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怎地不见沈夫子?”含章问道。
楚愆阳将手中的碎布掷到地上,没有回答,只是一味地往前走。后面的三人对视了一眼,将楚愆阳的反常与沈辽白的失踪联系起来,自然而然地得出一个结果——沈辽白很可能在下面的洞穴中遭遇到不测。
世事无常,更何况这墓里本来就不安全,沈辽白一个毫无经验的人能撑到这里已是完全出乎众人意料了,经过这些月的相处,他们也把沈辽白当成朋友,失去了朋友,他们心中也十分难过。
没有人知道在下面洞穴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出声安慰楚愆阳,或许现在的安慰对他来说更添痛苦,因为他没能把沈辽白救上来,谁都能想到此时他心中有多自责。
楚愆阳与秦召南不同,他虽然面上冷淡,但是心中一旦认定就比谁都要坚定执着,这件事定然会成为他最大的心结。秦召南无声地叹了口气,希望还能找到沈辽白的尸体吧,秦召南做了最坏的打算,即便有刺青护身,在变幻莫测的墓室里,也凶多吉少了。
“看墙壁。”沉默许久楚愆阳突然开口道。
这个洞穴没有多少人工修饰,很多地方坑坑洼洼,通道中间经常可以看到伸出的一小节石笋。秦召南举着蓬火往楚愆阳指着的地方一照,只见墙壁上有许多划痕,有大拇指粗细,划痕有长有短,漫无章法,看不出有何寓意。
“另一面墙壁,上面和脚下也都有。”含章检查了一番道。
“会不会是工匠们修造的时候,工具摩擦墙壁时不经意留下的?”秦召南道。
“工匠不会放着正门不走,而来爬这种墙上小道的。”楚愆阳道:“在前面的甬道也曾看到过一两道,当时没有留意,只是将近出口骤然增多。”
秦召南抬头看了看,出口只在十几步之遥,这些划痕遍布此断甬道,“主要是我们还没有搞清楚这条甬道是用来做什么的,这甬道较之正常的甬道来说狭隘又阴暗,这处王陵连小物件都精心修造,不吝钱财,为何会留这么一处看似未完工的甬道?”
楚愆阳摸了摸墙上的划痕,划的颇深,看来是用了很大的力道,“这条甬道可能不是用来走人的。”
“这里有一些白骨。”含章道。
他将白骨举到蓬火前,这截细小的骨头像极了手指,却似乎比小拇指的骨头还要纤细,末端呈现不匀称断裂,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折断的。
含章指了指出口附近,道:“那里还有很多。”
三人走近出口,确实有许多细小的白骨堆在这里,除了断裂不匀的骨头,还有许多细小的骨头碎片,在出口处还有一些黏糊糊的液体,散发着一阵恶心的腥味。
“像是动物的骨头,”秦召南观察了半天问道:“会不会是上一伙人留下的?”
楚愆阳摇摇头,道:“先下去再说罢。”
谁也没有料到这个洞穴的出口处竟然会有一段雕栏玉砌的台阶一直延伸到墓室下方,楚愆阳用刀片击打了几次台阶,确定台阶安全无疑,便率先下到墓室里。
这间墓室的物品摆放与普通人家的房间并无差异,只是金器和青铜器显得无比奢华,连放在正中的桌脚上都镶着一层薄金,这一切都叫众人咋舌。虽然古代的帝王始终相信自己会在某一天复活继续统治自己的地下帝国,可是这般还原自己的生前场景,甚至还在靠墙位置摆了一张巨型卧榻,楚愆阳还是头一次见到。
“愆阳,快过来看。”秦召南站在巨型卧榻前对楚愆阳招招手,待楚愆阳走过来,便指着卧榻上的丝被的褶皱道:“似乎有人睡过。”
“该不会是赵佗真的活过来了吧?”含章惊奇道。
“莫要瞎说。”问皓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含章颇为委屈地抓抓后脑勺道:“我没在开玩笑,上回我们去张角墓的时候,张角不就活过来了么,只是……只是与正常意义上的复活不同。”
