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在城市街道之上,时千将气息收敛,融在人群之中,与诸多人擦肩而过。在最初那一世,他经常这样。
时千记得最初,他有一个疼他爱他的母亲,她有一双干净而美丽的眼睛,仿若不会沾上任何尘埃,她总是给他讲最动人的故事,关于她和他父亲的故事,一遍又一遍。单纯的孩子这是因为自己母亲在想他父亲,直至她让他拿刀杀了第一个人之前,他都一直那么认为。他杀的第一个人,便是他的父亲。
而第二个,便是她。
也许是时间过得太久,时千已经想不起她当时是什么表情了。他只记得,那男人死后,她歇斯底里的告诉他,他从一出生,便是一个错误。而她,一直都是她为了杀了那个男人培养的工具,她一遍又一遍给他将她和那男人的故事,不是为了让他看到他们多恩爱,而是为了让她自己铭记,那男人后来背叛她有多深。
然后呢?然后时千的手里的刀便刺进了她的心脏,那是他头一次觉得血那么温暖。他珍藏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因为正是它们让他错觉那女人爱着他。
那一年,他五岁。那一年,他第一次入了组织,彻底融入了黑暗。
时千总是伪装,起初是为了避免麻烦,后来是习惯了。他习惯让自己成为一个有着温和假面的人,但尽管如此,他却不总是喜欢伪装,因为他伪装的,就恰好是他想成为而不能成为的人。但伪装久了,却是让他产生了点错位感,他需要到人群中寻找真实,只有在人群中,他才会发现,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他无法在看到别人笑的时候跟着笑,也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会哭,更不能明白所谓的感动叫做什么,他到底是明白了,不管装的多么像,他终是与那些人格格不入。
曾经有一个人带着开朗的笑容告诉他:“时千,你总是将自己伪装得太过严密,笑得一点也不真实,你要学会相信人,不然就太累了。”
那个人教会了他相信,然后却在他学会如何真正的笑之时给了他一刀。
生于错误,死于背叛,就是他最初的一生。
第二世,他是出生便被遗弃的婴儿,没有前一世的记忆,却依然没有摆脱黑暗。他一步一步爬上了魔修第一人的位置,成为了一个杀人如麻,冷酷嗜血的暴君。与前世相同的是,他仍然渴望着真实,他就那么将自己的信任交予了一个自己养大的孩子,然后落得个险些在诛魔阵中身死道消的下场。
而现在。时千想起那个同样有着假面,与他异常相似的身影,唇角微微上扬,他是不一样的。
第一世那个人,他暂时还没办法。但那个背叛他的女人,他可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喜欢蓝田吗?他倒想看看一个无法散播种子的种马哪里吸引人。
十五年后,魔尊将会捡到那个被抛弃的小襁褓,从此魔修便会多出一个圣女,时千心里默默盘算着,他到现在仍然清楚的记得他前世是在哪里捡到寒露的,如果他当时再慢一步,那小襁褓就会被一个乞丐拣去了。那么,这次便让现任魔尊慢上一步吧。
时千早在入了天灵宗后便从断玉口中得知了现任魔尊的信息,倒是比他以前更符合原着,至少现在的魔尊是叫寒离而不是时千了。
随着夜色更浓,夜市渐渐消了,鼎沸的人声也消隐在街角,偌大的街道上只剩下零零星星几个小贩在眉开眼笑的收拾着摊子,想必是收获不错。
时千回身朝住处走去,明日便是他与蓝田约定的日子了。
原着中蓝田早期很为他的家族自豪,但后来随着他进入天灵宗,随即成为天灵宗内门弟子,再成为清阳的亲传弟子,便再未提及过他的家族了,后面修炼那么久竟是从未回过家族一次。
这两日蓝田没出现,曾莹也不知跑哪儿去了,但时千却并不怀疑他们明日会不会出现。
“岂曰天无眼?天道有轮回!哈哈哈哈哈!!”
