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来回摸索时,楚愆阳那头有了动静,沈辽白整个人贴在墙面上,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愆阳?”
楚愆阳显然听见了他的声音,他慢慢坐起来,看向沈辽白这边。
“辽白?”他喃喃了一声,紧接着立即站了起来,向沈辽白走来。
然而,如同沈辽白一样,他也被墙壁挡住了。楚愆阳琥珀色的眼睛中满是焦躁不安,他退后两步,试图用刀片打破墙壁,但这墙壁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刀片划上去仅仅能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楚愆阳试了几次,便放弃了,沈辽白在另一头道:“这面墙上不见头,左右也不见端尾,怕是机关特意设计。”
楚愆阳皱着眉,试探了一下墙壁的高度,的确很高,已经超出了楚愆阳袖中机括所能弹射出去的距离。
他们俩面对面在透明墙壁的两面坐下,静默了许久之后,沈辽白道:“秦君他们呢?”
楚愆阳道:“我发现了一个洞口,让他们从那洞口走了。”
为什么你不走?沈辽白想问,但他问不出口,他只是抿紧了嘴唇,安静地看着对面神色冷峻的男人,下意识地将手贴上了冰冷的墙面。
与此同时,楚愆阳也抬起手,分毫不差地与沈辽白的手相合,楚愆阳琥珀般的眼瞳里清晰地倒映出对面的沈辽白,好似他的整个世界都只有这人一般。
然而没过多久,变化便发生了,他们所在的圆盘开始缓慢地转动。
尽管圆盘的转动十分缓慢,几乎让人察觉不出来,但沈辽白和楚愆阳在一开始便发觉了,两人站了起来,楚愆阳仔细打量了一番四周,很快发觉除了转动,圆盘底面也在逐渐发生变化。
原先整个圆盘都是乳白色的,在与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透明材质下方,似乎还有一层用大块玉石雕成的底盘。然而现下,随着转动,原本白色的玉石有一部分开始渐渐变黑,到得最后,楚愆阳那边的玉石已然尽数变黑,黑色玉石中嵌着点点闪闪烁烁的银光,一眼望去,楚愆阳那边好似星河璀璨,美得十分妖异。
玉石颜色的变化是完全以镜墙为分割线的,沈辽白后退两步,看了一眼,忽然道:“愆阳,你看这是不是太极图?”
楚愆阳淡淡应了一声,那面镜墙便是太极图中分割阴阳的那条线,而阴阳鱼眼也随着圆盘转动浮现出来,待整幅太极图显现完毕,圆盘便咔得一声停了下来。
楚愆阳走过去摸了摸白色的鱼眼,抬头道:“这里可以陷下去。应该是什么机关的触发点。”
沈辽白试了试黑眼,也同样如此,他困惑地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圆台宽阔,鱼眼的位置也大得能站下一个成年人,楚愆阳沉吟片刻,试探着站了上去,鱼眼顺利地陷了下去。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沈辽白道:“是需要两个人一起站上去才能启动吗?”
他说着便举步准备踏上黑色的鱼眼,但楚愆阳却出声制止了他,他低头看着脚下的鱼眼,神色一直十分平静,他从白色鱼眼上走了下来,对沈辽白道:“这个机关没什么用,我们找找别的法子罢。”
沈辽白顺从地应了,两人便开始在圆盘上四处搜寻,但这圆盘不但巨大且十分完整,在表面连条缝隙都没有,两人找了好半天,也仅仅是做无用功罢了。
就在这时,圆盘又开始缓缓转动起来,随着转动,沈辽白那边很快便转到了黑鱼这里,而楚愆阳则变成了“白鱼”。
楚愆阳站起身来,忽然道:“这圆台好像缩小了。”
沈辽白向边缘走去,伸手摸索了一番,道:“玉石底盘是可以滑动的,最外层滑到里头去了。”
楚愆阳也走了过去,他敲了敲外缘那层透明的表面,只听一声脆响,上头立时出现了道道裂纹,楚愆阳的神色凝重起来,“看来失去了底盘,上头的材质会很容易碎裂。”
这话说完,却没能听到沈辽白的回应,楚愆阳转头看去,只见沈辽白正坐在黑鱼鱼眼旁喝水,他稍稍放下心来,也走回去,在沈辽白对面坐下。
沈辽白喝了两口水,道:“再怎么看,这里可以下手的地方也只有这两只鱼眼了。”
楚愆阳漫不经心地垂着眼,道:“的确如此,不过我踩上去时,并没有机关触发,大约的确需要两人同时站上去罢,试试看。”说罢,便站起身,站到白鱼的黑眼上。
沈辽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没有动作,只是微微笑道:“我喜欢白鱼,看这机关的布置,待会一定还会转换,待我这边变成了白鱼,我们再启动机关如何?”