“况且你们曾说张角墓中只有一小截树枝,而赵佗墓里有两棵树。”秦召南接着道:“如果真是树枝让张角复活的话,那赵佗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因为比张角墓中多得多的树枝而以正常人的姿态复活,第二种则是变成比张角更为强大的怪物。”
“但愿他是第二种,”含章道:“不然一个正常人,被困在阴暗无光的地底下数百年,那种滋味会把正常人逼疯,说不定会变得比怪物还要可怕。”
不知怎地听了含章的话,秦召南生生打了个哆嗦,难得赞同道:“你说的倒也是。”
“不,”楚愆阳否定道:“如果他算准自己会复活,一定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还记得我们从张角墓逃出来的那条甬道吗?那应该就是张角留给自己的后路,但是后来在我父亲和沈影青逃出去之后,被他们封上了,可能是为了防止变成怪物的张角逃出去。”
秦召南用扇子敲着手心道:“你的意思是,赵佗也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我们只要找到那条路出去就行了,这样一来就不用费劲心思找出口了,真是方便。”
“对,”楚愆阳道:“不过是在找到辽白之后,我们一起出去。”
秦召南一怔,真想开口劝慰楚愆阳,便听得问皓道:“这里有一扇窗户。”
在这个除了过度奢华便与正常房间没有区别的墓室里还有一扇紧闭的窗户,楚愆阳示意问皓将窗户打开,或许是太久没有动过,问皓使劲推了两下没有推开,含章赶紧去帮了一把,险些直接就将窗户从窗框上卸下来。
一个人影去窗外一闪而过,速度极快,秦召南揉揉眼睛,道:“我刚才是不是眼花?”
楚愆阳的眸子里一片沉静,冷声道:“没有。”
第54章:怪物傲因
自沈辽白撞到那两具身着黑衣的尸体之后,行走间便越发小心,即便如此,越往前走,这些殉葬的尸体便出现地越多,那些尸体姿态各异,摆放杂乱,横七竖八地交错着,或仰或卧,露出绘着金色纹路的面具,蓬火照到时显得很是骇人。
所幸这些尸体之中并没有被放入大殿中那些古怪的植物,不然依着沈辽白现下孤身一人的境地,是怎么也躲不开那些植物的追击的。但是新的疑惑随之而来,他原先以为从鱼眼下来之后,存活几率不会很大,然而现下除了这群骇人的殉葬人之外,他暂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难道那个复杂的机关只是为了将他送到此处困死?未免太过铺张,沈辽白一面走一面思索,却还未想到别的用意,四周的场景愈是如此平静,沈辽白便愈发不安,或许有什么怪物正在黑暗中对他虎视眈眈,他却完全没有察觉,他紧握成拳的手心中已然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慌乱会令人丧失判断能力,他记起这句曾经对楚愆阳说过的话,沈辽白试着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那股潮湿腐败的气味令人作呕,虽然目光所及只有周身数尺,但他还有优于常人的灵敏感觉,不至于到死得不明不白的地步。
他抚平衣襟上的褶皱,镇定地继续走,下一步脚下却踢到一个坚硬的物体,那东西咕噜噜往前滚了一阵适才停了下来,沈辽白定睛一看,那是一句横卧在他脚边的尸体,他一脚正好踢开尸体头部,竟生生将尸体的头盖骨踢开了一半。
沈辽白方才根本没注意自己使了多大的劲儿,他双手合十给地上的尸体赔不是,目光一顿,接着便举着蓬火蹲在尸体旁边,这具尸体的衣着与其它陪葬人不同,尸体做岭南装束,扭曲的面部皮肤颜色灰暗,应该死亡不久,若他想的没错,这具尸体跟他之前在进入墓穴时遇到的那几具干瘪尸体相同,都是跟随沈影青和楚冢而来。
这发现令他压抑的内心突觉一丝兴奋,他撕了块碎布,握住尸体的下巴往下一掰,疑惑又起,这具尸体的舌头还在,虽然是同一伙人,惊恐的面部表情也十分类似,但是死亡的方式却不一样,沈辽白将尸体翻过身来,这具刚死不久的尸体上还没有生长菌类,全身上下皆是完好的,除了那破开的头盖骨。
