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愆阳比沈辽白高半个头,身形也要高大许多,此时同他近距离对面站着,遮住了烛光,使得沈辽白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感受到他说话时拂过脸的气息,“所以你只是要打消我的顾虑,才将东西交给我?”
他微微低下头,凑的更近了些。
沈辽白并没有被他的气势所迫,反倒嗤笑一声,“辽白何德何能能让您对我有所顾虑,实在辽白自己不懂,才让您瞧瞧里头的门道。”
楚愆阳被他反驳,也不恼,退开身,凑近烛光去看手中焦黑的,姑且称之为树枝的东西,暖黄的烛火在琥珀色眼眸里跳跃,却驱散不去其中深深的寒意。
“张三我知道,是七星村的人,明早让含章去打探他的住处,然而这东西,”楚愆阳摆弄着手中的树枝,“我也不甚了解。”
“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罢,”沈辽白喃喃道:“不然影青不会如此重视。”
楚愆阳沉默了一会儿,估计想法与沈辽白相同,“不若明日我差人将此带回家中,给家中的长辈看看,兴许能看出些什么来。”
沈辽白并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同意了。
“回去休息罢,明日五更便要起,你若落下,我可不会等你。”楚愆阳道。
尽管语气有些生硬,较之方才却缓和不少,沈辽白微笑道:“恩,你也早些休息。”
待到沈辽白出去,楚愆阳又看了看锦盒里的树枝,终究还是摇摇头,盖上了盖子。
第4章:迷雾泥沼
楚愆阳将昨夜沈辽白找到的字条与锦盒摆在桌上,道:“今早我与含章查看了其余四间房,别无所获。”
一行人对着锦盒里的树枝没有头绪,宋千程举着这截只有拇指大小的树枝放到阳光下瞧了瞧,“你们看这中间似乎有东西?”
沈辽白闻言立刻凑上去看,在树枝的表面有一道道细小的缝隙,与到了冬天,树皮开裂产生的缝隙类似,在阳光的照射下,可以看到里头点点暗绿的斑点。
“要不,”宋千程望了一眼楚愆阳,“我们把它掰开来看看?”
他虽然是定王派来的人,却并无多大权利可言,一来是定王将此事交由楚愆阳全权负责,二来,依照楚愆阳的个性,他若不想听从,宋千程也拿他没法儿。
楚愆阳点点头。
得到应许,宋千程双手一使劲,随即发出疑惑声,这截看似脆弱地一碰即碎的树枝并没有应声在他手下断成两截。
“这……?”宋千程看着手里完整的树枝面色迟疑。
含章嘲笑道:“宋君是今早没吃饱么,怎地一点力气也没有?”
他从宋千程手中夺过树枝,这东西就跟铁块儿似得坚硬,怎地也掰不动,含章那股子倔脾气也上来了,“我还不信这玩意儿能刀枪不入。”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往上砍,这一匕首可是结结实实用了劲儿,像砍在盾牌上似的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树枝依旧完好无损。
这下连含章也傻眼了。
楚愆阳也忍不住皱了皱眉,他把树枝收好交给问皓道:“你速将此物送到长安家中。”
问皓拿着锦盒道:“大郎,此去凶险,你身边可用之人少之又少,问皓还是留下来协助你吧。”
被暗讽成无用之人的宋千程面露羞愧之色望向一旁淡定自若的沈辽白。
锦盒自然也不能让他俩去送。
“我自有人选,”问皓说着起身,别看他一副貌不惊人的样子,力气却很大,直接将另一桌背对他们吃饭的客人提溜着过来,将锦盒交给他,“你已跟踪我们一路,想来十分无聊,就烦劳你将这锦盒送到长安楚家罢。”
那人看了看在座的一行人,咬了咬牙,带着锦盒出去了。
含章已经从方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悠悠然地饮了口咸涩的茶水道:“宋兄,看来定王并不十分相信你的能力呀。”
宋千程只得尴尬地笑了笑,“宋某做事确有不足,幸而同僚补救,才不至于被定王怪罪。”
“方才那人自我们出了定州城就一路跟踪,定时向定王汇报情况,定王多疑,事事都要知道详细才会放心。”问皓为在状况之外的沈辽白解释道。
原来如此,沈辽白暗暗思付,对于定王的事迹,他也知道一些,据说早年战功显赫,却被剥夺了兵权,封了个定王的名头,让他在定州城做个手无实权的闲散王爷。
这么多年也是无风无浪地过了,若是沈辽白没有歪打正着地参与到这个行动中来,只当定王是要风平浪静地安度晚年了呢。
“客人,可还需要什么吗?”掌柜问。
沈辽白想起影青留的字条,便随口问道:“掌柜可认识张三这人?”
