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仲世煌扬声道,“谁说算了?难道你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
怎么解释?
其实,那个弄坏你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瓶的白胡子老神仙就是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你,只是想度化你成仙?
温故不用问就能猜仲世煌对自己说什么。
滚。
就像第一次见面的第一句话。
温故烦恼地挠头皮。
他沉默的时间越长,仲世煌看他眼神越冷。
周伏虎过来提醒仲世煌半个小时后的会议。
仲世煌摆手,瞪着温故道:“找好借口了吗?为什么要编造身世?谁派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仲世煌的警惕打开温故另一扇大门,让他立刻意识到对方并没有猜到他的真实身份。
仲世煌的确没有猜到。在他心目中,神仙无所不能,就算造假也不会造得这么拙劣。他显然高估了神仙的法力,低估了招收的标准。
即便如此,温故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合适的借口。
仲世煌渐渐从愤怒变为失望。眼前这个人居心叵测,充满算计,处心积虑地陪伴在自己身边,却是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喜欢的那个善良温柔,有点呆板的赵树青,终究是幻象。
“我吃饱了。你慢慢吃。”他站起身,冷声道,“绝食这种把戏只会奏效一次。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我再不会管。”
温故直觉自己任由仲世煌离开,那么“赵树青”这些日子的努力将付诸东流,下意识地抓住仲世煌的胳膊,挽留道:“等等。”
仲世煌扭头看他,讥嘲道:“我等了一次又一次,始终没有等到答案,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一直等下去?”
温故道:“你让我好好想想。”就在刚刚的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一个计划,只是还需要一些条件。
仲世煌看着他,似乎在评估他话里的可信度。
温故手指紧了紧,柔声道:“你放心,我到时候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满意的答案不等于是正确答案。
但仲世煌误解了,脸色缓和下来:“我没什么耐性。”
“七天。”
“两天。”
“……六天。”
“两天半。”
“……”这样讨价还价太幼稚了。温故道:“出个最高价吧。”
仲世煌也觉得荒唐,松口道:“三天……半。”
“从明天开始算。”
“凌晨0点。”
“好。”
于是,协议达成。
仲世煌离开时,神色是这段时间以来最轻松的一次。
人活一世,谁没有犯过错,何况赵树青这样年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他肯将事情交代清楚,与过去一刀两断改过自新,自己又何必苦抓着不放?
在温故冥思苦想怎么蒙混过关的同时,仲世煌已经做好原谅的心理准备。
温故想的办法是干脆认作梁炳驰的爪牙,最好有远亲关系。这样一来,自己隐瞒来历就解释得通了,还能借机将梁炳驰这个幕后主使拉出来。只是他对梁炳驰一无所知,贸贸然认了也是一问三不知,因此才争取来三天的时间做调查,而线索,毫无疑问着落在刘汉思及那个在警察掌握中的金宽江身上。
警方的两日时限很快过去。
金宽江睡得迷迷糊糊的,被房东领来的警察扑倒再地,从头到尾不见梁炳驰出现。
温故本想跟着他们去审讯室,又担心刘汉思在他不在的时候跑出去接头,只好两地来回跑。
他以前一心增加修为,突破境界,从未想过自己不屑一顾的小法术也有被需要的时候,可惜法术到用时方恨少,白须大仙一去不回头,他又拉不下脸面第一次出任务就跑去求助,只能用笨办法。
如此又过了一天,他有点沉不住气了。
金宽江还没有招供,刘汉思那里也没有动静,和仲世煌约定的时间却只剩下半天。
半天……
夜深了。
拘留所里静悄悄的。
一朵碧绿鬼火在空中飘了飘,挪到金宽江的额头上。
金宽江在睡梦中猛然吸了口气,清醒过来,瞪大眼睛看着鬼火,吓得两眼发直。
鬼火跳了跳,跳到床尾。
黑无常站在那里,碧绿的光映照着面孔,森冷狰狞。
金宽江看着他,突然道:“是……是梁老板叫你来的?”
梁老板当然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请得动神仙跑来扮鬼。促使温故来的,是他小时候听过的民间故事。故事里很多地方官靠装神弄鬼破案,效果奇好,他走投无路,冒险一试,本打算用十八层地狱之类的吓唬他,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反倒震住了他。
梁老板是梁炳驰?
梁炳驰能请的动黑无常?
温故觉得事情也许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27.顺水之舟(上)
“我们现在就离开吗?”金宽江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温故用定身咒将他定住,淡然道:“不急,不急。”
“梁老板难道要反悔?我为他做了这么多事,把两个妹夫都赔进去了,他不能不讲信用!”金宽江急得额头冒汗。
温故慢条斯理地说:“哦,你为他做了什么事?梁老板说他记不清楚,你帮我回忆回忆。”
金宽江以为梁炳驰真的打算过河拆桥,脑子一轰,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梁老板答应过我,只要我帮他做掉姓仲的一家人,就给我一千万,送我去国外。他们家一共四口人,仲国强一个,他老婆一个,我干掉了一半,起码给我五百万!”