沈辽白的目光转移到尸体的前额上,那处的骨头像是被硬生生掰断的,断裂不匀称,断裂处还有细小的骨刺,他可不认为自己能有这么大的力道去踢开一个人的脑袋。他跪坐在尸体前面,俯下身去看,断裂的骨头边缘有一些深深浅浅的划痕,不知是什么东西造成的。
尸体的头顶处有一处拳头大小的豁口,因着方才头盖骨被沈辽白踢飞之后便呈现了出来,沈辽白壮着胆子往那人的脑袋豁口里看去,被踢飞的部分约有成年人手掌大小,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脑袋里空无一物,他不知道脑袋里的东西多久才会腐化,但是将尸体痛苦的表情与脑袋上的大洞联系起来,结果就很明显了。
沈辽白心中一动,再去看那些年代久远的陪葬奴仆,除了脸部的面具,这些人头顶还蒙着黑布,他将黑布扯下,将面具向下拉了拉,果然见尸体的头顶缺了一块骨头,一连查看了四五具尸体,都是这般模样,恐怕这里数以百计的陪葬人,都是相同的死法,而面具下他们痛苦的表情则表明,他们很可能是活着的时候,遭受到如此残忍的对待。
无论是数百年前,还是如今进来的人,都遇到了同样的事,这说明那东西必定还活着,这偌大的陪葬坑便是它的进食场所,沈辽白终于明白为什么机关将他送到此处,是要让他成为这个怪物的食物。
如今之计,必然是快些离开这里。沈辽白走到方才头盖骨被踢飞的地方,那里是一堵墙壁,他举着蓬火往上照,高得看不到尽头,也不知尽头会有什么,他将蓬火叼在嘴里,攀着墙壁上凸出的碎石往上爬,这墙没有他想象中的高,爬了一会儿便爬到了顶部。
但他很快又被眼前的场景震慑住了,他现在身处的地方是一条一步来宽的泥土小道,环视四周,以泥土小道为划分,有四个大小不一样的区域,沈辽白所处的区域是最大的,每个区域都有一处深坑,坑内有牲畜,有衣着平凡的普通百姓,身着囚衣的囚犯与俘虏,还有一身戎装的士兵,有两个较小的土坑,层层叠叠的尸体甚至超出了墙壁边缘。
数百年的时间或许能湮没许多东西,却湮没不了眼前这副惨烈的景象,如果可以,沈辽白真想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可现实不允许他这么做,肩胛骨的位置有些发烫,应该是刺青在起作用,他现在必须睁大眼睛,去警惕即将到来的威胁。
沈辽白拭去额角的冷汗,沿着泥土小道往前走,越是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却越是心内慌乱。只觉身后似乎有细细的寒风冰冷地吹上他的后颈,沈辽白咽了咽口水,取出龙鳞握在手中,等那寒风愈来愈近,而刺青也愈发灼热之时,向后猛地一划,却扑了个空。
他的身后空无一物,但那股阴森的感觉还环绕在他的四周,沈辽白喘着粗气,缓缓转过身去,一张似人非人的脸出现在他眼前,这种脸极其怪异,五官较正常人大一倍,且相当扭曲,嘴巴咧得很大,长长的血红色舌头一直垂到地上,这条舌头上不停地流下白色粘液,气味闻起来令人生恶。它的四肢也比正常人更长,它直直地站立着,双手竟能垂到地上。
这怪物就站在沈辽白的面前,伸出一只如同鹰爪似的试探性往沈辽白眉间探去,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沈辽白扬手一划,划在怪物的利爪之上,削掉了他半截手指。
断指部分流出些许绿色的液体,怪物被沈辽白的举动激怒,怒吼了一声,抬手便给了沈辽白重重一击,沈辽白猝不及防,被怪物击中胸口,从狭小的小道上滚落到一旁的土坑中,身体与地面的猛烈撞击险些令沈辽白有一瞬间的窒息。
嘴巴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沈辽白不知自己是否伤到了内脏,肩胛骨的灼热已经弥漫到脖颈处,不知是刺青过度消耗了他的体力,还是他伤的太重,沈辽白感觉到一阵阵目眩。
