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你们,”王沆试探着回了一句,企图从他们的反应中得到答案。
果然,那边再次传来一阵爆笑,领头人更是嚣张地扯掉了自己脸上的面巾,糙脸上每条褶皱都是得意,“好久不见啊,王三爷!”
“你有什么要求,大可直说,”王沆眉头动了一下,“只不过我要确认张哲之的安全。”
“王三爷果然是爽快人,”那人点点头,和旁边的人低声说了几句,不多时,就见张哲之被他们带了上来。脸上倒是没有明显的淤青,看起来倒像是惊吓过了头。
那人抓着张哲之的头发,笑道:“三爷,您这小情儿也忒不禁吓了,我们也就来了小半天,他就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放开他!!!”王沆胸口起伏得厉害,他吼道,“你要多少?!”
“哟,三爷可别激动,”那人看着张哲之,朗声道:“没想到这次还押对了宝,王三爷竟然真的喜欢上了这小子。”
说完,他转过头,道:“既然是三爷心尖上的人,开价要是少了,岂不是磨了三爷的面子?!”他顿了顿,“那就一百万两白银!一文不少地端到我面前来!”
他话音刚落,王沆身后的护卫就炸开了锅!
“一百万两?!你当王家是钱庄吗?!”
“就是就是!就算有那么多钱,我们也不可能都给你!”
可王沆却郑重地点了头,道:“我答应你。”
这一刻,不仅他身后的众人噤了声,那边一直低着头的张哲之竟然也缓缓地抬起了头,眼里分明像是在说,不要这么做。然而王沆坚定地回望过去,毫不动摇地下达着命令。
不多久,几箱沉重的白银都搬到了院子中,王沆面不改色,道:“银子全都在这里了,只要你放了他,这些都归你。”
大概是没想到银子来得这么容易,那个领头人愣了愣,复又大笑起来,他拎着张哲之走到银箱边,一只手将他推了过去,另一只手就直接提起了一个箱子。
“既然三爷如何慷慨,那我们就当之无愧的收下了!”
他说着,就朝后面的人使了个眼色,顿时那些黑衣人一拥而上,几乎是人手一个箱子,提着就跑,好像那里面只装了棉花似的。
而王沆根本顾不上他们的动作,他现在满心满眼都只有张哲之一个人,几乎是跑着来到了张哲之身边,扶住他的肩膀,关切的话脱口而出:“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但张哲之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就直接倒在了他怀里。
王沆立马接住他,这才感觉到怀里的人体温高的吓人,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那种热气,他心下一凛,叫住要去追赶那伙人的护卫,便开始往回赶。
张哲之这场发热来势汹汹,等一群人感到王家时,他整张脸都泛着异样的红色,体温像是又提高了一点。
于是府里顿时多出了两个伤员,王沆也彻夜不眠地守在一旁,直到看见两人伤势都稳定了下来,他才微微舒了一口气。
更欣喜的是,没用上多久,张哲之的热证就褪得差不多,体温也回复了正常。王沆正想上前再次确认一遍温度时,就见他眼皮动了动,像是要醒来似的。
王沆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专心致志地等待着他醒来。
所以他清楚的看到张哲之睫毛颤动着往上抬起,那双黑亮的眼睛半睁着,像是还没适应四周明亮的光。
王沆也不急,他握住张哲之的手,一下一下的按摩着,嘴角慢慢划出一个笑容,问道:“感觉好些了吗?”
张哲之动了动嘴,像是说出了两个字。但王沆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以为张哲之声音太小,便凑到他旁边,笑着又问了一边。
然而这一次,张哲之却抓着他的手使劲摇晃着,嘴巴一张一合,照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王沆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他紧张地抓住乱动的人,问道:“怎么回事?!”
“啊……啊!”像是破锣一般的声音从张哲之嘴里传出来,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眼里全是慌乱。
“别急,肯定是你受惊过度,才会变成这样子,我去找大夫来瞧瞧,应该没什么问题。”王沆心里虽然也焦急,但还是稳定了张哲之的情绪,才忙不迭地去找大夫。
但事情总是在朝着不好的那一面发展,老大夫把张哲之翻来覆去看了个遍之后,摸着山羊胡悠悠道:“他嗓子坏啦。”
第三十一章
老大夫行医多年,口碑甚好,想必不会乱下定论。王沆心里越发沉重,问道:“那……是否还有痊愈的可能?”
“难说,”大夫摇摇头,道,“他这是受惊过度所致的金实不鸣,脏腑的热邪倒还好说,只是调理气机就不知要花上多了时间了。”
“您的意思是?”
