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宸和白落星一直向下走,只觉得这地道内越来越冷,仿佛身上的血都要被冻住了,二人不得不运起内力御寒。四周一片沉寂,只有两人轻捷的脚步声隐约回响。白落星一直在心中默默估量,此时突然说道:“离地面该有十丈了吧?这么深?怎么还不到头?”他话音未落,便响起一片回声,争先恐后撞进两人耳中。
宗宸点头道:“嗯,我看也有十丈了,应该不远了吧。”
二人又行片刻,转过一个弯来,便见一堵石壁挡在眼前,这地下密道终于到了尽头。眼前的石壁上也垂着一条铁链,白落星四下看了看,说道:“这石壁后面定然就是墓室。”
宗宸点头道:“不错。星儿,打开吧。”
白落星伸手扯那铁链,伴随着沉重的轧轧声,面前石壁上一扇厚重的石门缓缓抬起,那石门与地面之间便露了一道缝隙出来。凛冽的寒气自那缝隙中透出,冷得沁骨入髓,宗宸和白落星都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二人于是加运内力御寒,心中都不免奇怪,暗道怎么这里竟然这般冷?
面前的石门越抬越高,那缝隙越来越宽阔,四周也越来越寒冷。渐渐的石门下面还透出光来,殷红一片,犹如映着血一般。二人又等片刻,那石门抬到了顶,果然后面露出一方墓室。白落星和宗宸看着眼前的墓室,面面相觑,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墓室倒平常得紧,以青石砌成,长宽各两丈有余,高约一丈,四四方方的一块小天地,不算大,也毫不奢华。只是这墓室正中停放的,却不是棺椁,而是一张红色的玉床,这满室的红光,便是从那玉床上散发出来的。玉床上仰面躺着一个人,手脚摆放得端端正正,却不是干尸之类的丑陋怪物。
宗宸和白落星满腹狐疑,二人移步到玉床旁边仔细看去。只见那人身材样貌都与宗宸极为相似,年纪也与宗宸相仿。他安安稳稳躺在那里,脸上映着玉床发出的光,红润莹泽,就像是在这里小憩片刻,不一时便会睁了眼睛醒来。只是这人颈中有一道极长的伤口,这才打破了这种错觉,让人看出原来这人已经死了。
白落星看了又看,觉得自己在这世上又多了一个亲人,他开口轻轻叫道:“萧师兄……”心中仿佛想对这位师兄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这墓室中冷得彻骨,宗宸与白落星即使运内力抵抗,还是觉得有些难捱。尤其是白落星,他内力稍逊,此时冷得双手都有些抖了。宗宸一直都攥着他的左手,觉得他冷了,也不催他出去,只是默默将自己的内力渡了一道给他。
白落星正浑身僵冷间,突然觉得一股暖流汇入体内,登时好受了些,便转头在宗宸颊上一吻,赞道:“娘子真好!”
宗宸却笑了笑没有说话,心中只想,你便占些口舌上的便宜好了,又有何用?心中却不由得又想起昨夜那一番旖旎风情,不知不觉唇角便翘了起来。
第41章:少年意气
此时在这冰冷的地底墓室之中,白落星看着那萧玉城身下的玉床,突然想到一件事来。
他思忖片刻,说道:“我师父年轻时,听了江湖上的传闻,曾经去到极北苦寒之地,历尽千辛万苦,在那万年玄冰之下,采得了一种玉。这种玉阴寒入骨,犹胜玄冰;绯色殷红,如同人血,故而叫做玄冰血玉,乃是极为罕见的奇珍。我和师妹只知道山上有这物件,却是从未见过,原来师父用在了这里。”
宗宸也看那玉床,说道:“原来这玉叫做玄冰血玉,果然是宝物,可见婆婆真的十分珍视你这位师兄。”
白落星叹了口气,说道:“是啊,我师父因为此物,在极北之地受了风寒,后来肩膀总是疼痛。”他看着玉床上的萧玉城,又道:“我师父如此情意深重,可惜萧师兄却英年早逝,师父她老人家孤独大半生,几多辛酸,可想而知。”
宗宸点点头,他想了一想,沉吟道:“我看这颈中的伤口,倒像是自刎的。若真是自刎而亡,却不知是为何故?”
