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洛瘪瘪嘴,不咸不淡道:“哦,原来不是专程来请我的,是顺带临时捎上的。亏你当时说的那么动听,骗子。”
楚暮白有些哭笑不得:“我怎么就成骗子了?当时跟你说的话句句都是真的,去无忧谷请你,也是计划之中的事,怎么就成临时捎上的了?你这可是冤枉我了。”
殷洛哼哼唧唧的没说话,楚暮白看了看他,摇头笑道:“之前都没发现,原来你的心眼不大,脾气不小。”
殷洛拿眼瞪他,可是困意上来,精神头又不足,瞪得一点气势都没有。他在楚暮白怀里不安分的动着身子,嗔怒道:“去去去!我小心眼坏脾气!我是坏人!你去找你的宽心眼好脾气的相好去吧!”
楚暮白帮他拢好掉落的被子,脸上还是温温的笑:“宽心眼好脾气的那些我不一定喜欢啊。”
殷洛哂笑道:“你这人不仅眼睛有问题,脑子也有问题。放着那些好脾气的不去要,偏偏喜欢给自己找罪受。”
楚暮白笑得更加愉悦:“我乐意啊。人家都说,遇见自己喜欢的人,脑子都会变得不太正常。”
殷洛抿着嘴,眨巴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道:“那你现在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你说呢?”楚暮白没有正面回答,一双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盯着殷洛,明明表面是幽深沉静如千年深潭,却让殷洛觉得似有滚热熔岩在下面翻腾,在每一个四目相对的瞬间喷薄而出,生生地灼热他的内心,让他全身血液随之沸腾。
殷洛抿抿嘴唇,没有回答。他换了个姿势,把脸埋进楚暮白的怀中,闷闷地声音传来:“我困了,让我睡会儿。”
楚暮白只是淡笑,没有再问,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地抱着他。片刻,怀中又有声音响起:“你别偷偷溜走啊。”
楚暮白笑容更甚,嘴上却温柔无限:“嗯,我不会走。”
到了第四日傍晚,一行人进了越州城。
越州西侧毗邻国都盛京,东南紧挨月冕庄势力所在季州城,北接坐落无忧谷的柏州,东部连着楚家所在的菁州,几个州省均极为富庶,地理可谓得天独厚。而坐落在城西的凌波城,俨然控制着整个越州城。
楚暮白吩咐楚修先带殷洛去城里最大的客栈聚风楼要了两间房,把还在昏睡的殷洛抱进房间,安排好琐事后,带着楚修楚齐离开聚风楼,往城西而去。
“楚公子来了,少城主已在正厅等候公子,公子请随老奴来。”迎门的是凌波城的大管家方忠,如今已有六十岁,头发花白,身体依旧硬朗,眼不花耳不聋,看事利落,看人精准,治下手段精明,难怪到了一把年纪了老城主方冶仍视他为左膀右臂。
“多谢方伯。之前听说阿诺遭人暗算身中奇毒,不知如今身体如何?”楚暮白将缰绳给了楚修,对方忠略略一揖,言辞落落大方中又不失恭敬谦和。
“多谢楚公子关心,少城主身体基本无大碍,只是还需调养几日。”两人边走边说着,方忠突然一顿,停下脚步回头看楚暮白,欲言又止。
楚暮白也停下脚步,面容温和道:“方管家有话不妨直说。”
“老奴听说,楚公子几日前去了无忧谷请出了殷洛,不知是否有这么回事?”虽是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
楚暮白面色如常,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方伯。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凌波城也一向不收留无关外人,故先把他安置在别处,此次并未带他一道过来。我听说,阿诺只在谷中待了几日便匆匆离开,也不知身体好透了没?”
“楚公子的朋友怎么能是外人?公子大可把殷谷主带到凌波城。至于少城主,”方忠停顿片刻,才道:“不瞒楚公子,少城主出谷时,实是余毒还未清全,故现在的状况并不是很好。”
楚暮白略疑惑道:“什么事这么急,让他连命都不顾?”