楚愆阳有些惊讶地抬起眼,“你……”
“我知道了。”沈辽白的微笑有些发苦,“愆阳,你实在不擅长隐瞒。”
原来这阴阳鱼中,黑鱼的鱼眼处若是有人站上,便会浮现出这个硕大机关的修建概要,这机关虽然耗费巨大,工艺精致绝伦,但其设计用心却险恶至极,如同他们两人先前所发现的,这圆台表层是十分易碎的,底下支撑的玉石一侧为黑一侧为白,组成阴阳鱼的图案,每当圆台转过一周,最外层的玉石便会由机关启动想内圈缩入,只剩下易碎的表层,这表层连一个三岁孩童都支撑不住。
想要离开这里,方法也十分明显简单,便是两人站上阴阳鱼的鱼眼处,太极图黑白二色,代表阴阳两方,天地两部;黑白两方的的界限就是划分天地阴阳界的人部。白中黑点表示阳中有阴,黑方白点表示阴中有阳,在这个机关里,便是阴中之阳乃生门,阳中之阴为死门,站在鱼眼上的人,黑鱼那方能活下来,而白鱼那方则只有死路一条。
两人隔着透明的墙壁,一时间默然无语。
第52章:得伴终生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流逝地十分迅速,巨大圆盘下的玉石已然收缩了一倍有余,沈辽白只要走数十步便能到达边缘。
楚愆阳背靠着墙坐着,他的姿势有些懒散,但细细看去,他微微垂下的脸庞上神色比往常还要冷厉肃然。
沈辽白以同样的姿势坐下,他盯着自己放在圆盘上的手,黑色玉石中闪闪烁烁的光芒透过透明表层,柔和地照亮了这一片区域,那光芒不知是由什么产生的,将沈辽白白皙的手指照得微微透明,好似上好白瓷。
他心里十分清楚,即便如何拖延,即便谁都不说,最后必定有人要站到黑色鱼眼上,而这个人,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都必定是自己。
“愆阳……”一开口,他才发觉自己的声音轻得好似纤弱的蛛丝,他停了下来,握紧了手,指尖陷入肉中,刺痛感让他有了些出声的力气,“这圆盘转动的时间间隔在缩短,想来再过不久便会重新转动……”
楚愆阳没有说话,他连姿势也没有分毫改变,只是一径沉默。
圆盘开始慢慢转动,沈辽白看着乳白色的光芒渐渐将自己的指缝充满,楚愆阳却依旧没有动静。这样的沉默却叫沈辽白紧绷的心情稍稍放松,他甚而在楚愆阳看不到的角度轻轻地笑了起来,他站起身,率先站到黑色鱼眼上,机关的轻微响动终于让楚愆阳抬起脸,看了过去。
他的五官在玉石光芒照耀下,显得柔和了几分,甚而带出些许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来,沈辽白唇边的笑意愈发深邃,他忍不住想起和楚愆阳初次见面的情景,那时楚愆阳琥珀色的眼瞳好似野兽,手下动作也毫不留情,生生在他脖颈上留下一圈淤痕,过了好些天才消了。
他脸上的神色越温柔,这边楚愆阳便越发下不了决心。两人隔着透明墙壁对视,心中都很清楚,对他们来说,面前只有一条道路,那便是让楚愆阳活着离开这里。只有这样,沈辽白才有可能得救。
过了片刻,楚愆阳终于动了,他走到白色鱼眼旁,却迟迟没有动作。
沈辽白也没有催促,他神色温和平静,轻声道:“我曾告诉过你,我没有关于刺青的具体记忆,影青也同样没有,那时我们俩都十分虚弱,无论请什么大夫,都没有法子。因着影青高烧不退,父母便将我和影青分离开来,我那时吃不下饭,整日也是昏睡的时候居多,然而现下想来,我却有那时和影青说笑玩耍的记忆。”
沈辽白说到这里,唇角一直隐约存在的笑意才骤然消失,他的肤色在乳白色的光芒下,白得几乎像是一抹游魂,但眼睛却很黑,毫不动摇地盯着楚愆阳,“我那时没有就那样死去,那么现在,我也不会死在这里。”
这句话如此坚定,让楚愆阳僵硬地好似石块的脸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他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但像是有东西哽住了喉咙一般,最终只是做出了几个口型。
