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范梓千带着韩缡坐在窗台上,一起看孩子们玩老鹰抓小鸡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可现在那窗台上已经布满尘土,还有一只撞死在窗子上的麻雀尸体。
他不在这里。
他能在哪里呢?
范梓千……
韩缡在心里狂喊着他的名字,一行泪打湿了脸颊,他在院子外面呆呆地站了一个小时,直到手机响起,那边的韩咫用命令的口吻通知他:“明天和柴芮订婚,回来试一下西装。”
韩缡说:“我回不来。”
“你小子,你知道我是放下身价才同意这门亲事的吗?柴宇那个老东西,当初和我闹分裂的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呢,哈哈哈哈哈……”一连串爽朗的笑声显示,韩咫现在非常高兴,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任苒答应和他复婚的基础上。
韩缡挂断电话,大吼一声把手机扔进院墙。
“范梓千!你在哪里?”他转过身,冲着来时曲折的小路大声喊,这声音融进风中,吹动了大片大片的草地……
******
奚年身上披着一张大大的床单,把窗台枯萎的君子兰从花盆里拔出,放进黑色的垃圾袋中扔掉,然后准备去浴室洗澡。
几个小时前,奚年还在侧身睡觉,突然被一双大手翻了过来,他没有任何抵抗,也没有拒绝,任凭那人一番折腾。
事后,冷乔辰伏在奚年身上,轻蔑地笑了一声说:“钱够吗?”
奚年乖巧地点点头。
冷乔辰轻笑一声说:“都用不完,是吧……”然后转身起床,不再理他。
奚年躺了一个多小时,等到冷乔辰出门以后才起床,睡衣被扔在了地上,他裹住床单,起来找衣服,却在衣柜前看见自己的背包。很明显它被人翻开过,露出了里面的银行卡和几千块的现金。
奚年这才知道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以为这些天来,奚年都把他给的钱存成了私房钱。
他刚才问他钱够吗……
那他们刚才做的是什么,交易吗?
奚年突然觉得一阵恶心,这情景,这房间,这生活,还有他对冷乔辰的感情,全都充满敌意。
他抬头,看见窗台上的君子兰枯萎了,嘴角抽动一下,脸色更加苍白。
处理完君子兰,奚年来到浴室。
他扭动水龙头,里面只是缓缓滴出一滴水,停水了。
他抱着身体蹲下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鼻子一酸,流下了眼泪。这二十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哭过,这是第一次,他忍不住了,也无需再忍。
你看,整个生活都在窥视着你的悲伤,周遭的空气都漂浮着你的无助,别不承认了,奚年,你很脆弱,你枕边的肩膀不能给你依靠,你手中的爱情始终背负着别人的罪孽,你的人生就是一场悲剧,承认吧,别再逞强了。
奚年哭得累了,扶着墙壁站起来,摇晃着去卧室换了衣服。
他第二次来到这个原始森林般的小区,穿过一栋栋楼,走进了一扇坏了的防盗门中。
看见那张黝黑的脸时,奚年再一次逞强地咽下了所有委屈,给他一个苍白的微笑说:“我家停水了,想来洗个澡。”
刘岑晋愣了一下,眉头轻挑,转身奔向浴室,快速拿出里面的毛巾,扔进卧室,然后回到门口,高兴地说:“快进来,我刚买的热水器。”
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流水声,刘岑晋在沙发上坐立不安,他一边想象着里面美好的画面,一边吞着口水,但他可是正人君子,不能趁人之危。
突然,浴室里传来一个声音:“毛巾呢?”
