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弟子莫声谷笑道:“哈哈,就怕我们七个弟子,没有这么多岁数好活……”
正在这时,武当山自山脚下,开始响起了叮叮当当的警声。
警声未毕,宋远桥和俞莲舟一齐抢到滴水檐前,大叫道:“是三弟么?”
只听得张翠山道:“是我!”
只见他双臂横抱一人,抢了进来,满脸血污混着汗水,奔到张三丰面前一跪,泣不成声,叫道:“师父,三……三哥受人暗算……”
众人大惊之下,只见张翠山身子一晃,向后便倒。
宋远桥俞莲舟知道张翠山之晕,只是因为心神激荡,再加疲累过甚,三师弟俞岱岩却是存亡未卜,两人不约而同的伸手将俞岱岩抱起,只见他呼吸微弱,三魂七魄皆无,只剩下游丝般的一口气。
张三丰见爱徒伤成这般模样,胸中大震,当下不暇询问,奔进内堂取出一瓶“白虎夺命丹”。
丹瓶口本用白蜡封住,这时也不及除蜡开瓶,左手两指一捏,瓷瓶碎裂,取出三粒白色丹药,喂在俞岱岩嘴里。
但是俞岱岩知觉已失,哪里还会吞咽?
张三丰双手食指和拇指虚拿,成“鹤嘴劲”势,以食指指尖点在俞岱岩耳尖上三分处的“龙跃窍”,运起内功,微微摆动。
以他此时功力,这“鹤嘴劲点龙跃窍”使将出来,就是新断气之人也能还魂片刻,但是他手指直摆到二十下,俞岱岩仍然是动也不动。
张三丰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捏成剑诀,掌心向下,两手双取俞岱岩“颊车穴”。
那“颊车穴”就在腮上牙关紧闭的结合之处,张三丰阴手点过,立即掌心向上,翻成阳手,一阴一阳,交互变换,翻到第十三次时,俞岱岩终于张开了口,缓缓将丹药吞入喉中。
殷梨亭和莫声谷一直提心吊胆,这时“啊”的一声,同时叫了出来。
但是俞岱岩喉头肌肉僵硬,丹药虽然入了咽喉,却不至腹,张松溪伸手按摩他喉头肌肉。
张三丰随即伸指闭了俞岱岩肩头“缺盆”、“俞府”诸穴,尾脊的“阳关”、“命门”诸穴,让他醒转之后,不致因四肢剧痛而重又昏迷。
宋远桥和俞莲舟平素见师父、无论遇到甚么疑难惊险大事,始终泰然自若,但是这一次双手竟然微微发颤,眼神中流露出惶惑之色,两人均知道三师弟之伤,实在是非同小可。
这时大厅中一片寂静,只听得张三丰沉重的喷气和吸气之声,又见他头顶热气缭绕,犹似蒸笼一般。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突然俞岱岩“啊”的一声大叫,声震屋瓦,自怀中掉下一只金元宝。
大家吓了一跳,偷眼瞧张三丰之时,见他脸上不露喜忧之色,无法猜测俞岱岩这一声大叫主何吉凶。
饶是张三丰内功如此深厚之人,但是毕竟也是将近百岁的老人了,此时也禁不住“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张翠山左足一挑,将金元宝挑了起来,伸手接住,突然“咦”的一声,瞧着金元宝上所捏出的五个指印,道:“大师哥,这……这是少林派的金刚指功夫啊。”
“哗哗!咕咕!……”
晚风自山巅吹拂,激起的,不是山泉的浪花,不是古树的枯叶,而是,一只飞鸽的羽毛!
一个黑衣人,缓缓迈步自林中走了出来,紧握着一只摇头晃脑的鸽子,通体黑衣遮掩着身形。
面巾后面的那双寒光闪闪的瞳子,却是让人胆战心惊。
因为这双瞳子的狠辣,如同刀剑,惊心动魄!
