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疼她,宠她,爱她制造的表象,如同宠爱他饲养的乳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另一个,则是哪怕对她的真身知根知底,仍深爱她到多年以来,甘愿为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按照她的意愿悉心培养她跟别人的女儿,而仓促的照面以及恭敬地称呼她“凌夫人”已让他感恩不尽。
即便是双方都承认“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关系,夏安然偶尔也会百感交集。她伸手抚上他的脸,拿捏出温柔动听的声音,轻轻道:“没有你,怎么会好?整日整夜的思念都让我老了很多。”
她配合的举动让贾郁鸿抛弃真伪的辨别力,他的脸上欣喜和痛苦的神情同时迸发。她的眼神仿佛是在邀请,于是他伸出手臂搂住她,从额头起,小心翼翼地吻她的眉眼,然后,试探地吻进她的双唇。对方没有拒绝,他进而双手解开了她旗袍的盘扣,探进衣门。
夏安然默许了他的举动。
他压抑太久了,如果不适时抛一点好处,她也许会失去他。
夏安然如果说对这个男人有什么感情的话,也只有感激,她一点也不爱他,但是她这一次没有反抗,任由他推着她仰到办公桌上与她合二为一,宣泄他的爱意和委屈。
夏安然娇嗔的呻吟在房间里一波波地荡开,阳光透过细碎雕花的玻璃窗户,朦胧地照进她的眼睛。她仰起脖颈,闭上眼睛想象着,跟她灵肉结合的是另一个她真正心仪的人。她试图在这四溢的激情里抓起某些美妙的回忆,却有一个声音果决地重复:“……我们是不可能的……”这在平时可能会让她恨得勃然大怒的话,此时让她泪凝于睫。
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睡前的最后一件事,都是听部下汇报有关儿子的情况,由此看来,凌儒涵对这个被他斥为“不肖子”的关注度其实很高。
那时,是夏安然最安静的时刻。除了收集补充讯息外,还需要收集凌儒涵的态度。
凌儒涵安排的人也发回了凌风的照片,与贾郁鸿带回的没有本质区别。看着儿子跟新朋友交流时露出的笑容,凌儒涵不但没有回忆起凌风那些“变态书籍”的前科,苍老威严的脸上竟浮起了一丝笑意:“这小子!一出门果然就高兴!”
夏安然见状接茬:“是啊,在家里总是心事重重。现在好了,在外面那么开心,一点不担心家里人有多操心他!这个孩子的性子呀,就适合天涯海角地乱跑……”
凌儒涵又把脸拉下了:“他这样,这么大的家业怎么放心交给他!”
夏安然见缝插针:“老爷子别生气!你来看看婉儿的功课!”
她让秦婉递上方案。凌儒涵叹口气,便戴上眼镜开始认真看。
半晌,凌儒涵摘下眼镜,脸上一丝笑意:“看来,只有婉儿还能让我欣慰!你这些方案越来越老道,郁鸿的教导安排没有白费!”
秦婉收到夏安然的眼神,低下头:“这跟爸爸的苦心栽培是分不开的。”
凌儒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头对夏安然道:“安然,你的建议我认真考虑过了,婉儿确实不错。但只有理论不实践,不能真正成长。我打算让她先做金融公司经理,给她配一些经验好的助手,你看如何?”
“老爷子真是明白人!这孩子天赋高,心又静,再过一段时间,她应该还可以接手公司的电子和服务部门……”
凌儒涵抬手打断她:“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慢慢来,等她胜任手上的工作再说。”
夏安然心里虽不满,却笑靥如花:“嗯,对对!贪多嚼不烂,老爷子说得极是!婉儿,你可不能辜负了你父亲的期望啊!”
秦婉点头:“谢谢爸爸,我会好好努力。”
凌儒涵吩咐秘书编排秦婉的上任公布会,又就工作的事对秦婉嘱咐几句,秦婉垂头不断说是。
凌儒涵点点头:“记者会明天举行,你回去准备一下吧!”
秦婉退出了房门,凌儒涵用指节轻轻地扣着椅子的扶手,嘴里念道:“秦婉……”故意把“秦”字念得特别重,然后转头看夏安然。
她脸色变了变,局促地说道:“老爷子……我们……”
凌儒涵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安然,我今天可不想去看什么戏!”