老大夫摆摆手,“气机条畅不是光靠药石就能做到的,还需旁人将他好生伺候着,气了怒了当然是不行,就连喜事,也得掰成一半说。况且就算这么将就养着,最多也只有三成机会可以恢复原状。”
“只要有机会就够了,”王沆想了想,道,“劳烦大夫将需要注意的事都一一告知在下。”
老大夫咂咂嘴:“也亏得您有这心思,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着,他便给王沆交待了一些琐碎之事,倒也能算上尽了心。
派人送走了老大夫,王沆却在张哲之房前踌躇了一番。刚才自己将老大夫叫出来详谈,张哲之不是没看到,想必他心里定是有了自己的打算。但就算是这样,王沆也不打算告诉张哲之真相,他想了一会,感觉编出了一个完美的理由之后,才轻轻推开门。
那边听到了响动,挣扎着就想要坐起来。
王沆快步走去按住他肩膀,道:“你好好休息,大夫说了这不是什么大病。”
张哲之看他一眼,翻过他手掌,以指代笔,一笔一划地写起来,“告诉我实情。”
王沆无奈地抽回手,看着眼前人倔强的眉眼,心突突地跳着痛。
“这就是实情,”王沆握住他的手,笑道,“大夫说了,这病只要调养得当,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张哲之抿抿嘴,像是想说我不相信。但一对上王沆的眼睛,他又撇开眼,好半天才继续写着,“那红莲呢?她现在怎么样?”
“红莲看起来比你严重些,”王沆在肩膀上比划了一下,“在这儿,大概一尺宽的伤口。”
他顿了顿,道,“不过大夫来得及时,她定不会落下病根,你放心。”
“我……”张哲之指尖停顿了许久,犹豫着写道,“红莲的伤,都是因为我。”
王沆见他这幅样子,也大概猜到了事情的发展,遂安慰道,“你知道红莲的性子,她想做的,我们也阻止不了。”
“更何况……虽然我知道这样说不对,”王沆无奈地笑着,“可当我知道你没有被伤到时,心里竟然暗自庆幸了一番,幸好不是你。
若是你的话……”他猛地截住话头,脸上却是掩不住的狠意。
是了,若是受伤的人变成张哲之,王沆不仅不会像这次一般好言好语将银两给他们,说不定还会闹个你死我活才罢休。
这么想着,他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于是张哲之的手就自然而然地覆了过来,他一点一点温暖着王沆发凉的手指,像是要把这点暖意从指尖一直送上心口一样。
王沆也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防备,道,“我没事。”
张哲之定神看着他,许久才摇摇头,写道,“没事就好。”
王沆嗯了一声,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突如其来地沉默倒是让他有些不适应。于是他想了想,道,“这次你出事,我的责任也不少。之前你不愿去那处宅子,也是我逼着你和红莲住过去。我……”
“你没必要自责,”他写得飞快,“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况且……我和红莲都没有生命之虞,事情还没糟糕到不可挽救的地步。”
他眼神一暗,“就是那些死去的护卫……我对不起他们。”
“刚才还叫我不要自责,怎么这下子你也犯了这个毛病。”他略显无奈,“你想开些,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不能怪你。”
饶是他这么说,张哲之眼里还是蒙了一层愁。
王沆知道这事急不得,心里阴影并不是一时半会儿,说两句话就能除去的,那么多人死在自己面前,还是为了自己而死,想想都不会好受。
于是他只能最大限度地陪着张哲之,试图用这种简单的方法来安慰他。
但王沆身上还背着这么大一个家业,少不了要忙进忙出,抽不出身的时候,就会请有经验的老管家来照顾着。可毕竟不是人家的心头肉,再怎么照顾也都是差这么一点。
王沆只能把时间压得更紧,像个陀螺似的不停的旋转着。
幸好这么半个月后,红莲的伤好得差不多时,她就主动照顾起了张哲之,推拿按摩比不上王沆,可好歹是全心全意照看着,比起老管家来说,还是让王沆多了些缓一缓的机会。
然而就算是两个人都一门心思地认真照顾着,张哲之的嗓子也没有多大起色。老大夫又陆续地来过几次,每一次的答案都和第一次一样模棱两可。
甚至有时候王沆都忍不住往最坏的那面去想,感觉沉重得透不过气来。倒是张哲之心态看着还挺好,每天都按大夫交待的去做,感觉那些最初的急躁都已经被他消化掉了。
王沆把这一切都归功于红莲悉心的照料,可每次一想起在张哲之最需要时,陪在他身边的不是自己,还是会有一股一股的难受往上涌。
可他不得不逼迫自己摆正事情的轻重缓急,前几日刚收到京城的传书,那边已经开始了一系列的斗争,自己若是不谨慎些,那王家这大大小小百十来口人,都难逃多难的命运。
不过他至少还保留着最后一个习惯,每晚都要陪着张哲之一起睡,要亲眼看到那人的呼吸变得缓慢,眼皮不在抖动之后,他才能安心躺下。
但说来也怪,自从两人共枕之后,王沆难以入眠的情况就再也没发生过,每天都能安稳地睡去。
这大概就是你带给我的吧,深入心底的安全和放松。王沆想着,眼神也更加柔和了些,他轻轻握住张哲之的手,带着笑意进入了梦中。
所以他当然不知道,自己睡下没多久,张哲之就蓦地睁开眼睛。他转过头,面无表情却又无比认真地盯着王沆,一寸一寸地挪动着目光,仿佛眼前是天下间最珍贵的宝石一般,试图勾勒出它的完美无瑕。
许久,他才轻动嘴唇,在静谧的夜里发出低沉的呼唤,“王沆……”
然而这声呼唤是那么的短促,他几乎是片刻就抿紧了嘴唇,没用多大力气就挣脱开了王沆的手,随之马上坐了起来,半眯着眼看向门口,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终于,门口就亮起了一道微弱的光芒,他轻咳了两声,道:“进来吧。”
门开了一条缝,红莲带着两个人施施然地走了进来,一见到张哲之,二话不说就跪在了地上。张哲之抬抬手,示意他们站起来说话。
他们这才抬起头来,竟然是和张哲之一同进府的春宝和吴瑜!
