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似乎颇为喜爱居桩,连连称赞道:“不错,不错,身为王储,就是凡事问清缘由,否则只能是个糊涂的君王啊!”
居桩先是一惊,随即明白了,自己的这张白龙面具无疑是昭告了天下自己王储的身份。他只得再次追问:“你如果不想说,我可就走了。”
那老者一笑,说道:“你过来,我就全部告诉你。”居桩心里琢磨着这句话的可信程度以及走过去的危险程度,不由得沉思了起来。
这可急坏了一旁的未名,她紧张地说:“王子桩,您不要听他的话,这个人自己都说是罪人,万一真的得十恶不赦的坏蛋,您岂不是就危险了?您万金之躯,千万不能涉险。”
那老者又是哈哈一笑,说:“那个女娃,你这样说可就没有道理了,如果我要伤害你们刚刚在黑洞洞的巷子里岂不是更方便?也省去了很多麻烦。”
居桩一听也是,就对未名说:“你在这等着我,我去看看就好。”
未名大惊失色,恳切地说:“王子桩,您别听他的,您可不能去。”
居桩拉拉她的手,笑了笑,说道:“没事,你放心。”然后向那老者走去。
居桩几步就走到了老者的面前,他抬起头仔细看去,是一张双峰山面具,身材中等,身材麻布衣裤,脚蹬一双破破烂烂的草鞋。居桩脑子极快地搜索着这张面具的来源,突然脑海一亮,他失口叫道:“你是连家……”
还不及说出口,那老者快速蹲下来伸手捂住了居桩的嘴,慈爱地说:“不可说,不可说。”
居桩傻傻地点点头,那老者缩回手,居桩见那手上皮肤斑斑驳驳,一块一块的黑斑,一张张要脱落的死皮,青筋爆出,根根纵横,无疑不昭示着这老者的年龄。居桩一皱眉,很少有冠面尊者选择这样老迈的身躯,即便选择了老者,也是健硕的。他不禁猜测眼前这个老人的身份。
那老者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居桩良久,方叹息说:“转眼间,然儿的继承人都这样大了,还这样的聪明!”
“然儿?”居桩疑惑地思索着,突然,他再一次大叫道:“父王!”
那老者一笑,慈爱地说:“你比你父王聪明多了,他像你这样大的时候就知道与他的那几个伴读厮混,每天想尽办法玩乐,我都管不住他。还是大魔法师教导有方啊!”
居桩急切地问:“您认识我父王?”
老者点点头,说:“曾经我和你父王很亲密。”说着伸手抚摸着居桩的脸颊,眼睛却涣散没有焦点,显然陷入了回忆。
居桩一下子有好多问题想问,那容得他回忆,他打断那老者:“你是谁,和我父王什么关系?”
那老者黯然地垂下手,叹道:“往事如浮云,不堪回首啊!”
居桩瞪大眼睛看着那老者,说:“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老者似乎再一次打起了精神,浑浊眼睛里闪着亮光,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今天是特意来找你的,你可知道原因?”
居桩摇摇头。那老者长长叹了口气,似乎要将积攒了无数年的悲伤与无奈一起叹掉,他的声音愈加苍老而且飘渺,似乎一阵轻风便能吹散,却异常清晰地落入居桩的耳中,在他心中留下了无数的不解之谜。
回到落雪宫依旧很晚了,傅义不敢对居桩说什么,只好严厉地斥责了未名,因她不能有利督促,致使居桩晚归,居桩心中也很内疚,也不好意思开口为未名求情。
第二天,居桩比平时醒来得早了一些,他昨夜不停地思考那老者的话,怎奈基本上是完全不懂,那老者说完了也不给居桩问话的机会,转身就消失在小巷内。居桩一边苦思冥想,一边梳洗穿衣用膳。等走出了落雪宫,还是半点头绪也没有,对跟在身后的未名说:“你说那老者说的到底什么意思?”