方忠眼神一黯,并未正面回答,只道:“少城主自有想法,老奴也不便多言,公子一会儿见到少城主,大可自己去问。”
楚暮白只是淡笑一声,也不再追问,又道:“那我稍后就去把殷洛接过来。不过,”楚暮白犹豫片刻,“殷洛最近身子很不好,也不知还能不能替阿诺再诊治。”
“有劳公子了,老奴在此先谢过公子。凌波城内的药材品种和数量都比外面药铺子丰富许多,城内环境清幽,想必适合殷谷主养病。”
楚暮白笑得温和:“方伯客气了,我还要感谢方伯和阿诺,每次来越州都肯收留我。”
两人继续走,方忠也笑道:“公子和少城主是至交好友,楚公子来到越州地界办事,又是客,于公于私都是怠慢不得的。”
凌波城的地界占了整个越州的近四分之一,城中有山有林,亭台楼阁众多,设有内外城。外城用来接待宾客和供仆从休息,内城住着门下弟子和城主家眷,内外两城由曲延河分开,互不相通。内外城各有大门和偏门,楚暮白走的便是内城的其中一处偏门,可不经过外城,直接进入内城。
经过曲曲折折的长廊,两人到了正厅。内城的正厅布置得不比外厅豪华大气,却古朴典雅,别有一番意境。厅中坐着一位年轻男子,着一身藏蓝色滚银边长袍,脚踏黑面秀金线梅花鞋。面容清瘦,眉黑而不粗,双眼即使在病中也是极为有神,眼珠是深褐色的,鼻梁高度适中,嘴唇泛着点白。整个人气色还不错,温雅沉稳,只是眉宇间难掩疲惫之色。
“数着日子,我私心想着不是今日就是明日,你就会到了,还真准。”方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说着就要起身。
“哎,你坐着,别起来,咱们兄弟还这么客套做什么?”楚暮白几步上前按住方诺的肩,在他旁边的位子坐下,略带歉意的说道,“说起来,你中毒还是因我而起,要不是你来给我庆祝生辰,也不会在回去的路上被人暗算了。”
方诺摆手,示意他不要在意:“怎么就是你的错了?就算我不来,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再者说,这一切都是计划好了的,就算我不来你这一趟,也还是逃不掉,你不必自责。”
“计划好的?你查出是谁了?”楚暮白收敛笑,脸上多了一份凝重之色。
“具体还不知道,不过已经有点眉目了。”方诺语气平淡,脸上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端起面前的茶盏,细细地品着,还用眼神示意楚暮白注意他身旁的放着的白瓷杯。“尝尝这新茶,我觉着不错,你试试,要是合口味,就带一些回去,给楚伯父楚伯母吧。”
“你说好就一定好,我对茶道算是一无所知,品茶,你可是拉错人了。”楚暮白勉强一笑,“有了新茶应该叫上南宫或者安儒煜潘瑭亦他们。”
“哈哈,消息到是灵通,南宫最近确实在越州。不过儒煜和瑭亦这两个在南疆的,那是远了,再说我也叫不动人家。”方诺合上茶盖,轻松道。
“在来凌波城的路上经过水月庄,恰巧看见银竹和流光正从门内出来。”南宫本命南宫念,水月庄是他在越州的一处住所。据说是当年方诺和南宫两人打赌,方诺输了,便把这处庄子送给了他。
“不过,也不知你这时候是来的巧还是不巧,”方诺眼神似是放着精光,笑道:“前些日子,殷大小姐刚跟我谈完生意。”
楚暮白合上杯盖的手一顿,皱了皱眉,不确定道:“那,现在?”
