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落星听她此言,呆呆坐了半晌,忆及那日宗宸读过信后的种种情形,长叹了一声,说道:“原来竟是如此,他也是身不由己,怪不得……”他低下了头,没有再说下去。至于师父对自己和师妹的那一片苦心,他心中也是如明镜一般。
秋紫漪犹豫了片刻,又说道:“师兄,宗大哥他,此时也在找你……”
白落星奇道:“他怎么会来的?”
秋紫漪低下头道:“我见你留下的暗符说被人围攻,生恐自己武功低微,帮不上你,便去叫了宗大哥来……”
白落星又呆了一阵,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半晌才悠悠说道:“可是昨晚是他新婚之夜……”
秋紫漪心中又是一阵酸涩,她强忍着泪意说道:“师兄,我看宗大哥他也是真心喜欢你的,只是……”
“师妹,不要说了。”白落星打断她的话,低声说道:“他原以为我与你已经订亲,心灰意冷之下,这才娶了丽阳公主。这些他虽未说过,我心中却是知道的,因此也并不怨他。”
秋紫漪听他说到与自己订亲,心中有些难过,便不再开口,白落星也没有再说下去,于是两人都沉默了。
又过了一阵,白落星这才问道:“师妹,宗宸他现在何处?为何没有跟你一起?”
秋紫漪道:“原本是一起的,但后来我跟不上他,就分头找了。分开时我还给了宗大哥两支焰火,约定谁先找到了你,便放这焰火做讯息。”
白落星想了一想,说道:“如今这焰火还是先不要放了。敌人就在左近,他却不知去了哪里,恐怕放了这焰火之后,他还未到,敌人倒先来了。”
秋紫漪点点头,又问道:“师兄,这些人为何要追杀你?”
白落星道:“我平日下山,但凡路见不平,便要手痒,这些人都曾在我手中吃过亏。昨日里听说我受伤了,便纠集起来找我寻仇。”白落星冷笑两声,傲然道:“这些江湖败类,三流角色,平日我根本不放在眼里,如今看我受伤,便要乘人之危。哼,我此次若能脱险,以后定不轻饶了他们!”
此时秋紫漪却无他那般达观,忧心忡忡道:“师兄,如今我们被困在这里,你又受了伤,要怎么办才好?”
白落星一笑,自嘲道:“老天真是厚待于我,今日又特意降了这场瑞雪!咱们只好先忍一忍,看情形再说,否则在雪中留下痕迹,被追上了不是玩的。”
秋紫漪点了点头。
白落星将秋紫漪的外氅从自己身上取下,覆在她身上,说道:“师妹,你奔波劳累了一夜,先歇息一时吧。”
秋紫漪又将那外氅推给白落星,说道:“师兄,我不冷,你衣裳单薄,还是你披着吧。”
白落星于是说道:“那师妹你过来,咱们坐在一处。”
秋紫漪依言坐过去,白落星将那狐皮氅子横过来,披在两人身上。秋紫漪靠在白落星身边,想着一件衣服下面罩着两个人,心中不禁又是甜蜜又是酸楚。白落星还是觉得身上寒冷,他想宗宸此时也不知去了哪里,有心放支焰火要他寻来,却又怕引来敌人,思索多时,彷徨无计,心中其实焦躁得厉害,但又害怕秋紫漪忧心,不敢显露出来。
两人在山洞中小憩了片刻,突然听到头顶隐隐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好似是有人踏雪而行。白落星与秋紫漪对视一眼,秋紫漪悄声道:“师兄,会不会是宗大哥到了?”白落星凝神听了片刻,说道:“不是他。这是两个人,而且武功不高。”
又过一阵,那声音渐渐的越发近了,秋紫漪此时也已听出这不是宗宸。白落星却突然想到,为何这踩雪声竟能听得如此清楚?他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微光,仰头看看洞顶那道黑乎乎的裂隙,轻声道:“师妹,你的暗雨还有么?给我两枚。”秋紫漪从自己的暗器囊中取了两枚暗雨给了白落星,白落星将之扣在手中,凝神戒备。
咯吱咯吱,那踩雪声更加近了,仿佛就在头顶。忽然间只听豁啦一声,伴着一声惊呼,有人竟自上面落下,洞顶裂隙的尽头处破了一个大洞,残枝枯叶随着积雪纷纷掉了下来。秋紫漪被吓了一跳,不由得也是惊叫一声。那人双脚还未着地,电光石火间白落星指中的暗器已经弹出,从那人喉间激射而入,又穿透出来,叮的一声轻响没在后面的石壁中。那人掉在地上挣扎几下,便断了气。
上面的雪洞中一人伸出头来叫道:“邱老三!”
