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师徒二人只余下一道模糊不清的背影,合欢的笑容戛然而止,直起身,却是早已泪流满面。他怔怔的站在城门下,风吹起那艳红色的衣衫,却没发出一丝声响。
这才是他的世界,他一个人的世界。
已经走远的时千突然回过头,看了眼依然站在城门下那个寂寞的鲜艳身影,然后再次回身跟上已经和他拉开了一些距离的景肃。他不是不明白为何这一路上合欢会不停与他们搭话,但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如果以后有任何需要,便来找我,我一直在这里。”
踏出界碑的瞬间,时千听到一个声音轻轻在自己耳边响起,挑了挑眉,却是再未回头。
虽然有景肃在,但时千出沙漠的速度却并未比进入这里时快,反而过了半月也还在沙漠中心。
再次将剑插进一只牛犊大小的毒蜥蜴心脏,鲜红的血溅得他满身都是,但时千却没时间在意,眼中闪过一道杀意,反手飞快将剑向后一刺!
“吼!”妄图偷袭的另一只毒蜥蜴痛苦的甩着头,哀嚎一声退了两步,继而更多被鲜血吸引的蜥蜴朝这边围过来。
时千握着剑站在蜥蜴群中,它们每一只都有牛犊大小甚至更大,修为也大多在筑基巅峰或者结丹初期,蜥蜴王为结丹中期。
因着时千这身体早已被灵药彻底改造过,并不怕它们的毒,但被毒液沾上的感觉确实不怎么好受,等出去后一定要多洗几次澡。时千以最快的速度在蜥蜴群中闪身,刺入,抽出,在哀嚎声中再闪身。
“修剑之意,在于修战;修战之意,在于本心;以剑塑心,方能不破。”
景肃冰冷的声音在时千耳边响起,一字不漏的将话听入耳中,时千动作顿了顿,眉间闪过一道思索,没有去找景肃的位置,看了眼手中的初寒,唇角一挑,将它收了起来。
这一刻起,他便是剑,剑便是他。
时千体内的灵力运行到极致,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浅浅的白光,他手中没有剑,但他经过之地却似是被剑锋扫荡过一般,那些蜥蜴致命伤出都结了冰,再无一丝鲜血流出。
这是一场没有鲜血的杀戮。
景肃一直站在不远处,见时千如此迅速便领悟了剑心,却是并无惊讶之色,他的弟子向来优秀。随即想到那个树妖所说之言,神色蓦地沉了下来,看向虽然浴血却愈加惹眼的少年,眼中却是难掩的复杂。
一开始,他收时千为徒的确是另有目的,这一点景肃并未同时千说过,但他的弟子如此聪明,虽不明言,心中却总是通透的。但随着后来的相处,他发现他的弟子聪敏、恭谦、进退有度,隐藏的另一面更是与他难得的相似。便想如此也就罢了,把他当做亲传弟子,传道授业,送上仙途。可未曾想,他们竟然会因一碗多出的药而扯上更深的联系。
那碗药名为灵犀引,正是景肃当年丢失的玉简中的那方药名。如它之名,以血为引,牵动灵犀。它在上古时期很是流行,通常用来测试两个人之间是否有道侣缘分,若是无缘便罢,若是有缘,它便可渐渐将二人的灵气、神魂、真元都相互牵引起来,进而达到灵犀相通的境地,而初期,通常是以下药那方体会更为明显。
“若想斩断灵犀,唯有一方形神俱灭,否则永生永世不可解。更何况,你二人本是有缘之人,何必斩断?”合欢当时这么说。
压下心头快要翻腾而出的戾气,景肃神色恢复平静,将合欢给他的那块玉举到眼前,原本纯白的玉中似是隐隐出现了一道血色红丝,刺眼得很。
最后一头蜥蜴不甘的嚎叫消隐在沙漠中,时千终于从那个玄妙的境界中出来,因着他手上的离合环不断补充着他体内的灵力,故而他现在并不觉得乏力,随意将身上的血腥散去,回身朝景肃走去,却看到他正看着那块玉。
这块玉与诸云佩很相似,就连名字也是,它名为出云佩,至于有何功用时千并不知晓,但想必合欢送出的东西自是不会简单,可为何景肃会在意它?倒不是认为景肃与合欢有什么关系,时千只是单有些奇怪,“师尊?”
