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完,裴南不出意料地阴沉了半张脸,叶樊也不再调侃,正经地问,“我有一事不解,你为什么不争取?”
裴南平静地扫了他一眼,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直接起身去收银台付了帐,径直出了咖啡厅。
离了咖啡厅很长一段距离,裴南仍觉得叶樊的话像按了重播键似的不停地在脑海中反复回响,搅得心里一阵又一阵的不平静。
为什么不争取?
因为没有必要了。
他的确先于叶樊出现,但先被施洛内心接纳的人却不是他。从一开始他就注定了不可能,对于施洛的感情他挣扎了太长时间,而叶樊想必立马就接受了。
叶樊比他果断。
叶樊也的确是适合施洛的人,他可以清楚地看见施洛在叶樊面前是不同的,面容会柔和两分,声音亦会暖上一分。而在自己面前,施洛离得再近也忽略不了那一分的疏离。
何况,两个沉默的人,的确不适合。
只是心里却是不甘心的,所以套了叶樊的话,看他是不是真的足够爱施洛。而当叶樊自信满满地说出那句“志在必得”时,他知道,自己真的已无胜率。
无妨。
在叶樊还没有出现之前他没有争取,如今,便不必争取了。
14.不安
出了L大前门沿着东林街的方向过三个站就到了新月小区,也就是施洛兼职做家教的地方。
此时才下午三点多,叶樊一个人坐在小区内的小亭子里发呆。
上午见过裴南后叶樊直接就回了宿舍,毕竟离四月底的期中考试不过两个多星期了,临时抱佛脚也该开始了。
从十点到下午两点除了中途吃了顿饭,叶樊所有时间都在认认真真地看书,长时间的大脑运作这会儿真觉得疲惫不堪。
揉了揉太阳穴,放下书,然后顺手拿起了曾阮拿给自己的牛皮袋。
牛皮袋里装的是昨天四人照的照片,相同的四份,一共有五十几张。
一一看下来,叶樊嘴都笑的翘起来了。
最后一张照片是施洛唯一的一张单人照。
照片里施洛着一身月白长衫站在窗前,淡淡地望着窗外,表情平静,目光似水。
叶樊顿了顿,心跳霎时漏了一拍,与此同时,心里却慢慢浮起一股浓烈的不安。
这种不安,来得毫无由头,饶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突然觉的施洛离得很远很远,远到遥不可及的地步。仿佛一伸手,照片里那个白衣纷飞、惊艳绝伦的男人就会忽然消失不见。
这种想法来得实在莫名其妙又荒唐至极,可偏偏怎么也忽略不了。
叶樊盯着照片看了会儿,心脏被攒住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由不得想太多立即打定主意出了门直冲向新月小区。
下午五点施洛从补习小孩家中出来,路过凉亭时,见叶樊朝他招了招手。
施洛惊讶了下,转变步子的方向,进了凉亭。
“你怎么来了?”施洛在旁边坐下,淡淡地问。
叶樊没回答,只是轻轻地笑了笑,面上一派地风轻云淡,反问道,“课上的怎么样?”
施洛点了点头,“还好。”
“嗯,那就好。”
说着,叶樊自然地拉过施洛的手,低问,“不坐公交车了,走回去怎么样?”