刘岑晋乐得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我给你拿!”他冲向卧室,拿出毛巾,屁颠屁颠地来到浴室门口,敲敲门说:“毛巾来了,快开门。”脑海里顿时浮出美人的样子,鼻子里一阵火热,不知是要流出鼻涕还是鼻血,他狂吸一口,咽了下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门被打开了,一只白皙的胳膊伸了出来,上面还有两道血痕和指甲印,看上去触目惊心。
刘岑晋低头看着那只胳膊,心里一惊,而这种震惊立刻变成了愤怒,他一把推开了门,奚年“啊”了一声,滑倒了浴室里。
刘岑晋顾不了那么多了,连忙冲进去,只见奚年捂着脑门,坐在地板上,身上全是水,还有一些本不该让他看到的痕迹。
“出去!”奚年大叫一声,抱住身体。
“我我我……我扶你起来。”刘岑晋靠近奚年,伸出手。
啪!
奚年给了他一巴掌,委屈地抢过他手里的毛巾,刘岑晋丝毫没有理会这一掌,只是温柔地帮他用毛巾围住身体,任凭他瞪着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横抱起他往卧室走去。
他把他放到床上,把他的衣服拿进来,然后替他关上门,自己回到客厅里。这整个过程他始终一言不发,但眼里已经充满愤怒,重重的呼吸声让人不安。
奚年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走出卧室,瞄了一眼沙发上的男人后快步走向门口,他想逃走。
刘岑晋深吸一口气,转过头。
奚年刚刚把门打开,就听见身后低沉的声音:“他如果再欺负你,我会杀了他。”
奚年浑身一颤,连忙走出去把门关上。他靠在门外,低着头,两个肩膀剧烈地颤抖,大滴大滴的泪从眼里落下。
没有听见下楼声的刘岑晋,悄悄来到门边,对着门镜看了看,一片黑暗。
奚年的额头贴住冰凉的门,左手死死按住猫眼。一扇门,推开便是温暖,触摸却是冰冷。有太多时候,我们宁愿选择趴在门上痛哭,也不愿推开它。
刘岑晋掏出手机,拨通了奚年的电话号。
门外响起一阵铃声。
奚年吓了一跳,手指却不小心划到了接听键,里面传出那个低沉的声音:“你还好吗?”
奚年没有说话,泪还在流,眉头却锁得更紧了。
“我数三声就开门了~”刘岑晋说:“别撞到脑门哦~”
“一!”
“二!”
“三!”
咔嚓,门被打开,刘岑晋面前却只有空荡荡的楼道,空气中还充斥着熟悉的气味,他深吸一口气,信誓旦旦地说:“我说到做到。”
49、
“韩缡,你这个混蛋。”
刚一睁开眼,头上方就传来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女人的埋怨。韩缡立刻又闭上眼,呼出一口酒气。
柴芮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说:“臭死了,酒鬼,每天都这么喝!你就是喝死,我也不会离婚的,我这辈子都不会放手,我发誓!”她没有帮他脱掉鞋袜,也没有帮他脱掉西装,让他像一团烂泥一样躺在床上,从一个小时前就开始了无尽的抱怨。
她说:“订婚典礼你没来,我忍了,结婚典礼你全场板着脸,我也忍了,娶我就这么痛苦吗?”
