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朝坐在酒宴另一角,正和白狐族人窃窃私语的美艳女子示意了一眼。
花莫漪跟着把视线移过去,这时那名为妲姒的狐媚女子亦感觉到了这边视线,抬起妩媚横生的眸子,挑逗十足的对着花莫漪翩然一笑。
二殿下攥紧了手中酒盏,暗暗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那妖媚惑人的王女迎娶过门!!!
妲姒好似对花莫漪亦有好感,自发觉他和陆小念在注意自己后,便眼波流转,有意无意的,含情脉脉瞧着花莫漪。二殿下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一口接一口的饮桌案上的花雕酒,待陆小念察觉时,花莫漪已经不知不觉饮落了大半坛。
“嗝……”二殿下显然酒量不好,他平素最多也就是在宫里喝些花蜜酿制的甜酒,自是经不起这样生猛乱灌。花莫漪身子歪歪扭扭的,视野有些朦胧不清起来。
这时恰好端坐在最上头的花妖王又高举酒杯,豪气干云的道:“今日是孤五百寿宴,但这不是最令孤欢喜的事情。孤毕生挂怀之事有二,今日都得到了宽慰,一是孤的二皇子,在高僧庇护下,终于得以迈出解脱巫咒的第一步——”
宫宴上所有人都在欢呼,推杯换盏,纷纷将杯中物一饮而尽为二殿下祷福。花莫漪醉得昏昏沉沉的,也欢天喜地的跟着举杯。
陆小念朝他挪了挪身子,一手够到他酒盏,想制止他醉上加醉;可是饮醉了的人力气格外大,花莫漪比他速度更快,不由分说抢了一口灌入嘴里。
又听见花妖王硬朗欢快的声音:“——第二件事,就是孤的大儿媳,不负孤望的怀上了下代子嗣——”
“噗——”花莫漪一口酒水喷出一半,另一半卡在喉咙里,一张俊脸憋得通红。抓着陆小念的衣袖,捶胸顿足的咳喘不已,“染、染哥儿,染哥儿他——”
陆小念吃惊不小,转头往始终静静坐在最偏僻角落里的那个月白色身影看去,那个今日才第一次得见真面目的而立之年的男子,面容还极为年轻,眉目间却是沧桑阅尽的寂静清冷。花妖王宣布他有孕的消息,毕染连眉毛都没抬一下,端着酒盏的手依然很稳。
坐在花妖王身侧的花示君,表情也很平静,对比宫宴上一时鸦雀无声的震撼,好像他自己俨然是个局外之人。
只有花莫漪还在万籁俱静中不怕死的咳喘:“我、咳咳,这,这怎有可能——唔……!”
陆小念把他嘴巴捂上了,花莫漪还待挣扎着向他大哥或大嫂问个究竟,陆小念情急之下,将手脚乱动的二太子一把按在自己怀里。
他自己不察觉这个动作有多暧昧,但宫宴在场所有人看在眼里,记在心头,脑袋上不约而同的再度刮过一道冷风。
——二殿下的婚事——
——那句“不能找女子成亲”原来是这个意思——
——要找男人才是正解么……
把人半拖半抱从筵席上扶抱下来,花莫漪路都走不稳了,依偎在陆小念怀里却还在不老实,不断竭力扭回头去:“等等……本宫——本宫要问问大哥……”
别去送死了,没看见花示君面色无波无澜,扶在整张梨花木桌案上的手指却已经暴突出了青筋么?敢情他自己也压根还不清楚大太子妃有了身子罢!
陆小念可不想事未功成,事主就提前嗝屁。他强硬的揽着花莫漪柔韧腰身,半哄半劝:“那是你大哥和你大嫂的事,你只须担心自己就好。我带你回宫醒酒。”
“本公子还能喝!嗝——那点小小黄汤,算、算得了什么——”
“是,那回宫去我陪你再多饮几杯可好?”
