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答得认真,那副处事不惊得模样,越发让王沆难以直视。他在商场上混惯了,哪个不都是巧言令色,咄咄相逼?鲜少见了这种体贴善良的,轻轻的一句话都在帮人减轻负罪感,只可惜被卖到了风月场上,又多了一个可怜人。
不过他还是硬起心肠,道了声多谢之后,就和张哲之一起把刘标绑了个严实。
三人又这么等了会,门外响起了几声规律的敲门声,红莲眼里露出一点喜色,她隔着门问:“小舒,马车备好了?”
“都按姑娘吩咐的做了。”
红莲转身对着他们做了个手势,看着他们都藏身于一个大箱子里之后,才开了门,叫了几个护卫抬起箱子往外走。可刚刚走到大厅,就被老鸨拦了下来。
“怎么,红莲,这么急着去哪呢?还带着这么大个箱子?”她命人将箱子放下,扭着腰上前,“刘大爷可是正在你那儿啊,不好好服侍他,还出去做什么?!”
红莲立马福了个身,“妈妈莫怪,只因刘大爷性情不定,刚才玩得狠了,我便不小心叫了一声,惹恼了他,给了奴家一耳光后,就怒气冲冲地冲出来了。”
“是吗?我怎么没看到?”老鸨眯着眼,“他付钱了吗?!”
“自然是付了的。”红莲唯唯诺诺地点点头,马上把一张银票塞到她手里。
幸好那老鸨也是见才眼开的货色,喜滋滋地把银票揣入怀里之后,又唧唧歪歪地问了几句就轻松放行。一番有惊无险后,箱子终于搬上了马车。
又颠簸了一阵子后,王沆和张哲之都晕的七荤八素时,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是一个偏僻的小巷,连着去山里的路,显然是红莲特地想帮他们节省一些脚程。
张哲之喜形于表,不住地道谢,反而是王沆沉默了下来。不过就在三人道别的那刻,他却突然说道:“红莲姑娘,在下一定会帮你赎身的。”
此话一出,张哲之和红莲都愣了愣,那边才刚要微笑着道谢,就被张哲之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他看着王沆,眼里流光溢彩:“你没让我失望。”
红莲脸上的微笑退了下去,眼睛也挪向别处,像是不想看到那两人目光交汇,如漆似胶的样子。直到王沆出声询问,她才把打好的腹稿通通都说了出来。
三言两语道别之后,便是两个不同的方向了。山路本就不好走,更别说还要拖着一个成人。没过多久两人就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不过对于他们来说,这种胜利在手的感觉好的不得了,哪里停得下来?
此时,红莲也慢悠悠地往回赶。突然,她眼神一变,手一挥,细密地毒针就向外射出。侧耳听了一会,竟是一针都没有射中。
同时,一双手缓缓地撩起车帘,“红姐姐,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啊!”
红莲松了一口气,一把将来人拉到身边,赞许道,“小默真是块学武的料,一会没见,功夫又长进了不少。”
“红姐姐别取笑我!”小默板起脸,可耳朵尖上的那点红却出卖了他。
“怎么突然来这了?少主又有什么安排?”红莲温柔地转开话题,心里却有着自己的打算。
可怜小默,不知道她心里的那些小算盘,毫不设防地就把事情交待了一清二楚,直到许久之后才意识到此番言论给自家少主带来了多少困窘。
不过这也都是后话了,让我们暂且把它放到一边,回到王沆这里。
两人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总算是把刘标拖到了山坳处,只因这儿十分偏僻,四周都没有人活动过的痕迹,又有一条小溪穿过,十分适合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所以张哲之毫不客气地把刘标狠狠地摔在地上,手边也突然多出了一把刀子,像是巴不得从他身上一片一片地剜下肉来。
“别冲动。”王沆按住他,自己走上前去朝刘标踢了几脚,“醒醒,醒醒。”
刘标还迷糊着,半眯着眼就开吼,“谁……谁呀,吵吵嚷嚷的,也不看看老子是谁!”
王沆皱眉,夺过张哲之手里的刀子,一把抵上他的喉咙,“好啊,你倒是好好和我们说说你是谁。”
锋利的刀尖儿刺进肉里,刘标立马清醒过来,双手被绑在身后,大概是扣了个死结,半分也挪动不了。他额头滑过一滴冷汗,颤抖着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王沆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微微收回刀尖,抬手示意张哲之上前。
“我虽说过不可闹出人命,但总归还是要让你好好出口恶气的。”王沆把刀子拿到背后,施施然地走远了些,大有任张哲之处置的意味。
果然,王沆刚走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一阵阵拳脚落下的声音,与此同时,刘标杀猪般的嚎叫也一声盖过一声地响了起来。王沆心里掐算着时间,又等了一会,才出言制止了张哲之单方面的暴行。
虽然此刻刘标已经被鼻青脸肿,鼻子嘴角都挂着血迹,但这也让王沆不自觉的舒了一口恶气。他轻声地问张哲之,疼不疼?
张哲之摇头,道,“要不是你阻止我,说不定我真的会把他打死在这!”