韩缡翻个身,压住了一只耳朵,能减轻这种唠叨对自己神经的刺激,脑海里不停浮现出范梓千温柔的笑容,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更懂得如何去爱自己的爱人,他连埋怨都带着宠溺和宽容。
柴芮流着泪说:“我恨你,韩缡。”
范梓千呢喃着说过:“韩缡,韩缡……”
她说:“我爱你,韩缡。”
范梓千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会带着一丝青涩,把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前,恨不得溺死在他怀里。
柴芮擦掉脸上的泪,声音变得冷了:“你这辈子都找不到他的。”
韩缡的肩微微颤了一下,耳边仿佛听见风的声音,一个人落地之前听见的最后的绝望之音。
他终究是辜负了他,这就是命。
******
刘岑晋又一次给奚年送钱的时候,被奚年拒绝了,他除了拒绝接受他的钱以外,还拒绝跟他见面。
为了冷乔辰,奚年决定不再心软。
冷乔辰的课上,奚年一直在跟刘岑晋发短信,大概内容是以后不要联系之类的。
冷乔辰的目光扫视着屋里的每一个学生,但最终都会落在奚年身上,跟曾经看范梓千的目光不同,他的眼里充满火热。
这个恶魔一般的少年,他的到来点燃了冷乔辰的生活。他极强的个性让人参不透,冷乔辰由心底生出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和征服欲,这是前所未有的。
奚年不时抬起头,对冷乔辰乖巧一笑,随即又是满眼放空。
“奚年!”冷乔辰突然大声喊他。
玩手机的同学都连忙放下手机翻开书,每当老冷叫名字的时候,就说明他生气了。
奚年吃了一惊,站起来。
“我刚才讲了什么?”冷乔辰面无表情地问。
“啊?”奚年一脸茫然,眼中还有一丝哀怨,整个表情像一个受委屈的小媳妇,一日夫妻百日恩,何苦为难枕边人……
其他同学开始窃窃私语,有的还向奚年投来同情的目光,虽然大家也都不知道他讲了什么,但是都很庆幸没叫到自己。
冷乔辰瞅了一眼前排笑得最灿烂的人:“林京,你告诉他。”
林京立刻瞪圆了眼睛,张着大嘴,怀疑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冷乔辰点点头,他便一脸茫然地站了起来:“你刚刚在讲……”他挠挠头……
他身边一圈的损友都已经开始捂嘴笑。
“在讲……”他歪头想了一会儿:“你刚刚在讲‘奚年,我刚才讲了什么’!”
“噗!”薛字发出一声喷笑,全班瞬间爆发出一阵笑声。
冷乔辰推了一下眼镜,冷冷地说:“都坐下。”
林京转头朝奚年递了一个眼神,奚年冲他温柔一笑,表示同甘共苦,大不了期末不及格。
冷乔辰继续讲课,奚年却被门口一个摇晃的身影吓了一跳,是刘岑晋,他居然跑到教室门口来了!
下课了,同学陆续离开教室,除了冷乔辰和奚年。
冷乔辰收拾好东西后,走下讲台:“走吧。”
奚年怀里抱住书包,紧张地说:“一会儿出去要是看到那谁,你不准生气。”
“谁?”
奚年没说话。
冷乔辰大步走出门去,奚年见状也立刻追了出去。
走廊里,刘岑晋礼貌地笑笑,对冷乔辰说:“老师,我来找奚年。”
冷乔辰一脸“真搞笑”的表情,一把拦住从身后冒出来的奚年说:“有什么事吗?”
“我拿钱给他。”刘岑晋干脆地说。
“他的钱够用。”冷乔辰说。
“够用还天天吃泡面?”刘岑晋说。
冷乔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还是淡然地说:“那是以前。”
“以前他身上也没有那么多变态的伤。”刘岑晋气鼓鼓地把心里话全说出来。
冷乔辰的眼神立刻变得尖锐,他看向奚年:“你们做了什么?”
奚年就知道大事不好,这两个人误会太多,见了面肯定要出事。他连忙摇头,抱着冷乔辰的胳膊说:“我们回家吧,回家我跟你解释。”
冷乔辰看着刘岑晋一脸想咬人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他真想揍他一顿,让他知道奚年是谁的人。
“你管太多了。”冷乔辰抑制住心里的怒气,冷淡地说了一句后,甩开奚年的手,朝电梯走去。
奚年连忙追上去。
刘岑晋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黝黑的手在衣摆下面握起了一个拳头。
回家后,冷乔辰把门重重摔上,奚年吓得浑身一颤,连忙躲进卧室里。
冷乔辰坐在客厅里抽了一会儿烟,把最后一个烟头扔进烟灰缸,带着红红的眼睛走进卧室。
卧室的门被砸上,里面顿时传来求饶声和打骂声。
傍晚,冷乔辰从卧室走出,衬衫被抓破,胸前有几道血痕,他头发凌乱,目光涣散,脸色苍白。
奚年鼻青脸肿,躺在被子里,刚才的一阵搏斗太过激烈,他浑身发抖,手脚冰凉。
半个小时前,那个人用枕头捂住奚年的头,骂他是个贱人。奚年用力蹬他的肚子和腿,终于战胜了他,但是又被他一巴掌抽肿了脸。
奚年吵嚷着说:“我没有存你的钱,那些钱是刘岑晋的。”
冷乔辰更生气,他掐着奚年的脖子说:“我早就知道你和他有一腿,你这个骚货!”