掌柜手一滞,问:“客人寻他何事?”
沈辽白自然留意到她的小动作,平和道:“无甚大事,只是听人说他曾经与我弟弟接触过,所以我想找他问问是否知道些线索。”
“哎,”掌柜一拍桌子,“这张三就是不学好,您稍等,我这就给你叫他去。”
说罢,便匆匆忙忙地出去了,不过半晌,便捏着一名瘦小男子的耳朵迫着他进来了。
“哎哟,姊姊,你轻点儿呀。”瘦小男子直讨饶。
“你快说,你将那位姓沈的客人藏到哪儿去了,是不是绑了人家?”
“我哪儿敢呀,他们五个人呢,一个个好身手,我怎么可能绑了他哟。”
掌柜听闻,依旧不松手,“那你的金子是哪里来的?”
张三捂着自己的耳朵,脸上神情痛苦不堪,“是他们给的。”
掌柜一瞪眼,“胡说,平白无故他们为何给你钱?”
眼见着掌柜又要下重手,沈辽白急忙劝阻道:“夫人手下留情,你且放手让他好好说说。”
掌柜咬咬牙,放开了手。张三揉着被拧红的耳朵,深吸了一口气,总算缓过来了,“我可没白收他们钱,我带他们到后山,他们给的钱,公平交易。”
“后山,你不要命啦,你竟然带着他们去后山,”掌柜几个耳刮子差点把张三撂倒,“你自个儿不要命,也别害别人,你知不知道这位客人的弟弟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我,我不知道呀,”张三傻傻地站着,“我将他们带上山,他们站在山头看了看,便让我先回来了。我怕他们迷路,还特地在沿途做了标记,他们还没有回来?”
“你说的后山在哪里?”楚愆阳问。
凌厉的眼神让张三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就在村子后头,在进山之前有一片沼泽,稍微不小心便会陷进去,所以很少有人打那里去。以前我缺酒钱时,便会到后山猎几只野味换钱,因此对那一带还算熟悉。”
“带我们去那里,我付你双倍的价钱。”
尽管掌柜再三劝阻,沈辽白还是决意跟着张三去了后山。
别看张三瘦小瘦小的,走起山路来倒是不含糊,跟猴儿似得蹦蹦哒哒就上去了。楚愆阳主仆三人脚力好,跟得紧,沈辽白和宋千程咬着牙跟在他们后头。
“看来沈兄不是他们一伙的。”宋千程道。
沈辽白微笑道:“我们现在都是栓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怎么不是一伙的。”
“也是,”宋千程轻笑着,“我听说你是来找弟弟的?那与楚愆阳的目的倒是相同呀。”
沈辽白想起楚愆阳提过的楚冢,“楚冢是他什么人?”
“工部侍郎楚冢,是楚愆阳的父亲。”宋千程答道。
“工部侍郎?”沈辽白略一皱眉,“为何会替定王来寻找墓穴?”