现在晕过去必定是死路一条,沈辽白咳了两声,嘴里的血腥味更甚,他挣扎着爬起来,拾起掉落在不远处的龙鳞。
那怪物方才击中沈辽白的爪子部分焦黑一片,似乎是被刺青灼伤了,它似乎有些智商,知道自己受了伤之后也不再盲目攻击沈辽白,它从小道上跳下来,在离沈辽白不远的地方观望。
这个土坑不大,尸体也不是很多,沈辽白忍着疼痛勉强挪到角落里,背靠着墙壁一点点站起来。
先前来岭南的时候,沈辽白在楚愆阳家中的书房恶补过一段奇文异志,他曾经在一本志怪书中看到过对这种怪物的描述,名为傲因,舌头奇长,喜食人脑,恐怕这几个陪葬坑中的人全部都是为它准备的吧。
只是这只傲因看起来并不单纯只是野兽这么简单,从它那双硕大的眼睛中,沈辽白偶尔能读出一些情绪,这大概也是南越王让它镇守此处的原因,甚至为了让它留在此处,还煞费苦心地为它准备了‘食物’。
沈辽白试着挪了两步,傲因并不动弹,只是那双深绿色的渗人眼瞳随着沈辽白的移动转动了两下,再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先被耗死的一方必定是沈辽白,沈辽白费力地扭动脖子往周围看了看,没有可以借力的东西,在傲因虎视眈眈的注视下,他更不可能沿着墙壁爬上去。
耳朵里尽是嗡嗡的嗡鸣声,沈辽白晃了晃脑袋,眼见着几只红色的小虫从上面飞下来,停在傲因的肩膀上,便见傲因低低地鸣叫了两声,从土坑中跳上小道,一下子便不见了踪影。
这一头,房内四人面面相觑,问皓犹疑道:“那是什么?”
楚愆阳走过去,将窗户彻底打开,窗外的景色却叫几人一时无语。
窗外是一片绿意盎然,小巧精致的花园在四周洞冥草的照耀下显露出令人窒息的美感,尤其是众人已经在黑漆漆的地下行走了不少时间了,骤然看见这么美丽的事物,让几人除了感叹,更觉悚然。
这小小的花园结构很简单,几株花木围绕在一方碧色的池塘四周,在池塘一侧,一道细小的沟渠弧度优雅地延伸出去,如同丝带一般裹住了一株并不高大的树木。
那棵树长得十分奇特,不同于其它花木,它显得有些虚弱,小部分枝干呈现出焦黑的颜色,在这花园中显得格格不入。
“出去看看。”楚愆阳道,第一个翻出了窗户。
第55章:腹背受敌
一众人围在这棵奄奄一息还不及膝盖高的树前,近观此树未曾枯萎的部分碧色如洗,朦胧间周身还散发着一道碧绿色的微光,只是从树冠起,已有几分焦黑的痕迹,并且有往下整体蔓延的趋势,再向下则偶有些枝丫亦呈现出焦黑,与整体的碧色格格不入。
秦召南刚想伸手碰触,便被楚愆阳敲了一下手背,他缩回手,撇了撇嘴道:“这树该不会与前面祭台上看到的一样罢?”
楚愆阳点点头,折了一片洞冥草往焦黑部分的缝隙里一照,果见几点碧绿的斑点,“多半是一样的,你看这焦黑的部分与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应该不会有错,这大概是此树……”他想了一下措辞,接着道:“是此树活着时候的状态罢,而焦黑的树应当已经死了。”
“我们没有办法证明那些树是否真的枯死了,也有可能先前的两棵树只是休眠了,”含章的眼里仿佛只剩下这碧绿的颜色,他顿了顿,道:“不……或许族长和沈影青知道。”
问皓怔了怔,花了好长时间才消化掉含章所说的事,“你的意思是说,族长来赵佗墓中,是为了找这棵树?”
这树既然在这南越王墓中也存在,想来的确并不普通,除了外表奇特,到底有什么特异之处能让张角与赵佗在死后还要将它带到墓里?即便前面两棵是已然枯死或者按含章的话说是休眠的树,赵佗尚且为之修建了祭台,而面前这棵碧绿盈盈的树,则为之引来地下泉水,这树既然看起来如此重要,没有理由不设任何安全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