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活神仙,你可回来了,听说你回山门养伤了,可大好了?”
“活神仙,你那卦可真灵,我儿子中了,中了个二甲地三十名,现已经找人补了个县令,去做县太爷啦!”
“活神仙,你再给我看看,看我有穿凤冠霞帔的命吗?”
“活神仙,你快给我看看……”
少月被一群中老年妇女当做了偶像,围在中间是进退不得,不得已一一看了过来。看着人围的越来越多,少月也不急着走了,反正也出来了,随便哪里不是呆得?
少月打着稽首道:“无量天尊,贫道说了能中,必然是能中的,请各位排好了,待贫道一一看来。
待少月在一群人中脱身而出的时候,道袍已经被撕了个七零八落,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看到最后,人越聚越多,后来也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个道人是得道的高人,他身上之物俱是辟邪的好物件,所以他便被这一群盲目的粉丝抢了,还是丁巳在人群里将乱爬的他拖了出来,俩人玩命的跑了。
少月跑了一气,停下来见再没了追的人,这才歇了一口气,气喘吁吁的道:“这些妇人真是不可理喻。”
丁巳笑道:“看你还装神弄鬼不装?”
少月道:“斩妖除魔是我辈职责所在。”
丁巳嗤之以鼻,忽又定定的看着他,半晌噗嗤笑道:“活神仙,你哪还有半点高人风范,这模样能去要饭了。”
少月此时正是好模样,黑冲锋呢的布鞋踩了层层叠叠的脚印子,道袍撕的一条一条的挂在身上,就连里头好好的夹袄也被撕破,头上的簪子也不知被谁掠了去,一头乌发被揉的跟鸡窝似的,又在地上爬过,头发上也沾了土,兼脸上一道道的黑印,真个狼狈至极。
丁巳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少月的眼睛一转,笑道:“好主意。”转身在人家的篱笆拔了跟木棍,在个灰堆里寻个破口子的干瓢,又抓把灰从头抹到脚,饶是如此还嘀嘀咕咕的说不足,因那乞丐常年不洗澡,哪是这一点灰便能作假的,他上下看了一遍,想着今日要完饭找个破庙住上几日,便差不多了。
他这厢在弄鬼,那厢丁巳伸手给自己个嘴巴,让你嘴贱,好好的哄他回去便是了,非要多嘴。他可不知道少月还要找个破庙住上几日,要是知道了也不用费劲巴力的找了,这是后话了。
丁巳还在埋怨自己多嘴,那边少月已经拄着棍子敲开了一家大门:“大爷大娘行行好,赏口饭吃吧,我三天没吃饭了,你看我这衣裳,让野狗撵的撕成这样了,野狗撵的我呦,呜呜,快活不了啦。”
那开门的是个年老的妇人,见他如此模样,叹了口气道:“唉,也怪可怜的,你等着啊。”
一会儿的功夫,老妇人回转,手里端着个大瓢,里头放几块干粮,又拿了一件衣裳给他道:“穿上吧,好歹挡挡寒气,唉,这是我孙子的衣裳,他也没了,就给你穿了吧。”说着便抹起了眼泪。
少月看着引起了人家的伤心事,心里略略不安,又看着眼前的干粮心里更不安了,杂和面的干粮,看着黑不溜秋,少月的心里不好受了,这家的日子看着也不是很好过。但是已经要了,没办法,总不能说我是闹着玩的吧,无法,日后再找补吧。
用刚抓过灰的脏手直接抓了,又伸手抓过老妇人手里的衣裳,深深的躬身施礼:“谢谢。”
这才施施然的拄着棍子向下一家进发,哪像个乞丐,只好像是落魄了的官家子弟。
丁巳远远的缀着他,生怕有个闪失,他也不敢去抓他回家,这样的事他干过一回。
少月去喝花酒,丁巳直接抓人回家,第二日少月出去就不见人影,丁巳满城找遍了也没见着人。三日后来少月自己出现,丁巳让少春骂了一顿:“管他作甚,他爱做什么便做什么,你只管看着人不出事就好。”
自那以后,丁巳也不敢管他,只看着他。
转眼间,少月要了五六家了,有好心的给碗粥,他直接端着碗喝了,给半拉饽饽,拿着揣进了怀里,给点咸菜便抓着吃了,看的丁巳直咧嘴。
也有不好的,直接撵出来了:“滚一边要去,我家还没啥吃嘞。”
少月也不恼,只可怜兮兮的站在人家门口唱莲花落:三十三天天上天,白云旁边出神仙。神仙原是凡人变,只怕凡人心不坚。总叫凡人心来坚,个个给你做神仙……哎,做神仙”他嗓子好,脚板子踏地,唱的节奏欢快,不一时便围了许多人。
少月见围了人,唱的更起劲了“……第五位神仙铁拐李,第五位神仙铁拐李,戴一顶道士帽,身穿一件八卦袍,哎,身穿一件八卦袍……”
待唱完,少月拱手转圈施礼:“各位大爷妈妈叔叔婶子,小人自由父母双亡,吃百家饭长大,求各位大爷大妈叔叔婶子行行好,赏碗饭吃……”
丁巳听了眼睛直跳,脸皮抽的快要得羊癫疯了,正自寻思怎样劝他回去,就听见有人大喝一声:“丁巳,你就这么办事的?”