“走罢。”将玉佩重新挂回腰间,景肃率先转身。
时千却是皱了皱眉,刚才有一瞬,他似乎看到那块玉佩中有一丝红色。
有离合环充裕的灵气以及景肃的有意训练下,仅半月,时千不但领悟了剑心,并再次突破进入了结丹中期,而到现在为止,他刚修炼也不过一年多一些,这绝对是绝无仅有的。
若是再这样下去,或许他真有可能在三百年内飞升,时千抚了抚腕上的手环,眯眼思考着。他在戴上这手环之前,将它给景肃看了,景肃将它拿去,也不知做了什么,再将它还给他时也只是淡淡吩咐他好好利用,时千注意到,景肃还回来的手环上干净了许多。
仙骨,通常用来称呼上古仙人的根骨,传说每一个仙人仅有一块仙骨,其中蕴含了其毕生修为,可制神器。却是少人知晓,仙骨所制之器含有诅咒,那诅咒对合欢那样的非人自是并无效果,但对修者却是致命的,幸而时千在让它认主之前给了景肃。
因着有景肃的存在,根本不惮于空中的那些妖兽,师徒二人只用了两日便出了魔踪沙漠。
不知是不是错觉,时千总觉得这些日子景肃对他的态度有些古怪,虽然并不生疏,却似是有意在中间隔了一层纱般,怎么也无法捅破。
“为师还有些事,你便先行回宗吧。”出了沙漠之后,景肃背对着时千,声音平静,“你虽已领会剑心,却尚未完全体悟,回天承峰就去灵池闭关罢。”
“是。”时千脸上带着的惯有的恭敬笑容答道。
景肃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瞬间消失在时千面前,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第35章
慵懒的斜靠在躺椅上,时千轻抚手上的指环,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将时千白色的衣衫染成金色,散发着一股温暖的味道。
门被轻轻从外叩响,张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师叔,您说的那两个人来了。您可是要见他们?”
看着紧闭的门,张全眼里闪过一道担忧,就在他以为时千不会回答时,门内终于传出了应答声:“嗯,我稍后便下来。”
“是,师叔。”张全狠狠松了口气,十日前时千回到居临楼还让他兴奋了很久,可时千当时第一句话便是让他除了那两人到了,否则绝不能来打扰他。
“哟,掌柜的,今天怎么喜气了?”看着焦躁了整整十天的掌柜喜气洋洋的从楼上下来,端着餐盘从三楼客房中出来的侍者忍不住调侃。
“去去去!老子的事你少管。”也不在意被开玩笑,张全开始喜滋滋的盘算着待会儿给师叔做点儿什么好吃的。
此时刚好正午时分,居临楼二楼已是座无虚席,一个蓝衣俊美少年与一个着鹅黄衣裙的少女正坐在窗边,只要路人经过便不由得叹声好一对金童玉女。
两人点了不少菜,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着,时不时相视一笑,之间的气氛却是难容他人插足。
时千慢悠悠的下楼,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心头不由一刺,面上却是丝毫未显,他在此等候十日,可不是为了看他们秀恩爱的。
在时千出现的一瞬间,厅内视线大多都转到了他身上,白衣濯清露,少年染风华,却是让人不由得不赞叹。
并未在意众人目光,时千脚下未停,走到了依然你侬我侬的二人桌前,唇畔笑容显得熟稔却不显过于热切,“二位,还真是巧啊。”
“师叔祖?!”听到时千的声音,蓝田手一抖,筷子差点落地,但随即便收拾了心情站起来,思及时千的突然消失,眼中闪过一道深意,态度却是依然恭敬,“不知师叔祖是何时回来的?”