冷清而黑暗的空荡街道上,如此高亢的声音却是显得格外诡异。
又是那个男人,他依旧疯疯癫癫,腰间的酒葫芦也缺了个口子,浑身脏乱得犹如好几年没有洗过,这认知让时千朝旁边靠了两步,他现在不想杀人。
但男人却不识时务,竟是在时千面前停住了,他用那双满含血丝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时千,眼里的神色却是复杂至极。
酸臭味、酒香味、还有奇怪的腐烂味一股脑的朝时千涌来,这让他在第一时间封住了嗅觉。
胡子太长,上面还有食物的残渣,花白的头发就结成了一团,衣服破成条状,看不出颜色,眼神奇怪,他只大概猜得出里面包括了愧疚、欣慰、歉意,还有掩藏得很深的恨,但是没有杀意。
压抑住心中开始翻腾的戾气,时千面色依旧温和,在男人打量着他的同时,他也迅速将男人分析了一遍。虽然男人身上没有了修者的气息,但时千还是认出了他的身份。
这便是那个灵魂最后的执念,他几乎一瞬间肯定。
此时周围已经没有了行人,道路两旁人家门口的灯笼发出蔫蔫的光芒,不知是谁家养的狗迷迷糊糊发出一声呜咽,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僵局。
“你是?”时千表情疑惑。
“你……”恍然回神,男人刚才还能高声大笑的嗓子却是如同哑了般,过了许久才说出这么一个字。
“若是无事,我便先离开了。”冲男人礼节性的点头,时千转身便走,尽管这男人是这身体的生父,但他却对他并无好感,虽然若不是那一剑,那很可能回不来,但这却并不代表他要感激他。
“你还好吗?”
就在时千即将转过街角时,背后传来一声问候,声音不大也不小,就如一个父亲对自己摔倒的孩子那般,简单而关切的平常问候。
时千脚步顿了顿,平静的回道:“我很好。”
话音刚落,他便觉得自己灵魂中有什么东西彻底散去了,时千敛目,心中一片平静。其实由始至终,少年的执念都很简单,一是家族的仇,二是父亲的恨。
看了眼漆黑不见一丝星辰的天空,时千没有回头。
孤寂的街道中,男人一个人站了许久。
夜,那么长。
天色乍明,男人终于动了,端起破酒壶,咕噜噜喝了一大口,踉踉跄跄的边走边大笑着唱:“哈哈哈哈哈!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我笑世人看不穿……”
……
时千刚调息完毕,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师叔,下面有两个人说是要找您。”张全语气中满是敬意。
要说时千刚来时张全是看在断玉的面上对他多加照顾的话,经过蓝云两家的事之后,却是实实在在的对这位小师叔敬佩有加了,他之前可从来没有想过,仅凭居临楼的财产,能够在七天之内将两大世家几百年的产业尽收手下。而时千的实力也绝对不是他看到的筑基初期,他可没看漏,两大世家派来的探子最高修为甚至有金丹期,那不也是有去无回吗?
“嗯,告诉他们我马上下去。”
“是,师叔。”已经将时千完全神化了的张全自然不会反驳时千的任何意见,尽管那两个人看起来很嚣张。
“什么?我们自己上去找他!”听到张全的传话,曾莹顿时不舒服了,眉一横就要朝楼上走。
“怎么回事?”时千下来便看到蓝田和曾莹与张全在楼道口缠成一团,随口问道。
听到时千的声音,三个人连忙分了开来。张全脸顿时变得通红,虽然时千并未说什么,但他仍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做了这么多年的居临楼掌柜,竟然还应付不了两个小娃娃。不过他的确是未曾想过竟然还有这么不讲理的人,看向二人眼里还带着未散去的气愤,扭扭捏捏的开口:“师叔……”
“好了,你退下吧,这两位确实是来找我的。”时千哪能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二人的性格他自是明白。
“是,师叔。”没再看那二人,张全拱手行礼便退下了。
注意到张全对时千的称呼与毫不掩饰的恭敬,蓝田眼里闪过一道深意,他当然知道张全的身份,也知道张全是修者,可没想到张全竟是与时千还有这层关系。
“哼!”曾莹不屑瞪了眼张全的背影,若不是蓝田拉着,她估计又要出言挑衅了。
“连元家中之事我已得知,还望节哀。”
“是,多谢师叔祖关心。”蓝田眼里的哀痛并不作假,他自小万千宠爱着长大,本将一切都看的理所当然,却在一夕之间失去,他甚至不知道的仇人是谁,这对他无疑是个不小的打击。
想起回到蓝家时看到的那片废墟,心中暗下决定,总有一天,他会亲手查出幕后之人,手刃仇家,血祭蓝家亡魂!