丁巳僵住,循声望去,看着来人气势汹汹的模样,暗自想着,这回又要挨骂了。
42.惹祸的根苗
少月也听见了那吼声,第一个念头就是:跑!
他不是怕少春,只是不想跟他正面对上,要是对上了,还怎么再混丐帮啊,他还想再要几天饭呐!这么想着,就分开了人群撒开脚丫子跑了起来,待少春和丁巳过来,他已如黄鹤远去踪迹皆无。
少春板着脸骂道:“怎么让他做这个?”
丁巳委屈啊,哪是他让做的,这是他自愿的好不好?咳咳,他只是提了个头。
少月跑了,人们已经看见了少春和丁巳一行,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他们,想着那要饭的小子跑的比兔子还快,莫不是得罪了这位大人或是偷了这位大人重要的东西?惹的人家亲自来拿人,以后见了那小子可要把家里的门关的紧些,这位大人的的东西都能让他摸了去,自家那简陋的门能挡住他吗?
少月不知少春这一闹,让他要饭的门路少了许多,再也不能来这条街了。
少月兔子一样的蹿了,倒是没跑远,只是在一个破院子里躲了起来,这一躲,却躲出一段情债。
过了些日子,少月在外头混够了,也便一摇三晃的回了家,手里还拿着呱嗒板,在自家门口唱了起来:“好大福门向南开,府里瑞气天上来,生儿必是状元郎,生女得掌天下财,嗨,得掌天下财……”
清风应声开了门,见门口立着的叫花子,听着声音耳熟,却是没认出人来,道也没撵,只说了句:“等着,我给你找吃的。”
少月嘻嘻唱道:“道爷好来道爷妙,道爷的道行呱呱叫,奴家不要吃来不要穿,只想跟着道爷玩一玩,哎,玩一玩!”
清风听他说话随意,看他嬉笑的模样,嘴巴张的老大:“明……明月?”
他也在丁巳的口中听说少月做乞丐去了,那时还想着丁巳是胡说八道,那样一个风光霁月的人怎么会去要饭,也特意去找了,今天见了真是让他大跌眼镜。
一身衣裳已经看不出颜色,油光铮亮,头发胡乱的辫了辫子,脸上满是污渍。饶是清风厚道,却也让他这样弄的脸上色彩纷呈。
少月嘻嘻笑着点头,眼睛灿若繁星,一口白牙尤为显眼,清风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肯回来了,他这些日子找了好多地方,就是没找到,如今回来了可不能让他再走了。
清风拉住少月就往院子里走,口里大声的叫道:“得福,你家公子回来了,赶紧的,烧水,给他洗剥干净了,快能熏死人了。”
待少月洗剥干净出来,清风已经给他弄好了吃的,都端在桌上等着他了。
少月上炕,拿起筷子一看,笑了:“嗬,这是要作甚,过年了吗?”
