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这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来,按灭手中的烟,跟着大春子走了出去。
继续喝酒,一群疯狂的人似乎要将所有的理智都沦陷在酒杯之中。
差不多已经是后半夜时,众人喝得东倒西歪,有些人张罗着散场,陆续有人叫车离开。
贺峥也喝高了,从兜里掏手机拨电话,按了半天才拨出去,连屏幕都看不清楚了。
大春子更是醉得不省人事,嘴里乱七八糟的说话都不成句了。
反倒是秦非没醉,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大春子的酒百分之八十是贺峥灌的,这俩人真的过去了吗?或许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最清楚。
大春子先被人接走,大家该散的也都散了。
秦非出来的时候看到贺峥还坐在马路牙子上没走,就走上前去打了个招呼:“还不走?”
贺峥抬头看了他一眼,口齿不清地说:“等人来接。”
“哦。”秦非把手插进裤兜,“那么,回见了。”
他正想离开,贺峥冲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秦总,您竟然回来了,都走三年了,干嘛还要回来?折磨人一次还不够,您这是有多大的仇,又跑回来继续折磨他!”
秦非顿时愣住了,低头看着醉醺醺的贺峥,这人看上去已经醉了,可说出的话和脸上的笑又不像是醉鬼。
忽然,一道亮光迎面而来,正照在秦非的脸上,秦非皱起眉抬头,迎上急停在面前的一辆奥迪车。
车灯熄灭,车里走下一人。
清瘦、高挑的身形,戴着一顶大大的棒球帽,帽檐的阴影下露出的是一张白皙精致却毫无表情的面孔。
一瞬间,秦非仿佛窒息了一般,定定地看着来人。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见到江宁。
江宁那清冷得没有半点温度的目光在秦非的脸上一扫而过,仿佛看路人一般,没有半秒种停留便将目光挪开,落到坐在马路牙子的贺峥身上。
江宁大步走到贺峥面前,伸手拉起贺峥的胳膊,托着贺峥往车边走。
贺峥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在江宁的扶持下,两人从秦非的面前走过。
秦非听到贺峥的嘴里不清不楚地说着“你可来了”之类的话。
两人上了车,没有停留,车子很快开走了,自始至终,江宁没有看秦非第二眼。
秦非像个雕像一样杵在原地,许久许久,脑海里都是一片空白。
那个人——是江宁,没错,是江宁,熟悉且陌生的江宁。
不对,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在秦非的意识里,就算他和江宁再见面,那也是自己女王一般地摆出高冷姿态不再理会江宁!而不该是江宁对他视而不见!!
秦非慢慢地回过神来,觉得刚才的那一幕真是操蛋!
他摇摇头,手插在裤兜里往回自己所住的酒店方向步行,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味儿,这深更半夜的江宁跑来接贺峥算是怎么回事?
忽的,他又想起跟大春子在洗手间里抽烟,大春子提到江宁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脑海里一个荒谬的念头油然而生——难道江宁跟贺峥搞在一起了?
操!秦非忍不住想骂人,这也不是没有可能,贺峥是江宁的校友学长,当初江宁认识贺峥时就充满崇拜,后来去电视台实习也都是贺峥帮忙的。
想到这件事的可能性以后,秦非发现这一晚上过得更加操蛋了。
肖瑾不是说江宁过得很惨吗?看他刚才那样,分明张狂得很!
回到酒店以后,秦非越想越不爽,第二天下午就给大春子打电话。
大春子宿醉刚醒,拿着电话迷迷糊糊地说:“爱妃呀,朕还没起床呢,你得体谅朕的龙体啊!”
秦非骂道:“丫明天就结婚了,有点新郎官儿的样行不?就你这德性怎么入洞房?”