而比这瞳子还要骇人的,则是他腰间的佩剑,那是一把利剑,剑鞘是黑鲨皮套制成。
“张三丰……”黑衣人看着手中的纸条,冷冷的低声呢喃着,接着身形猛然从崖壁上一个借力,骤然跃起,下定决心排除万难,直奔紫霄宫大殿而去。
张三丰!
他静静地爬伏在屋瓦上,不露一丝痕迹,仿佛没有重量一般,轻的就像刚才鸽子的羽毛,无息无声。
大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一位花白胡子的老头,缓缓自屋内迈步走了出来,抬头看向黑衣人的藏身之处,他佝偻着身子,双眼却异常明亮!
“当啷啷”!
一声长剑出鞘的铮鸣响彻紫霄宫的夜空,一抹黑色的闪电如一道寒光,从屋瓦上飞跃而出,长剑轻震出一朵银色小花,朝着张三丰奔袭而来!
这一剑,迅捷,快若疾风闪电!
这一剑,惊奇,势若电闪雷鸣!
这是绝杀的一剑,因为面对张三丰,他也只有这么一剑的机会,所以,他赌上了全部的身家性命!
“放肆!”一声叱咤,宋远桥猛地一蹬地,提剑飞来,想要拦下黑衣人。
“咣当”!
谁知道一声炸响,先一步响彻武当山的上空,但是中招的人,却不是张三丰,也不是宋远桥,更不是黑衣人。
而是黑衣人直接把长剑扔到了地上。
所有的人俱是神色一怔,
黑衣人拱手说道;“在下‘暗河’逍遥子,刚刚在山上接到‘暗河’的飞鸽传书,请张真人一观。”
嘴上如此说着,黑衣人的手一扬,纸条缓缓地飞向张三丰。
“飕!”,纸条竟然如利箭,发出一阵阵破空之声,像是要把有些沉闷的空气撕裂。
张翠山抢先一步,一剑刺向纸条,用了粘字诀,将纸条轻轻地粘在剑上。
“张三丰元气大伤,杀!”
这就是纸条上面的八个字,八个红色的字。
张三丰随手一挥,纸条已经化为齑粉。
轻声的说道:“逍遥子!‘暗河’第一杀手!江湖排名第十!哈哈,有意思,你要怎样?”
“哼!”武当七侠剩余的六人,齐声闷吼一声,六把长剑映起六道寒光,照在黑衣人的脸上,那般的刺目,仿佛是预示着逍遥子生命的终结……
逍遥子一动不动,双手上举,没有做任何挣扎。
“我本来大可以一走了之,只是心慕张真人风采,特此欲见上一面。请武当七侠高抬贵手,不要伤我性命,我要查出来是谁在害我,这对我对你们来说都是一个圈套。”
张三丰轻轻地挥了挥手,地上的剑凌空飞向逍遥子,武当七侠撤剑后退,逍遥子持剑飞起,向着武当山下飘然掠去。
张三丰又看了看金元宝,向宋远桥道:“远桥,你说这件事情应该怎么办理?”
近年来武当派中诸般事务,张三丰都已交给了宋远桥,这个大弟子处理得井井有条,早已不用师父劳神。
他听见师父如此说,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道:“这件事情好像是有人想要挑起少林和武当的争端,师父,这件事不单是给三弟报仇雪恨,还关连着本派的门户大事,如果是应付稍有不当,一着不慎,只怕会引起武林中的一场大风波,还得请师父示下。”
张三丰道:“好!你和松溪、梨亭二人,明日带着这个金元宝,持我的书信到嵩山少林寺,去拜见方丈空闻禅师,告知此事,请他指示。这件事咱们不必插手,少林门户严谨,空闻方丈望重武林,必然会有妥善处置。”
宋远桥、张松溪、殷梨亭三人一齐肃立答应。
楚国客栈!