“是你干掉的吗?”
“陈发是我找来的,计划是我定的,怎么不算是我干掉的?要不是我日日夜夜地守在仲家附近,陈发哪知道什么时候动手?后来陈发要反水,也是我把他从牢里救出来灭口。”
“可仲家还剩下两个。”
金宽江道:“剩下的老的老,小的小,一个半截身子都进了棺材,就算不动手,也熬不了多久,一个乳臭未干,以后多的是机会。山里的那次要不是胡胜才太没用,那小子也早就去下面和他死鬼爸妈作伴了!”
温故眼神一凝,金宽江就觉得身上像被热水烫过,“啊”的一声叫出来。
“胡胜才没完成,难道你不会继续吗?”
金宽江不敢再顶嘴,呻吟着说:“我要是有你这么厉害,当然是想杀就杀谁。可我就是个普通人,既不能飞天落地,也不能飞叶飞花,到处都有警察追我,我连逃都没处逃,还怎么杀人?”
“飞天遁地,摘叶飞花。”
金宽江道:“你快让梁老板把我捞出去吧,钱我不要多,两百万就行,然后送我去国外,A国B国我指望不上,就周边小国家,至少让我们甥舅俩都有口饭吃。”
温故道:“你说得有点道理,不过可惜,梁老板这次是让我来了结你的。”
金宽江叫道:“不,他不能这么做!我死了,我外甥会把他的资料交给警察,到时候他也跑不了。”
温故道:“你以为我们会怕吗?”
金宽江脸色发白。他当初留下外甥除了顾念亲情之外,还把他当做自己最后一张牌,用来威胁梁炳驰,但他低估了梁炳驰身边的力量。他喘着粗气,勉强自己镇定下来,“你先别杀我,让我和梁老板通个电话,我求你,就通一个电话。”
温故将手机拿出来,丢给他。
金宽江发现身体能动,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飞快地拨着号码。
温故眸光一凝,手机结束键自动按了一下,通话结束。
金宽江还想再按,手机就被温故拿了回去。
“再给我一次机会。”
温故道:“每个人的机会只有一次。”
“刚才一定是我不小心按错了。”
“你知道梁老板在哪里吗?”
金宽江摇头。
“你外甥在哪里?”
金宽江警惕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温故道:“好通知到他帮你收尸。”
金宽江自知今日难逃一死,干脆把心一横,眼睛一闭,“你要杀就杀吧!”
……
金宽江一早醒来,只觉得头疼腰疼全身都疼,两旁闹哄哄的声音隔着几秒传入脑海,他猛然坐起,低头看四周。自己……没死?
是做了一场梦吗?
他望着门缝里的光,慢慢地舒出口气。
温故从拘留所回来,就去找刘汉思。金宽江提供的电话号码不够牢靠,他不敢贸贸然打过去,生怕弄巧成拙,断了唯一的线索,想留给仲世煌处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找到人。
凌晨一两点,刘汉思却不在房间。
温故跟着他留在刘汉思的一道仙气在环城公路上找到了。他正开着车往会跑。大概是怕被逮到把柄赶出去吧,尽管他和仲敦善关系不睦,却很少夜不归宿。
路边时不时晃过一道灯光,温故隐身坐在副驾驶座上,借光打量他的神情。
他脸上的红肿稍褪,看得到眼睛和鼻子的位置,不过比起正常还有一段相当艰辛的距离。此时的他,抿着嘴唇,双眼直盯盯地看着前方,似乎有什么心事。
就温故对他近几日的观察所得,最近能够让他有心事的一共两件:一是孟瑾,一是梁炳驰。不知是哪一件。
刘汉思突然急刹车。
温故转头,发现前方不远正亮着红灯,而车已经超出一米有余。
刘汉思呆了呆,看了看四周,见没有其他车辆,干脆一脚踩油门,直接闯红灯。
温故皱眉。
车猛然刹住!
刘汉思踩了踩油门,毫无动静。
车抛锚了?
刘汉思心猛地提起来。这地方前不见人后不见村,最近的修车厂也不知道在哪里,找拖车也要等好一会儿,自己还卡在十字路口的中央。
他光想着头就疼起来,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前方的红灯一跳变绿,车就突然自己往前开起来。
刘汉思吓得脸都青了,右脚死死地踩着油门。
温故见教训得差不多,才让车停下来。
刘汉思大口大口地呼吸,打开车内灯,慢吞吞地转头看后座,没看到不该出现在车内的东西时,才松了口气,整个人瘫在驾驶座上。
后面响了两声喇叭,一辆车从他右侧才超过去。
刘汉思定了定神,重新开车上路。
温故跟着他回家,看他洗了个澡上床睡觉,才回到公寓里,默默地准备明天对仲世煌的说辞。
有了梁炳驰的电话号码,自己这个卧底应该会……更逼真吧。
想到仲世煌听到自己说辞后可能的反应,他心莫名的有些空虚和难过。他拿出青圭,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最后两行。
“万念俱灰入正道,嗔痴怨恨终成空。”
对自己灰心,能不能抵上这句万念俱灰呢?
