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儿,听说杏福楼的桂花鸭是这的一绝,等等我们买些回去。”将握紧的指节细细摩挲了遍,李祁毓又顿下步子将苏少衍戴着的斗笠重新整了整。
“还是再配些青泸酒罢。”隔着素纱帘,苏少衍淡淡道。
难得听一回苏少衍开口说要喝酒,李祁毓一时笑意便似越上了眉梢,“青泸终归是太淡了些,不过既然是媳妇儿要……”
“好。”点了点头,苏少衍倒没急着打断他的话,目光再一掠,旋即停在了前方一处贩卖着各式精巧小玩意的推车上。
“哟,夫人您这是给府里小少爷买礼物吗?”精明摊主显然留意到苏少衍的目光,于是忙将小车一并推至跟前,堆笑道:“不知小少爷今年贵庚几许了?”
“大的七岁,小的才六岁。”侧目望了苏少衍一眼,李祁毓当下便替他接过话,洋洒开口道:“孩子还太小,带出来多有不便。”
“两位小少爷还在上学堂吧?”布衣小贩讨好的从推车的抽屉中拿出个方形小盒,再打开,且见红绸上托着个鎏金的九连环,在西斜的余晖下,甚至能看清一道道精细的暗纹。
“其实瞧客官这一身穿着打扮,想必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家。不过送人礼注重个心意,这虽不是什么放得台面的东西,但逗个乐子,当是足够了的。”
“倒也有趣。”将九连环接过,李祁毓低头若有所思扣了扣,半晌没找到诀窍,无奈只好递给一边的苏少衍,道:“媳妇儿,还是你来罢。”
“这位少爷好福气哟,娶得位如此才貌品性的夫人。”目光在苏少衍被素纱若有若无勾勒出的清雅轮廓上住了住,小贩不留神瞟见李祁毓旋即就黑下的脸,这方悻悻收回目光。
“镇上当年追苏苏的人可从她家门口一直排到市集,不过到底苏苏还是有眼光,选了我。”顺手将苏少衍的肩头用力揽了揽,李祁毓一扬唇角继续,“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咳……”
“客官,您怎么脸色不大好呢?”
“咳,没事,把东西替我包了吧。”
“好咧,”小贩低头,自是没留意李祁毓此刻被苏少衍狠狠拧着的后腰。
“嘿嘿!媳妇儿是我的嘞!”
一声银铃娇笑飘入耳际,错眼间,但见一道绛色身影似妖似魅,一个恍然,苏少衍原被稳妥系好的斗笠便被人抛到了半空。
“真的是,很漂亮啊……”人群中有人发出啧叹。
竟会是冷滟?果然沈昀已经在商州出没了吗?苏少衍脑筋转起来飞快,倒是李祁毓并未见过此等乖张性子的女子,又见此时苏少衍斗笠上的缎带被人一把割断,心头无名火起,那就更不需提还剩何怜香惜玉的情绪。
“放肆!”一按腰际,方才想起今日出门未带衬手兵器,李祁毓急目向人群掠过,瞬息目光便粘在了位侠士打扮的青年人身上。
“兄台,保护娘子要紧!”人群中有人大喝了声,旋即空中一把玄铁剑降至,李祁毓跃身一接,不料得下刻苏少衍竟是先他一步。
“苏苏,再这样跟着姐,你以后可是姐的人咯!”调戏的话语不断从前方飘入耳际,苏少衍一路足尖急点,不消片刻,已将身后看热闹的人群撇去老远。
“你来这里做什么?”好容易将人拦截至一僻静深巷,苏少衍方才出声讲话,那一通清明的眼神望着,像是分明在说,上回都已经放过你,你怎的还不死心?