逍遥子偷偷摸摸的掠近,石杵却仍然在屋中哼着小曲: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屋外十三个黑衣人,默默地趴在屋瓦之上,轻松自在的听着小曲,似乎是在等待着逍遥子的回来。
逍遥子大袖微扬,已潜运内力,将“逍遥三笑散”毒粉,向十三个黑衣人挥去。
这毒粉无色无臭,细微之极,其时天色已晚,小曲又如此好听,十三个黑衣人,竟然乐不可支的笑了起来。
三笑毙命!
逍遥子拉出哼着小曲的石杵,还是偷偷摸摸的大叫一声:“杀人了,快跑啊!”
五星级大酒店楚国客栈,顿时炸了锅,住宿的人双手抱头四散奔逃。
逍遥子翻开这些黑衣人的包包,火神派的硫磺弹,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逍遥子清清楚楚的知道,表面上火神派和“暗河”不共戴天,实际上火神派却是“暗河”的兄弟联盟。
大火!
熊熊燃烧的大火!
楚国客栈被硫磺弹烧成一片灰烬!
一个人如果真的心已死,情已灭,这世界上还有谁能伤害他。
逍遥子默默地看着燃烧的火焰,心中愤怒的火焰,也在熊熊燃烧。
第十一章:生离死别
春花秋月何时了。
这样感慨的李煜,也不会明白熊飞周的心情!
因为他只是囚犯,不是奴隶。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这样感慨的杜甫,也不会明白熊飞周的心情!
因为他只是生离,不是死别。
江南的春天,是五彩缤纷而绚丽多情的。
青山绿水,花蕾绽放,小桥流水人家。
但这是别人眼中的江南春色,和熊飞周没有多大的关系。
据说,不同的身份,看到的景色,也是不同的。
熊飞周眼中的江南春天,就和任何人眼中看到的春天,都是不同的。
熊飞周眼中肃杀的冬天,就和任何人眼中看到的冬天,更是大大的不同。
每一年的春天都是过的很快,前些日子还看到护卫穿着厚厚的衣服,没过几天就到处都是夏装了。
不过服饰的变换,可不是奴隶们可以享有的权利,他们一年四季,也只有那么两件薄薄的衣服。
曾经,一个飞贼在九道山庄飞来飞去,却被慕容过一剑钉死在了柳树上面,鲜血流的痕迹比树荫还大。
幻想着一剑刺向太阳的熊飞周,不禁是叹了口气:“不要说是主人,就是这些护卫我们也逃不出去。”
岚岚的思绪被拉回了现实,她先是摇摇头,接着口气逐渐变得坚定道:“飞周,我们要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外面才是快乐的江湖。”
“真的有江湖?”熊飞周疑惑的说道。
十八年来,他一步也没有离开过九道山庄,所以根本不知道,岚岚口中的江湖在哪?
在梦中,也没有见过传说之中的江湖。
“我听说江湖是一个快乐的地方,那里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没有奴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逃离这里,到传说之中的江湖去。”
“真的有这种地方存在吗?”
岚岚笑了,因为她唤醒了熊飞周逃出去的决心。
可是,最终的结果,却不言而喻。
逃跑,仅靠他们现在的力量是无法实现的。
但是,无论是春天还是冬天,无论是九道山庄对待他是好还是坏,熊飞周都没有放弃逃出这奴隶的囚笼。
他和岚岚一直在想着怎么逃跑,只是这‘九道山庄’号称江湖第一庄,可以说只要没有慕容过的允许,就连一只无法无天的苍蝇都飞不进来。
据死去的吴妈说,“暗河”的第一杀手逍遥子,转来转去也找不到九道山庄在哪里。
他们又怎么能找到出路!
更不要说他和岚岚两个人,手无寸铁四肢无力,想要从这九道山庄逃出去,真可谓是难上加难,痴人说梦!
难道说,可以凭着熊飞周腰上斜插着的那把剑?
还是没有练成的气吞山河大法?
春秋十八度,暮色依然苍茫。
人间四月芳菲尽,独留青冢向黄昏!