“当真?”花莫漪妖紫眼眸亮了亮,恬不知耻凑到陆小念脸前,“和尚,你是不能撒谎的——”
第十四章:
——修行中人确实是不好说谎,但我应承你的是“陪你饮”,而不是“跟你一起饮”。
半扛半拉半拽,把不老实的二殿下从宫宴上拖回花舞宫,陆小念一路上要维持自己翩翩佳公子的优秀形象,边对张口结舌的侍卫、宫女沉稳微笑,边还要把花莫漪在自己肩膀上乱蹭乱拱的脑袋按回怀里去。
花莫漪抓着他肩膀不顾一切地摇——“陪我喝酒!!我要找大哥!!!……染哥儿是怎么回事……酒,本公子的酒呢!!!”——陆小念忍着肩膀上被攥出指痕印带来的生生疼痛,心中想的是表面上看起来弱柳扶风的花妖,喝醉后的野蛮力气竟是不下于一头丛林大猩猩。
无视花莫漪贴身女婢看着他抱着花莫漪进房时手捂嘴唇、脸上冒出可疑红晕,陆小念终于是突破万难,将那个八爪鱼一般黏着自己的人放到了床榻上。
谢天谢地的转背要走,袖口被死死拉住。
“陆小念,”花莫漪脑袋昏昏沉沉的,竟然还能清醒喊出他的名字而没有舌头打结,“你说还要……唔,陪我喝几杯……”
陆小念从不沾酒,喝醉了是怎样一种感受,他并没有切身体会。
但是那并不代表他看不出来花莫漪此刻醉意朦胧到了何种程度。这只趴伏在床头的高等花妖半眯半阖着妖紫色眸,长长蓝发由于方才的胡乱蹭动,极为夸张的凌乱披散下来,一大半披覆在床面,另一小半垂落到床边,像是榻边流泻了一道冰蓝色小型瀑布。
花莫漪抬起一只手紧紧攥着陆小念衣袖,眨巴着其实已然视物不清的好看的眸子,碎碎嘟囔着:“陪我……喝……喝……”模样像极了陆小念幼时在烨姝山一同玩耍的软软糯糯的小动物。
陆小念玩心大动,顺着被他攥住的袖子就地蹲伏到他床榻边,笑吟吟道:“可是,陆小念受家规所限,从不饮酒,这个戒律不好为了二殿下一句央求便破除。或者,我看着你饮如何?”
花莫漪眨巴着眼睛,磕磕巴巴的问:“家规?不是你们……和尚,嗝……的规矩吗……”
蹲在他床前的绯袍公子,心情大好的把玩着他垂散下来的长发,笑嘻嘻道:“陆小念不是和尚。”
他捧起花莫漪垂在床边的一把光滑如丝绸的长发,再散开五指,任由它们自指缝里如流沙一般潺潺滑下,鼻间嗅闻着花莫漪发间散发出的幽兰芳香。
嗯~~陆小念认认真真琢磨着,花莫漪是自哪一种花,修炼而成的呢?
花莫漪觉得他以玩闹的态度回答自己问话,实在是太不像话。抬身想要从他手间抢回自己头发,可是酒意上涌,阵阵乏劲,使不出力来。
醉得醺醺然的二殿下,很快就忽略了短暂的不快,又恢复寻死觅活要酒喝的状态。
“管他家规和尚规……尽管上酒来,本公子还能喝!”
陆小念凑近一点,近到几乎可以碰触到花莫漪嘴唇的程度;气息交闻,可以清楚看见花莫漪长长的睫毛,像云朵般拂盖在漂亮的眼眸上。
陆小念眨眨眼,再凑近一点,嗯,没有酒臭味,为何花妖就连饮醉了酒,气息都是馨香而诱人的呢?花莫漪到底是哪一种花?