“来看你啊!上回不让我看,这回……不让我亲么。”不待苏少衍反应,但见柔韧的腰肢倾身一斜,柔软的嘴唇就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他略带微凉的面颊上。
“你!”目光一收,像如此便能迅速平复鼓动的胸口,好在这商州的街巷到底迂回繁复,加之此地又实在偏的紧……苏少衍下意识不去四望,仅是一个制肘将面前人困在双臂内,道:
“冷滟,那日留你性命就是不想你继续还在这江湖作恶,怎的,非要我亲手杀你不可么?”怀内裹着金粉香的气息一阵阵喷薄在自己脸上,苏少衍抬眼对上,却是刻意避开了那道明目张胆望着的炙热视线:
“冷滟,收手罢,沈昀不是你想的那样。”有些话,不知何,还是想说,还是要说,苏少衍轻吁了口气,不料得只一个眨眼,面颊又是温温一热。
“苏少衍,下一次,本姑娘定要看你原来模样!”反肘、纵身、苏少衍一个趔趞,到底没望清那轻烟般的身影是怎样消失在了星子升起的夜幕下。
于是只好分了半刻神,因着那什么东西像抓,又抓不住了。
此时巷口已有人家点起了灯,不过至他这处已是熹微了,他立身暗影中,再回神,没料得就对上了那双幽似星海的墨瞳。
黑漆一片的房间里,此刻只听得浓浓的喘息的声音。
没有人说话。说到底,李祁毓还是没给他解释的机会。说什么呢?连这人就是个妖孽他都认了的话不是都已经告之过了吗?
可又有什么用呢?这人生来的本事,大概本就只为勾引。很轻的呵了声,李祁毓忽的一口咬上他的肩,同时发狠地将人箍筋在自己怀里。
腰际仍旧清减,却早不若少年时柔软的模样。一张水色唇也是淡淡的,虽历了分明的风霜,却仍故意不愿发出一丝羞耻的声音。于是索性将一直较劲的唇齿转移上这人的喉结,那个同样象征雄性的标志。而手则一路下滑,隔着绵软的衣料,连虎口指茧上的一丝粗糙,都能清晰的传达至那个已有抬头迹象的硬物。
不出声,仅顾自着开始上下撸动,那个动作纯熟,而态度冠冕。
“女人也能像朕这样满足卿吗?”垂眼,落在耳边的话终于恶语相向。而那只掌握所有情潮的手则是刻意在濒临释放时顿下,生生让人顿在了那半真不假的虚空。
“疼。”一声幽微,像是不情不愿的交代了回答。可显然,面前人并不满足于这样的惩罚。
“朕不会再锁你,但是……”狠心用力将这人的双手一并反剪于身后,李祁毓将嘴角的弧牵的更深些,“你躲在大燮那几年,朕每当想你时,就会找容止……”
话未尽,却能感受到掌心里的温度一寸寸冷下去,顷刻间,又被人封住唇,继续:“他身子软,也似你这般白皙,但每每朕拥着他,总觉进不到心里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果然,这人一直清楚最能用什么方法伤他,而他……居然也是。似瞬间被人击中了心底最深的柔软,于是接下来的抵抗便不再如期鲜明,唇舌接连着失陷,口腔被人另一股温暖的力量翻搅着,像是刻意的点醒了寂灭里的前尘往事。
“少衍不似任何人。”一阵的沉默,苏少衍终于开口,夜幕里,他疏淡的眉微微蹙着,也似同被沾染了情欲的湖瞳撇清干系。
“也不屑任何人似少衍。”不作想,只是淡淡补充。
“嘴硬。”一把将人带至狭窄的木床,准确擒住那片欲逃离的唇又是个令人窒息的深吻。
不纵容,亦不放过,霸道的一如很多年前,“卿说说,这天下间有哪个男人似朕这般,将这顶绿帽子戴的,不单花样翻新,还男女咸宜的?嗯?”
