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夫人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不错,我是能救活他的……”
话还没有说完,也不知从哪里响起了一个人的语声,缓缓道:“错了,你不能救活他,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救活他。”
这语声是那么嘶哑、缥缈,不可捉摸,这语声是那么冷漠、无情。
令人战栗,慑人魂魄。
世上没有一个人,听见这样的语声再能忘记。
大地苍穹,似乎就因为这淡淡的一句话,而变得充满杀机、充满寒意。
血红色的夕阳,也好像是因为这句话而加速向若木奔去。
韩天叶身子有如秋叶般颤抖了起来,阳夫人的脸,也立刻苍白得再无一丝血色。
看透生死不代表轻视生命,而是以一种更理性的姿态活着。
中国人往往忌讳谈论死亡,其实,死亡只是所有生命共同的归途。
不用忌讳,更不用惧怕。
第八章:阴谋诡计
一条白衣人影,已自漫天夕阳下来到他们面前,他不知道从何而来,也不知道是如何来的。
只见那人长相还算得上能说得过去,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
外表看起来好象放荡不拘,但是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却让人不敢小看。
一头乌黑茂密的短发,一双剑眉,下面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充满了柔情,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
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红唇,这时却荡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
阳夫人的头也垂下了,咬着樱唇,道: “师兄,你……你也来了。”
成昆悠悠道:“我来了,你可是没有想到?”
阳夫人头垂得更低,道:“师兄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成昆故作幽默的道:“我来得并不太早,只是已早得足以听见,许多别人不愿意被我听见的话。”
韩天叶心念一闪,突然大声说道:“你……你……你……原来你早就来了,那苟戊戌与虎木寅敢去而复返,是不是你叫他们回来的?”
成昆笑呵呵的道:“你现在才想到,岂非是太迟了!”
韩天叶目眦尽裂,大喝道:“你……你为何要如此做?你为何如此狠心?!”
成昆恶狠狠的道:“对狠心的人,我定要比他还狠心十倍。”
韩天叶忍不住惨呼道:“成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您……您不能怪她……”
成昆语声突然变得像刀一般冷厉,一字字道:“你……你还敢在此说话?韩天叶,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为你父亲治伤,又送回了灵蛇岛,我让你接近光明顶,去把阳顶天置于死地,你竟然把我喜欢的两个女人拐跑了……”
黛绮丝匍匐在地,也颤声道:“我……我……”
成昆缓缓道:“黛绮丝,这些年我对你这么好,你竟然偷偷的和韩天叶好上了。你很好……现在你已经见着了我,现在,也不用再回波斯总部了……你已经可以死了!”
黛绮丝见了他,连眼泪都已不再流下,此刻更是早已合起了眼帘,耳语般颤声道:“多谢圣火使。”
张开眼睛,瞧了瞧韩天叶,又瞧了瞧孩子——她只是轻轻一瞥,但这一瞥间所包含的情感,却深于海水。
韩天叶心也碎了,大呼道:“黛绮丝!你不能死……不能死……要死,也要我陪着你一起死。”
黛绮丝柔声道:“我先走了……我会等你……阳夫人,儿子叫熊飞周,女儿叫韩岚岚,如果他们能活下去的话……”
熊熊燃烧的滔天爱火,天高任鸟飞的自由自在,周而复始的生生世世——不死不灭。
黛绮丝再次合起了眼帘,这一次,或许她的眼帘再也不会张开了。
韩天叶嘶声大呼道:“黛绮丝!你再等等,我陪着你……”
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突然跃起来,向着黛绮丝扑了过去,但是他身子方跃起,就已经被一股劲风击倒。
成昆轻轻地说道:“你还是静静地躺着吧。”
韩天叶颤声道:“我从来不求人,但现在……现在我求求你……求求你,我什么都不要,只想能和她死在一起。”
成昆看着他说道:“黛绮丝是圣火教的圣女,你再也休想沾着她一根手指!”
韩天叶瞪着他,如果是目光也可杀人,他就早已死了。如果是怒火也会燃烧,大地就早已经化为火焰山。
但是成昆,却只是好好地站在那里……
韩天叶突然疯狂般大笑起来,笑声久久不绝。
阳夫人轻叹道:“你还笑得出来?你还笑什么?”
韩天叶继续狂笑道:“你们自以为了不起!你们自以为能够主宰一切!你们自以为是太阳!但是只要我死了,就可以和黛绮丝一起去天堂、去地狱。哈哈,我就是一剑刺向太阳,你们又能阻挡得住吗?”
