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圣血之旨
灵长一见此种情形,心中不免焦急,他可是准备了很多来应对今日可能的反对之词,若无人开口,结局岂不无法更改。他心知自己开口反而会处于下风,便放眼巡视殿内诸人,突然他的目光落到辅政右相漆戚的身上,右相是他一力荐举的,怎么说也有知遇之恩,况且往日也未要求他做什么。灵长想到这里,便向右相使眼色。右相也是聪明人,怎会不知灵长的意思,只是这个时候开口无异于自讨苦吃,可是灵长不但有恩于自己,并且权利滔天,连大魔法师也不能压制,自己若不顺从,恐怕以后没有好日子过了。想到这里,漆戚把心一横,轻咳了几声,然后开口说道:“王上所言甚是在理,王子燕为伴读一事往大了说,那是违背了祖宗法度,可是往小了说,也就是一个破例。细想想也不算破例,毕竟王上唯有两子,我们都看得到王上都是极其疼爱的,而王子桩为王储也得到了王上更多的疼爱与关注,那么王子燕为伴读,也只是伴读而已,并不是其他过分的事情,实在不必用法度来苛求。”
灵长闻言很是满意,接着说道:“右相不愧为辅政大臣,言之有理。就是一个王储的伴读这么一个小事,某些人却连《古典法则》都请上来了,岂不是有偏见之嫌?”
预言家紫衣轻声一笑:“右相的意思就是鼓励我等都将王储伴读之选看成是小事,也就不必遵循什么规则法度了,就直接拉关系套亲疏,得一些人喜爱的就可以是伴读了,何必设八关考验候选人,岂不多此一举?”
右相一听马上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大月司姬盛乐犹如天籁的声音响起:“您竟不是这个意思吗?倒是我们理会错了,那您是什么意思呢?”
“我……”右相一伸脖子,却无话可说,又缩了回去,不再开口。
灵长冷笑一声,说道:“预言之事虚无缥缈,预言家之言也虚得很啊,右相何时说伴读之选是小事,他只是说王子燕为伴读这事是小事,紫衣你不要扭曲了他人之意,也不顾王上的颜面。”灵长直接攻击紫衣让在场的吃了一惊,不过马上释然了,灵长一向言出必行,王上也是过多顺让,此事却遭遇多番阻挠,以他一贯的脾气怕心里早已恼羞成怒了。
紫衣也未料到灵长会当众直呼自己的名字加以斥责,心下恼怒万分,正待据理力争,大魔法师却开口了:“预言是万古流传守卫王国的力量,怎能说是虚无缥缈?”
灵长早就不耐烦悠息的淡定,马上对道:“既是万古流传,我们怎么都为见过预言之力?又称守卫王国,我倒是见过魔法之力守卫王国,但大部分时间还不是我们祭祀之力在兢兢业业守卫王国,那预言之力在哪?”
悠息淡然说道:“我们大部分时间见到的都是日出东方,西方而落,而偶尔的阴天雨雪却是万物生长的关键所在,难道就能凭次数来断言雨雪是虚无缥缈之物?”
