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是阿正哥一直在这里照顾你,我说好要与他轮换了,可是他没有喊我,我醒来的时候都已经过了卯时。、”小麦有些不好意思,他们都生怕哥哥的烧退不下来,原本说好一人守半夜的。
“辛苦你们了。”张小柳心中感动,不过就是个伤风发烧,捱一天也就差不多了,哪里还用专门守着。
小麦看着他手脚还算利落的下了床,才略略放心地睡回去。
发烧又捂着一床大被子,能退下烧来肯定出过不少汗,现在身上都有一种别扭的黏糊感。早晨的空气非常清新,张小柳在天井占了会儿,干脆往厨房走去。如果有力气,他还想烧点热水洗澡。
还未走到厨房,就听到里面有一阵轻微的响动。难道现在新房子里也已经有老鼠入侵了?
厨房的门微闭着,他走过去用力推开,一眼就看到站在灶前的背影。那人显然也因为门忽然被推开吃了一惊,看到他才叫起来:“柳哥儿,你怎么起来了?”
“睡得太久了,腰疼。”张小柳有些尴尬的收回手,他原本是想把老鼠吓走,刚才推门的那一下可够暴力的。见赵正则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又道:“你呢?在这里干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走进去,看到锅里的东西才愣了下。
“我在煮稀饭……”赵正则注意到他的眼神,同时回答道。
“我听小麦说你刚刚才回房,怎么不去睡觉?”锅里的稀饭已经煮好了,若按小麦说的时间,他恐怕连房间也没有回。
“我看天都亮了,说不定你起来会想要吃东西呢!”赵正则搓了搓手,带着一丝腼腆说。阿么生病的时候什么都吃不下,只有稀饭能让他吃上几口。他方才倒真是没什么睡意,便想先把稀饭做了,柳哥儿什么时候醒来都方便吃。
张小柳沉默半晌,忽然觉得似乎真的饿了。他一直觉得自己身后是三个孩子,要承担起照看他们的责任,因为自己的灵魂已经是个成年人。可是现在看来,他们成长的速度远比他想象中的快。
“你们都长大了。”两人默默相对而站许久,他才冒出一句话。
“我本来就比你大……”赵正则下意识地说。
“你倒是挺会照顾人的,还知道要吃稀饭。有没有准备什么配菜?”张小柳探头朝锅里看了一眼,决定先吃些东西补充体力。
“我再给你做个姜炒蛋。”赵正则连忙说。
“吃姜是为了解汗退烧,现在可不想再吃了。你随便给我切碎点青菜炒了就行,我先去洗漱。”姜可不是什么好吃的玩意儿,尤其是那么多剁在一起,简直咽不下去。
赵正则闻言奔了出去,菜地里还有些许青菜。张小柳拿了脸盆和木制的口盅,也自去天井洗漱。
“怎么样?”两刻钟后,他们相对坐在饭桌前。张小柳拿着小口吃着还滚烫的稀饭,赵正则在一旁问道。
“很好吃,看来你不但能把赚钱的活计包揽了,以后连饭菜都能一并做了。”张小柳从不吝啬夸奖他们,笑着说。
赵正则听了也只笑不语。
“说真的,阿正,你现在手里的钱也够了,你有没有想过再建个房子?”自己就算怎么不介意,也要想到他本该是自己出去建家立户的。以前是没办法才挤在一起,现在他手上多少也有了银子,加上自己替他保管的部分,建个房子再谋后路也不难。
“我……”他的话太过突然,赵正则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你不想我跟你们住在一起了吗?张小柳从他眼中读懂了他的想法,忙道:“我只是担心你自己忽略了这件事,刚开始你来我们家时别人的议论你也知道,现在既然手里有钱,只要有了自己的家,以后也不会有人因为这件事挑剔你。”
赵正则摇摇头,连脸色也不太好看。
“你不愿意?”张小柳看出他转瞬变得低落的情绪,试探地问。
“一个人的房子,也是家吗?”赵正则猛地站起身,离开了厨房。自从在村长和大伯么面前做了见证,他就一直把张小柳当成自己的哥儿。虽然最初陌生中还带着恐惧,但是很快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哥儿。可是自始至终,他似乎都没有把他们之间的事认真放在心上。虽然照顾有加,却总是感觉他把自己当成了“弟弟”。
他如此突兀的举动倒让张小柳大吃一惊,因为赵正则一直都很听他的话,即使意见有分歧,也是温声细语地说,几乎从未有争执,更别提这种“我不想理你”的举动。
虽然这么想,张小柳还是很快随着他走出去。
天井里没有人,他也不可能会去其他屋里,张小柳想了想,往门厅走去。打开木门,果然看他坐在屋檐下。听到开门声,迅速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低下头去。
“我只是跟你提议一下,目的也是为了让你少听些流言蜚语,可没有赶你出去的意思。”张小柳先声夺人,势必要他先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赵正则捡起地上的小石子扔来扔去,闷声道:“我知道,但是我不想一个人住在自己的房子里……柳哥儿,等两年我再建房子,到时候我们就成亲,一起住进去,好不好?”