大概是过近的距离,给花莫漪带来呼吸空间的逼仄感。
二殿下困惑的努力睁大眸子,想看清楚蹲在自己面前的人。模模糊糊只看见一张俊脸,五官轮廓分开看很俊朗,合起来看也是不错的皮相,可是花莫漪就是想不起来这家伙是谁。
“你……”呼吸还是很憋闷,花莫漪只说了个“你”字,还没想明白下面该接什么台词,就忍不住张开口,想借助口唇帮助呼吸。
可是下一刻他发觉自己好像做了件错事——唇被堵住了,温软得像条游鱼的物体滑了进来,细细的搜刮着他口腔中每一处柔软内壁,耐心吸吮着甜美的津液。
那在他口腔中游动的物体很温柔,小心翼翼得像吹拂在面颊上柔和的春风,而且有隐隐不同于花妖的檀香气息顺着接触的唇齿逸散而来。花莫漪觉得自己好像很喜欢那股特别的香味。他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舌头回应,那软物便像发现了目标一般迅速勾绕上来,同他的纠缠在一处,翻搅缠绵。
唇舌交接,吻吮啃噬,从未体验过的奇异滋味让花莫漪一时间忘记了要寻酒,甚至没再试图睁开眼分辨一下对方是何方神圣。
“唔…”但是越吻越深入,越吻越不对,现在他何止是呼吸困难,花莫漪简直要窒息了,抓着床褥的手指在不知不觉中也紧紧收拢在一起。
虽然他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似乎很享受那种吸吮纠缠的销魂滋味,可是再这样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很快他就要早登西方极乐,享受更高层次的仙人滋味去了罢!
花莫漪开始推拒,本就晕染粉色的水嫩脸颊,泛起异常美艳的绯红。
“放……”阖得紧紧的眸微微眯开一条缝,花莫漪艰难的喘息,“……嗯……”
心脏快要因为被对方掠夺走太多氧气而停止跳动的前一瞬,那始终在他唇齿中如游鱼般灵活运动的软物,好不容易恋恋不舍的退开了。
花莫漪大大的张口,捂着胸口拼命喘气:“呼……呼呼……”
缺氧的难受劲憋得他眼眶泛泪,双目盈盈,模糊视线中看见一只修长有力的手递来一杯清冽似白水的液体,温和的声音宽慰般的道:“把这个喝下去,就会好受些了。”
花莫漪依言覆唇于杯沿,一口饮尽,入喉只觉一阵沁人心脾的蜂蜜清香,肠胃由于酒液烧灼带来的不适也渐渐减轻。那人的另一只手,轻柔而温暖,搁覆在他额间,仿若哄劝小孩般温存道:“好了,这蜂蜜里掺杂了允诺你的淡酒,现在好生睡上一觉罢。”
那温和的声音带着莫名令人心安的魔力,花莫漪居然老老实实闭了眼,乖宝宝的沉沉坠入到香甜梦境中去。
第十五章
陆小念手肘搁在桌案上,单手支颐,在黑暗中静静凝视着花莫漪安静睡颜。平素花莫漪给他的印象是吵吵闹闹,咋咋乎乎,片刻不肯安宁的主;像这般醉后沉睡的模样尚是初见。
花莫漪的睡颜一反白昼的跳脱,分外宁静柔和,均匀而清浅的呼吸气息缓缓吹拂着颊边一缕柔顺细发,月光透过窗棂倾洒在他精巧细致的五官轮廓上,像是镀了一层柔和曼妙的琉璃色。
陆小念从前,只觉得他爹亲陆子疏的容貌天下间无人堪舆比肩。这么些年来跟着师尊他们走遍五湖四海,看尽烟火红尘,见着了无数美人佳眷、风流才子,无一胜过陆子疏半分,着实佐证了他的看法并无夸大。
可是遇到眼前这个花妖后,陆小念的观念开始有了一点点动摇。
他继续纹丝不动的托着腮,目光自花莫漪柳叶般纤细的长眉下移,到他挺翘的鼻梁,因方才亲吻而呈现淡粉色的水润薄唇,再到光洁细腻的下颚,视线再移到那微微敞开的衣襟领口,停留在小巧而凸显的精致锁骨中间。
陆小念静静地凝视着花莫漪,恍然不觉自己看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的功夫,月光已偏移到了窗棂的另一侧,忽而窗缝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陆小念旋即抬手,准确无误接住一片纤薄枫叶,借着朦胧月光,看清叶片上注明地点的几行娟秀小字。
床榻上,花莫漪似乎被这突来的轻微响动打扰了睡眠,不安的转了个身,向内侧蜷缩了身子,继续沉沉睡着。陆小念轻手轻脚走到他床边,替他拉上滑落的薄被,又注目看了他片刻,再转身,悄无声息推门而出。
举行寿宴的宫殿里依然宫灯明亮,喧嚣欢笑声隐隐传出。
陆小念穿过一道长长的木桥,在一处荷塘掩映的小亭子里,看见了那个本不该在此时出现在此地的人影。同样的月华,映洒在花莫漪身上是风华添色;映在这同样一身皓白的人身上,却是显得格外清冷寂寥,与落寞。
陆小念放慢了接近的脚步,毕染缓缓回过身来,眸若寒星,冷亮而清冽。
“陆公子,毕染打扰了,这厢先行赔罪。”他朝他欠了欠身,陆小念微躬还礼,目光落在毕染不着丝缕的光裸足踝上。夜间寒风凉露,这人却恍若未觉,一双赤足着地。
陆小念咳了一声:“是在下好奇心重,在绣图中藏了一字,冒昧约请今夜相见。只是不解,在下与阁下素昧平生,缘何阁下会特意缝制藏有玄机的芍药花,嘱人传图于不曾谋面的在下?难道不惧我通风报信,将风声走漏给大殿下?”