施洛看了看被握紧的手,心里闪过一丝慌乱,视线不自然地飘渺到远处,“……好。”
三站路的距离,不远却也不近。
四五点的暖阳斜斜地挂在半空中,四周暖意重重。
叶樊缓缓松了口气,老实说直到施洛出现在视线里,他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
坐在亭子里的一个多小时他想了很多,那种遥不可及的感觉其实并非今天才出现,只是从没有今日来得这般猛烈,这般引人注目。
早在古镇和第一眼看到施洛的古装扮相时,他便觉得心里被一种异样的感觉所占据。
在施洛身上似乎带着一股不属于现代的气息。
那种气息像是渗透在了骨子里,然后通过一举一动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并不强烈,但将一切连起来想想时,却让叶樊心里一阵又一阵地冒着寒气。
他几乎冒出了一个大胆荒谬的念头――施洛本就不属于这里。
这种念头让叶樊觉得心脏某个地方被挖去了一块,空荡荡的,无比地难受。
一路上叶樊将手愈握愈紧,仿佛要将身旁的人狠狠抓在手心里。
女生手牵手没什么,但两个男生手牵手却是极度暧昧,好在两人走的是小道,一路上没什么人,也不担心有人瞧见。
之前不是没牵过手,但这一次施洛却莫名地紧张起来了,手心不停传来的温热以及力度,让他面色不自然地发红,施洛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将脑海里搅得一片混乱。
施洛想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却发现完全没有可能性,最终只能放弃,任凭奇怪的感觉牢牢地掌控着自己。
两人就这样并肩而立往前走,叶樊一路上扯七扯八,施洛认真地听着,偶尔说几句,气氛愉悦。
叶樊说着说着话题一转,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偏偏叶樊语气又平常至极,表情里也看不出任何端倪,以至于让施洛有些微微发愣,脑海里瞬时闪过一丝困惑。
偏头去看叶樊,却发现他正牢牢地盯着自己,炽热的目光让施洛猛地一颤,心虚地收回视线,佯作平静地摇了摇头。
得到施洛的答复,叶樊这才算真正吃了颗吃了颗定心丸,浑身舒畅了起来。
然而当天夜晚,叶樊莫名其妙梦见了当天照相时的场景――施洛静静地现在窗前,神色安然。
而他站在距离窗台不到两米处的地方,靠着墙壁,眯着眼愉悦地看着施洛。
与现实不同的是,施洛突然回头冲他轻轻地笑了笑。
少年如玉,温润天成,叶樊狠狠地惊艳了一把。
而就在这一瞬间,凝了凝神再看,窗旁已是空空。
叶樊醒来时身上虚汗涔涔,下午已经沉寂下来的感觉此时再一次翻涌而起,并且愈发不可收拾。
他不由自主地将手伸入枕头下,拿出了施洛的那张单人照。
照片里的少年逆光而立。
某一瞬间,叶樊觉得照片里的人一眨眼就会融入光里。
两日后,裴南踏上飞机,飞往W市A大。
关上手机前,终于慢慢地按下了信息发送键。
信息只有几个字——施洛,我喜欢你。
将近两年的暗恋终于正式落下帷幕,然而,明恋却不会开始。
裴南静静地靠在坐椅上,疲倦地闭上了双眼。
记忆忽然回到了前年冬天,他去出租屋接裴琪,进屋的那刹那,对上了一双淡漠如水的眸子。
当时他想,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另外一个人有同样的眼神,无悲无喜,漠然得看不出一丝生气。
就是这样的一双眸子在后来的许多天总是不经意想起,以至于有一天演化出了无法遏制的情愫。
他是如此高傲的人,面对突然而起的龌龊心思有史以来第一次无措。后来终于接受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于是,没有开始,只剩结束。
施洛收到短信时正是中午,烈日高照,地面白花花一片。
当时他正坐在操场旁树荫下,静静地看着操场上熟悉的身影来回跑动、跳跃,动作一气呵成。
这是校级篮球初赛最后一场。
翻开信息的那刹那,施洛指尖猛地一颤,宛如被雷击了般动弹不得,从脚底往上一点点漫上一股寒意,整个人都僵住了。
比赛未完,施洛先行离开了。
步伐慌乱。
下午两点比赛结束,物管四班以领先九分的成绩战胜了机电六班,正式进入决赛。
比赛结束,叶樊在球场上环顾了一圈,并未见到施洛的身影,转念一想这个时间点施洛可能去上课了,也便没有过多在意。
满是汗水的衣服湿嗒嗒地粘在身上实在有些难受,叶樊便和队友打了声招呼,先回了寝室去冲个澡。
走到在宿舍门口时,正好看见丁然穿过小树林,直接去了情人湖。
说到情人湖不得不提L大的地理位置。L大依山而建,算得上是一座花园式学府。从东门出去是繁华正街,然后越往西走便渐渐露出山的轮廓来。
拜地理位置所赐,L大的景色在全国高校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所以曾有人这样评价过L大――比起学习来,L大更适合谈恋爱。
而情人湖是L大著名的恋人聚集地之一,湖并不大,关键是湖外围四周都是竹林通道,风景清幽,两人约会也不会受到别人的干扰,颇受情侣们的青睐。
如果是单身也不会没事儿跑去那里,没有人会没事找刺激不是?