一桌子的菜,以肉为主,红烧排骨、清炖羊肉、酱牛肉、酱鸭子、卤鸡卤猪蹄……满满的摆了一桌子,一根青菜也没有。
少月伸手拿起了猪蹄子就啃了起来,耳边听见有人道:“这些是参领大人让做好了留着的,只等公子回来用。”
少月顿了一顿,继续啃了起来,啃的毫无章法,脸上蹭了许多油污,往日少春教的那些餐桌礼仪一丝也无,看的旁边的人目瞪口呆。
少月无滋无味的啃了几口,将猪蹄子扔在了桌上,伸手要了湿巾擦了手道:“不吃了,撤了吧。”
清风一怔,少月看着清秀,可是无肉不欢,这回跑了半拉来月,想来也是馋的紧了,怎么就吃了这么几口?
少月不理会他们,推开炕桌合衣躺下,得福和来旺转眼便把桌子清理干净撤了下去。闭目养神的少月就听见清风问道:“明月,那个丫头你打算怎么办?”
少月一愣,忽然想起了那天逃跑时候的事,心里不住的骂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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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少月根本没跑远,他知道跟丁巳比轻功,自己差了不止一条街那么远,所以他瞅准了一家的矮墙,直接跳了进去,可巧的是,他跳的是人家的茅厕。那时候的茅厕只是在后院里直接挖个坑搭块板就成了,少有建的好的,毕竟是穷苦人家,能有个排便的地方就不错了。
少月的时气太好,一脚踏进这个茅厕里有个人,还是个蹲着的人,这人露着雪白的屁股,这人还是个女人。
少月觉得天雷滚滚也不过如此,这看了人家就要对人家负责吧?是吧?钱能解决吗?能吧?能吧?一定能吧?
那姑娘是个泼辣的,想着也是,一年换了三个皇帝的京城里,这样破破烂烂的人家,居然能有这么大个囫囵姑娘,显然是有些手段的。
少月头回见这么泼辣的女子,被人闯了茅厕也就罢了,还没有大喊大叫,只是迅速的站起来收拾了衣裳,看着自己浑身都妥当了才跟少月道:“你是什么人?”
少月有些傻眼,后面的事让他更傻眼,恨不得那时候让少春抓了回去。
原来这姑娘性子泼辣,行事果断,左邻右舍都知道她的脾气秉性,竟是没人敢娶,又经历了这样一场动乱,已经误了出嫁的最好年纪。年纪大了,脾气直爽,父母双亡,跟着哥哥嫂子过日子,也不好过。
少月跳进来时她是害怕的,脸也吓的白了,可是很快镇定下来,这个人看着身手利索,不是残疾,虽然是乞丐,但是只要身强体壮就好,他既然看了她如厕,那就嫁给他好了。
少月那时傻了,由着姑娘问:“你成家了吗?”
少月摇头,他不解姑娘的意思,只是按实点头。
姑娘见他摇头,知道他是没成亲,遂说道:“那就好,就你罢。”
少月稀里糊涂的被她当做了嫁人的对象,见了她哥哥嫂子。他还以为大不了赔些银钱完事,告诉那姑娘道:“我如今和家里人有些不合,你拿着这个去我家,就说是我让你去的,要多少钱你跟我家人说就好。”他摘下那日向瑜给的玉佩给了姑娘。
姑娘只当是定情物收下,第二日便去了他家。
以上是少月惹出来的风流债了。
少月听了清风的话有些不解的问:“你给她银子啦?”
清风摇头:“我给她她也不要啊,只说是等你回来,我也不好撵他,她拿着你那玉呐,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少月有些糊涂,他道:“我给他玉佩是为了让她找你要银子,她是怎么说的?”
清风的脸色不太好道:“她说非你不嫁。”
少月傻了,他琢磨着还是离家的好,这事要是让少春还知道指不定要怎么收拾他。他很顺溜的下了地,忙忙的收拾了几件衣裳,忽然又一想,气气少春也好,看看他怎样态度,这样想着便自言自语道:“我还不走了!”
清风看着他把手上的衣裳又扔回了衣柜里,利索的爬上炕,盘腿坐在炕上托着腮笑的那叫一个邪恶,心里打着突,不知道少月这是玩的哪一出?