“你……”灵长一时语塞,不禁恼怒之情溢于言表,疾言厉色道:“大魔法师既然这般推崇预言之力,为什么不把第一守护族的宝座让与预言一族,想来也算实至名归啊,再者……”
居然赶紧制止出言制止灵长说下去,“大祭祀,不要失了分寸。”灵长自知失言,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居然只得再次说:“今日只是议论王子燕为伴读一事,诸位都不要扯远了。”
悠息看着居然,说道:“王上,王子燕为伴读这事不是已经确定不可破例了么,为何今日还会再议?是否需要再请一次《古典法则》!”居然很是尴尬,也没了言语。
灵长大急,说道:“大魔法师,你一定要如此不讲情面吗?从君臣来讲,你是臣,应听从王上之意;从私交来讲,你是王上挚友,理应体恤王上的爱子之情。你如此冷血无情,怎担得起王上向来视你为至重至亲之人!”灵长此语在情在理,令殿内诸人不能不动容,他们也都是居然幼时的伴读,每个人都很珍重与居然的情谊。
居然知道如果自己坚持,其他的人是不会再反对的,只是大魔法师这关不好过。于是他起身来到悠息面前,悠息与殿内众人也纷纷起身,居然极其诚恳地说:“大魔法师,本王知道你所坚持的一切都是为了王国,并非私心。只是王子燕为伴读是本王的企盼,本王想他可以和王储共同成长,将来也能协助桩儿安邦定国,对于这件事本王是坚持的,还望大魔法师体谅!”悠息久久不语,居然看着她,不再说话,大殿内再一次陷入沉默。
外面似乎变天了,风呼啸地刮了起来,乌云也将刚刚还光芒四射的太阳遮了起来,转眼间天空黑压压一片,竟似黑夜一般,天地一色,瞬间盲了人的眼睛。在地里忙碌的农民赶紧收拾农具,吆喝着牲畜往家赶;在街市买卖的商人,慌忙收摊,吆五喝六地地把正在交易的买卖做完;在田间街道玩耍的孩童也被突然的黑暗唬住,不再贪玩,纷纷往家跑去。
眼下已是深秋时节,俗言常说:一场秋雨一层寒。眼见着这就是一场雷霆之雨,雨住之后,也许冬天便来了。
悠息终于开口了:“王上,如你坚持,我便不再反对。”居然闻言大喜,还未开口称谢,又听悠息说道:“只是我们魔法师一族便不再有族人为王储伴读。”众人瞬间失色。
居然大惊,他无奈地说:“大魔法师,你这是干什么,魔法师族怎么可以不为伴读呢?”
灵长冷言道:“大魔法师,你这是在威胁王上!”
悠息说:“我说的是实情,何来威胁一说?”
灵长说:“既是这样,那就请王上准许大魔法师之言,王子燕为伴读,而魔法师族不为伴读。”
话音一落,已是群起反对,大家不约而同道。
“不可!”
“万万不可!”
“绝对不行!”
……
居然一挥手,众人止住了话语。居然返身回王座坐下,挥手示意众人也坐下,然后看向悠息,说道:“大魔法师何必绝情,魔法师族的伴读中将会有一位未来的大魔法师继承人,若不为伴读,魔法师族如何传承?而王子燕为伴读一件小事怎就致使大魔法师下这样决绝的决定呢?本王实在不懂。”
悠息沉默了片刻,方说:“涉及王储伴读,在我眼里不会是小事。王上既知伴读都是未来一方之主,涉及万世基业,又怎可不遵循一贯的法度?法度无错而改,规则无端被废,殊不知动摇的便是这锦绣河山?因此,王上若要坚持王子燕破例成为伴读,我们魔法师族便不再为伴读,既然法度可以不遵,想来魔法师族不传承也是无关紧要的。”
居然闻言长叹了口气,说:“倒是本王的不是了,既然大魔法师坚持,此事便作罢吧。”
灵长眼见事成,又被悠息阻挠,他已是痛恨之极,怎奈也奈何不了悠息,他怒极反笑,哈哈大笑,指着悠息说道:“大魔法师恃功而骄,威逼君王,该当何论,是否应该请《古典法则》一判?”
悠息淡然一笑:“大祭祀凭己之私,枉顾法度,又该如何?”
灵长道:“大魔法师恃法而不顾君臣大义,冷酷绝情,难道是该有的人臣之礼?”
