着,那些事情就像电视剧一样播放。一开始我为这些梦境所困扰,但渐渐的我知道了这就是原本该发生的事情,是我既定的前生。我从来都不知道,上辈子的我居然会喜欢一个男人,还是他原本想要摧毁公司的老板。这简直就像是个笑话!”
“既然不想喜欢你干吗还要留下来,避开自己不想要的东西难道不是最正确的做法吗?”言末对此表示无法理解,如果没有梁君策,他应该就不会受到那位梁二叔的无差别攻击。
如果有了上辈子的记忆,梁君策就更应该离他离得远远的,而不是继续留在言氏给他找麻烦。
“那自然是我和上辈子一样喜欢上了你啊。”梁君策笑着开口,语气听上去就像是在开玩笑,言末表示他从来没有没觉得一个男人的脸能让他这般觉得欠扁过。
“如果不是因为受到上辈子的影响,我还真不可能这么快的喜欢上一个人,喜欢到想要把那些莺莺燕燕都除得一干二净,最好能够把你的妻子,还有你那个不省心的儿子都弄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在我们两个的面前出现!”
说到这里男人的语气突然就愤怒起来,完美无缺的温润君子模样在瞬间粉碎得干干净净:“我简直就没有见过比这两个生物更恶心的东西了,你说说看,程颖那样的花痴女人是不是令人见了就觉得恶心?还有你那个不省心的儿子,除了吃里扒外还会做些什么东西!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被这两个白眼狼拆了分了!”
说了这么多,梁君策很快又平静下来,目光炽热地瞅着言末的脸,像是瞧着这世界上顶顶珍贵的宝物。
言末被这样看得有些毛骨悚然,但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等着梁君策继续说。
接下来,对方为他揭露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东西,他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对方都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像是再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了一样。
任谁这么多年把这些事情埋在心里都会疯狂的,梁君策实在是憋得太久了,如今有了机会,自是恨不得把所有的信息都拿出来和心上人一起分享。
差不多说了将近两个小时,梁君策的位置也挪了个地方,由原来的面对面坐着到了言末的身边,他凑到言末的耳边,神秘兮兮地开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猜一猜,究竟是谁让我的好侄子委屈自个和那个老女人结婚的。”
言末不自在地离对方远了两公分,“难道不是你的好二叔干的?”
梁君策的笑容带上了一分得意:“当然不是他,让他到你的前妻身边的那个人……是我。”
第六十五章
那一天两个人毫不意外的谈崩了,然后言末就被软禁在自己的家里。连带着言陵,都被困在言家的私人别墅。外头守着的都是梁君策的人,每天都有梁君策信得过的下属送进新鲜的食材进来。
为了言末能有更高的舒适度,梁君策是在言末回家之后才让那些保镖出现在言家的周围,而不是把人绑了关起来。第二日屋子里的人出来的时候,门口的人就挡在前头,说是受了雇主的吩咐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离开。
言宅的电话线和网线被人绞了,能够用的上的通讯工具也失了灵——当天晚上梁君策命人在这屋子附近装了屏蔽仪,电话打不出去也连不上网。
言陵被拦回来的时候在屋子里头摔了好些东西,但看着言末没反应,渐渐冷静下来,开始和父亲腻在一块。尽管言末这一世对他比以前多了几分关注,可因为工作的原因对方和他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不管外头那个想干些什么,只要言末和他呆在一块他就知足。言末是他的父亲,无论年纪有多大,只要父亲还活着他就是个可以有依靠的孩子。在外头表现得多坚强,在家里他就多依赖自己的这个长辈。
在程颖嫁给了另一个男人之后他就对自己的母亲失望了,特别是对方还想着给他生个弟弟,一个永远都不可能被他承认的弟弟。还是父亲比较好,至少从未开口说过要弄出个令他生厌的小东西。
少年的眸子里带着濡慕和尊敬,安安分分地坐在言末的身边,手里捧着本《现代金融史》,一副认真的样子,却时不时趁对方不注意抬眼看一下男人在灯光下柔和的侧脸。
不同于言陵的一心二用,言末倒是十分专心地扑在工作里头。虽然不允许出去,但言氏需要他签字批改的文件都会被允许放进来,可以说,除了不能出去,他的生活和平日里并无多大区别。