夏安然想陪笑,却笑不出来。向来遇到这个问题,她总是顾左右言他,“听歌仔戏”由此被成功塑造成了她的“特别爱好”。而这次,凌儒涵表明态度不再买这个账,她手足无措,只能推说要给秦婉准备发布会的礼服蒙混过关。
秦婉终于接下了公司的一部分工作,这对夏安然来说意义非凡,对秦婉来说,作为子公司的负责人,她会有忠诚于董事会的独立加密邮箱,借着这个便利,她跟凌风的交流从此可谓完全自由了。
未来令她憧憬。从明天起,她就要过醒世以来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
“小姐。”没有脚步声,贾郁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秦婉惊了一下,转过身:“贾先生。”
“夫人请你去她房间。”没有多余的解释,对于秦婉来说,贾郁鸿恭敬而简洁的话向来都是命令。她轻点了一下头,便向母亲的房间走去。
和他们同时到达的,是凌家的“御用”裁缝,国内国际的时尚圈都叫得响名字的一位设计师。
“婉儿,妈妈打算给你做几身套装。作为凌氏的少东家,着装可以从外在提升你的专业姿态。”
“谢谢妈妈。”秦婉预感有大难临头。
“我刚才同你父亲商量,你正一步步接手凌氏的产业,保留一个外姓,的确不妥。”母亲措词委婉,语气却不容不从。
秦婉心里漫起一阵大风,旧事的一遍遍重提只会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
看她一如既往地沉默,夏安然顿时火冒三丈:“好,我问你,你来凌家多久了?你是在凌家的时间长些还是秦家?你父亲待你如何?比起你生父来又怎样?”
秦婉不言语。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倒向一边的,多说无用。
自己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毫不产生回应,夏安然怒火中烧:“你以为你不说话就没事了吗?你知不知道就你这副死德性,我在这个凌家、在你父亲面前吃了多少瘪?”
秦婉仍旧一言不发,夏安然终于失控了,抬手狠狠地掴了她一耳光,秦婉应声一个趔趄,撞到母亲的梳妆台上。重新站好,咸热的腥味溢出了嘴角,顿时,眼睛也红了。
夏安然怒不可遏地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我这就去跟你父亲说,从今以后你姓凌!”
秦婉慌了神,她追上夏安然,跪下挡住她的去路。夏安然想要绕开她,她便一把抱住她的腿,眼泪涌出来:“妈妈,从小到大,我对您的所有要求都完全顺从,唯独这件事您就不能让我保留吗?除了改姓,我任何事情都照您说的做,好不好?”
看着她的样子,夏安然也心疼。眼泪出人意料地喷出眼眶:“你知不知道?你父亲对你的不满就是因为你不肯改姓!我让你改姓也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秦婉一味哭着哀求:“请妈妈成全我!”一遍一遍地说,过度的抽泣让她猛咳不止,突然休克过去。
夏安然慌了神,一边叫:“贾先生!”一边俯下身抱住瘫软的秦婉往沙发上拽。
贾郁鸿从门外进来,抱起秦婉放到沙发上,用力掐她人中。
秦婉缓过气来,她睁开满是泪水的眼睛第一句话还是:“请妈妈成全我!”
夏安然弃械了,长叹一声道:“算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便朝外面走去。
贾郁鸿转身看了裁缝一眼,丢下一句:“待会儿阿木会送碗参汤过来,小姐请保重身体。”也出去了。
裁缝对他那一眼心领神会,马上拿着软尺走过来,一脸职业的笑容:“二小姐,我来为您量尺寸。”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虽然从小见多了这样的人物,秦婉还是一阵恶心。她依顺地站起身,配合设计师的动作。
对面梳妆台上的妆镜里映出一张满是泪痕的面孔。看着脸上肿起的紫色指印,她想,没关系,化妆师可以掩盖。万幸的是,她把砝码压在母亲对她的疼爱而假装的昏厥,让她又躲过一劫。
第五章:阿波罗和玛息阿
一条水域宽阔的河流,重重雾霭掩住了它的堤岸和去向。
“你千万不可以下去……”
不知道是谁的声音,温柔悲凉。凌风踌躇着,河面上隐隐从雾霭中漂来一个人。是陆翎!稀薄的阳光破除云雾洒在他惬意平躺的水面上,他睁开眼睛,对凌风露出漂亮的笑容。
凌风心跳一停,瞬间失重朝水面坠落。
“嘭!”狂狼堵塞眼耳口鼻,让他窒息。
猛地从床上翻起身,布鲁塞尔夜间的光从窗户映射进来,他很快意识到刚才的只是个梦,反复出现,添加了新的内容。
仔细想来,是规劝他不要轻易陷入某段感情的提示吧!
打开房灯,画板上的一双星目映入眼帘。梦中的眉目还近在眼前,凌风拿起画笔,在上面添上了几缕青丝。
视线转向窗外的夜景,笑容淡淡地浮上他的脸。
住进同一酒店的第二天,凌风就被陆翎介绍给了他们同行的朋友。似乎都是法国人,而作为法文无能的人,凌风交流的对象当然只有陆翎。跟其他人交流,陆翎则充当了翻译的角色。
这是一种很被动的境况,于是凌风翻出一本自学法文的书出来啃,结果被陆翎大肆嘲笑。
“不如你教我几句?”凌风望着陆翎那表达鄙夷快翻到天上的白眼,自己手上入门的课程,诸如“去捷运站”、“请问多少钱”之类,刻板得根本配不上用场。
“好啊!反正一天到晚跟你搭讪的人那么多,省得我也老翻译一些重复的问题,害身边的尤物都没机会接近!”