宋千程擦擦汗,笑道:“个中意味,在下不好说,沈兄是聪明人,应当比在下理解通透。”
定王除了想要墓中的财宝去招兵买马,更想得到治世天书——太平经,谋反的意图十分明显,而身为工部侍郎的楚冢却在帮他,难不成……沈辽白倒吸一口冷气,楚冢想要帮定王造反,那么身为长子的楚愆阳也一定知道,说什么定王请他们来帮忙寻找都是谎言,真正的意图是想谋反……
“走不动了?”
楚愆阳的声音蓦地出现在身边,沈辽白一惊,原来他方才顾着想事情所以掉队了,楚愆阳特意慢下脚步等他跟上。
“不,没什么。”沈辽白摇摇头,方才的一切仅仅是推测,在不知道真相之前,当不得真,心中存有芥蒂,便会难以合作下去。
“前头是沼泽,”楚愆阳道:“踩着前面人的脚印走。”
这片沼泽很大,近看时与普通的烂泥没有区别,有些地方还生着杂草,极容易迷惑人。沈辽白踩着前头的脚印往前走,楚愆阳跟在他后面。
走到一半时,平静的泥沼突然咕噜噜地冒起了泡,并且越冒越快,整个沼泽像一锅烧开的开水沸腾起来,冒出阵阵白烟。
沈辽白停下脚步,因为前方的泥沼里伸出了一只手,起先是手指,而后慢慢地手掌,手臂,继而那一片泥块都在耸动,仿佛是以前陷在里头的人阴魂不散,想要从里头爬上来似得。
沈辽白想动,身体很僵硬,他费尽力气只能动动手指。
那只染着泥浆的手已经移动到他的前头,一把抓住他的脚面。脚上顿时似有千斤力道,要将他拽到泥沼里头去。
一只手轻触他的后背,然后迅速捂住他的口鼻,快递地将他往前拖行,就在沈辽白快要窒息的时候,那只手终于放开了他。
沈辽白倒在坚实的地面大口大口地喘气,“怎么、怎么回事?”
坐在他身边的楚愆阳已经恢复冷静,“是瘴气。”
沈辽白坐起身,这才发现太阳早已隐入阴云之中,天色阴沉沉地像是要下雨,沼泽上飘起一股乳白色的瘴气,奇怪的是,瘴气只游走在沼泽上方,并不飘进山里。
“这瘴气能让人产生幻觉?”沈辽白喃喃道,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鞋面上,又是一惊,鞋面上赫然四根泥指印,清晰地能看到手指上的纹路。
楚愆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道:“走。”
沈辽白也顾不得许多,既然跟来,就知道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他深吸了口气平静内心,便跟在楚愆阳身后往山上爬,同另一伙人在稍前的位置会合了。
“郎君,”张三看到楚愆阳过来,上前道:“这天要下雨了,这山里又没个可以躲雨的地方,在雨里爬山也很危险,要是几位郎君磕着碰着,我非得被姊姊揪掉耳朵不可。”
楚愆阳抬头看了看天,道:“一时半会儿不会下雨,何况沼泽那边有瘴气,我们出不去。”
“这……好吧,”张三咬牙道:“几位郎君跟好我。”
第5章:荒山腐尸
“听老人们说这山里有大猫,上山打猎的人没几个能活着回来的,久而久之就没人敢上来了,”张三劈开前面拦路的树枝继续说道:“可近来天下不太平,本就缺吃少穿的,那些个当官的还时不时来征粮,于是我们村里有几家穷的吃不上饭的人家被逼的没法儿,进山打猎来了,到现在一月有余,连尸首都没找到。”
沈辽白停下来喘了口气,放眼望去满目绿意,耳旁听见奔腾的水声,应该是一处瀑布,因而连空气都带着淡淡的湿气,“我看这山林不深,真的有大猫?”