白落星道:“我师父和萧师兄如今皆已离世,以往的是非恩怨便如过眼云烟。只是萧师兄的面貌为何竟然与你这般相似?而且我师父对你也是百般照拂,看来你与萧师兄定有渊源。”
白落星此言正是宗宸心中所想,他犹豫一番,说道:“星儿,难道……你竟是我的……师叔祖么……”
白落星粲然一笑,说道:“若果真如此,真是妙极!咱们出去之后,便去找邓婆婆问来,她老人家说不定知道详情,只是不知她肯不肯说。”
宗宸道:“如此也好。但若是邓婆婆不肯说,也就算了。”
白落星不再说话,心中却想,此事怎能算了?我就是要问出真相,明明白白做你的师叔祖!他心中想着,手上也是不停,将宗宸提着的一个小包袱取来,里面就是玉仙老祖临终时交给他的匣子和卷轴,都早已打开看过了。匣中是几件首饰,簪钗钿环,都是些寻常之物;卷轴上画着一个女子,俊眉秀目,如春水般明媚温柔。
白落星将那匣子和卷轴摆在玉床之上,萧玉城身边,轻轻说道:“萧师兄,师父一直都记挂着你。她老人家前几日也去了,临终前让我将这些物件交给你,此物于你而言定是至关重要,你这便收了吧。”白落星看着萧玉城那栩栩如生的一张脸,觉得他似乎能听到自己说话一般。他又凝目看了片时,对宗宸道:“咱们走吧。”
此时两人冷得手脚都有些僵硬了,便相携而出。宗宸扯动铁链放下石门,白落星拔出随身带着的泓影剑,将那铁链从石壁上齐根斩断。依着玉仙老祖临终时的叮嘱,这机关就此被毁了。二人沿着石阶原路返回地面,又将另外两重机关也都毁掉,这才安心。
第二天一早,白落星与宗宸便去拜访那位邓婆婆。这邓婆婆乃是玉仙山中除玉仙老祖之外,最为年长之人,如今已八十有余。她曾是玉仙老祖的贴身侍女,也是玉仙老祖年轻时身边的人中,唯一一个还在世的。这位婆婆几十年前就在萧园的僻静之处单独住了一重院子,还由玉仙老祖给指了几个侍女,颐养天年。
宗宸一年前曾在玉仙山养伤,那时就听说过这位婆婆,只是没有见过面。今日随着白落星来访,还未开口,那邓婆婆便将宗宸上下打量一番,满面惊疑。待婢女上了茶水,白落星问起往事,邓婆婆从容说道:“公子,你果然是为此而来。”又问宗宸道:“这位公子,敢问您贵姓?”
宗宸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答道:“不敢当,在下姓宗。”
邓婆婆点点头,说道:“果然。不知公子是否知道一个叫宗琪的人?”
宗宸道:“自然知道,那是在下的祖父。”
邓婆婆垂下眉目,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所问之事,老身倒是知晓,只是此乃主人的终身憾事,我还从未对人说过。不过今日既然宗公子来了,老身便照实讲来。”她沉吟片刻,又对宗宸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还望公子莫要再计较什么是非对错。”
宗宸道:“有劳前辈提点,这是自然。”
邓婆婆沉思良久,这才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此时和煦的日光穿过窗棂,丝丝缕缕洒在她的身上,仿佛将她浸入到那些年流逝的时光里……
八十年前,玉仙老祖年方二十,只因师父去世得早,那时她已是一派掌门,风华正茂,前程似锦。自然,那时也没有人称她为玉仙老祖,江湖上有知道她名号的,都称之为上官掌门。