“我知道。”沈辽白对楚愆阳那句无声的话做出了回应,他笑意吟吟地道,“我会等你来找我。”
楚愆阳抿了抿唇,他站上了白色的鱼眼,随着机括的运作,沈辽白那一半骤然开始下降,楚愆阳琥珀色的眼睛固执地盯着对面身形单薄的人,眸子亮得惊人,忽然大声道:“我不会让你出事,也会为你找到沈影青,但是辽白,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沈辽白怔了怔,抬起头,“什么?”
楚愆阳一字一顿地道:“只此一人,得伴终生。”
沈辽白微微睁大了眼,他梦呓般轻声重复道:“只此一人,得伴终生……”
很快,沈辽白便再也看不见楚愆阳了,但那句话却在心中不断重复,楚愆阳当时的神色也牢牢地烙印在沈辽白眼中,他的眼睛如同初见般微微泛金,盯着他的模样如同势在必得的猛兽。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圆盘下降的速度太快,沈辽白此时此刻只觉浑身软弱无力,充满了奇异的失重感,让他几乎站都站不住。
过了好一会儿,他狠狠咬了咬唇,才勉强回复过来,这上下贯通的空间也不知有多深,圆盘下降的速度并不慢,但过了这么久竟还没有到底,沈辽白努力平复有些乱的心跳,转而打量着四周,希冀看到些许改变。
圆盘下降的速度慢慢减弱,最后咔哒一声停了下来,除了圆盘,四周仍然是一片漆黑,沈辽白犹豫片刻,走到圆盘边缘试探着伸手碰了碰,意外地碰到了实地。
他站起身,从腰囊中取出蓬火来,慢慢从圆盘上走了下来。
脚下的感觉松软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好似是血腥味,却又不怎么像,沈辽白稍稍捂住口鼻,这味道让他有些不舒服。
蓬火的光芒在这片宽广的黑暗中显得十分羸弱。沈辽白照了照地面,与那设计精巧地堪称奢侈的太极阴阳机关相比,这所谓的死地显得十分简陋,地面上是黑褐色的土壤,土壤十分潮湿,生着一些沈辽白从未见过的菌类,三三两两成簇地长在土上。
在这里也完全谈不上方向感,沈辽白只得漫无目的地到处摸索。随着距离的拉大,身后圆盘的乳白光芒愈来愈弱,到得后来,沈辽白只能依靠手中的蓬火。然而那点光亮实在太过微弱,让沈辽白几乎生出一种错觉,现下的自己已然是一抹游魂,只是在幽冥间找不到归去的路途罢了。
空气中那股奇怪的味道越来越清晰浓重,沈辽白忍住厌恶,细细嗅了嗅,试图分辨出其中的成分,他无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正专注时,忽然脚下一绊,险些摔倒在地。
沈辽白踉跄两步,稳住了身体,他喘了口气,将蓬火举高,向后照去,眼前所见却叫他倒吸一口冷气,向后退了数步,然而一退之下,后背猛地撞上了什么东西,那东西似乎并不牢固,被他这么一撞,便“哧”的一声倒在地上,沈辽白惊恐之下下意识地侧头看去,地上的景象让他忍不住捂住了嘴,干呕了数声。
原来先前绊倒他的是一具带着面具的干尸,面具仅在眼睛和鼻子的部位开了口,干尸黑黢黢的眼眶里还保留这眼珠,那双眼睛睁得很大,眼白部分红得好似涂了朱砂,眼眦处有一道干涸的血痕,显然他所遭受的痛苦让他将眼眶都睁裂了,仅仅一双眼,便将他死前的痛苦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出来,让沈辽白不寒而栗。
而身后撞倒的是另一具尸体,同先前那具一样,带着面具,他是面庞向下倒在地上的,让沈辽白干呕的是他看见这具死尸背后密密麻麻地生长着先前曾零星看到的菌类,这些菌类个头都不大,颜色是纯正的白色,原本沈辽白尚觉得这些菌类看起来倒也可爱,但现下这场景却叫他一阵恶心,那纯正的白色也仿佛隐隐泛青,更像是尸体皮肤的颜色。