方诺见他瞬间紧张起来,手空握成拳抵在鼻下唇间抿唇一笑,道:“瞧你紧张的,放心吧,她已经走了好几天了。”
楚暮白松了口气,无奈道:“逗我就这么有趣?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这病人计较。”
方诺抿着嘴淡淡笑着,悠闲地呷一口新茶,“你这小子,平时不是自诩风流,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么,怎么就栽在这么个丫头手里了?”
楚暮白有些哭笑不得地辩驳道:“什么风流百花,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明明是你自己编出来的好不好?”
方诺也不否认,续道:“要说起来,殷碧晴也算是有倾城之姿,更重要的是,她是殷家现存的唯一子嗣,虽说是个女子,但若不出意外,殷家下一任的当家就是她了。就凭这身份地位,相貌才华,也配的起你了。再说了,不是你先去招惹人家的?”说到此处又想起了什么,一脸好笑的看向楚暮白,“你看,人家都把嫁妆都给你送来了,到了嘴边的鸭子可别叫它飞了啊……”
一听到嫁妆,楚暮白脸上又青又黑,“我说,是兄弟就不要再跟我提那点破事。怎么就是我去招惹她了呢?难道我在你心中就是个纨绔子弟吗?真是冤枉。我和她除了在生意场上见过面谈过,其他的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顶多在饭桌上客套客套逢场作戏,公事归公事,私事是私事,私底下连个手都没有牵过。谁能想到她居然在我的生辰宴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我来这么一下,让我难堪,我现在躲都躲不及。”
一个月前楚暮白的生辰宴上,听门外小厮报喊月冕庄大小姐到后,就看见殷碧晴一身耀眼红装金钗玉钿步入大堂,贺礼一箱一箱送。楚暮白当时就觉得不对劲,预感有事发生。果不其然,殷碧晴竟然当众对楚暮白表达爱慕之情,并宣称那些都是殷家的嫁妆,神情严肃认真,又有志在必得。楚暮白顿时脸都青了,就在他要当面回绝之时,他的父亲楚燚却按住他,跟殷碧晴私下交流几句,楚暮白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那之后殷碧晴送完贺礼喝了杯酒就走了,走的时候面带微笑,并意味深长的看了楚暮白一眼。
“唉,这种事,我也帮不了你,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现在她把那层纱挑破了,你也只能乖乖接受了……”方诺开着玩笑,一脸幸灾乐祸。
楚暮白眉头一挑,砰地一声将白瓷杯往桌上一放,佯装生气道:“你今天不拿我开涮几次就不高兴了是吧?要不要我也把你那点破事都出来,咱们比比?”
“哎别呀,好了我不取笑你了还不成么?真是,小心眼!”
楚暮白听到小心眼这个词,眼角一跳,想起之前在马车上,自己还说殷洛心眼小脾气大,现在轮到自己被人说成小心眼了……
楚暮白轻嗤一声,拿起茶盏喝了口水,沉默片刻,脸色转为凝重严肃,道:“阿诺,你有没有听过,飘渺楼?”
方诺眼中的笑意霎那间消逝无踪,面色甚至没有任何变化,一脸淡定从容。他垂下眼,慢条斯理地喝口茶,道:“哦?飘渺楼?是家酒楼还是青楼?”
“是一个,”楚暮白暗忖片刻,“组织。杀人的组织。”
方诺微微皱眉,严肃起来,道:“杀手组织?我倒真没有听过,是最近新起的吗?”
“不是,我想,它至少存在有十年以上了。”楚暮白看着方诺,缓缓道。
“可是,连我都没有听过呢,”方诺突然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向后靠去,“你是觉得,我这次中毒,是和这个飘渺楼有关?”
“只是猜想,并无根据。”
“哦?”方诺笑着看向楚暮白,“你是怎么知道有这个组织的存在的?”