悠息回敬道:“大祭祀仅顾君臣情,父子情,偏爱有私,凌驾于法度之上,难道就是一个国之大祭祀该有的行为?”悠息一贯沉默少语,只要不过分,朝堂之上往往都是大祭祀一家之言,此刻针锋相对,可见伴读之事是触了大魔法师的逆鳞。
居然见事态恶化,赶忙出言化解:“大魔法师,大祭祀,你们这是干什么,都是为了王国的兴盛,只是立场不同,也不止于此吧。”
天空黑到了极限,便伴随着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雨水敲击在议政大殿前的净石路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宛若水晶冠。雨愈下愈大,雷却住了。而仅仅是雨打大地的声音,便如万鼓齐鸣,震耳欲聋;又如万马奔腾,响彻天地。
落雪宫,居桩趴在寝殿卧房的窗子上,看着外面的雨,脑子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一会是那个叫悠雪的魔法师现在在干什么,会如自己想起她一般想起自己吗?教母此刻是在想法子严惩自己吗?一会又是以后上来国学,万一成绩不好该怎么办?这么大的雨,小鸟要躲在什么地方啊?等等,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勤政大殿内依旧死气沉沉,剑拔弩张。居然向大殿外看了看,打破沉默说:“下了这样大的雨,晚些更不方便回去了,便早些散了吧。”
诸人起身躬身施礼,齐道:“诺!”
悠息便快步向殿外,众人随后跟上,眼见便要出殿了,就听一声“慢着!”诸人回头一看是大祭祀,皆一愣。居然亦是不解,此时木已成舟,不知道大祭祀还想干什么。
只见大祭祀起身摒退所有侍者,然后屈膝跪在居然面前。刹那间,诸人的震惊如汹涌之潮,狠狠地撞击着心门。
跪拜之礼是对冠面尊者的极大侮辱。
一向高傲霸道的灵长,此时恭敬卑怜地说:“请王上赐王子燕一道‘圣血之旨’!”
居桩睡姿不佳,睡得极不安稳,他梦见大魔法师罚他永远见不到悠雪,要悠雪不做魔法师,赐除面。居桩急得痛哭流涕,悠息反而更加严厉,居桩牢牢拽住悠雪的手不放她离去,怎奈很多戴着没有图案面具的十分恐怖的人强拉硬拽,居桩眼见悠雪离去,越来越远,绝望之情令他身心俱裂,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居桩一惊,醒了过来,方知是做梦。他爬起来,却发现身上的睡袍都湿透了,黏黏地粘在身上很不舒服,他打算换一件。又想起睡前天下着大雨,不知停了没有,便下意识向窗外看去,却意外发现天空已不再是黑压压的,却是黄橙橙的,居桩大为惊奇,他自记事起还没见过黄色的天,他赶紧打开一扇窗,向外探头看去。
雨并没有停,依旧很大。那块黄色的天似乎很不寻常,周围依旧是乌云密布,唯有那一块像是铺上了一块黄布。突然,黄布上开始多了一道道红色,像是某人在书写一般。事实上也确实在书写,不多时便是几个血淋淋的大字,居桩定睛看去,却是一句话。
“本王居然特许王子居燕为王储伴读。”
15、人生若只如初见
因居桩殿前失仪,悠息最终罚了他禁足十天。不只这样,还要他默写《古典法则》,错一个字誊抄一遍全书。万幸的是居桩把那本法则背得很是流利,但还是错了十几个字,以至抄《古典法则》抄到天昏地暗,居桩看到《古典法则》四个字都胆战心惊。而国学的课程在居桩禁足期间便开始了,悠息并没有取消对居桩的惩罚,想来也是那日大祭祀的缘故。
十日的足不出户,居桩及其思念外面空气的味道,只是禁足期间的功课极为繁重,他也没时间想些别的,每晚都累得倒头便睡,想来即便准许他出去玩玩,他也没有那个精力了。
自上次的大雨后,天气已愈加寒冷,御用局已经开始给各个宫殿准备过冬的衣物用具,御膳堂也开始供应冬日才有的暖锅子、山间野味。居桩虽在禁足,饮食倒也没有消减,只是吃完也只能在寝殿内来回走走,不免提不起对美食的兴趣。悠息依旧每日晚间过来一次,检查居桩整日的功课,并告诉居桩当日国学所学的内容,要居桩来日自学,不可落下课程。