奚年不停咳嗽,他的双手无助地撕扯冷乔辰的衬衫发出沙哑的声音:“你这个死疯子,掐死我,我不要再爱你了……”然而,他终于在失去力气之前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冷乔辰突然放开他,泄了气一般从他身上起来,低头看看自己胸前的抓痕,抱歉地看了看躺在床上凌乱不堪的奚年,幽幽地走出门去。
奚年用被子蒙住头,闻到被子里传来的汗腥味,眼珠和眼眶都已经麻木了,泪水倒流进了嘴里,咸咸的,涩得发苦。
他已经忘了是哪一天,有一个男人背着他,从公交车站一直走到家里,他佝偻的身体,宽阔的肩膀,模糊了。他忘了是那一次,他跌倒在床下,那个男人靠近他时,他给了他轻轻一吻,那时的心动消失了。他甚至快要忘记,他坐在那个男人的腿上,开心地搂住他的脖子说:“我要和你在一起。”而他一向冰冷的眸子变得温柔,“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
而这温柔也不复存在。他忘了。
还不如都忘了。
他们不可能再过幸福的生活。
爱还在,是心死了。
50、
窗外传来夏天的虫鸣声,坐在卧室窗前的女孩正埋头做着一套试卷,标题是第四次模拟。她身后坐着一个中年妇女,戴着厚厚的近视眼镜,穿着肉色丝袜和黑色凉鞋,卷曲的长发显得她眼睛贼亮贼亮的,她一边拿书扇着风,一边盯着床上看。
女人是任苒花钱雇来的家教,每天监督庄小阙学习,三天以后就是高考。
床上躺着的人,头上缠着纱布,脸色苍白,微微闭着眼,白皙的手指在被子外轻轻颤动,似有醒来的迹象。
半个月前,他刚刚做完最后一次脑部手术,医生说,再过几天他就会醒来,只是精神依旧不能完全恢复。早在两三年前,他就已经出现过抑郁症的症状,经常焦虑,妄想自己患有绝症、怀疑身边的人和事……
庄小阙一定要守着他,直到他醒过来,就连考前复习也不离开医院。
“老师,写完了。”
庄小阙的话把流连的床上的老师的目光拉回,她抱着手走到桌边,拿起试卷过目,在看到古诗词填空的时候嘴角抽搐了一下。
“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她露出一个头疼的表情,咬着牙吊着嗓子惊呼道:“吾孰与徐公美?”
庄小阙一脸茫然,摊了摊手。
老师更是无奈至极。
“我问你。”老师突然变得严肃,压着声音郑重地问:“‘吾孰与徐公美’这篇文章的题目是什么?”
庄小阙想了想,摇摇头。
“邹忌讽齐王纳谏!”
“哦,想起来了。”
“这邹忌和苏轼有关系吗?”老师提高了声音,用讽刺的口吻道。
“没有呀!”庄小阙一脸淡定地说:“一个是赛马的,一个是写诗的。”
“……赛马的是田忌!”老师近乎咆哮地吼出这一句,把试卷塞进包里说:“行,今天就这样,你,晚上再把我给你总结的古诗词填空抄一遍,明天检查。”
庄小阙并没有太过抵触,只是撇一撇嘴,然后目送着老师离开病房,临走前,老师还扬起眉毛警告她说:“这套试卷要是做不到400分,你这几天就别想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