张小柳原本以为方才自己哪一句话说得不妥让他心中有了误解才跟出来,谁知道会听到这样的话,一下子不知该作何反应。
是不是一辈子都会在这里,注定要找另一个男人结合过完一生?
“那时候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为什么答应我住进来,还承认了爹爹他们说好的亲事?”赵正则虽然寡言少语,但是不代表他什么都想不明白。他们现在的日子明明就过得比以前好多了,自己也能赚钱,比村子里同龄的其他人都强,为什么他反而不愿意了呢?
“那时候我就说过认下亲事只是权宜之策……阿正,终身大事不应该这么马虎。”张小龙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这样苍白的辩解。说起来赵正则似乎一直都把这件事当真,那时候就听他无意中说过类似的话。
“我不要什么权宜之策!”赵正则大声说,从他知道这是爹爹安排的事到见到张小柳,他从未有过半分敷衍的想法。见张小柳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又道:“柳哥儿,如果你不想和我在一起,那你想说什么样的人家?”
什么样的人家?张小柳被他问住了。
他与这具身体的契合,让他从来不敢奢想什么回去的事情。似乎远去的上辈子只是一场梦,他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对这个地方的归属感也越来越强。
如果他注定要留在这里,又有几分可能一个人独自过完一生?如果不是独身,阿正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没有想过……”张了张嘴,他也只能这么说。
“那就别想了。”赵正则急急跳起来,拉着他的手往屋里面走去。没有想就好,现在自己陪在他身边,总也还有几分机会。要是引得他胡思乱想,说不定就看上哪家人了。
“哥哥,你没事了?”刚走进门厅,小松就睡眼蒙松地从屋里走出来。见到两人从门外走进来,停顿了一下才想起哥哥生病的事,旋即跑过来惊喜地问。
“没事了。”张小柳接住他微胖的身子,顺势从赵正则握住的手里挣脱出来。小松虽然是个皮孩子,可是看昨天的表现总算还是个有良心的。
“太好了。”小松果然小小欢呼了一声,学着昨日赵正则试温度的样子把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过了会儿笑眯眯的说:“哥哥好了,不热了。”
“快去洗漱吃早饭吧,吃完了再把小麦哥哥叫起来,他上学堂要迟到了。”张小柳捏了捏他的脸蛋,派点活给他做。
59、栅 栏
那一番谈话终究是没有继续下去,张小柳后来再一想,也觉得自己操之过急了。他好不容易才习惯了正常的生活,要真是分开了也未必能想通。还不如暂时维持现状,至于别人嘴巴要说什么,不去理会就好。
说不定什么时候他想通了,会自己提出来。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虽说烧退了下来,但浑身酸软无力,喉咙干痛的症状还是让他难受了好几天。赵正则也放下他手中的刻刀,一边不着痕迹的把家里的活都干了,一边敲敲打打把旧屋用木栅栏围起来。
虽然竹林里养鸡也有他们一份,但是农家里不养些家禽也不太像话。新房子里张小柳是不想再让鸡鸭进去的,不但啄食谷米弄脏地板,而且容易带来跳蚤等东西。商量之后索性决定把这两间旧屋用来养鸡鸭和猪,也算是物得其用。
猪栏是需要改造的,不过现在也不急着养猪。因为原先地板就没有铺石子,挖起来倒是容易。在原先张家兄弟睡的屋子里,将里面一半的地板挖了半米深,然后将屋子拦腰砌了一道墙,只留下一个三尺来宽的豁口用木板挡住,用来平日里进出喂猪。
屋里靠门半截就垒成了鸡窝,也留下一个两三尺宽的通道。鸡窝四周有两尺来高,鸡即使扑棱起来轻易也不能飞出去。这样的话鸡、猪都被限制在各自的地盘,也保证了通道的干净整洁,平日里只要定时清理猪栏鸡窝就行。
转念又想到鸡也不能一直被关在鸡窝里,所以张小柳决定把旧屋门前的五尺的地方都划进去,用木栅栏围着,每日还能将鸡放出来透透气。至于另一间屋子,他决定用来存放木柴和棘草。
春困秋乏,张小柳一人坐在门口看着不远处赵正则在认真的干活,打了个哈欠就趴在门墩上睡着了。
“柳哥儿,怎么在这里睡觉?”林草儿与赵正则打过招呼就往新屋里来,走近才发现张小柳竟然真的睡着了。
“哎,草儿么么来了?”在室外里张小柳当然睡得不沉,听到有人叫他就醒了过来。
“你这孩子,不是刚还说伤风了呢,怎么还在外面睡?仔细你吹了风又要难受了。”林草儿听小松说了他生病的事,原想着顺路过来看一眼,谁知道竟然会看见他这般毫无顾忌的模样。
“已经好多了,现在不是还热着嘛,有点风吹着才凉快。”虽然已经是秋天,可是太阳半分也没有弱下去的样子,他坐在门前正是为了吹吹风。
“身体都没有大好,吹什么风?”林草儿拉着他的手把他拽回去,还一直唠叨着:“生病了哪能这般随着自己的性子?宁可热一点,也别去吹什么风。”
张小柳知道他的个性,要是不听他的话指不定还要说下去,忙道:“是我疏忽了,不过今天已经大好了,才坐了一会儿,应该没什么关系。”
果然听他这么说,林草儿皱着的眉头才稍稍放松,道:“你现在年纪不大,可别把身子养弱了,否则以后就难受了。”