“因为,”。楚暮白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我也是最近机缘巧合下知道的。但也只知道它叫飘渺楼,别的一概不知了。”
方诺长长地“哦”了一声,没说话。房间里静默须臾,才听方诺开口道:“我知道了,这也算是条线索,我会顺着这个去查的,也多谢暮白告知。”
楚暮白垂下眼,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茶杯边沿,淡淡道:“没事。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楚暮白走后,房中只剩下方诺和方忠两人。方诺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脸色有些苍白,呼吸吐纳均匀,似是睡着了。
方忠垂手站在一旁,过了良久,才犹疑道:“少城主,楚公子他……”
方诺没动静,方忠心里有些不安。半晌,才听方诺幽幽道:“这件事,我们不用管。今天楚暮白说的话,你就当没听到。”短暂沉默后,又听他道,“你忘了吗?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对楚家动手。”
“是。”
第八章
殷洛从早晨一直睡到傍晚,中途醒转几次哼哼唧唧几声,之后又睡得不省人事。他茫然地睁开眼打量四周,陌生的房间,虽然不大,但干净整洁。抬手揉揉有些胀痛的脑袋,这几日睡得有点凶,不仅把连初楚暮白他们担心坏了,连自己都有点吓着了。现下好不容易有了一丝清明。
他起身下床,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正想着人都去哪儿了,便见连初端着两碗白粥三碟素菜踢开门进来。他一见殷洛坐在桌边,一怔:“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殷洛伸伸懒腰:“还好吧,现在挺清醒的。”又瞟了瞟桌上食物,咽了口口水,一脸感叹欣慰地看着连初道:“我就说,连初你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饿死我了!”
“停!”连初一掌拍开殷洛伸向食物的爪子,命令道:“先把药喝了再吃!我去给你拿。”之后为了防止他偷吃,无视殷洛的哀怨的小眼神,又把粥食原封不动给端走了。
“对了,楚暮白呢?”殷洛苦着一张脸对着一碗黑漆漆的浓稠药汁呼呼地吹着气,听着连初喝粥喝的呼哧呼哧响,好馋人好诱人自己也好想吃!不禁暗想他肯定是故意的!心里把连初骂了个遍。
“楚公子说去办点事,晚上来接我们。”连初吃完一碗,开始对第二碗发起进攻。
“停停停!那碗是我的!”殷洛砰的一下放下药,指着那碗粥大叫,伸手就要去抢。
连初不慌不忙地将手一扬,殷洛扑了个空。他不甘心,又试了几次,可是手脚都没什么力气,速度力度都跟不上,最后自然抢不过连初。
连初嘿嘿笑着面有得色的对气鼓鼓的殷洛道:“你来抢啊来抢啊来啊……”
殷洛愤怒道:“那叫我今晚吃什么?饿死吗?”
“哎呀,你急什么,我一会儿再去给你拿就是了,白粥嘛,要多少有多少。你喝了药不能马上进食,这粥凉了就不好喝了。”连初慢慢解释道,“再说,我还能让你饿死?”
殷洛继续郁闷地把药吹凉,突然想起之前连初说楚暮白晚上来接他们,疑惑道:“他要接我们去哪儿?”
连初吸吸鼻子:“不知道,总之不会把你卖了就好。”
两人正说着,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笑。“要是把你卖了,你待如何?”门外传来的声音低沉熟悉而温和。
楚暮白含笑走进来,一眼扫过桌上的几个空碗空碟子,道:“吃得下东西了?”
殷洛没好气的瞪一眼摸着肚子打着饱嗝的连初,怪声怪气道:“我可一点都没碰,全都进了某只猪的肚子里去了。”
连初不服气的辩驳:“你真爱冤枉人!我可是为了你好,又不是不给你吃。再说,一碗稀粥怎么够果腹?我不吃饱怎么有力气照顾你?”说到最后连白眼都懒得翻给他。
楚暮白好笑的看着他们,又看看蒙头喝药的殷洛,道:“其实这聚风楼最有名的除了蟹黄小笼包之外,就是粥了,不管什么粥都做的一流,而且十二个时辰都有供应,你不用担心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