时千自然看到了蓝田眼中的仇恨与决心,但他却不能告诉他,蓝家所有人都是被他们自家入魔的老祖宗所杀。的确,那日他是准备亲手解决的,但他到场之时便察觉到蓝家后山传来的浓烈魔气,随后便是毫不留情的厮杀。蓝家虽然是修真大家,但如同所有世家一样,其实普遍修为并不高,那位入魔的修者便是整个蓝家最为强大的守护者,可到头来,昌盛了千百年的一大世家竟是被自家守护者给灭了,可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莫擎城本就是到魔踪沙漠的必经之地,以筑基期修者的速度,大概还有半月路途。
可能是顾及着蓝田的心情,接下来的行程中,曾莹难得显出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态,事事为蓝田着想,倒是让时千对她高看了几分。也是,身为主角的女人怎么也会有些优点的。只是蓝田却是如同瞬间长大了,显得成熟了许多。
午后的烈日火辣辣的灼烧着地面,金黄的沙子同样被晒得滚烫,时千用灵力凝出了一道冰晶,却在一瞬间被蒸发,果真是传说中的死亡沙漠,挑了挑唇角,朝身后两人道:“走吧。”
“我们真的要去找魔族遗址?”在这样的天气之下,曾莹倒是没有任何不适,拉着蓝田问时千。这些日子在蓝田的协调下,想到这人其实也没真正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情,曾莹对时千的态度倒是软了许多,虽然她绝对不会向他道歉,但也不是一点就爆了。想到这几日在各路人处听来的传说,她表情很是兴奋,“听说那里有很多宝藏!”
“也很危险。”
时千尚未开口,蓝田便接过了话茬,想到刚才消失在时千手中的冰晶,他表情凝重,却是再无那种轻狂傲慢之感。
看来此次灾祸倒是让主角心境上又进了一大步,而这虽然是他推动之下才会如此的,但却依然让时千不由感叹,这蓝田,果真是天道的宠儿。
第29章
黎明初晓,阳光毫不掩饰的穿破天际炙烤着大地,广阔的沙漠被渲染成炫目的金黄色。沙丘上一只巴掌大的小毒蜥蜴探了探头,似是发觉了什么,愣了愣,随即飞快窜进了黄沙之中。
因着魔踪沙漠上空有许多修为不低的妖兽,三人早在进入沙漠范围便收起了飞剑,如今已是徒步行进了半月有余,随着越加深入这片广阔的沙漠,白日气温也更加高了,此时太阳虽是刚升起不久,可温度却足以轻易将一人大的冰块瞬间蒸发;而夜里的温度却是与白天截然相反。故而昼夜交替时正是一天中最难熬的时候。
除了时千已达到寒暑不侵的境界,另外两人此刻的反应都相当古怪,修为稍高的蓝田还好些,曾莹修为本来就低,早已在这瞬间冷热转换中脸色惨白。
“好热啊。”终于适应了这极度的温差,曾莹不耐烦的甩了甩衣袖,想将它挽起来,看了眼时千又将动作停下了,擦了把汗可怜兮兮的看向蓝田。
蓝田无奈轻叹,将曾莹拉到身边用灵力为她祛暑,不过,今天确实是比昨日更热了。将视线放到走在前方的时千身上,少年依旧一身纤尘不染白色衣衫,长发微散着束起,却丝毫不显凌乱,尽管在如此环境下也无丝毫狼狈。下意识看向自己黑了一圈的肤色,在看少年依旧白皙如故的模样,不甘是有的,但蓝田却发现他无法对少年产生任何类似嫉妒的情绪了。
经过家族灭门之事,蓝田才发现自己以前有多幼稚。他现在还太弱,很多事根本不是他能主导的,他需要变强,只有成为最强者,才能将一切掌握在手中!