张小柳忙不迭受教地点头。
“我看阿正倒是挺勤快的,旧屋里你们准备拿来做什么?”他的态度挺让林草儿满意,就换了个话说。
张小柳把计划与他说了,林草儿听了也频频点头。最后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们现在手里也有生钱的门道,家里的事还样样不落下,么么看好你们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张小柳不好意思地摇摇头,道:“说不上什么门道,要是霍掌柜找了别人合作,酿酒的生意也没法做下去,当然还得把家里照顾好才是。”单凭一门生意即使能赚些钱,也不敢掉以轻心。别说与霍掌柜的合作做不了一辈子,就是过几年小麦和小松长大了,也不能全家就指望这个赚钱。
“你这小脑袋,想法倒是多。我刚才去大顺家里,他对新进门的哥儿可好,用的新东西尽往富来屋里挪了。”因为合作照顾竹林里的鸡,两家也是越走越近。眼看他家快要办喜事,林草儿抽空也就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我也听福来说过他这个哥么么能干得很,大顺么么也是喜欢得紧吧!”张小柳以前也曾见过大顺么么把自己屋里的东西搬过去,因此并不觉得奇怪。
“我以前在田里也见过几回,倒真是能干。只是如今他家里这么做了,以后贵来说哥儿可怎么办?”林草儿看了是心有感触,要是现在把好的都给大的,以后小的怎么办?如果到时候再凑钱买新的吧,大的看了心里也不愿意。再想想自家里有六个,更是头疼了。
他就是随口说说,也不指望张小柳懂什么。有些事好像听起来不要紧,可是到比较起来的时候可真要命。运气好还能挑到一两个大方脾气好不计较的,若有一个像赵大田家高氏那般的都够搅和了。
“柳哥儿,你在家里多歇几天,有什么事就让阿正去做。也别往竹林里去,鸡都好着呢!”这段时间林草儿身体几乎是大好了,虽然还十分瘦弱,但只要不挑重担,干些轻松的活儿基本上没问题。李家的人也因此对张小柳更是感谢,因为他在桃金娘酒喝完之后,又送了一坛米酒过来,让他每日用酒煮鸡蛋吃。长时间下来竟然也能见效,至少林草儿觉得自己身子壮实了许多。
“好,那就麻烦你们了。”张小柳平日也是隔三岔五才去看一眼,这时候也真是没什么力气去。看来还是去趟大顺么么那里,问问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
虽说都是办喜事,但是娶亲又比迁新居麻烦得多。张小柳选日子的时候就特意在排出来的吉日里挑了个比富来的亲事早的,省得到时候忙不过来。不过对于许多来两家吃酒的村里人来说,一个月两回也还是扎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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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小麦已经上了三个月的学堂,初时只凭着想要读书识字的意念才能坚持着走完的路,现在已经十分习惯。每次新收的学生三个月后陈先生都会有一个考核,背书释义写字,只从这三样就能看出一个学生是否勤奋以及天分如何。
其实每天抽背书时都能看出学生是否用功,小麦这段时间的进步也是有目共睹的,他的认字量甚至已经能赶上一些年初入学的孩子。
起初学堂里也有些孩子想要捉弄他,可惜他的表情从来就没什么变化,让捉弄的人也觉得很无趣。加上他也不记仇,有人曾在路边等着他过来跳出来吓他,近些的孩子提早到学堂里在他案前放只死虫子或者其他小手段,若是以前的哥儿十有八九都被吓着了,可他都不放在心上,下回在学堂里碰见了,说话时也是笑眯眯的。几回之后他们也不敢再使什么主意了,平日里几个小子爬树捣蛋玩惯了,看见这样文文静静的脾气似乎不错的哥儿也觉得挺好的。可以说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小麦都成功地度过了大家对他的“考验”。
这日陈先生对小麦的考核结果十分满意,难得整个下午对他们都是和颜悦色的。小麦心中也高兴,又挂念还未完全病愈的哥哥,散学后背着布包就走,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分享这个消息。
等平日与他一起走的灵均跟别人说完话回过头来,才发现小麦已经走得连影子都见不着了。
“小麦,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走到村口,小麦习惯性地张望了一下,果然视线内看到石柱不出所料的又跑出了过来,一边跟在他身后一边问。
“先生散学早,就回来了。”其实散学也只不过早了一刻钟左右,大概是他在路上走得快了。
那一回教他写名字,练字时被他打扰了之后说了几句,他就好几天没来村口等。小麦还想着没人打扰自己了,谁知道哥哥问起,竟然说他是在生气,还让他去石柱家里找他。
小麦想不明白哪句话就让他生气了,当然也不会上门服软。谁知道过了没几天,他又出现了。小麦已经懒得与他计较了,反正他现在也不敢轻易在温书时吵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