“朕会让你快乐的。”一声压抑在喘息之后的誓言,随贴近的耳落入心间,将记忆的湖面高溅起了水色的银涡。
“嗯,皇上……”
“朕不要听这个。”他单手捧起自己的脸,目光像一潭反射着星光的水泽,“叫朕的名字,少衍,对朕发誓你不会再离开朕,朕就让你快乐。”
“阿毓……”唇微张了张,一瞬,竟悲哀的发现已然没了再要抿紧的欲望,而要归结那意识的源头,谁人知竟也不全因此刻身下不堪躁动的火。
……更有彼此历经十几年的磕磕绊绊,分分合合。
“不会再离开了。”似终于乏了,他垂睫,不想下一刻眼尾的泪痣又被那滚烫的唇吻了上,如此小心翼翼的,若同抽离了盘桓十数年的爱恨,还原了瞬息少年时代的不舍。此一刻,伴随着最后一次激猛的冲撞,欲望亦在同时得到了依言的解脱。
……一片清明。
抬睫,原早在不知觉间,彼此交碰的目光,就已泄露了那份承的刻骨的情,以及载的分明的欲。而此片刻近乎于缠绵的多情,想必也并不仅因当下的挤和近。
也许,也就够了。
“如此,朕也就不出去了。”落在耳边的话,同身体里的欲望一起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第121章
次一日是个阴雨天,李祁毓一觉睡醒拉开厚布的窗帘望向楼下长街时,有那么一瞬还当是昨日的黄昏。吃不准现而今的具体时辰,就连在身边的苏少衍都早已不见。
心下顿一个咯噔,于是草草披过件外袍,忙下了谪月楼的二层,但怪异的是,能看见的只剩下的空荡荡的房间。
怎么?难道连步月行和花冷琛也不见了么?他皱了皱眉,有种总不至于说是,唯得他自己一人留在了幻梦的时空,而旁人皆未进来的错觉。于是赶紧又捏了把自己的大腿,确定了这不是梦之后方才挥手叫住了一位穿着蓝卦的跑堂小厮:
“小二,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哎哟爷,您可好睡眠,这都一日一宿过去啦。”
“已经一日一宿?那你看见我夫人她……”李祁毓停了停,一瞬背脊只像是猛地滑入了条巨蟒,嗖的一下,人就完全醒了。难怪昨夜苏少衍如此热情,甚至连情欲被自己逼至最后的时刻都说的是疼而不是放手,怎地,怎地自己就一丝都没发现不对劲呢!
“夫人今晨就出门了,好像,一起走的还有您的那位大小舅子。”
“大小舅子?!”被噎了口,李祁毓似霎时呛住了声,“许是替家中俩小兔崽子置备东西去了。”想了想,李祁毓只好替自己寻了个平生最烂的借口。
冲那小厮摆摆袖,李祁毓沉着心慢慢向木质楼梯走去。
是从何时起觉得苏少衍有些不对劲的?阖目,李祁毓开始慢慢回忆来这商州的一幕幕。彼时为确保速度,一行几人是走的陆路至商州,而自己为能顺利从鸢尾处取得出巡许可,亦耗费了不少功夫,之后至商州,第一站……便是研香阁。
对,研香阁!
思绪至此眼前猛地一亮,虽说那时苏少衍戴着女人用的斗笠看不清脸,但那一瞬间的犹疑和惊愕,又怎该逃过自己的眼睛!当时的那位店伙计……一定有问题!
顾不上腹中辘辘,只来及随手在路边买了个肉饼,便匆匆迈开步子,一边胡乱的咬过几口,一边不由的想他李祁毓这辈子除去少年时代,又有几回这般的狼狈过啊?更至于说其中缘由,居然每每的始作俑者都是同一个!
苏少衍,你个口是心非的骗子!他狠狠的咬一口手中的肉饼,仿似那也是苏少衍肩头的一块肉。再咬一口,奈何眼前的画面又被切换成了昨日这人一副答应好了不离开的模样,于是索性一甩手将东西砸在地上,再也吃不下了。
研香阁此去谪月楼并没有很长的距离,只是一路七八拐的,实在费了番功夫才寻见了那青石巷末的灯火通明。
李祁毓略略收敛了心神,谁料得左脚刚迈进门庭,身体就被人狠力一撞,霎时怀内粉香顿起,于是下意识的回头,见得一道绛衣翩然,在这夜幕初升的夜里,如鬼似魅。
冷滟?……怎么又会是她?!