“少主,我和舒博已经仔细在这里搜查了许久,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藏匿‘钥匙’之地。”先说话的是春宝,他皱着眉,像是在自责。
另一个也立刻接过话头,“少主,我们还调查到,王沆每年清明都会去石城呆上一段时间,如果钥匙不在府里,那肯定是在石城无疑。”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钥匙可能既不在府里,也不在石城?”红莲放下手中的烛台,若有所思地盯着王沆。
吴瑜顺着红莲的目光看过去,“红姐的意思是?”
“没错,”红莲点点头,“钥匙可能就在王沆身上。”
她面向张哲之,“少主,不如我们……”
“现在还不是时候,”张哲之冷冷打断她,“我还没掌握这整个王家的命脉,若是真被他发现我们另有所图,大不了他也可以一死了事。”
“少主所言甚是,那我和舒博便全力协助少主,争取不日之内,能掌握王家所有的过关关卡。”吴瑜看起来柔软,说话倒还是铿锵有力。
张哲之满意地点点头,“那好,掌握王家经商要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和舒博去办。”
“另外……”他略一停顿,“红莲,有一件事只能你来办。”
“请少主吩咐。”
张哲之:“对于王沆来说,重要的东西,无外乎是王家这个家业,京城那位春姨,以及石城的肖齐等人。而眼下苏方还呆在石城,那儿还算是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江南不用说,自然是我离王沆越近越好。
如今就只剩了京城……那春姨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更何况那里局势更动荡一些,舒默和舒多两人实在难以应付。”
他看向红莲,道,“怕是要麻烦你走上一趟了。”
这话给红莲留足了面子,但红莲心里清楚,自家少主射过来的眼神里,满满都是不可违抗的命令。
突然就有点难过起来,本来这么多年,也该习惯了他这么冷冰冰对待自己的方式,可最近看到他和王沆之后,便越发觉得心酸和苦涩。
或许这个时候去一趟京城,也算不上一个坏主意。
于是事情就这么安排了下来,当春姨主动跟王沆提出要离开时,已经又过了半个月。
王沆有些吃惊,当初这个要死要活跟着自己的女人,竟然要主动离开?
“你打算去哪儿?投奔亲友?”
“嗯,我虽然父母双亡,但在被人贩子卖到青楼之前,都还和奶奶住在一起。本来我以为过了这么多年,奶奶早已仙去,便从未有过回家的念头,直到前几日我在街上碰见了一个同乡,他告诉我奶奶还活着,身体也算硬朗,就是十分思念我。”
红莲露出微笑,“正好张哲之的外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我便想着要回家照顾奶奶,让她老人家能安度晚年,也算是我尽尽孝道了。”
王沆还是不放心,“这样好了,我派两个人护送你回家,一路上也安全些。”
“可是府里还……”需要他们。
王沆打断她,“就这么定了,要是你急着回去,今天下午便可出发。”
红莲这时才开始有点理解了少主的变化,王沆这种人,虽然不容易接近,但对朋友却是极为关照,就连自己这样一个相识不过百天的人,也能被他体贴地对待。若是换了爱人,又不知道要再好上多少倍……
她动作很快,第二天一早,就已经收拾好了行囊上路,王沆和张哲之都送了她一程,也算是尽了情。
不过她这一走,张哲之和王沆便更加亲密了些,虽说还是不能讲话,但在账目这一环,还是帮王沆承担了不少。
王沆更是爽快,直接把这块全部交给了张哲之,自己则是出门拜见些达官贵人。晚上回来时,能够看到书房里的灯光,整个人也温暖了不少。
他推开门,果然张哲之还被一堆账本环绕着,正埋头苦干,根本没看到王沆。
王沆不知怎么的,就起了恶作剧的念头,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桌前,猛地一把拍上桌子,“别装了,我知道了你真正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