张三挥舞着手中的柴刀:“谁知道呢,反正我是没见着,喏,前面就到了。”
他们用了两个时辰爬到山顶,又花了一个时辰前往上一伙人与张三告别的地点——一处悬崖。
沈辽白扶着悬崖边的巨石,黑压压的阴云近的仿佛触手可及,狠厉的山风吹得他一个踉跄,险些跌落悬崖去,这一惊倒使得身体消去大部分疲惫。
这处悬崖已是山顶最高处,站在上头很利于查看地形,只见此处山峰连绵,附近的山脉合拢来,形成一处山坳,而在不远处,一条巨大的瀑布奔流直下倾泻进山坳。
“群山合围,中有活水,蕴其气也。”楚愆阳轻吟道:“是这里了。”
沈辽白粗浅地读过一些关于玄学的书,因此也能明白个大概。气,生气,据说把尸身埋在拥有强大生气的地方,便可保持尸身不朽。每座山的生气都有固定的走向,而眼前这个山坳,应该是周围群山生气的一个汇聚点。那条瀑布则起到界水的作用,将所有的生气围拢圈在这山坳里。
问皓从包袱里取出金子塞到张三手里道:“行了,就到这里,你可以回去了。”
张三拿着钱,直愣愣地盯着问皓,“这可不行,我答应姊姊要把你们安全带回去的。”
“不必,我们自有安排,”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给张三道:“若以后有人来寻我们,就将这信交给他。”
张三看了看眼前的几个人,从一开始要来后山时,便收拾了行囊一并带过来,看样子本来就没打算回去,也罢,“我暂且先回去,沿途留下记号,到时郎君寻着记号回来,还请万事小心。”
楚愆阳在悬崖上负手而立,凌冽的风撕扯着他的袍角,他带着惯有的淡漠神情微微颔首,竟有些睥睨众生的意味。
“山坳下雾霭浓重,切勿贸然下去,去查看一下有没有其他的路通到下面,”楚愆阳又看了看沈辽白与宋千程道:“你们就待在这里。”
宋千程待他们走远,适才伸伸懒腰道:“不用干活倒也乐得清闲,沈兄在此稍等,某去解个手。”
说罢便小跑着去了,只余沈辽白等在原地,看山坳下的重重雾霭,较之平时看到的浓雾似乎要浓稠一些,像乳白色的丝线层层缠绕,恰好蒙在山坳之中。
“诶,你们快来,快来……”
不远处传来宋千程的叫声,听起来挺着急,沈辽白有些后悔刚才没跟着宋千程一起去,万一他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所幸宋千程完好无损,正站在一棵大树边朝沈辽白招手,其他的人听到叫声,也纷纷赶了过来。
“秀才,你瞎嚷什么呢?”含章不满道。
宋千程指了指旁边那颗大树,只见树上系这一截粗麻绳,麻绳的另一端则垂入山坳,没在雾霭里头看不到了。“还有,”他示意众人看山崖下面,在峭壁上钉着一枚拇指粗细的钢钉,“你们说上一伙人有没有可能从这里下去?”
问晧把垂在坳中的麻绳收起来,顶多就是三根长麻绳系在一起,并不是很长,他看了看楚愆阳,问道:“我下去看看?”
楚愆阳点点头。
含章夺过问晧手中的绳子道:“你好好待着,我先下去瞧瞧。”
他把绳子系在腰带,接着双手握住绳子,踩在钢钉就下去了。
沈辽白看着含章的身形没入雾霭之中,很长时间没有动静,只有问晧握在手中的绳子正一点点地往下放,少顷,绳子突然剧烈地晃了几下,把沈辽白吓了一跳,唯恐含章出事儿,“怎么回事?”
“没事,”问晧看看手中余下的几尺绳子,看来山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是暗号,下面安全,可以下去了。”
沈辽白适才松了口气。他跟在宋千程的后头下去,这峭壁连处踩踏的地都没有,幸好隔个几步就有一根钢钉可以借机使上一点力气,倒也不算难爬。也不知是天色愈发阴暗,还是因为雾霭的关系,山坳里灰蒙蒙的。含章做了几个火把,分给众人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