“花示君调查了你的背景来历,毕染亦略知一二。相信一代高僧之子,为人当是磊落大方,拒则拒矣,想不会做那暗箭伤人之事。”毕染回得很慢,字斟句酌,不知是他为人慎重,还是身体不适,说话间总有短暂停顿,“既然有心约见,应是有听毕染一诉衷肠的兴致。”
“大太子妃想要离开花妖国,与大殿下商量,应不是难事,据在下所见,大殿下并非不明事理之人。”陆小念道,隐去后面那句“何必私通外人?”的疑窦。
毕染伸出手来,掌心朝上,陆小念修炼过人的眼力即使在夜色中也能清晰无误的看见他手心纵横奇特的掌纹,——不,那并非正常掌纹,白皙得几近透明的肌肤上,浅浅印着的是一幅看似山水的图案。
再细看,那山水图案好似只是冰山一角,并未显示出完整全貌。
暗暗心惊,陆小念抬眸重新看向大太子妃,只听毕染平静的道:“适才大殿上你亦听闻了,我有孕在身,以自身修为已经压抑不住这幅山水图景的显现。花示君迟早会发现我用尽十年光阴,已将花妖国内部路线描摹成景,制成路观图铭刻在身上。”
花妖国入口隐秘,陆小念自己亦是煞费苦心方找寻到不老林入口;而花妖国内部由于四处花开烂漫,看起来处处景观别无二致,要区分出皇城内外都极是不易,更别提固若金汤的皇城护卫体制,更是让外界之人无从下手。
毕染他倾尽全力收集详尽的花妖国路线细节,暗地里以自身躯体为画布,篆刻成图,用意难道是——
毕染仍然向上平摊着掌心,语速还是那样不疾不徐,他看起来全然无所畏惧,甚至不在意陆小念听闻他如此惊骇人心的言论后会不会拂袖而去:“是,十年前我不是误打误撞入花妖国。我散尽功体,重伤倒在边境上,为的就是用苦肉计混入花妖核心,一举算计功成。”
陆小念神色未变,语气中透出苦笑:“……大太子妃要设计,何必拖在下落局?”江湖凶险,他自小便有所体认,这花妖国一片世外桃源之境,想不到也未能幸免。
毕染赤足于地,寒意似是自足底蔓延到了他清如深潭的眸子里,眼神中终是透出了一丝狠戾。“陆公子,因为毕染不希望你如同我一般,误信了花妖国和风沐雨的假相,招致家破人亡的不堪下场。”
不好的直觉明明在阻止他继续问下去,可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德性,自他幼时起就根深蒂固的盘踞在身上。陆小念一边叹气回想当年对九莲禅的法术念念不忘时爹亲不悦的眼神,一边不死心的追问出:“此话怎说?”
毕染腹中隐隐有抽痛传来,他颦了眉,微顿了顿缓过那阵胎气惊扰,又恢复无波无澜的口气:“一桩家仇,牵涉颇深,陆公子若有出手相助的意愿,毕染自会择日与陆公子和盘托出。”
主殿那边的宴会人声渐渐低了下去,宾客离去的脚步声纷杂,两人皆听见有不少向这个方向移动的声响。宫宴应已接近尾声,大太子即便有再多不得不宾主相陪的理由,这个时刻该是也要散场回到自己宫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