这两具尸体从面具到身上的衣着都如出一辙,面具全黑,上头画着金色的纹路,衣服同样也是黑色的,在衣襟和袖口也有着与面具一样的纹路,也是因为如此,沈辽白即便十分小心,还是没能发觉地上的尸体。
这很明显,这里是一处殉葬坑,而这些死状痛苦不堪的人便是当时殉葬的奴仆。
第53章:窗外人影
“秦君,为何大郎和沈夫子还没有跟上来?”问皓压低声音问。
虽然不知准确时间,但估摸着最少也有一个时辰了,楚愆阳手脚利索从不拖拉,即便是遇上什么紧急状况,在只带了一个沈辽白的情况下,也会顾全大局,尽力先上来与他们汇合才是。三人为了早些与楚愆阳汇合并没有走远,加上受伤的二人确实需要休息,于是找了块干净地方停下来等楚愆阳。
这个只有一人高不知作何用途的古怪洞穴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息,秦召南紧盯着放在中间的蓬火,手中的折扇开开合合,叹了口气,道:“原来的洞口那里布满怪鱼,他们已不大可能从那里上来,而这个洞口也不知通往何处,兴许与他们的出口没有交汇点,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若是你们两个已恢复体力,我们就先行出发。”
秦召南是楚愆阳请来的,现下楚愆阳不在,秦召南便是队伍的领袖,如今的状况,即便对大郎和沈夫子十分担心,两人也只得听从秦召南的建议。含章的伤口已经不再渗血,也止住了疼,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已经没什么大碍,“走罢,希望在前头能碰见大郎他们。”
他们正欲往前走,却被秦召南横亘在前面的折扇挡住了去路,问皓疑惑地望了秦召南一眼,却见秦召南摆摆手,示意他们蓬火藏到腰囊里,遮挡住亮光,这突然的静寂使得二人也听到洞穴入口处传来细碎的声音。
“是我,”从远处传来楚愆阳的声音,“你们反应太慢了,若真是什么凶残的墓兽,早已将你们撕成碎片。”
秦召南摸了摸鼻子,重新将蓬火取出道:“墓兽可不似你这般走路无声无息的,你可真是够慢的……”
他转过身去,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阴森的绿光正好照到楚愆阳惨白的面容,他的身上满是血迹,眼神凌厉,血渍自他的眼角往下淌,仿佛刚从地狱爬上来的修罗,阴沉可怖,他就站在那里,以一贯冷淡的神情面对三人。
“大……大郎?”问皓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楚愆阳在绿光中显得有些暗色的瞳孔缓缓转向问皓,一动不动,缄默不语。
这模样分明就是楚愆阳,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秦召南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的楚愆阳,就像在冬日里被冰雪埋没那般,浑身都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连双手环抱着身体也觉得冷,若说以前是性情冷淡,那现下根本就是煞气四溢,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向人的时候,几乎叫人动弹不得。
就在秦召南以为自己可能是吸入了那难闻的气味出现幻觉的时候,楚愆阳有了动作,他走过来道:“愣着做什么,继续走罢。”
那不咸不淡的冷冰冰的口吻确是楚愆阳无疑,众人松了一口气,问皓适才问道:“大郎,你受伤了吗?”
楚愆阳撕了块碎布,擦干净脸上的血迹道:“没有,是外面那群怪鱼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