白落星指间又是一枚暗器照着他喉间弹上去,却因重伤之后功力大损,再者那人又有了防备,因此竟被他一偏头躲了过去,但仓促间颈上还是被划了一道口子。
只听上面那人吃惊道:“原来竟在这里!”转过身来拔腿便跑。
白落星道:“不能让他回去报信,师妹,你去将他除掉。”
秋紫漪道:“好!”
白落星知道她素来性子柔弱,又叮嘱道:“不要怕,此人武功远不如你。师妹,生死之际,下手不可容情!”
秋紫漪点点头,轻飘飘一跃,自头顶的洞中跃出,翩翩落地,有如蜻蜓点水。
这是秋紫漪头一次对敌,白落星在洞中不免担心。只因他方才心想,自己若是出手,重伤之下必然再损真气,之后还怎能有力气走路?再者他已见到此人的面目,认出是以前交过手的,知道他武功的底细,真的是远不如秋紫漪,就让师妹拿他来练手也是不错。
此时他只听那人猥琐的声音远远传来,说道:“小丫头,你是谁?生得可真水灵。”
秋紫漪却未答话,白落星只听上面风声飒然,偶尔叮当一声轻响,片刻后那人一声惨呼,便没了声息。又过一阵,秋紫漪才从上面跃下。
白落星道:“师妹,怎么样?”
秋紫漪道:“没事,只是心里有些慌慌的。”
白落星安慰道:“不要怕,也无需内疚,此人手中也不知害了多少无辜的性命。”
秋紫漪点点头,说道:“我已将他的尸体拖到隐蔽处掩埋了。”
“如此甚好。”此时外面雪已停了,白落星看看天色,又说道:“此处已不能留。他们就算没人报信,这山中罕无人烟,循着踪迹也能找来,只是要迟上一些罢了。”
秋紫漪道:“师兄,那如今咱们往何处去?”
白落星思索片刻,说道:“我记得南面有条大路,咱们往大路走,就不怕在雪中留下痕迹了。”
于是二人出了山洞,一路踏雪向南行去。白落星方才歇息一阵,身上的力气便回复了些,因此二人行得倒很是不慢。走了约摸有半个多时辰,已到晌午时分,二人穿过一小片林地,眼前竟是一个十字路口,两条大路在此交汇,其中东西朝向的那条因为直通京城,便更加繁华,路上的积雪已被踏得实了,光溜溜的有如冰面,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车马等,都是缩首弓背,小心翼翼走着。
白落星道:“真是天助我也!”他放眼一看,见这林中的雪地上少有踪迹,尚且平整,便想了一想,捡起一条枯枝来,在地上大大的写了四个字:饮中八仙。又站起身来对秋紫漪道:“师妹,将那两支焰火放了吧,让宗宸来救我们。”
秋紫漪取出一支焰火来点着,那焰火拉着尾迹尖啸着直窜了数十丈高,然后砰的一声炸开,无数亮点洒落下来,天空中一团白烟久久才散。片刻之后,秋紫漪又放一支。此时虽然正值白日,方圆百里内也足以看得清了。
秋紫漪放了焰火,看着地上那四个大字疑惑不解,问白落星道:“师兄,为何要留这几个字?”