大春子嘿嘿地笑:“要不你替朕入洞房得了。”
“滚蛋!我在你家楼下的咖啡厅等你,给你五分钟,赶紧洗脸下楼。”
“操,五分钟不够,十分钟吧,朕还得蹲个坑。”
“……”
十分钟后,大春子穿着一件特色的横条T恤出现在咖啡厅里。
秦非瞥他一眼:“你行不行啊?哪个新郎官是你这状态?”
“你如果结婚,没准儿还不如我呢!”大春子招手点了一杯柠檬水。
秦非鄙视道:“柠檬水……丫有了吧,奉子成婚。”
“滚!”
俩人贫了一会儿,秦非想尽快步入正题,就有些犹豫地说:“跟我说说,你怎么跟……跟江宁碰到一起了?”
大春子乐了:“哟,这会儿想起来问了,不是丫昨晚上装的那逼样了。”他学着秦非的语气说,“都驴年马月的陈年旧账,还提他干嘛!”
“你烦不烦,有完没完,赶紧的!”秦非瞪他一眼。
大春子收起那股子贫劲儿,喝了口水说:“他现在跟贺峥混。”
秦非的心里咯噔一下,什么叫跟贺峥混!靠!
大春子翘起二郎腿,慢悠悠地道:“那小子不是退学了吗,消沉过一阵儿,后来碰上贺峥了,贺峥一直挺欣赏他,就让他继续回电视台工作,现在那小子在体育台当主播呢,好像主持一个午夜足球解说啥的吧,基本没人看的那种节目,反正是跟着贺峥干呢。”
“哦。”秦非愣了一会儿,他的思维还停留在“消沉过一阵儿”上,他又想起之前肖瑾说的江宁进过精神病院的那些话,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
“那什么他怎么消沉了?”终于还是不甘心地问道。
大春子哼了一声:“丫总算良心发现知道问问了。”
秦非微垂下头,没说话。
大春子瞧着秦非,叹道:“你突然消失,那小子疯了似的到处找你,你哥那、我这儿、还有所有跟你关系近点的人,他全都跑遍了打听你。别人那不说,单我这里,他一天就来三次,那会儿我还觉得他把你给坑了,只要他一出现我就骂他,什么难听骂什么,他也不吭声,我骂啥他都接着,后来我都骂的腻味了,他还往我这跑,就为了问你的行踪。你刚走的时候我还挺埋怨你,连我都不通知你还是哥们吗,后来我才想明白,得亏你没告诉我,你如果告诉我你的去向,我还真扛不住那小子的轴劲儿,一准儿老早就招了。”
秦非听得心里堵得慌,一口接一口喝咖啡,特别浓的黑咖啡,不加糖的那种,可是喝进嘴里却感觉不到一点苦味儿。
大春子又说:“那小子找你找得快成疯子了,真的精神不正常了,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他成神经病了,我那时也觉得这人完蛋了,绝壁废了,后来听说他爸到处找心理医生给他看病,再有名的心理医生到他那都不管用,越治越严重。再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自己跑精神病院去住了半年,再出来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秦非猛地抬头看他:“变成什么样了?”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人家从精神病院出来以后就好了,还真成正常人了,再也没来找我们打听过你,也不像之前那样发疯消沉,还进了电视台当主播,就跟重获新生似的!”