有一次上官荑青外出游历,回来时却带着一个少年。那少年生得身材矮小、面黄肌瘦,身上的衣衫也是破破烂烂带着血迹,如同一个小叫花子。原来上官荑青前一日在外面遭遇了狼群,以她的武功,自然未将这区区几匹狼放在眼里。她正待出手,却突然从身旁的大树上溜下一个少年,那少年说自己要打退狼群,保护这个像仙女一样的姐姐。
上官荑青暗自惊讶,心想这少年竟有这般勇气么?她面上不动声色,当真眼看着那少年与狼群搏斗起来。那少年身上也有些功夫,竟然赤手空拳杀死了两匹恶狼,然后便渐渐不支,被恶狼咬伤了。上官荑青见他危急,这才出手将狼群击退。那少年却非常懊恼,心想原来这个姐姐武功这样高,根本就无需自己来保护。此时上官荑青也仔细端详那少年,见他身量虽小,根骨却是绝佳,是个练武的奇才;再者想到他小小年纪却侠肝义胆,不由得心中喜爱,便带回了玉仙山,收入门中为徒。
这少年便是萧玉城,那年他十三岁,已只身一人在外流浪了数年。只因他十来岁时,随着家人出门,路上被对头截杀,与亲人失散了。这萧玉城也甚是伶俐,他凭着脑子里记的路,千辛万苦找回家里,想不到家里的宅子却易主了,亲人们不知所踪,连生死也不清楚。他无奈之下,只得一面在外流浪,一面继续寻访亲人。就这般找了好几年,还是一无所获,不想这一天却遇到了上官荑青,机缘巧合,拜入她的门下。
时光如白驹过隙,萧玉城在玉仙山上,转眼间便过了七八年。他以前孤身一人在外面流浪,风餐露宿,食不果腹,长得面黄肌瘦;自上山之后,日子过得安稳了,才几年工夫,就如同变了个人一般,生得魁伟挺拔,一表人才。武功上因上官荑青悉心教导,更是进益非凡。
只是玉仙派创派祖师乃是女子,门人弟子向来也以女子居多,武功路数便偏于轻灵一派。那萧玉城小小年纪,偏是不拘一格。他原本身上就有些家传武功,再者此人于武学一道,的确是天纵英才,他废寝忘食,日夜钻研,渐渐将玉仙派武功的精髓融入自己的家传武学,自成一派,就此另创了一门刚劲雄浑的武功出来。
玉仙派中有两件传世之宝,一为霜痕刀,一为泓影剑,这一刀一剑原本是一对儿,只因派中武功乃是用剑的,这霜痕刀便向来闲置,从未有人使过。上官荑青自己用的是泓影剑,此时她看萧玉城的武功,倒是极适合用这把刀,于是便将霜痕刀给了他。
那时的萧玉城,身姿伟岸,相貌出众,青袍宝刀,武艺高强,在玉仙山中占尽风头。当时派中门人弟子,对他芳心暗许者数不胜数,但萧玉城却从不理会,只因他一早就有了心上人,那便是本派掌门、自己的师父上官荑青。后来萧玉城便不叫师父,而称上官荑青为“荑姐姐”。每当这时,上官荑青便说道:“你是正式入门拜了师的,要叫师父。”
其实上官荑青岂能不明白他的心思?这几年来萧玉城对她言听计从,温存细致,只怕自己有丝毫错处惹她不开心。上官荑青虽然性子强悍,但她孤身一人拼搏了许多年,也希望能有人来疼爱自己。只是她想到自己比萧玉城年长许多,再者又是他的师父,二人若有私情,终是有碍人伦,不免沦为武林中的笑柄。
直到有一天,萧玉城到上官荑青处,明明白白跟她说就认准了她一个,此生非她不娶!上官荑青心中剧震,觉得又是甜蜜,又是苦涩,胸中翻翻滚滚,也不知到底是何滋味。她那时纠结良久,到底还是不忍回绝这一片挚诚,最后只得说道:“等哪天你能打得赢我,我便嫁你罢。”
萧玉城得了她这一句话,每日里更加拼命钻研武功,寒来暑往,勤练不辍。三年之后,他约了上官荑青在玉鉴湖畔的断崖上比武,二人从朝霞初起,到夕阳渐落,斗了整整一日。只是萧玉城到底还是比师父稍逊一筹,渐渐落了下风。上官荑青看他越来越沮丧,心中不忍,就悄悄让了半招,萧玉城这才险胜。他那时欣喜若狂,上前去将上官荑青一把抱了起来,说道:“荑姐姐,此番你可要嫁给我了!”