梁君策做的这一切自然是为自己好,昨天谈崩之后言末昏昏沉沉地就睡了,第二日看着那些一脸严肃、身材魁梧的黑衣保镖他的心里头就有了底。
如果他真的想出去,梁君策这点手段自然是拦不住的,但他不愿意在这种时候去招惹麻烦,干脆留下来安抚一下言陵躁动不安的心。
这样森严的防备意味着梁君策开始动手了,在言末的记忆里,上辈子梁君策什么都不知道,最后梁家二叔都没能坐上那个位置,这一回梁君策占了先机,心眼手腕都是当年成熟期时候的状态,又提前了好几年筹备,就更不可能让那位梁二叔成为赢家。
虽然并不知道梁二叔对自个的感情状况有多关心,但经历了失去的梁君策是决计不能允许事情出现丁点儿意外的,上辈子那个血淋淋的场面已经给他留了太深的阴影,再来一次他还真心没法扛住。
断掉通讯设施也只是为了防止这屋子里的其他人报警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为了不让言末有任何牵挂,在医院疗养的他的“养子“也被人送了进来,陪着屋子里头的人聊天解闷。
梁君策的动作出乎言末意料的快,差不多只过了七天的时间,屋子外头的各种屏蔽设备都撤了去,然后过了几天保镖们也撤得干干净净,屋内所有人均恢复自由。
生活一切恢复如初,如果不是人们脸上还挂着如释重负的表情,言末几乎以为之前的那些天不过一场梦境。
梁家本就讲究低调,虽然家大业大,但基本不出来闹腾,也算得上半隐世,叔侄相争本就不是什么值得上台面的事,这一场毫无硝烟的战争开始得悄无声息,结束也没惊动多少鸟虫鱼兽。
那七天是最紧张的七天,如果不是怕自家二叔狗急跳墙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梁君策也不愿意变相地把言末给软禁起来。
所以当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他带上了精心挑选的礼物上门来赔罪。
但是令他惊讶的是,进门的时候并无一个人来欢迎他。言家的佣人,司机和管家一个个都像是成了没礼貌的哑巴,跟个机械人似的重复执行着自己的工作,眼神空洞像是没了魂魄。
原本该躺在床上的言晓此刻却精神奕奕地坐在沙发上,旁边的言陵昏睡在地上,脸上的表情惊恐,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梁君策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搜寻了一下那个他要道歉的对象,最后在精神很好的言晓腿上找到了言末的存在,只是之前对方身上还盖了条毛绒毯子,他注意力不在言晓这个养子身上,便一时没有察觉。
言末的头搁在少年的大腿上头,表情十分安详,像是沉浸在甜美的梦境里头。而言晓的模样看起来和往日并无不同,可给人的感觉却和那个沉默顺从的少年完全不一样。
特别是少年的衣服,也不知是哪里弄过来的宽袖汉服,黑漆漆的长袍,袖口和对襟绣着金色的纹路,带着历史的厚重气息,阴森得像是从死人的坟墓里扒出来的
言晓在医院里养了老长时间都被剪掉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及腰,此刻柔顺地披在身侧,只有后端的一束被一条玉色的缎带束了起来,衬得那张十分秀美的脸格外阴沉。
梁君策却只看了对方大致十秒的时间,注意力便全都放在了言末的身上。
对方容貌还停留在十几年前初见的模样,原本言末还要老了些的,可这几年来反而越长越年轻,和已经长大的言陵站在一起也只会被误认成是兄弟,而非父子。
想到那天对方说的那番话,他也知道言末和自己一样是有上一世的记忆的,大抵是有了什么奇遇,才会是如今这副模样。和那些佣人们不一样,言末的气色很好,面庞也很红润,只是对他的到来和周围的声音毫无反应,看起来睡得很沉。
屋子里其实并不安静,佣人把地面拖了一遍又一遍,院落里园丁几乎把没一棵树都修成了巧夺天工的艺术品,还有人一直在开动着剪草机,来回修剪着已经很整齐的草坪。
如果这样不知疲倦地干下去,这些人最终的下场只有脱力而亡。梁君策毫无把握将他们叫醒,也不准备把他们叫醒。
从找到言末开始到现在,他那聪明永不停止算计的大脑就想了无数个法子把言末叫醒,可惜都被他一一否决,最后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来,问这屋子里头唯一清醒着的“人”:“你是不是给你的养父下了安眠药。说吧,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钱、权还是你那龌龊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