陆翎爽快应允下来,理由却让凌风沉默很久。
旅伴中不乏形神俱佳的美人,陆翎的确有很多“正事”好做。他终究会有一个和美家庭,会有与他相伴终生的人。
而自己什么都没有,连目前看起来优渥的生活,恐怕别人一句话就可以全部拿走。他与自己,没有长久重合的轨迹。
陆翎果然教了他,但是只有一句,说是因为他的口语太瞎了,怕他丢国人的脸。
凌风没有反击。早晚要分开,多听听这个人的声音,也算赚到。
“Je suis son amant……什么意思?”
“‘我来自宝岛台湾’。当别人问你‘Il a dit est vraiment?’的时候,你就这么答。”
“哦。”凌风点点头,依样重复了几遍,确认道,“你是说,当别人问我‘Il a dit est vraiment’的时候,我说‘Je suis son amant’对吧?”
“没错没错!”陆翎好像在偷笑。
“……笑什么笑?我说得不准,你敢不敢好好纠正!”凌风有点恼火。
陆翎笑得更加厉害。
“喂!‘Il a dit est vraiment’,‘ Je suis son amant’。对不对!”凌风连续重复几遍,吼道,“哪里错了?你说!”
陆翎蜷着身体倒到床上,下巴都要脱臼,一边笑一边喘道:“对对……对对对……”凌风气得笑了,扑到陆翎身上。
两人扭打到一起。
所有旅伴都不是固定搭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设定好的路线,路线重合的时候便同行,不重合的时候,打个招呼便自顾自离开。
陆翎有一刻很深沉地说,这就像人生,总有人不断地走出走进。但只要“同行愉快”,又何必在意相处的时间长短呢?
他的话让凌风十分琼瑶地联想到自己身上,又沉默一阵。
“明天去奥地利,睡过头的人会被‘阿鲁巴’哦,甜心!”陆翎一手拿着水杯,手肘支撑着身体斜倚在凌风的房门边。
凌风板过他的肩膀,把他往对门送:“所以你不要故意不起床哦,蜜糖!”
正惬意喝水的陆翎发出一声闷咳,水喷了一手。
他望着一旁满意自己达到效果的凌风:“反击得漂亮……你记住!”头也不回地进房间关上门。
凌风也转身进房,却在门后面站了很久,回想陆翎令人发腻的称呼,他随口说出的低俗恶作剧,他满脸是水的狼狈样,怎么都抑不住笑。
对着门,想象用一个吻印上那总会翻出新花样的嘴唇……
他随即皱皱眉,逼迫自己停止意氵壬,眼神黯淡下来。
奥地利的第一站是维也纳。
太阳很好,深秋草木被阳光蒸腾的香气沁人心脾。古老典雅的建筑物,干净的街道,友好的当地人,让这群年轻人的脸上都散发出愉悦的光彩。
跟一般观光客不同,比起名胜,他们更喜爱钻一些不很著名,却非常特色的小街。咖啡馆,旧书店,甚至杂货店都是他们青睐的角落。
一家二手音像店里,凌风的视线落到了一张黑白封套的唱片上。这是一张可遇不可求的专辑,他惊喜地伸手去拿。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也落到了同一处。
凌风意外地转过头,发现陆翎也正意外地看向他。
“你也喜欢纳京高?”他们异口同声。
话刚出口,便又笑了。四目相对的一刻,两人竟局促起来。
“怎么,你会对 ‘古董’感兴趣?”凌风有意无意地问道,“你最喜欢哪一首?”
“《蓝月》吧!”
凌风心中一动,试探地问道:“因为《纽约,纽约》那部电影?”
陆翎不屑:“好像所有人都是因为那部电影。”
“不,”凌风的手离开那张唱片,“我是因为一本同名的漫画。”就像有回声,陆翎的声音又跟他的重叠在一起。
他惊奇地重新审视对方。《纽约,纽约》是一个性向明确的故事,但又能表示什么呢?陆翎性格这么百搭,涉猎这方面的故事,很可能只是偶合。
“嗨!”同行的一个小伙子叽里呱啦一串话打断了他的猜测。
“他说什么?”
“他说时间差不多了,问我们要对看到什么时候。”
凌风脸上骤然一烫,那条对视的线终于断开。
一个下午的自由观光时间,凌风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全神贯注开始素描打底。
他有一种让人安静的力量,几次陆翎回头,都看到渐渐被人围观的他,丝毫不被周遭影响。
也许这就是艺术家?陆翎笑笑,眼睛转回取景窗。
晚餐时间,陆翎似乎对大部队提了一个建议。
“老欺负我听不懂是吗?”凌风抗议。
“我是说,这里不管是法国菜还是中国菜都不正宗,干脆今天的晚饭我们自己来做。”
“你会做菜?不是剥削别人的劳力你吃现成的吧?”
“笑话!我的提议当然我会参与!倒是你,才是个没下过厨房的少爷吧?”陆翎毫不客气回敬。
“好吧,我来选酒,你来做菜。当心做成狗食!”
“那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陆翎笑得又帅又贱。
“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