狂笑声中,身子突然在地上滚了两滚,俯身在地,狂笑渐渐微弱.终于沉寂下去。
阳夫人轻呼一声,赶过去翻转过来他的身体,只见苟戊戌的一截狗爪子,已经完全插入他的胸膛里。
半个月亮爬上来,月光已经悄悄地洒满大地。
阳夫人跪在那里,像是石像一样动也不动,只有秋夜的凉风,吹拂着她的黑丝,良久良久,她终于轻轻道:“死了……他们总算是如愿了,而我们呢?……”
她突然站起来,飞掠到成昆面前,嘶声大呼道:“我们呢?……我们呢?他们都如愿了,我们呢?你答应过我不杀韩天叶的啊?”
成昆似乎无动于衷,冷冷道:“住口!”
阳夫人恨恨的说道:“我偏不住口,我偏要说!你这样做,究竟又得到了什么?你……你只不过使他们更相爱!使他们更恨你!更恨你!”
话未说完,突然“啪”的一声,脸上已被狠狠的掴了一掌。
阳夫人倒退几步,手抚着脸,颤声道:“你……你……你……”
成昆声音颤抖的说道:“你只知道你们恨我,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恨你们?阳顶天也敢嘲笑我,我恨得连心里都已滴出血来,我促成少林渡厄与阳顶天的冲突,我杀死谢逊的父母和襁褓中的儿子,以及家属共计十三人,我拜在少林四大神僧空见门下,挑起明教与少林的仇恨,我直接促成了六大派合剿光明顶,我用幻阴指偷袭并制住光明左使杨逍与青翼蝠王韦一笑、五散人等七大高手,使明教元气大伤,即将将他们一举歼灭,你……你们坏了我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好事……”
他从来不说,是因为爱得深,他爱得深,只因为他从未爱过。
或者说,一个人如果用情太深,看起来反倒似无情了。
或者说,他爱的太自私。
阳夫人怔了半晌,泪流满面,颤声道:“想不到……想不到,你把韩天叶送到我这里疗伤,居然也是为了一统江湖,江湖就是那么的重要……”
成昆再也不瞧她一眼,冷冷道:“快动手吧!”
阳夫人竟然像是戏子无情无义,翻脸比翻书还快,愣了愣道:“动手……向谁动手?”
成昆道:“这两个孩子!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阳夫人失声道:“孩子?……他们才刚刚出世,你就真要……真要……斩草除根……”
成昆冷笑着道:“我不能留下他们的孩子!孩子如果不死,我只要想到他们是韩天叶和黛绮丝的孩子,我心中就会痛苦,我一辈子都会痛苦!”
阳夫人道:“但我……”
成昆道:“你不愿出手?”
阳夫人道:“我……我不忍,我下不了手。”
成昆道:“好!我来!”
他的大手一伸,地上的长刀,已经到了手里,银光一闪,这柄刀闪电般向熟睡中的孩子划去。
阳夫人突然死命的抱住了他的手,但刀尖已经在那男孩子的脸上划破一条血口,孩子痛哭着惊醒了。
成昆怒道:“你敢拦我!”
阳夫人道:“我……我……”
成昆道:“放手!你几时见过有人拦得住我!”
阳夫人突然阴森森的笑道:“师兄,我这不是拦你,我只是突然想到比杀死他们更好的主意。
你曾经杀死了谢逊的儿子,因为谢逊还活着,所以那么做可以让金毛狮王痛苦。但是你如果杀了、这两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又能有什么好处?他们现在根本不知道痛苦!他们的父母也已经死了。”
成昆目光闪动,道:“不杀又如何?”
阳夫人道:“如果能够令这两个孩子终生痛苦,才算真的出了气,那么韩天叶和黛绮丝纵然死了,也不能死得安稳!我要让他们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成昆后退两步,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脚下直窜脑门。
阳夫人又笑着道:“现在,世上并没有一个人知道,韩天叶黛绮丝生的是龙凤胎,是么?”
成昆一时之间摸不透她这句话中有何含义,只得颔首道:“嗯,不错。”
阳夫人笑了笑道:“这两个孩子自己也不知道,是么?”
成昆不耐烦道:“哼!废话!”
阳夫人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我们如果将这两个孩子带走,把他们一起送进九……”
转眼四周看了看,接着说道:“……为奴,等到他们长大以后,让庄主把他们结为夫妻,等到他们生下痴傻呆愣的一男半女的时候,我们再告诉他们实情……”
成昆目中已有光芒闪动,看了看韩天叶和黛绮丝的尸体,嘴角终于现出一丝微笑,缓缓道:“不错,这倒真的是有趣得很。”
阳夫人拍手笑哈哈道:“这简直是有趣极了,这岂不是比现在杀死他们要好得多!”
成昆点了点头,突然又冷冷道:“但是如果有人先将这秘密向他们说出,就没有意思了。”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世上根本没有人知道此事……”
“除了你!”
“我?这主意是我想出来的,我怎么会说?何况,师兄你最知道我的脾气,如此有趣的事情,我会不等着看么?”