“那日魔踪沙漠中,我不慎陷入一个迷阵,足足在其中困了两日放才得以出来,不过我倒是从那迷阵中得到了一小块乌金石。”时千在两人对面坐下,“我出来之时发觉我在一处的蝎洞之中,却不知你二人后来怎样了?”
时千毫不掩饰担忧目光让二人虽不足十成相信,却也对他的解释信了七八分。时千也不在意对方信不信他,面上笑容不变,看着张全殷勤的将一道道菜肴亲自端上来,上完最后一道菜,他便挥手让他下去了,转而继续看向二人。
似是想到了什么,曾莹娇俏的脸蛋一红,双眼水光莹莹的看向蓝田,倒是将蓝田看的心头一震,眼中的火焰瞬间被点燃。但他很快就将情绪的掩了下去,一脸严肃朝时千开口:“回师叔祖,我们那日也是被毒蝎追杀,随后我与莹莹不小心踩进了传送阵,进了一个城市,在里面停留了半日便出来了。”
时千并不介意蓝田隐瞒他获得的宝藏,抿了口茶,灵茶清冽的口感让他近日有些混乱心绪平和了许多,“还未来得及恭喜二位修为精进呢。想必二位是已结为双修伴侣了,这样,师叔祖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瓶真阳丹便当做我给你二人的贺礼了。”
“多谢师叔祖。”听得时千所说的名字,蓝田本来因为修为大幅度提升而得意的面色猛地一僵,却很快扯起了笑容来,伸手接过时千递过来的丹药。心里却是闹开了,难道时千知道了什么?随即又转念,思及时千那时并不在场,就连曾莹也没有意识到他的无力,那么,他送真阳丹一定是巧合!
“不必如此客气,我这里还有许多,若是你需要的话随时与我说便是。”时千可不管蓝田怎么自我安慰,继续开口道。
真阳丹,可促进火系灵根修者真元修炼,但少有人知道,它的另一个功能却是……壮阳,而恰好,蓝田便是知情者之一。被怀疑男人的象征是每一个男人的耻辱,特别是在一个种马知道自己不行的情况下,被人送了壮阳药,蓝田一肚子苦楚没法言说,只得将满腹苦水一口口咽下去。
曾莹今天倒是特别乖巧,一点也没有和时千闹脾气,一副被训的服服帖帖的模样,看向蓝田的目光中满是春情。
蓝田被看得又是一口气吐不出来,还得朝曾莹苦兮兮的笑,这不,曾莹又小女儿态毕现,红着脸颊低下了头。
时千饶有兴致的看着二人的表现,时不时让二人多吃一点,这餐他请客。可蓝田哪里还吃得下?一想到被收起来那瓶真阳丹,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心里甚至对时千产生了杀意,不管他知不知道,他都不能留。虽然时千的实力不弱,但经过双修,他现在已经结丹初期了,他可的不信自己连一个筑基初期修者都打不过,而且,这少年身上貌似还有不少好东西。
此时蓝田完全忘记了就在不久前,他还曾想过要与时千打好关系,也同样没有发现自己的情绪似乎越来越不好控制了。
感觉到蓝田的杀意,时千唇角向上挑了挑,手指轻轻动了动,一道波痕迅速消隐在蓝田正端起的杯子中。见二人都已停下筷子,时千便笑着站起来,“我让张全在四楼开了一个房间,你们今日便在此歇息,过几日我们一起回宗。”
说完不顾蓝田已经铁青的脸色以及欲言又止的神态,直接让张全将二人带了上去。
街道上依然人来人往,三大世家的消失并没有给这座城市带来多大的影响,叫卖的小贩们依然洋溢着热情的笑脸,行人们各自走着自己的路,一派平和而宁静的景象。
没有谁是缺了谁不可的。
慢慢走出人群,时千踏进了一条小巷。阴暗潮湿的小巷散发着阵阵恶臭,青石板地面已经看不出原色,斑驳的墙壁上满是苔藓,外面的阳光似乎也将这里彻底遗忘。
小巷不长,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一片巨大的废墟出现在眼前,或许是因为时日已久,废墟之上已长满了杂草,显得更是荒凉无比,在废墟边缘隐隐还看得到半边石狮,它一只眼睛望着天空,曾经威武的身形残缺不堪,上面被野生的藤蔓缠住,却是无比凄清。