未名摇摇头问道:“他和您说什么?我没听到啊。”
居桩一想也是,那老者如耳语般的声音也就自己能听到,他想告诉未名,却觉得不妥,哪里不妥自己也说不上来,他甩甩头决定不再想了。
来到曲径外一会功夫,悠雪与悠晴就抱着课本走了出来。三人在曲径入口处站着闲聊了几句。突然,远远看到一人飞速跑来,速度之快,转瞬便到了眼前。那人身形一定,是位魔法师的男子,戴着兰花花脸面具。悠晴眼尖,立马认出来人,她叫道:“悠毕叔叔,大早上怎么这么慌张?”
悠毕见是她们也不多说,急着喊:“快让开,我有要事要禀告大魔法师。”
三人闻言让开一条通道,悠雪问道:“是什么事呢?”
悠毕说:“议政宫前出事了。”说完身形一动,转眼消失在曲径的尽头。
居桩三人对看了几眼,便不约而同地向议政宫跑出。边跑悠晴边气喘吁吁地说道:“幸好议政宫离教习宫最近,这样还来得及赶去上课。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居桩说:“到了就知道了,感觉不是好事。”
悠雪也说:“看悠毕叔叔的慌张,应该是非常不好的事才对。”
到了议政宫,才知道情况的严重。议政宫前已是守卫重重,宫殿全面被封。居桩凭借着王储的身份顺利地议政宫前的广场上。广场是如镜子般的净石铺地,而此时上面流淌着纵横交错的血痕,想来是血干了的样子,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令居桩的胃紧缩一下。居桩见台中央站着几个人,中央为首的正是父王居然,旁边是大祭祀灵长还有四族族长。此时他们正围着台上正中央一处观看,背对着居桩,居桩无法看到他们的表情,不过却能感觉到气氛的极度紧张。居桩正想着要不要上前看看时,居然却转过身来,他看到了居桩大惊,叫道:“桩儿,你怎么在这?还不快快离去!”居桩意外地发现父王眼里通红,声音嘶哑,似乎哭过,不禁疑惑了起来。其余几人闻言也转过身来,却无疑给居桩让开视线,居桩定睛看去,却失声惨叫。
那是怎样一种惨不忍睹的画面:一个浑身赤裸的老人,身上的皮肤长满了青黑色的斑块,缩成了难堪的样子,紧紧地包着骨头,犹如一具干尸。尸体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摆放着,两腿叉开跪地,身躯后仰,头顶着地,形成了一个弓形。两个胳膊拧着,双手合十,放在肚皮上,肚皮上插着一把匕首,仅露着一个柄。那人眼睛睁得大大的,嘴里叼着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那面具的图案居桩再熟悉不过了。
正是昨夜遇见的那位老者。
居然见居桩大叫,赶紧走上前挡在居桩的面前,阻止他再看下去。他看一同来的两位魔法师也好不到哪去,两人明显吓呆了,张着嘴一动不动。居然焦急地唤道:“吉利!”
吉利闪身施礼道:“在!”吉利是居然得贴身侍者,是赤衣三弓的等级。
居然吩咐道:“立即送王子桩和这两位魔法师去教习宫。”
吉利道:“诺!”