上官荑青见他那样开心,便也笑了,说道:“是啊。”
第42章:爱恨情仇
上官荑青与萧玉城比武,却有意相让,输给了他,因此便答应嫁他为妻。
于是两人筹备成婚,此后的一个多月,乃是这对情侣最为甜蜜美满的时光。谁知婚礼还未筹备停当,上官荑青却无意中发现了派中前辈留下的一部武功秘本,这秘本上的武功深奥精微,令人爱不释手。上官荑青原本就是个爱武成痴的,当下也顾不得婚期迫近,便要闭关去练那秘本上的武功。此事萧玉城自然是不情不愿,但上官荑青身为一派掌门,向来性子强硬,他也是无可奈何,最后只得由她。
上官荑青于是将婚期推迟,又安排了山上的事务,便闭关练功,心无旁骛。一年之后,她终于将秘本上的武功参详透彻,这才破门出关,心想此番终于得以安心成婚了。谁知她刚刚出关,山中的大总管便报知她一件事来,令她震惊愤怒,痛心欲绝。
原来就在上官荑青闭关练功半年之后,萧玉城与她的贴身侍女何漾柔互生情意,二人私逃下山了。当时上官荑青得知这个消息,震怒之下,竟然将身边的十几名侍女全部杀死,只留了一个年纪最小的、才十二三岁的小丫头,那也是因为她突然想起萧玉城上山时也是这般年纪,一时心软,便不忍下手了。这个小丫头便是后来的邓婆婆,那时她年纪尚幼,也不是上官荑青的贴身侍女,对这件事也只略知一二,很多细枝末节都是后来渐渐年纪大了才知晓的。
这件事后,上官荑青病了一场。但她心有不甘,病愈之后便四处寻访萧玉城的下落,终于在两年之后找到了此人。那时萧玉城人在京师,已寻到自己的家人,改回原名,唤作宗琪,字子璋。原来宗琪乃是将门之后,年幼时因祖父和父亲被人陷害,这才改名换姓出来逃难。如今沉冤得雪,一家人各个加官晋爵,自然也就将名字改了回来。彼时宗琪与何漾柔早已成婚,儿子宗扬都已半岁,后来宗扬中年得子,便是宗宸。
上官荑青那时一味恨得发狂,立时便要杀了何漾柔与宗扬。宗琪自然阻拦,上官荑青心痛如绞,流泪说道:“阿城,我教养你十年,对你也算不薄,为何你竟然这样对我?”
宗琪毕竟心中有愧,沉默许久方才说道:“师父,在你心中,最重要的永远是习武练功,我连一本秘笈都远远不如,即便留在山中,又有什么意思?”
其实还有一重原因宗琪未曾说出口来:上官荑青性子强硬,武功又高,乃是一派掌门,宗琪年幼时还不觉得,后来年纪渐长,身为男子,掌控之心越来越强,便感到自己处处被她压制,抬不起头来;何漾柔却正好相反,她生性温婉柔顺,细致乖巧,对人最能体贴入微,不知不觉间便使宗琪陷在了温柔乡中,不可自拔。
而此时上官荑青听宗琪又改口叫了师父,心中更怒,咬牙说道:“萧玉城,我与你再比试一场如何?我若输了,就此离去,此生再不见你;你若输了,便让我杀了那个贱人和孽种,你随我回玉仙山去。你敢不敢来战?”
宗琪也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说道:“师父,此事与阿柔无关,你不要恨她,由我一力承担便是。”
上官荑青听他此言,登时怒不可遏,恨道:“萧玉城,你竟然还是一心一意为了那个小贱人!也罢,就当我这十年的心血喂了狗!出招吧!”
她话音未落,便举剑向宗琪刺来。宗琪挥刀格挡,于是两人又是一场大战。这次争斗上官荑青再不相让,宗琪也是全力抵挡,双方斗得天昏地暗。几个时辰后,还是宗琪渐渐不继,败在上官荑青手上。
上官荑青收回宝剑,冷笑一声,说道:“你输了。”
宗琪垂下头去,面色灰败,一言不发。
上官荑青又道:“我留下你儿子,只杀了那个贱人便是,你这就跟我回玉仙山去。”
宗琪还是不语,片刻之后,他突然跪下,向着上官荑青叩了三个头,说道:“师父,您的教养之恩,徒儿永世不忘。今日之事,全怪我见异思迁,忘恩负义,实在与阿柔无关。我罪过深重,百死莫赎,只求师父稍念往日的情义,放过阿柔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