魔踪沙漠被誉为死亡之地,并不只因它昼夜温差大而已,还在于其中无数的剧毒生物以及更令人防不胜防的流沙陷阱。这半月以来,时千展现出来的实力不由蓝田不敬佩,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打不过那些毒物,但他显然做不到那么精准快速。再结合少年给自己的多次帮助,他想他们或许可以成为不错的朋友。
若是知道蓝田自以为是的想法,时千定会嗤之以鼻。虽然从表面上来看,经过灭门一事的打击蓝田确实成熟了不少,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且不说他是否愿意与蓝田成为朋友,就蓝田自己来说,他也决计不可能将时千当做单纯的朋友。
蓝田做事的目的性很强,毫无利益的事情他绝对不做,包括交朋友。其实相对于朋友这个词,时千觉得还是小弟这个词更适合蓝田的交友准则,不过能够如此和平相处,倒也让时千甚为满意,他可不喜欢总与自己作对的家伙在自己身边蹦跶,否则要是一时失手将对方脖子拧下来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感觉到蓝田颇具意味的目光,走在前头的时千绕过一个流沙陷阱,看着前面略显奇怪的地势眯了眯眼,现在蓝田在天道护佑之下,而他并不敢保证若是他真的直接下手将蓝田打得魂消魄丧之后会不会被天道直接抹杀,一命换一命这类的事情可从来不会出现在时千身上。所以,正式对付蓝田还是等先拿到那件东西再说,不过,他现在可以先收点小利息。
“啊!”
蓝田一边用灵力为曾莹降暑,一边思考着如何与时千打好关系,虽然也同时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却到底是有些松懈了,在被曾莹的尖叫声惊醒抬起头时,他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一个巨大的红色蝎钳正朝他脖子袭来!
反射性的往后一缩,在那个蝎钳将他脖子夹断之前成功的保住了他的脑袋,青菱扇瞬间出现在他手中,将再次袭来的蝎钳挡开,把曾莹护在身边,蓝田开始迅速判断现在的形势。
除了方才那一只比牛还大的巨毒红蝎,他们周围还围了十几只山羊大小的蝎子,它们一个个尾钳微勾,挥舞着大的可怕的艳红色毒钳,虎视眈眈的盯着这两块送上门的美味。
顾不得想时千为何不在,蓝田面目凝重,这种毒蝎他们进入魔踪沙漠后曾见过一两次,但却没有一次有现在这么大的,与之前没有任何灵智的毒蝎不同,现在在蓝田他们面前的,几乎每一只都有练气十层修为,最大的那只竟然是筑基初期,但毒蝎的可怕之处却不是这个,蓝田脸色青白的想起早先看到毒蝎对敌的一幕,那是一只比毒蝎大上好几倍的毒蛇,它在与毒蝎对阵时甚至没有坚持过一刻钟便挣扎着化为了一地脓水,只因它被毒蝎的尾钳轻轻夹了一下。
如果这里只有他一人,他也许能够在毒蝎的攻势下活下来,但现在他身边还有一个修为极低的曾莹,而他的责任心不允许他将曾莹弃之不顾,这让蓝田不得不顾忌许多。
在蓝田思考对策的时候,方才一直未动的蝎王终于动了。
由不得多想,蓝田倏地拿出自己的飞剑塞到曾莹没有武器的曾莹手中,拉着她迅速绕过蝎王,朝蝎子最少地方突围,他修为虽然比毒蝎高上一些,但蚁多咬死象,更何况他算不上象,而毒蝎也绝对不是小蚂蚁。
曾莹咬了咬牙,面色惨白的拿着蓝田给她的飞剑,跌跌撞撞的被蓝田拉着跑,心里不由再次对不知在何处的时千产生了怨意,如果不是他突然消失,他们怎么会遇上这种事?
因为曾莹的配合,半刻钟后,蓝田终于在杀了两只毒蝎之后找到了突破口。
看到两个被定位成食物的家伙杀了自己两个属下,竟然还妄图逃跑,蝎王终于怒了,咔嚓咔嚓动了下巨大的尾钳,上面象征着剧毒的红芒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