居桩刚转身,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定睛一看,却是教母悠息。悠息看到居桩三人显然愣了一下,居然赶忙说:“我已吩咐吉利送他们走了,大魔法师不要担心。”悠息点点头,闪身上了广场。居桩回头见悠息围着那老者的的身体观看,眼色越来越凝重。居桩很想知道教母会怎样说,怎奈吉利得了命令,不停地催促着他们离开。居桩三人一步三回头,竖着耳朵听着广场上的情况。零星几句会随风飘落到居桩耳中,“大魔法师,可知何人……如此……?”“如果我所料不错,是连……”“怎么会……”“你是说……”“是他自己……”
“是他自己。”这句话飘到居桩耳中,居桩如天雷击顶,呆若木鸡。正这时,国王居然痛不欲生地哭喊传来:“不!不……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教父,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居桩赶紧转身看去,只见居然竟跪在那具尸体前,双手掩面,失声痛哭。
居桩的脑海中浮现了老者所说的话:“我苟活至今,不用尊者的力量来延缓衰老,我体验着凡人老去的痛苦,我希望万死来赎我犯下的大罪。我罪在不该生儿育女,不该为王之教父,不该在看出端倪之初任其发展,我悔不当初。你的出生受到了玷污,却被魔法师族纯正的血统拯救,你切记人之国的万古传承是否能够延续,全在你一念之间。我是连家,却不是智者连家,你将来会明白的,孩子。”
21、悠凌藏书大殿
国王居然得教父连城智者早在三十年前便已昭告往生,显然他并没有遵照《古典法则》的规定离去。只是三十年后选择用如此残忍的手段结束自己的生命,用祭祀之礼中的禁术“困魂”,将灵魂困于躯体内不得往生,并摆出了奇怪的造型,令人困惑不解,就王国最博学的所问也不知那造型代表着什么。那日的事被严密封锁了,除现场的人就无他人知晓了。
居桩并没有将见过那老者的事告诉任何人,他也叮嘱未名不要告诉悠息,这对未名来说很难做到,但她还是答应了。居桩一直在想:那老者显然打定主意死去,却在临死前选择见自己一面,明显那番话是有重要意义的。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罪大恶极,却是父王的教父,又会有怎样的罪?
即便有罪和生儿育女有何关联,根据自己对《古典法则》了解,还没有一种罪过是不容许犯罪之人传宗接代的。
还有连家是智者连家,他却说不是,那是什么?
还有很多不解的地方,居桩纵是想破头也想不出所以然来,索性全然抛到脑后,继续全心全意描绘王庭的全貌图来。
今日午后是姬盛乐的课,是在习乐殿讲授,教授的是萧的吹奏。姬盛乐一上课便仔细地讲起了着萧的来源:“萧是上古流传的乐器,拥有源远流长的历史。据史书记载,上古时,世间刚开始有人类,还没有语言,天地万物的声音就是动物叫声、风声、雨声等自然的声音。大家都知道,这样的声音是不能随意的听到。那时一些思想先进的人类想创造出类似的声音,于是他们用石头、棍棒、金属等效仿鸟的叫声,怎奈模仿出来的声音非常的刺耳难听,毫无美感。就在人类要放弃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叫萧的人,他声称在远古森林有一棵七彩神木,该树的枝干可以发出悦耳的声音。人类闻言大喜,便组成了一直十人的队伍出发去寻找七彩神木。这十个人历经千辛万苦,仅剩下两人到达了神木的下面,却发现神木坚固异常,非人力能折断。这两人中便有萧。萧背着另外一个人,割断自己的手腕,用手腕所滴之血切断神木,为了能让更多的人听到美妙的声音,他流干了体内所有的血,最后死去了。剩下那个人将神木的枝干带回给人类,果然发出了极美妙动听的声音,人类为了纪念死去的萧将神木枝干的名字定为‘萧’……”
居桩入神地听完萧的传说,看着眼前摆放的这把深红色的萧,产生了要把萧学好的强烈欲望。鉴于之前在乐器上的失败,居桩决定一百二十个用心。侧后方的居燕在乐感方面比居桩还差,这个课他不是走神就是瞌睡,此时也不例外,正懒洋洋地拿着和居桩同样的萧敲打着桌面,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大殿内却很是清晰。居桩知道,因为姬盛乐这个人就像她那宛转悠扬的声音一样温柔近人,才造成了居燕敢在她的课堂上明目张胆搞小动作。
果然,姬盛乐看见居燕的动作,停下来讲课,温柔地问居燕:“王子燕觉得上古时的萧如何?”
居燕停下手中的萧,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地道:“他啊,就是吃饱了撑的,连话都不会说,怎么就想着怎么创造音乐,真是可笑。”
姬盛乐嫣然一笑,转而问居桩:“王子桩以为呢?”