大春子说完这些,看向秦非,目光微暗:“你可真够狠的,说走就走一点都不留恋。我当初恨贺峥恨成那样也狠不下心来这么折磨人,但你把江宁折磨得跟死过一回似的。”
第61章:谁动了我的兰博基尼
大春子的婚礼在香山脚下的一家普通酒店举行,现场布置得远没有宾客想象得那么华丽。
现在全中央都在讲反腐倡廉,大春子他爸平日里那是相当低调,儿子结婚自然也不能让人挑出铺张浪费的毛病来。
新娘子是谁秦非完全不关心,估计就连大春子自己也都不关心。
秦非的注意力在一到场后,就被台上站着的那个人吸引了,婚礼还没有正式开始,江宁似乎在跟女方的亲属交代什么。
秦非在大厅里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安静地看着台上。
江宁穿了一身笔挺的西装,特别修身,尤其腰间的线条被衣服衬托得极其流畅,两条长腿裹在西裤里,像标杆一样直挺挺的。那张精致的脸孔带着温和的、恰到好处的笑容。他正在与女方家属交谈,从侧面看,他的下巴尖了许多,但从鼻梁到脖颈处的那一条曲线依然优美迷人,迷人得令人想咬上一口。
秦非发现,江宁瘦了,瘦了许多。
除此以外,江宁最大的变化就是脸上挂着的职业微笑,那是秦非从未见过的笑容,他认识的那个江宁是不爱笑的,或许是因为背负着太多的心思,那些沉重的负担让江宁笑不出来吧。
这么一看,现在的江宁还真挺正常的,与其他的那些婚庆主持没什么太大区别,就是太帅了些。
哦,对了,人家不是婚庆主持,是体育频道的主播来着,贺峥请过来给大春子撑场面的。
秦非还记得以前江宁在电视台实习的时候,他就问过江宁想不想做主播,当时江宁丝毫不感兴趣,可想不到兜兜转转的,最后他还是当了主播。
看来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大春子的婚礼别看规模一般,来的都是些个政要人物,北京市数得上的知名企业的头头脑脑都来了,有些人跟秦非以前就认识,只是很久没联系了,这次看到秦非都很热络地过来招呼。
这本来是一个很难得的重新融入北京商业圈和关系圈的机会,但是秦非却一点兴致没有。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锁定在主持台那个挺拔的身影上。
那个人真的变了很多,举手投足间带着专业主播的气质,虽然是主持婚礼,却一点不落俗套,而且语言风雅,可以说一切做得都那么恰到好处。
婚礼结束后的宴会上,不知道是谁安排的,江宁竟然朝秦非所坐的这一桌走来。
“小宁,坐这里。”贺峥招呼着江宁坐到自己身边。
小宁……这俩字听进秦非的耳朵里太刺耳了!
江宁坐下以后,正好坐在秦非对面,不可避免的,两人的目光相遇了。
江宁没有像上次那样匆匆挪开目光,盯着秦非看了一眼,然后……露出一个很职业的微笑,就跟他刚才在台上主持时露出的所有笑容一模一样!
顿时,秦非的心沉了。
这是真拿他当路人甲了!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台里的新进主播江宁,目前在体育频道主持一档足球节目,以后还望各位老板多多照应。”贺峥端起酒杯,笑着说道。坐在这一桌的多是知名企业的老板,贺峥这是跟大家引荐江宁呢。
江宁也端起酒杯,淡笑道:“请多关照。”说话间带出干练的姿态,没有丝毫的扭捏,就像已经在社会上打拼许久的人。
这个时刻没有人会意识到,江宁才只有二十三岁而已。
很快的有几个人跟江宁和贺峥聊了起来,江宁才刚当主播不久,主持的又是一档午夜节目,可以说毫无名气,但是贺峥身为电视台的副台长,能在这种场合亲自向大家介绍江宁,足以证明贺峥对江宁的重视。
在座的都是人精,谁都看得出来江宁跟贺峥关系匪浅。
贺峥带着江宁打圈敬酒,敬到秦非那里,贺峥笑着说:“秦总跟小宁是老熟人了,这就不用我来介绍了吧。”
江宁微微垂着眼眸,似乎在思索什么,过了半分钟才抬起头,向秦非举起酒杯,淡淡地道:“别来无恙。”
一瞬间,秦非的心跳仿佛停滞了……这应该是两人重逢以后正面面对彼此说出的第一句话。
别来无恙……别来无恙……一切都不一样了,怎可能别来无恙?!