时千停在了石狮面前,伸出脚将它踢开,露出了那块已经被压成了两半的褐色牌匾,牌匾上的字已经退色,却也能从它上面那豪气的笔锋中看出当年此处的风光。
——时府。
时千深深看了眼那块已经碎裂的牌匾,抬起头看向一个方向,“出来吧。”他的声音平静,表情也很是平和。
“你……回来了。”蓬头垢面的男人依旧那身打扮,破了个口子的酒壶也仍然挂在他腰间,但一个多月时间却似是将他的年华勾去了许多年,那乱蓬蓬的头发中竟是夹杂了不少银色,他的声音嘶哑,不见了当初的清朗,却是另有一番味道。
“我有事问你。”时千没打算与这男人有更多纠葛,开门见山道。
男人举起酒壶想喝,却发现它早已空空如也,眼里闪过一道赧色,不自在的将破酒壶挂到腰间,眼神再次移到时千脸上,“问吧。”
“我体内的剑,怎么来的?”若不是因为这个,时千决计不可能再见这个已经与他再无因果的男人。
“……”显然没有的料到时千会问这个问题,男人神色恍惚了一下,手再次碰上了酒壶,却又突然意识到里面已经空了,将手收了回来,眼中闪过一道悔意,“这事得从两千年前说起。”
两千年前,时家原本是商业大家,与修真之事并无干系。但有一日,时家先祖在外游商救了一个人回来,据他说他是从一处上古遗迹中出来的,为了报答时家先祖,他便传了一些修真功法给时家。除此之外,他还留下了一柄剑,便是时千丹田内的那柄。
“那人是哪个门派的?上古遗迹在哪里?”时千对时家如何崛起一点兴趣也无。
“据说是天灵宗,但当时他已是大乘期能者,据说后来飞升了,上古遗迹我就不清楚了,只听说先祖是从东阳那边将人带回来的。”男人竭力回忆着,眉头微微皱起,一张被胡子掩住的脸倒是多了几分威严。“你想做什么?那柄剑自你出生便已经认你为主,传说它与上古仙人还有些联系,你最好不要将的它透露出去了。”
说到后面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觉得自己这么说显得有些讽刺,眼里闪过一道自嘲,“罢了,是我对不起你,我也只知道这些,你好自为之吧。”
男人转身背对着时千,略微佝偻的背脊却像是与这片废墟融合在了一起。也是,这一家几千年的骄傲与荣光,全都毁在了他一人手上,失去了修为,他如今也便只能与这废墟一般,等着杂草掩埋,再无重建之日,而他,也甘愿沉沦。
东阳,与最强大占地最广的应晓国相对,它正是最弱小占地最狭小的国家,它的总面积甚至没有的莫擎城的整个城市规模这么大,而且它的土地贫瘠,有名的贫穷之国,也似是正因为这个,它周围强大的国家都不屑于攻占这么一个弱小得一掐就死的‘国家’。
这些都是时千从一些游行杂记中看到的俗世轶事,或许这个剧情与主角无关,原着中倒是没有提过这个。
至于那个两千年前的天灵宗修者,时千已经基本猜出了他的身份,近两千年来成功飞升的修者只有一个,他名为明云,以时千的身份应该叫他师祖,因为他正是景肃的师尊。
再次走进小巷,时千发现这里多了一个人,女人正疯疯傻傻的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身边还有不少小石子,似乎是从她身上弹下来的,她脏的不成样子的脸上依然看得出满是青紫,额头上更是破了好几个口子,鲜血染得她满脸都是。
她口中在喃喃自语,却因为声音实在沙哑只听得到几个破碎的词。
“姐姐……报应……娶我……”
面无表情从她身边经过,时千脚步未曾停顿一下,唇角倒是向上扬了一分,却是嘲讽的味道。他从不相信报应,失败,从来都是实力不足的象征,而报应,只是为自己的失败找的借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