居桩转头看着居燕那个样子十分欠揍,略一思考,回道:“我认为萧是一个十分聪明而且有勇气的人,不像一些懦弱的人,活的懦弱还不自知。”
姬盛乐很意外居桩的回道,问道:“因何这样说?”
居桩一本正经地说:“上古时的人类,我也有了解一些,除去外在的因素,像生存条件、语言、文化等方面,与今天的我们没有什么两样。那时的萧就像今天先驱一样,不拘泥于当下的现状,努力创造有利于人类生存发展的改变。而每一种改变就一定会招来一些胆小懦弱的人的阻碍与嘲讽,像有些人会说这些人吃饱了撑的,还没学会走就想着怎么跑了呢。”居桩说完还颇为遗憾地摇摇头。
居桩言语中所指如此明显,居燕又怎会听不出,他恼羞成怒,站起来指着居桩喊道:“你敢骂我!”
居桩头都不回道:“你这是咆哮课堂,对教习老师的大不敬,就算你教父来了也没办法包庇你吧。”
姬盛乐看着张牙舞爪的居燕,说:“还不坐下。”
居燕狠狠瞪了居桩几眼,方重重坐下。姬盛乐也不在意,欢快地说:“王子桩所言不错。现在我便教大家怎样用这个勇敢的萧吹出优美的乐章来。”
等居桩勉勉强强吹出几个音符时,姬舞乐已经自创了一首感人心魂的神曲,让人似乎从乐声中看到了那时萧跋山涉水取神木的艰难与执着。这时,居桩不得不感叹血统与天赋的重要。
今日与往常一样,姬盛乐的课一结束,居桩便与悠雪悠晴走路回宫。路上三人积极讨论萧的吹奏,悠晴欢快地说:“我已经可以吹奏一首简单的曲子了,王子桩,你呢?”
居桩无精打采地说:“还是老样子,吹出几个音符来。”
悠晴摇着头遗憾地说:“真是可惜。不过不要紧,萧的课程没那么快结束的。”
居桩叹气道:“什么时候结束有什么区别,还不是和之前学的乐器一样,一知半解,用不称心。”
悠雪笑道:“有什么要紧,王族一向对于声乐只要求知晓,并不通晓。你没发现你学得比王子燕与王子玄烨好多了吗?”
居桩一想也是,整堂萧的课居燕都是吹着如公鸭叫一般难听的声音,旁边的居玄烨好一点,不过也很差。
居桩如释重负点点头:“好像是的。不过祭祀族似乎更差,根本没办法好好吹奏起来,这样说来,居燕倒是和祭祀族像的多一些,毕竟我和居玄烨都还在调上。”
悠晴笑着说:“那是,王子燕天天和祭祀族呆在一起,不像才怪。我听别人说,他自从有了燕阳宫,回祭宫就更频繁了,在燕阳宫住一晚,就得回祭宫住两晚,那才叫难舍难分。哪像你,自从有了落雪宫,根本没回魔宫住过。”悠晴说道后面不禁忿忿不平起来了。
居桩大汗,赶紧转移话题,“你们说王族有萧吹得好的吗?我想和他们学学。”
悠晴白了居桩一眼,没好气地回道:“你该问我们吗?我们是魔法师族的,你才是王族的!”居桩讪讪无语。
居桩将悠雪与悠晴送到曲径,今日似乎得罪悠晴了,她也不像往常一样和居桩告别,昂着头看都不看居桩一眼就径直进入了曲径。悠雪倒是和平常一样,冲居桩一笑,跟了上去。居桩想追上去哄哄悠晴,可想到他们回去还要上魔法课,肯定是没时间搭理自己的。而且悠晴是生气自己不回魔宫住,自己千难万苦才离开了悠息的严密监控,精神不正常的人才想回去。居桩想了想也没什么办法,只得等悠晴自己消气吧。他心中惦记着王庭的全貌图,和未名急匆匆地赶回落雪宫,稍作休整,拿起家当便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