白落星望着远方若有所思,悠悠说道:“他见了这几个字,应该就能猜出咱们的方向吧……”
他心想宗宸啊宗宸,但愿你还能够记得……
第24章:初遇强敌
白落星在雪地上留了“饮中八仙”四个字,秋紫漪不解,原来却是这样:有一次在破虏关中,白落星与宗宸对饮,谈笑中白落星突发感慨,说道:“古来帝王将相,都想彪炳千古,名垂万世,想来又有什么意思?依我看来,还不如找个知心知己之人,痛饮一场,大醉三日来得畅快!”
宗宸轻轻笑了笑,说道:“人各有志,星儿,你是只要有酒就好了。”
此时白落星已饮至半酣,长笑一阵,曼声吟道:“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李白斗酒诗百篇,自称臣是酒中仙;张旭三杯草圣传,挥毫落纸如云烟。此皆大圣先贤们亲身垂范,我不过是追慕其风采罢了。”
宗宸笑道:“看来酒中八仙如今还要加上一仙,那就是你白少侠。”
白落星一本正经道:“不敢,不敢,我于饮酒一道功力尚浅,岂敢与先贤们并称?还是要更加勤学苦练才是。”他端起盏来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说道:“听说江宁府中新开了一家酒楼,叫做西风阁,那里的酒十里飘香,慕名而去者不计其数。下次等我闲了,便去买上几坛给你带来,好不好?”
宗宸道:“好。”他只见白落星被酒意熏染得双目如水,颊上飞红,又那般的意兴飞扬,醉态可掬,不由得如同着了魔一般看得痴了。
只因了这件事,故而白落星在雪地上留了“饮中八仙”这四个字,是想宗宸看到后能想到西风阁,从而猜出自己是向西走的。此时他自追忆中回过神来,满心萧索,黯然道:“师妹,咱们走吧。”
二人沿大路向西行去,才走不远,便遇到长长一队车马。原来是京城中一个富商要举家搬迁到江南去,只因看了黄历,说今天是黄道吉日,这才冒着风雪启程。幸而白落星与秋紫漪下山时都带了不少银票,便请那商人腾出一辆马车来买了,虽然被趁机索了高价,却也解了燃眉之急。
秋紫漪让白落星坐到车中去,自己来赶车。白落星想了想,觉得如此也好,一来追杀而来的那些人都只认得自己,却没人见过秋紫漪;二来自己身受重伤,正需要养些力气以备不虞。于是便坐进车里,将帘幕掩好。那商人得了高价,心下稍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在车上留了一幅被褥,白落星内力不继,正觉得身上寒冷,便拿来盖了。二人还从那富商处买了些饮食,一边驾着马车赶路,一边草草吃了几口。如此行了将近一个时辰,却因路上实在滑得厉害,并未走出多远。秋紫漪心中焦急,不断催马。
白落星在车中道:“师妹,不要急,这路咱们走不快,他们也是一样的。”
他话音还未落下,突然后面一人自旁边飞驰而过,在马头前面停下,转过身来笑道:“是么?”
秋紫漪赶紧勒住马头,抬眼看去,只见此人三十出头年纪,面皮白净,眉目清雅,发上别了根玉簪,身着锦衣,手中一把折扇,扇面上绘着水墨花鸟。秋紫漪观此人的气质风度颇为闲雅,与方才的邱老三等人截然不同,她毕竟初次下山经验不足,心中便先松了口气。车中白落星却是暗呼倒霉,心道怎地竟然来了这个煞星?心中不由得为秋紫漪担忧。
只见那人将手中的折扇轻摇几下,拱手道:“白贤弟,你我多日未见,今天正要好好叙旧一番,还请贤弟莫嫌愚兄鲁钝才是。”
秋紫漪又见此人彬彬有礼,言语谦和,心中更增好感,却不知此人乃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采花大盗,名字叫做乐一纶。这乐一纶下起手来男女不拘,江湖人称玉面魔君,只因他不单女干氵壬良家男女,还会用各种下作手段将人折磨得奄奄一息。偏生此人武功又是极高,官府也拿他无可奈何。有一次恰巧被白落星遇到,看不过眼去,管了他的闲事,本欲就此将他除掉,却因两人武功相差不多,被他逃了。