秦非放在腿上的手有些许颤抖,他努力地抑制住,举起酒杯,迎上江宁的双眼。
那一双乌黑的双眸和记忆中的一样明亮,闪动的却是他读不懂的光芒。
盯着江宁的双眼,秦非缓缓地说道:“还好。”
还好……除了这个充满掩饰的词语之外,秦非想不到自己该说些什么。
在彼此的目光中,喝下杯中的酒,江宁很有礼貌地颔首,便将目光转向下一位,继续敬酒。
秦非的心思漾出几分苦涩,他想,大春子跟贺峥在酒桌上相逢大抵也就是这样的情景吧,他开始理解大春子了,隔着桌子,确实很难上前去抽丫几个大嘴巴。
那顿饭秦非吃得极其难受,后来大春子领着新娘子敬完酒他就提前告辞了,走的时候,他看见江宁还在跟坐在他身边的一位老板相谈甚欢。
一直到他离开,两人之间的对话也就只有“别来无恙”和“还好”这六个字。
回到酒店,躺在床上,秦非忽然间就清明了,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他过他的,我过我的。
三年前从北京仓皇而逃时,不就是为了跟江宁彻底撇清关系嘛!
这样其实挺好,不再有交集,见面还能喝酒微笑,也许下次再见面他也可以学着大春子跟江宁谈谈股票,都是大老爷们,何必矫情?
三年时间改变的不仅是自己,他也在变。
嗯,这样真的挺好,就这样吧。
接下来的日子,秦非的时间全部用在谈生意上,他这次回北京的主要目的是从王志达的手里抢回秦氏。
自从王志达接管秦氏以后,连续几个项目出现问题,再加上管理有漏洞,企业内部的贪腐现象严重,短短三年内不但没有赢利,还欠款将近10亿。如果不是王志达这么快就把秦氏搞得一塌糊涂,按照秦非的计划自己在香港那边还要再稳固一下才回来的,可是王志达挥霍得太快,他不得不提前回来收拾烂摊子。
谈生意免不了应酬,秦非的应酬是越来越多,即便他推掉许多,可还是隔三差五的就得去一次。
这晚他和几个以前熟识的生意伙伴约在东直门附近的东兴楼吃饭,几个人聊得兴起,一直到将近十二点才散伙。秦非送走客人准备回酒店时,经过停车场,他眼睛尖,竟然一眼就瞧见停在停车场里的一辆橘色兰博基尼!
秦非顿时就迈不动步了,他盯着那辆曾经属于自己的爱车看了很久。
按说同样颜色款式的兰博基尼在北京城可能不止一辆,但是他的这辆车曾经改装过,所以他一眼就认得出来。当初到香港创业时,如果不是手上的资金实在周转不开,秦非也不愿意变卖北京的产业,尤其这辆爱车,毕竟这辆车承载了太多他和江宁的记忆。
有一些深藏在心底的东西在夜风中不知不觉飘了出来,他想起追江宁的时候,他开着这辆车跑到江宁的学校里得瑟,他还记起江宁每次都嫌弃他这辆车太扎眼不肯开,可是江宁开车的样子真的很帅气,他一直觉得只有这样豪华的跑车才配得上江宁那样的人。
然而一切都过去了。
江宁早已陌路,这辆车也已易主。
秦非站在停车场外留恋地看了一会儿,有人从饭店里走出,相互告辞的声音越来越近,秦非也就耸耸肩准备走开。
唉,再好的车子也已经卖给别人了。
他刚刚走出不远,看见一人朝停车场走去,径直走向那辆曾经属于自己的兰博基尼。
秦非登时停住脚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定定地瞧着坐进车里的人——没错,竟然是贺峥!
一直到那辆车开出停车场,秦非透过车窗玻璃隐约还可以看到贺峥开车的侧脸。
太震惊了!秦非甚至无法相信!
怎么可能是贺峥买了他的车子?这也太巧了!
秦非实在想不透。当时卖车卖房的事情都是交给张助理一手操办的,秦非没有过问具体买家是谁,毕竟他的那些产业加在一起也不是小数目,能买得起这些的人肯定也不是普通人。
但是,如果是贺峥买了他的车,他至少也应该有所耳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