各中缘由并没来及在脑子形成逻辑,到底身体还是先快了一步意识。
“女人!你给我站住!”对着背影,他大喝一声,实在并未发现自己此刻接近于粗糙透顶的措辞。仗着身高的优势也本来就不错的轻功,没费多少功夫,便将人堵在了曲折的夹巷。
“少衍呢?你一定知道的是不是?”也并未留意自己此刻的动作,只是双臂伸展将人堵在自己和断墙之前,而一双墨瞳只是黑极亮极,似能点燃夜的不明。
“哟哟,难怪我家亲亲宝贝儿对你恋恋不舍,还真是生了张玉面相公的脸呢。”刻意在李祁毓面颊边吹了口热气,冷滟一摊手,索性撘在比自己高出不少的李祁毓的肩上,“不如来说看看我家亲亲宝贝儿都给你说什么了?人家好想听呢。”
“你说是不说?”冷哼了声,李祁毓目光忽地一寒,已然出手擒住了冷滟尚扬着的微翘下巴:“少衍经不住诱惑,你以为我也会么?这世上的女人……”他声音一轻,似刻意让人听清那随后而至的骨骼碎裂的声音: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间研香阁有问题,还有你冷滟,少衍昨天已经同我说了你是沈昀的人。”
只是同你说了我是沈昀的人却没有提当年的箭伤一事么?冷滟蹙了蹙柳眉,心似刹那被人投下了枚石子,将心湖的杂陈五味搅的更浑却也更清。
“还不肯说么?”指尖的力道在毫不容情的在一分分加大,而迫视的目光亦未打算给人以逃离的余地。
原来,所谓交刻的目光,就是如此么?像霎时明白了什么,冷滟面色一黯,下一瞬,又将凤目迎了上去:
“告诉你又如何,现在去早已经晚了。”
自四年前得知苏府上下被灭门后,苏少衍就再没做过那样的梦,仿似将模糊的人事物以及本就聚少离多的温情交叠在了一个虚幻而遥远的时空,那种感觉,一如凭空杜撰了自己人生前十几年的人记忆。
一旨皇令,便将两个陌生少年的命运牵系在了一起。而离乡的路途,则让原就不如何亲厚的情分便愈发的淡漠,以至到后来,少年的离愁几乎淡成了窗棂上一眉薄薄描摹的月。
也或者是太远了,远到他每每思及都不禁的要为自己找这样那样的借口。他叹气,却没想在他以为着要一路就这样下去的时候,命运会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上演一场再难以推敲。而那位执行者,竟会是他最最信任的人。
那时,他非是不恨的。可再恨,到底恨不过岁月在这之上所加的那道痕。
只是手里拥有的太少,所以就什么都不想失去罢。于是他只好自己对自己解释。可解释过后,在那一场平生极致的空虚的过后,没想那个人又再次强势的来到他身边,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尚不及大笑,尚不及唏嘘,因那接踵而至的另一次颠覆。
是命运不给人以选择的机会,还是梦想故意结束的太快太早?他已难再知道,因那双目所见已是假,那么亲情假,血缘是假,自己是假……而真实,本就是他生而注定的缺失。
他怨不得,也怨不过,所以唯有闭目将那亲情当做憧憬,所以唯有押上这半生福运,只为最后见证一次这乱世之下臻至极限的命局。
很轻的吁了口气,他黑色的身影与这华灯初歇的夜轻易的融成了一体。
身体尚有些疲惫,可若不如此,他又怎可能拖住李祁毓将之独自一人留至客栈?再算算灯芯里那分量不轻的子虚坞,待那人明日黄昏转醒,事当已千帆过尽了罢?苏少衍挑了挑唇,笑意却泛着苦。
极目而望,不远处的宅院隐匿在一排制式相似的民居里,丝毫不显得起眼。而其坐落的位置,则正好位于商州城最东北的港口,从地图上看,更恰和西南的谪月楼扶摇相对。倒是商州城原本的地形基本呈现半月牙状,故此,这实际上看似南北两极的距离,若走水路,可比陆路快了不止大半时日,且加上这顺流南行,更让速度提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