此次一众邪魔歪道追杀白落星,就是这个乐一纶纠集起来的。他们先是循着邱老三那两人留在雪中的足迹,追到白落星落脚过的山洞,后来又循着白落星和秋紫漪的足迹追去,走到半路见到秋紫漪放的焰火,便急急赶来。待赶到时却犯了难,只因此处正当十字路口,乐一纶等人不知白落星与秋紫漪往哪个方向去了。于是只好将人手分了四拨,一拨五六人,各往四个方向追去,而往西向这条路追来的正巧是乐一纶这一拨。这伙人中以乐一纶武功最高,便撇了众人,当先追来。
此时白落星乍遇乐一纶,虽然恨得咬牙,脑中却是疾转,思索着应对之策。他想若是自己一人倒也没什么,拼死一战就是,大不了死在他手中。可如今还有师妹,若是不慎让师妹落在这个氵壬魔手中,那自己就万死难辞其罪了。可此时自己正当伤重,功力大损,就算与师妹联手也不知能否敌得过他,要怎生想个法子赶紧将他除了才是。
白落星一边动着脑筋,一边轻轻扬手,将帘子掀了从车上下来。他受伤之后又连夜奔驰,与人缠斗,劳心劳力,此时便显得有些虚弱,可乐一纶看在眼中却觉得更添风致。原来这乐一纶因白落星生得俊朗,早就对他起意,却因武功不及,惹不起他,故而以前从不敢显露出来。秋紫漪见师兄下车,赶紧来扶,却见他悄悄在背后做了一个手势,让自己加意小心,见机行事。
那乐一纶又是一拱手,笑道:“贤弟,好久不见了,身子还安好吧?”
白落星也是笑道:“好,好得不能再好!有劳惦记了。”
乐一纶又看向秋紫漪,一本正经道:“没想到贤弟还有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师妹,那粉面桃腮,酥胸一握,纤腰盈盈,真是我见犹怜。”
秋紫漪登时又羞又怒,涨红了脸叱道:“你,你胡说什么!”
白落星听他出言侮辱师妹,心中大怒,面上却笑道:“是么?兄台谬赞了……”
他话音未落,便猝然发难,闪电般一剑向乐一纶颈中划去。乐一纶没想到他说动手便动手,猛向后仰,猝不及防间还是被他在颈间划了一道,慢慢渗出血珠,又汇成一道细线流了下来。白落星只因受伤后力气不足,便专挑人身上柔软又致命的部位下手,比如脖颈咽喉。但这乐一纶却不比那邱老三等人,武功要高强得多,因此这一剑便堪堪让他躲了过去。乐一纶虽说躲过了这一剑,心中却不免有些骇然,他邪笑一声,袖子一甩,一支响箭尖啸着冲天而去。白落星与秋紫漪知道,这是他的讯号,四路人马随后便都会赶来。
乐一纶在颈间摸了一把,看看手上的鲜血,本性毕露,邪笑道:“小美人儿,你脾性竟然这样大,看来还是得好好言周教一番才是。”
“哼哼,”白落星冷笑道,“你若能赢了我手中这把剑,老子便睡你一夜又有何妨!”
他说着便一剑刺去,乐一纶赶忙挥起折扇招架。原来他这把扇子就是兵刃,扇骨都是精钢打造,每一支上都装着一把短刃,一按机括便弹了出来。秋紫漪也趁机从他背后袭来,师兄妹二人夹击乐一纶。白落星剑剑都是杀招,秋紫漪的武功也是不弱,乐一纶不敢有丝毫大意,全力应对。白落星因遇到强敌,内力耗得狠了,二三十招后,胸中便又翻涌起来,行动间也迟滞了些。乐一纶趁机猛攻,白落星一个躲闪不及,被他扇子上的短刃划到小腹。秋紫漪疾忙来救,却已不及,只听白落星惨呼一声,蜷缩着倒在地上,便没了声息。
秋紫漪又惊又急,撇下乐一纶奔到白落星身边,急得几乎落下泪来,叫道:“师兄!师兄!你怎样了?”却见白落星偷偷对她使了个眼色,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只是在他身边哀哀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