禁足终于结束了,居桩万没想到迎接自己的第一堂课竟《百万之问》,这也是国学课程的第一堂课,教习老师就是那个戴着《古典法则》封面面具的所问。居桩觉得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于是,他很早就来到教习大殿,里面还没一个人,他看见最前方正中央的位置上写着自己的名字,便走过去,随行服侍的傅义将书纸笔摆好,便向居桩告退离开了。
居桩也不急坐下,便四下打量了一下教习大殿的布置。与以往不同,殿内摆放着三十一套黑木座椅,桌子上都摆放着笔墨纸砚,并按尊卑摆列。居桩自己是单独坐的,并靠前了半个位置左右,隔着走道,左右两边都有两个座位。他看向右边靠近自己的位置,上面写着“居燕”。居桩深感不幸,摇着头,向旁边的位置看去,“居玄烨”他知道是王族成员,那日选择的时候见他面上的面具是张白色蛟龙面具,印堂处一颗明珠,倍感亲切,便选定了他。转身看向左边,一个名字映入眼帘,“悠雪”,居桩大喜,这足以抵消这几日来一切被居桩定义的“不幸”。
悠雪旁边就是那个笑呵呵的悠晴。再后面一排隔得稍远,有一步之遥,与第一排错落排列着七个座位,写着农心,商丘,佣宏,军石,灵月,灵日,灵天。再后一排共八个座位,两人一座,从左到右写着连俊,静言,红袖,姬舞乐,所答,绘慧,尚仪,武攻;最后那两排也是这般,是王都十六大家族的继承人,都是未冠面尊者。
居桩不欲看下去,转身坐了下来。这时外面进来一个男孩,居桩见他和自己一般大小,戴着一座山峰图案的面具,那山峰很奇怪,一边白雪皑皑,一边鸟语花香,居桩知道是两极山的图案。他短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竟比自己还要华贵,后面跟着一个侍者打扮的中年男子。那男孩显然看到了居桩,却毫无反应,径直走到第三排最左边的座位上坐下,居桩记得应该是“连俊”的位置。“竟是连家人,难怪这样的傲气。”居桩心想。很快,又有人进来了,进来之人看见居桩赶紧走到他桌前向居桩问候。
“王子桩,我是商族继承人商丘,以后请多关照!”居桩记得他,他带着金刀错母钱币的面具,扎着个马尾辫,身材瘦小,这点不像他的父亲商博,他眼神精光直闪,似乎不是什么老实之辈,但他是唯一的胜出者。
居桩点点头,刚要说话,不知何时来了几个人,一下子将自己围住,便嚷嚷开了,一个戴着麦穗图案的、胖胖的、头发乱糟糟的男孩,非常兴奋地抢先说:“王子桩,您终于来了,我很期盼您呢,我是农族继承人农心,您选的我。”
不等居桩答话,戴着一只手图案面具的、个子很高很瘦的、头发很黄的男孩满是嘲讽地说:“农心,不要得到机会就拍马屁,谁不知道你这几天都是围着王子燕转。”然后转而很恭顺的对居桩说:“王子桩我是佣族继承人佣宏,我真是很期盼您呢!”
居桩觉得他说得很诚恳,那个叫农心的显然被揭了短,恼羞成怒,冲着佣宏大喊:“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还不一样,你……”
“不要吵了,有什么好吵的嘛!”站在他两人中间,戴着斧头与剑交叉图案面具的光头男孩,推了他二人一下,转而满眼兴奋地看着居桩,说:“王子桩,我是军族继承人军石,作为您的伴读,请您多多关照!”
“军石,你好不知羞,平时就你叫得最欢。”佣宏大叫。
“你还好意思说我们,你还不一样!”农心也叫道,还反推了军石一下。
……
居桩总算明白了,这四个人个个都是马屁精,他觉得一阵头大,正想说点什么,一声很大的咳嗽声响起,他们四个停止争吵回头一看,居桩也透过商丘与农心身体中间看去,是居燕,他抱着肩膀,斜斜地看着他们,后面还站着几个人,居桩定睛一看,其中竟有悠雪。
“你们有完没完,还不回自己的座位!”居燕冲着他们四个吼道。刚刚还一个劲表热情的四族继承人转眼没了人影。居燕得意地很,晃晃悠悠走到居桩的座位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居桩,用鼻子重重地 “哼!”了一声,然后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