待少春过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了,他知道少月回了家,就急急的赶了过来。
新朝初立,有万千的事在等着忙,他的工作自然也是很繁重的,根本没有时间在少月家耗着,百忙之中还要吩咐人找少月,听见少月回了家,就赶紧过来了。
彼时少月还在与周公斡旋,睡的香甜。昨夜因为想着看少春怎样一副脸孔,想的太高兴了,结果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嘴里不住的嘟囔没有城隍庙里的草堆舒服。听的得福和来旺嘴角一抽一抽的,不住的腹诽自家爷不知那根筋不对打发他们来伺候这个蛇精病。
少春看着睡的香香的少月,恨不得上去抽他俩嘴巴,伸出去的手在挨到少月脸上时变成了抚摸,眼神带着痴迷,低声道:“你要让我怎么待你?”
少月感到有人,闻着气味便知是少春来了,也懒得睁眼,拉过他的手放在了腮上,枕着继续睡。
少春踢掉鞋上了炕,搂着他躺了一会儿,想着这十几日的提心吊胆,这个没心没肺的竟睡的跟猪一样,心里和很是不忿,张嘴咬住了他的唇。
少月感到疼了,却也不吭声,让他咬着。
少春咬着咬着便变成了啃,然后抬眼便看见少月一双笑眼,少春忽然恼了,这家伙太让人闹心了,应当严惩,果断的死命啃。
少春穿衣下地的时候还在想,少月这厮学坏了,他却忘了少月这一身伺候人的功夫是跟何人学来的。
少月只用鼻子“哼哼”了几声,眯着眼睛拉着长声说了句:“……白……日……宣……氵壬”少春便化身为狼。这人知道他的脉门在哪里,总能挑起他的欲望。他有些后悔教了少月这些,不如教成个书呆子的好,可又觉得那样少了趣味,真是左也不行,右有不是,真应了那句:世事皆难两全。
少月笑盈盈的看着他穿衣下地,脸上带着欢愉过后的红润,眼睛眯的像只餮足的猫儿。少春亲亲他的脸颊,俩人都心知肚明,这样的日子不能长久,得一时快乐便快乐一时,就像是知道罂粟有毒,却还要接近,只为片刻欢愉。
此时的身份已经有了差距,被踢出门的话还梗在喉间,这些少月不问,少春也不解释,以后的事再想去吧,可谁又知道还有没有以后?
43.英娘的心思
少月初时没有想那许多,但后来他在见过鲁二爷后便是知道,自己是不能与父亲同朝为官的。虽然父亲一再说让他考取功名,以后做本家。但是鲁二爷的一番话彻底让他想清楚了,自己终究是入过贱籍的人,他这样的人是有污点的。
沈家能接受他,是因为他是沈家的嫡长孙,又是被沈家的事牵连,他们很痛心,但是却屈从现实,一方面想让沈家重新崛起,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让少月再受委屈,用心可谓良苦,总是世事难两全,他们这样做自认为是为了沈家着想,却是伤了少月的心。
让他更名不与他相认,口中说是为了他好,换一个角度想却也是不想沾上他,少月那样的敏感,焉能看不出?所以他很失望,想自己重生之初想要与家人团聚竟是个笑话。
虽有英雄不问出处的话,但又有几人能称英雄?少月自问他不是英雄,他本无野心,这一世活着想跟少春重续前缘,可是他也见了少春的态度,心里也凉了。少春是爱他的,他看的出来,可是少春也很看重沈图,丁巳说沈图要少春帮着少月娶妻生子,少春答应了。
少月仰躺在靠枕上,想着这些事,越想越心烦,遂下地趿拉着鞋去了院子。
已经是四月中,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争奇斗艳,开着各色的小花,树上还可有几只鸟在鸣唱,倒也有些桃红柳绿莺歌燕舞的意味。
少月背着手站在院中一棵海棠下,身上松松的穿了件雨过天青的直裰,鸦青的长发散在肩上,垂在腰下,他还没有剃头,是以脑门并没有那铮亮的颜色。脚上是双蓝色千层底布鞋,懒懒的趿拉着,怎么看都是美人如花,如花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