飘飘洒洒的鹅毛大雪之中,落日的余晖洒下,将天边映的像灼烧的火焰山,这种情景连见多识广的算命瞎子,也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听说过这种奇异天象的人,在遥远的后世写了一首歌:晴朗的天空里下着雨,这是一场无法挽回的结局……
这也是熊飞周,此时此刻的想法。
这一条山道上,四周像死一样寂静,没有任何杂音,有的只是晚风轻轻地拂过林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除此之外,还有脚链摩擦在地面发出的刺耳声响。
一些丢魂散魄,手脚带着镣铐的人,自山道远处缓缓而来,他们的肉体还活着,但是在大雪纷飞之中,心却已经死了。
他们的身旁,还跟着几个身穿锦衣,家丁模样的人,骑着高头大骡子,不时的用蛇皮鞭抽打着他们,发出‘啪!啪!’的暴响,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血肉模糊的痕迹。
这些戴着手铐脚链行路的,仿佛不是他们的人,只是他们无知无觉的躯壳。
但是在这群行尸走肉之中,只有一个人,他的双眼明亮有神,却是血丝隐现能够融化冰雪,显然是刚刚才大哭过一场。
他怒视着一切,却又不敢明显表达自己的恨意,他的目光如寒气逼人的刀剑一样,看的人心惊胆战。
可以想象,他身上背负的仇恨,很多,很多!
熊飞周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
他的腰上斜插着他的剑。
他的名字只有两个人知道。
一个是他自己。
另一个是韩岚岚。
熊飞周的另一个名字是八号。
你可别以为这是某个杀手集团的杀手代号,
这世界的残酷远远不是你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八号不过是王府最近买回府中的,十三个奴隶中的其中一个,一号二号三号四号五号六号七号八号九号十号十一号十二号十三号。
熊飞周还是八号。
这样很好,至少不用在他的胸膛上再刻一刀,看起来这真的是一个吉利的号码。
为什么是十三个奴隶?这件事情只有原三生知道。
或者是,只有鬼才知道!
熊飞周就是八号,非常吉利的一个号码。
走在去往王府的山路上,熊飞周和其它十二个刚买来的奴隶,手脚上都戴着结结实实的镣铐。
他努力的想着,最后一次看到的岚岚是什么样子。
他最后一次看到岚岚,岚岚已经没有什么样子了。
她就那么摊在地上,仿佛手脚都已经断了,仿佛全身都没有骨头了。
她全身赤?裸,却看不到一片正常的肉色,那种遍布全身的暗黑色,你可以想象、在这些血迹还没有干透的时候,是怎样的鲜血淋漓。
那是岚岚的鲜血!
已经变成黑色的鲜血!
她大睁着眼睛,看着九道山庄的门口。
九道山庄的门口,熊飞周被锁上镣铐带走。
不,他是被拖走,被拴在马尾巴上面拖走。
地上是一条长长的血迹。
她的嘴蠕动了一下,可能是在叫熊飞周的名字吧。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男人,流血不流泪,奈何同生不同死?
熊飞周的眼泪已经流完了,已经嘶哑的喊不出声了,他的全身都是麻木的,那是一种心灵痛苦到麻木的感觉!
熊飞周在走出九道山庄的时候,没有发现在慕容过身后站着的人,就是江湖之中,赫赫有名的杀人名医平一指。
这是因为平一指刚刚出道不久,这也是因为熊飞周不认识任何人。
“岚岚……不要死!”
这是熊飞周的心声,是他的祷告,也是可笑的祈求!
因为,神仙也寂寞,正在上蹿下跳的寻找着快乐。
天降横祸,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慕容过就这样毫无理由的打死了韩岚岚,将熊飞周卖出了九道山庄。
慕容过毫无理由的打死了韩岚岚,就这样当着熊飞周的面,毫无理由的打死了熊飞周青梅竹马的岚岚。
或许是因为慕容过高兴,或许是因为慕容过不高兴。
最大的理由,或许就是因为他们都是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