王沆笑道:“你这么一顿好打,像他这娇生惯养的体质,说不定是比死还痛苦的。”
可怜刘标被打得满脸血泪,涕泗横流,哼哼了几声还好死不死地吸引了王沆的注意力。于是两人齐齐蹲在他面前,哪个都是不怀好意的模样。
张哲之率先掏出一枚黄豆大小的丸子在他面前晃了晃,道,“刘大乡绅,你还记得几年前被你害死的那户张姓人家吗?”
刘标满脸茫然,显然是不记得了。
张哲之咬牙道,“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要不是您在过年时去收租,毒打了他们一顿之后又不允许有人靠近,才叫他们在寒冬腊月里饥寒交迫,正值壮年就撒手人寰。”他冷笑了一声,怒道“怎么,你现在都还要装作不记得吗?!”
“怎么……怎么可能……”刘标惊悚地瞪大了眼睛,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面部表情也十分扭曲。
“坏事做多了,总会有报应的,你也没想到自己有今天吧!”张哲之大吼一声,直接就把手里的药丸塞进了刘标的嘴里。刘标一看也还是处在震惊之中,竟然一点反抗都没有,就任由那颗药咽进了胃里。
这下倒好,什么麻烦都省了。
王沆拍拍张哲之的背,希望他能消消气,同时也不忘警告刘标,“打你一顿就当是给他报了仇,然而你刚刚吞下去的那颗毒药,可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刘标这才口齿不清的大骂起来,像是才从刚才那点震惊里解脱出来。不过王沆完全无视了他的话,道:“这毒药每十日发作一次,我已经把解药都送给了村民们,你要是不好好对待他们,惹他们生气,这毒就会让你生不如死,先是全身关节如针刺一般,再是身体一半冰冷一半火热,如此整整折磨你七天之后,才会七窍流血而死。”
他话音刚落,刘标就发出如困兽般低哑的嘶吼,“你……我定要杀了你!”
“杀了他?”张哲之又往他身上狠狠地补了一脚,道,“痴人说梦!”说完就嫌恶地背过身去,慢慢走开。王沆见状,继续给刘标下猛药:“你要是不相信我们的话,大可等你被他们救回去后,看看你两手、脚掌心有没有出现黑色圆点,这黑色圆点会在十日内慢慢变大,若你没能获得解药,就会像我说的慢慢死去。
你也别想着能靠着你那些恶奴从村民手里抢到解药,我们早已打点好了一切,待你返回之时,刘家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王沆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好自为之吧。”说话就朝远处的张哲之走去,背影看起来倒是十分潇洒。任凭刘标在那边叫嚣着什么,都未曾回头。
张哲之听着刘标的哀求,笑的十分邪佞。王沆不自觉地在他手心里捏了一把,“怎么笑成了这样子。”
“报了仇难道不应该开心吗?!”他说的轻巧,话里透露出的狠毒却让王沆心一沉。确实,王沆是想让他改掉给敌人留余地的善良,但当他真的目睹了张哲之心狠的样子之后,却又无法释怀了。
就像是前几日,两人为了将刘家里的恶奴都除掉,悄悄联合了被欺压的老奴,在他们的饭菜里下了毒。谁料张哲之竟然擅自加大了毒物剂量,本想着是要废掉他们的武功,可最后却要了他们的性命。
王沆以为张哲之是不小心,就只淡淡地说了他两句,然而张哲之那看似不痛不痒的回答,却撞得王沆心口一痛。
“刘标的几条狗罢了,有什么好在意的?”他口气平常得仿佛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一样,一点点情绪的波动的没有,丝毫没有愧疚。
再加上他今天这副嗜血的模样,王沆总感觉有些事情变得越来越奇怪,不过,哪里奇怪他又说不上来。在最后,这些所有的猜测不安都只能化作柔情的丝带,让他紧紧地缠着两人相握的指尖。
大概这只是积攒多年的仇恨带来的负效果吧,王沆如此安慰着自己,越发坚定的想着,等离开了青石镇之后,一切就会恢复原状吧。
不过事实证明,这真的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第二十九章
王沆和张哲之并没有像他们所说的立刻离开青石镇,两人在暗处偷偷观察了几日,见刘标收敛了气势,像是真的安分了下来,他们才想起动身之事。然而就在两人收拾行装之时,张哲之却突然问道:“王沆,我们就这么走了吗?”
王沆回他一个眼神,还有未完之事?
张哲之脸有点泛红:“你不是答应了红莲姐姐,要去帮她赎身吗?”
红莲姐姐?几时叫得这么亲热了?!王沆心里酸得要命,但想起自己曾经说的话,只能揣着老醋装舒服。
“待我们收拾好行李,便去帮她赎身。”
“太好了!”张哲之雀跃了一声,手上动作也变快许多。王沆看在眼里酸在心里,面上不说,手上动作就放慢了无数倍。
这样磨蹭了许久,两人才慢悠悠地翻过山头。然而一到镇上,张哲之就像是装了轮子在脚上一样,拖着王沆一个劲地冲到了青楼门口。
王沆笑容都费劲:“你可真是想念得紧啊!”