所以叶樊看见丁然的第一想法是――找女朋友了?和女朋友去约会?
叶樊可是猜错了。
丁然到达情人湖后,径直进入一条竹林小道,然后在青石桌旁坐了下来。
若是此时有人注意到丁然,一定会被他脸上诡异的笑容吓一跳。
顺着丁然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站了一对男女。
女生身高一米六几,身材很好,长相也不错。男生一米九几,刚刚打完篮球的缘故,穿着球衣,浑身都是汗水。
女生隔开一段距离,嫌恶地扫了一眼男生,冷冷地警告:“以后别来找我了!”
似乎还想说什么,强忍着咽了下去,只是脸色更加难看,任谁被一个同性恋追了大半年心里都不会好受,何况她竟然差点儿就答应他了,想起来头皮发麻,心里直犯恶心!
齐月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这会儿他还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刚打完球准备回寝室,半路上遇到苏柳来找他,心里正高兴着呢,结果莫名就砸下了这句话,大热天一盆冷水就泼了下来。
苏柳听他问这话,脸色就更难看了,口气更加不善,“字面上的意思,我不想再看见你!”
一个死同性恋,还来追女生,真恶心人!
苏柳觉得再多看他一眼心里就更作呕一分,便不再多说什么,狠狠地瞪了一眼齐月,踏着高跟鞋就走了。
齐月仍是一头雾水,情急之下直接拉住苏柳想要问个清楚,哪知手刚碰到苏柳衣角,就被苏柳嫌恶地甩开,再一次被警告:“别碰我!”
齐月手被弹开,愣了两秒,再抬头,苏柳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
像是逃瘟疫一样的速度。
齐月没有追上去,心里沮丧的很,这一切都始料未及。前几天他还有说有笑地和苏柳吃了顿饭,以为长时间的追求总算要修成正果了,怎么也没想到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转眼就被打进了无间地狱。
齐月垂头丧气的样子完全落入了石桌旁的男生眼中。
丁然冷哼一声,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傻子!”
脸上的笑意愈发森冷,过了一会儿,才渐渐收回让人发冷的笑容,恢复平时不可一世的高傲姿态,冷冷地从竹林中走了出去。
15.双向暗恋
齐月反复琢磨了几天也没弄明白苏柳在闹什么脾气,好歹是大学喜欢的第一个女生,要是就这样黄了,他心里也确实难受。
不管怎样,他得找苏柳把话问清楚,死也得死个明白不是?
苏柳自从知道齐月是个同性恋后,对他简直是厌恶到了极点。明明她把拒绝的话都说的清清楚楚了,可齐月不要脸地还来缠着,让她心里恶心地想吐。
这一天,齐月过来找她想请她吃顿饭,苏柳在宿舍门口一见他脸就黑了,冷言拒绝。
齐月是个粗神经,说得好听点是爽朗厚道,难听点就是傻气,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他约苏柳也没想怎样,就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心里揣测苏柳是在耍小女生性子,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苏柳阴沉中带着鄙夷的面色。
苏柳实在不想在与他纠缠下去,每和他多待一秒,她就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见他屡次三番出现,耐性磨得一点儿都不剩了。她原本也不想把话说开,自己也嫌丢人,但齐月不死心的样子让她反胃至极,也顾不上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了,直接挑明了,“齐月,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你喜欢男人就算了,追女生你嫌不嫌恶心,我算是看透了,你他妈就是个变态,这回说得够清楚了吧,死同性恋!”