成昆默然半晌,颔首道:“这倒不错,普天之下,只怕也只有你,能够想得出如此古怪的主意,嘿嘿,如果不是你,咱们也不能在密道之中,活活的气死阳顶天了,好,你既然想出了这个主意,只怕是不会再将秘密说出的了。”
阳夫人笑道:“这主意虽然古怪,但却必定是有用的很,最妙的是,他们本是龙凤胎,此刻哥哥的脸上已受伤,将来长大了,模样就必定不会太相同了,到那时,天下有谁人能想得到,这两个情意缠绵的人,这两个这么有夫妻相的小夫妻,竟然是一对龙凤胎!”
那个受伤的男孩,哭声竟然也停住了,他似乎也被这刻骨的仇恨、这恶毒的计谋吓得愣住了。
他睁着一双无邪的、但是却受惊的眼睛,似乎已预见来日的种种灾难,种种痛苦,也预见到自己和妹妹一生的不幸!
成昆俯首瞧了他们一眼,喃喃的说道:“十八年……最少还要等十八年……我等……”
一人抱起一个婴儿飞身而起,仇恨以及恶毒的报仇阴谋,即将到来的喜悦,蒙蔽了他们的双眼,阻塞了他们的耳朵,以至于他们竟然没有发现,已经破碎的马车下面,还有一个滴溜溜眨着眼睛的七岁孩子。
一道施施然的影子闪过,一人喂了一颗金丹,太上老君刚刚赠送的宇宙超级金丹,对着已经失魂落魄的王母娘娘,望闻问切揉捏搓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过了一个时辰之后,三个人竟然同时醒转了过来,发出长短不同的三声吟呻,暂时忘记了失去儿女的悲痛,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奔向灵蛇岛。
虽然很多人没有信仰一样活得很好,但是有信仰的人,会更透彻懂得人生的意义。
尤其在面对困苦、无助的时候,信仰更可以成为一种强大的治愈力量。
第九章:逍遥子
我们应该抱着“一期一会”的观念生活。
这是日本茶道的用语,“一期”就是一生,“一会”就是一次相会。
说的是人生的每一个瞬间都不能重复,所以每一次的相会,都变成了仅有的一次。
姑苏慕容复,英姿雄健,风度翩翩,神采照人,而且又天赋奇才,承袭绝技“斗转星移”,仿佛玉帝下凡。
用剑,他招招连绵不绝,如行云流水,瞬息万变,全身笼罩光幕;用刀,他深中窍要,得其精义,虎虎生风,令人退避三舍。
他武功渊博,武林不管哪一派哪一家,无一不会,无一不精;若制人性命,必使用那人的成名绝技,正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琴韵”建在“波渺渺,柳依依”风景怡人的小岛上,玲珑精雅的房舍,只不过是侍女阿碧的住所。
她纤手皓肤如玉,满脸温柔,满身秀气;她精通音律,拨弦成曲,婉似大家闺秀;她让“阅尽人间春色”的段誉,发出“江南女子,一美至斯”的感慨。
就是这样一个她,也只配服侍慕容复抚琴吹笛罢了。
离琴韵小筑四九水路之外,还有一座典雅,富涵诗意的庄子——听香水榭,那是姑娘阿朱的住处。
她精灵活泼,睿智聪明;她令乔峰痴迷,几度将生死置之于度外;她令乔峰心如磐石,怀有“观于沧海者难为水”之感;她令乔峰抑郁消沉,遗憾终生。
就是这样一个她,也只不过是慕容复的婢女而已。
慕容家族息的燕子坞参合庄,是一个“杏花交径,绿柳垂湖”的妙不可言之地。
华夏民族嫉妒的本性之中,素来有仇富的心理,认为巨大的财富背后往往隐藏着罪恶。
很多人承认富人的智慧、以及他们所付出的心血与汗水。但是又出于自尊心的需要,心里变得相当的敏感,指责富人的孤高傲慢。
因为富人无心的、想当然的一句话,对穷人就是一种伤害。
毋庸置疑,姑苏慕容复就属于富人的行列。
就是那个二十七八岁年纪,身穿淡黄轻衫,腰悬长剑,飘然而来,潇洒闲雅的慕容公子,他现在分明是已经疯了。
梦想能成就一个人,也能毁灭一个人。
显然,慕容复是被梦想毁灭的、失败的人,失败者又似乎总是错误的。
揭竿起义的人,成功了就是先驱,是革命家,是开拓者,是唯一有资格享有、所谓“历史进步”带来荣耀的人;失败了,就是大逆不道的人,是叛国者,是罄竹难书的罪犯,是理所当然遭人唾弃、“阻碍”历史进步的人。
筚路蓝缕的创业者,成功了,就是拥有雄图大志的人,是不向命运屈服的人,是百折不挠的人,是受人尊重的值得青年学习的人;失败了,就是志大才疏的人,是自命不凡的人,是螳臂当车的人,是茶余饭后用来当嘲讽笑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