到此时,他不得不承认,只是短短几个月,他对仲世煌已产生感情,不愿看他境遇坎坷,度化他也不再仅仅是一桩任务。若天道难违,他由衷希望仲世煌的成仙之路能够顺畅平坦。
十二点,金宽江一切如常,刘汉思还在睡觉。
温故穿着花衬衫和大裤衩,抱着加入真平安保全公司时的纸箱跑来快餐店赴约——他们当时忘记约地方,所以默认为订约的地方。
仲世煌:“……”
温故不等他开口,就自顾自地说:“我没有资格再拿这些东西。”
仲世煌眸光闪了闪:“怎么说?”
温故深吸了口气道:“其实,我是卧底。”
……
仲世煌明显感觉到旁边那桌吃饭的两个学生看自己的眼光不对劲。
温故道:“我接近你是有目的。”
仲世煌觉得旁边的目光更诡异了。
“其实我是……”
“你等一下。”仲世煌转头。
两个学生“哇”的一声,头也不回地跑了,连盘子里还没动过的红烧肉都不顾了,生怕走慢点,就会被掏出来的枪给崩了。
仲世煌:“……”这世上又不是只有黑社会才会遇到卧底!
28.顺手之舟(中)
安静的餐厅变得更加安静。本想过来收拾碗盘的服务员看到两人气势,默默地退避三舍。
仲世煌回过头,正色道:“你继续说。”
温故想了想道:“是我考虑不周,这种事的确应该清场再说。”
“……”仲世煌勉强维持镇定,“那你说吧。”
“我可以坐下吗?”进门后太紧张,温故现在才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站着。
仲世煌翻出古早的记忆,想起少年时代的教导主任与我,默默地点头。
“有点口渴。”
“……”
仲世煌买了两瓶饮料,一碟酒糟鸡爪,一碟卤牛肉,一碟油爆花生,一碟糖醋藕片,没好气地放在桌上,皮笑肉不笑地问:“要我再去买两个炭烧大饼回来给你下菜吗?”
温故打开饮料喝了一口,抬头看着仲世煌,一字一顿道:“我是梁炳驰的远房亲戚。”
仲世煌呼吸一窒,面无表情:“继续。”
“他看我功夫不错,让我来卧底,主要是探听你的情报。”
“然后找机会杀我吗?”仲世煌冷静得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去Z镇的那次,消息是你泄露的?”
温故心底颤了颤,脱口道:“不是。”
仲世煌这才知道这样简单的两个字有多大的魔力,几乎叫他等得脱力,脸上恢复些许血色,“我想也是。如果是你,就不会傻乎乎地和我一起坐在车上。那你卧底这么久,做过什么?”
温故被问住。
仲世煌的表情变得很微妙:“别告诉我,你什么都没做过,就领了几个月的薪水。”
温故道:“我很认真地当保镖了。”
仲世煌心被狠狠地震颤了一下。
原来,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豁达。不管怎么告诉自己赵树青还年轻,这个年纪的人难免犯错误,可亲耳听到他说,我是卧底,我是梁炳驰的远房亲戚,怒火和恨意依旧阴暗滋生。一个声音在心底反复而偏执地计较着,你怎么可以骗我,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外人骗我?好似那个还不认识自己也应该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这一边,就算,梁炳驰才是他的亲戚。
他很快为自己扭曲的认知找到理由。
梁炳驰一定不会因为他喜欢吃碳烤大饼而满街寻找。
梁炳驰一定没有与他生死与共过。
梁炳驰一定……不会像自己这样,每次看到他,心里就甜得冒泡,每次看不到他,心里就苦得榨汁。
自己付出这么多,怎么可以……没有回报?
赵树青开口到现在,不过几分钟,仲世煌的心已经在刀山火海下油锅地折腾了一遍,疼得那么厉害,到最后,还是像来之前打算的那样,忍不住原谅了。
因为,他什么都没做,只做了保镖。
仲世煌嘴角动了动,似笑非笑。
心里对他的话依旧保持怀疑,世上没有心脏可以面对卧底时仍完好无损一切如常地信任,但是,在遇到切实的证据前,他愿意把疑虑收藏在心底。
温故小心翼翼地观察仲世煌的神色,见他眼底出现暖意,才稍稍松了口气,将梁炳驰的手机号码交了出来,又主动交代金宽江的罪行。
梁炳驰远房亲戚的身份轻而易举地免去他知道的过程,仲世煌的确没有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