苏柳说完,不禁冷哼一声,鄙夷的目光直接在齐月身上刮过,凌厉得像一把刀子。
齐月被这番话弄得发愣的同时,心里也腾腾地升起一团火。
他脾气向来好,可苏柳的这番话一下子就骂了他两个哥们,他素来重义气,此时脸骤然黑了下来。
苏柳被他吓了一跳,手心里紧张地冒汗,口里却不屈不饶:“被挑破了所以生气了?哼,死变态,恶心死人了!”
齐月此时顾不上自己为何莫名地被扣上同性恋的帽子了,再好的脾气也得被挑起来了,只是碍于苏柳是个女生,他不好动手,冷冷地看了苏柳一眼,警告道:“闭嘴!”
苏柳听了这话火气更盛,可看着齐月暗沉的脸,她心里也有些发怵,最终狠狠地剜了一眼齐月,丢下一句“臭同性恋,有什么好嚣张的?!”踏着高跟鞋颐指气使地走了。
齐月隔了好一会儿才舒了口气,松开握僵了的拳头,打算回寝室。
刚转身目光里就现出了个熟悉的身影,齐月不知道刚才施洛看见了多少,心里尴尬得要命,这会儿整张脸都涨红了。
施洛慢慢朝齐月走过去,顿了顿,面无表情地问:“你是同性恋?”
神色无异,语气更是平淡的很,唯有嵌入肉里的指甲泄露了隐藏在心底深处的紧张不安。
齐月愣了愣,猜测施洛大概是听到苏柳的话了,觉得有些丢人,但和施洛也算是熟人了也没过多在意。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是。
施洛淡淡地“嗯”了一声,隔了半晌,突然低低地问了一句:“同性恋……正常吗?”
齐月一时语塞,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叶樊、胡黎两个好哥们儿都是弯的,他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拿眼偷偷地瞄了一眼施洛,施洛表情很平静,他向来不善于揣测别人心思,所以也猜不出施洛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心中暗暗想,莫不是叶樊跟施洛挑明了?
想到这点,齐月有些紧张了起来,生怕说错了话拖了叶樊后腿。斟酌了会儿才开口,“我觉得是正常的吧,毕竟……喜欢这事儿谁也说不清楚,男人也是可以喜欢男人的。”
说完,再一次瞄了一眼施洛。
施洛仍旧没什么反应,只是面色好像有些苍白,淡淡地望着前方,视线飘忽不定,过了会儿,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慢慢开口,“是吗?”
齐月被施洛的表情弄得心里一惊,隐隐约约觉得施洛有些不对劲,却想不出怎么不对劲,想了会儿,觉得施洛可能是接受不了同性恋。一想到叶樊对他的心思,齐月喉结滚了滚,不知道该接口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为叶樊祈福。
施洛不知怎么回的寝室,一路上苏柳鄙夷的语气、嫌恶的目光在脑海中不停地闪现,像一根寒针一点点插在心脏上,冷到了极点,也痛到了极点。
回到寝室时,施洛浑身脱力般躺在了床上,四肢发凉,全身似乎失去了知觉。他从来没觉得这么累过,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觉,可脑海里浑浑噩噩的,涨的发疼,怎么也睡不着。
正常吗?
“死变态!”、“恶心!”
苏柳的话再一次在耳边想起。
施洛突然觉得自己问齐月这个问题实在是可笑至极,男人喜欢上男人,怎么会正常?
可他偏偏不正常了。
他喜欢上了叶樊,一个男人喜欢上了另一个男人,多么可笑?!
什么时候动心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一个人一点一点打破了自己的保护罩,侵入了他的心。
听到叶樊开玩笑时的紧张,被称呼为媳妇儿时的慌乱,坐在车后座时的心跳,还有几天前温热掌心里冒出来的细汗……一切的一切都毫无例外的昭示了自己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