张哲之像充耳未闻:“快进去吧,要不然红莲姐姐又可能受欺负了。”
她那种性子,谁又能真正欺负到她吗?王沆腹诽了一番,才拿出商人本色,一本一眼地和老鸨谈论起价格来。
那老鸨虽然不是什么精明的角色,但一口咬准了价钱,硬是不肯松口。王沆也是做这种生意的人,转念一想,这老鸨上面的人,定是吩咐死了价钱,如今和她多说无益。于是他只好一个子儿都不少的交换来了红莲的卖身契。
老鸨看着手里厚厚地一沓银票,不禁笑道,“爷,从今往后,红莲就是您的人啦,我这就把她叫来!”她话一说完,就扭着腰蹬蹬地向后走去。留下王沆和张哲之去也不是,停也不是,只能面面相觑地站在一群女人中间。
尴尬地站了一会儿之后,红莲才随着老鸨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她卸掉了平日里妆色,挽了个简单朝云近香髻,木质的簪子插在头上,衣衫也都是淡淡的米色,对比起旁边浓妆艳抹的女人们,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她走到二人面前,笑道:“从此以后,奴家愿为爷当牛做马。”
“姐姐何必如此拘谨,”王沆刚要说话,就被张哲之抢过话头,他拉过王沆,“我们为你赎了身,自然就会对你好的。”
你这个时候倒是聪明,讨她欢心也不忘带上我的名号。王沆在心里默默叹气,他口中一个简单的‘我们’,都叫自己无论如何都硬不起心肠来了。
所以他既没否定也没肯定,转而提议快些离开这里。于是三人话不多说,便离开了这儿。接下来的路,自然是要出镇去的,红莲跟着他们走了一阵,眼见快要走出镇子时,王沆却在一个僻静处停了下来,他把那份卖身契交到红莲手里,低声道:“红莲姑娘,如今你已自由,若有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都可趁着现在一一实现。”
红莲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她打断王沆:“公子的意思?”
“红莲姑娘,你还是去找一个好人家嫁了吧,跟着我们两个大男人,总是不方便。”
王沆说得十分诚恳,谁料红莲却突然跪了下来,颤抖道:“还请公子允许奴家陪伴左右,效犬马之劳报公子之恩。”
王沆无奈,道:“红莲姑娘,实不相瞒,我和他都得罪了厉害的人物,保不准什么时候就送了命。你一个弱女子,跟着我们整日奔波劳累不算,这种提心吊胆,把命都赔上的事情,还是不做为妙。”
这番话下来,王沆自觉已是做的仁至义尽,而且他十分希望能快刀斩乱麻,及时把这件事情处理掉。所以他拉着张哲之,不管红莲说什么,头也不回地往前。
然而就在此时,张哲之大叫一声‘红莲姐姐’后,就挣开了王沆的手向后跑去。
王沆这才察出不妙,一回头,就见红莲倒在树边,额头破了个大口,正不断地往外流血。他惊了一瞬,冷静后便只剩了叹息,又一个甩不掉的麻烦。
她头上的伤口不深,但看着十分吓人,请大夫是在所难免了,而且看样子,至少还得再在这镇里呆上两日,等她伤口完全愈合再说。
这样一想,王沆只觉得有些烦闷,毕竟多呆一日,就多一份危险。如果裕王进了那里,发现还差一把最重要的‘钥匙’,想必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过自己了。况且肖齐现下正在小姨那儿养伤,若是拖累了小姨……
一根手指按到他眉心,想要把他心中的焦虑都揉平:“怎么了?”
说来也怪了,眼前这人好像真的拥有扫除烦恼的能力似的,微凉的手指接触皮肤的那一刻,就像有一阵清风拂过,躁动不安的心,也瞬间安静了许多。
“没什么。”王沆抓过他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下,笑道,“应该是想你想出神了。”
“胡说什么!”张哲之脸红起来,眼睛直往床上瞟,红莲正一动不动地躺在那,没半点醒过来的迹象。
王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知他害羞,偏偏恶作剧似的再靠近了一点,“怎么,难道你不想我吗?”
话音刚落,就见张哲之像是被开水烫到了似的跳了起来,眼睛一直望着红莲,还不忘骂王沆几句。
“好好好,是我不对,”王沆也顺势站了起来,拉着他往门外走,“我们去隔壁好好说,好不好?”
张哲之嗯了一声,几乎是推着王沆走了出去。
“这么急做什么?怕被红莲看到?”
“谁怕被她看到?只不过有另外一个人在,总是感觉怪怪的。”
“那下来你可以回答我了吧,想不想我啊?”
“不想……不想不想!”
……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远,就在快要听不到的时候,一直昏迷着的红莲却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没怎么在乎额头的伤,反而是盯着木门出神。
以前那个从来不在乎别人看法的少主,如今也会有些不愿让人看到的事情了么,因为王沆?她垂下眼,默然地勾起一个苦笑。
所以说,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无法预料的,就像张哲之此刻也没意识到,这种不容他人窥探王沆言行的举动,正无言地证明这早就悄然变化的戏码。
第二天来得倒是快,王沆和张哲之同床共枕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不过红莲见他们先后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时,脸色还是有点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