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白梦身上纠缠的因果非常之多,而且复杂。如果不使用辅助系统清理和过滤因果视野,苏听风看到的显然就会变成一个席卷了整个视野的巨大因果漩涡。
显然,五年时间之中,她身上的因果不但恢复了,而且还因为一直以来的行为举止,越发连本因都壮大了。
而这绝对是苏听风见过最复杂的因果。她身上的因果卷出无数的漩涡,延伸到四面八方。偏偏在苏听风的视野里面,景白梦和白绝的因果关系非常淡薄。
白绝身上并不是没有因果,只是他的因果,连向的根本不是景白梦。
仅是看着两个人,苏听风也不知道白绝因果连向的是何方。
回到之前来过的厅堂之后,景白梦让人摆下了宴席。
薄情宫的席面不算豪华,但是食物精致美味,至少比起外面一些颇有盛名的酒楼是不差的。本来三个人的宴席略显寂静了一些,结果却不料刚开席不久,就闯进了一位不速之客。
为苏听风接风的这个席面,景白梦并未想要叫人来作陪,也不知道是薄情宫的风气便是如此,还是景白梦有什么想法。但是同样的,薄情宫的所谓“公子们”,在宫中似乎并不像一些A种一级文明相关剧集之中的后妃那样行动受限。
他们显得非常……自由。
所以在三人吃饭的时候,那人就闯了进来。
那是一个穿着红衣的男子,虽然红衣艳丽,但是男子看上去却很是俊美英气,行为上也颇有一些直爽过头,开口就说道:“宫主你这儿今个很热闹嘛。”
其实听众才三个人,进食的时候几人都似乎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所以非但称不上热闹,还多少有些沉闷。三人里面,白绝一直在用眼角余光打量苏听风,景白梦虽然嘴上说要给苏听风接风,却一直心不在焉,若有所思,只有苏听风才是不管周围环境,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地在品尝菜肴。
这样的气氛,与其说是热闹,还不如说是尴尬。
景白梦看见擅自闯入,还睁眼说瞎话的男人,却笑了起来,说道:“明若,你来了。”然后她对苏听风介绍道,“听风,这是晏明若,是我的……好友。”然后又对红衣男子说道,“明若,苏少侠是我的恩人,你平日最是妙语连珠,这两日不妨常来带苏公子参观一下宫里。”
晏明若打量了苏听风几眼,虽心中对他的年龄模样吃了一惊,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朗然开口道,“这有什么问题?必然教小公子宾至如归才好。”
然后他把手中的扇子往桌上一放,很是自觉地坐了下来,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便开口活跃起了气氛。
之前无人主动说话,晏明若来了之后,气氛却明显活跃了许多。晏明若和白绝说着说着,就开始拼起了酒,景白梦也时不时地答上几声。
只苏听风,虽然也会应答几句,但大多数都是“嗯”“唔”这种声音。
晏明若一进来苏听风就注意到了他身上的因果。尽管他与景白梦的联系比白绝重了许多,但是形态却很纯粹,完全只是普通爱慕或者心存好感的那种程度,比沈泊远要差上许多。
苏听风本以为离经叛道,愿意依附于景白梦的男人必定是对她用情至深,看来却并不是这么回事。晏明若对景白梦固然有爱慕,却并没有到深情的地步——虽然或者也是因为景白梦的回应不足,所以并没有能够成因果链,但是晏明若身上连一点恶因都没有,这就说明了他并不为了成为薄情宫的公子而觉得“痛苦”。若不是已经麻木,就是天性上他就不在乎这样的事情。
接下来的见闻证实了苏听风的想法。
也不知道是刻意安排或者是被围观了,苏听风接下来见了好几位薄情宫的公子,每一位都形容俊逸可以用貌美如花来描述。但是那深深浅浅的因果,虽然偶尔也会有善因恶因纠缠的情况,但是都不浓重。
苏听风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景白梦都开后宫了,能回应他人几分情意?就算是真心爱慕她的人,得不到回应也会情意淡薄。景白梦本来就还算品格端正,也不会做出太过伤人伤情的事情,所以自然也积累不出很多的恶因。
于是就变成了现今这样,不上不下的局面。
虽然满宫美男子,却无人情深意重。
因为苏听风初来乍到,景白梦安排了一个女弟子照顾他的生活起居。结果那女弟子开口就称呼他“听风公子”。
苏听风那时虽然觉得这称呼有些怪异,却没有多想。
不过在整个宫的“公子”们都到他这边晃了一圈之后,他终于弄清楚了这之中的怪异来源,顿时沉下了脸。
再被人称呼听风公子的时候,他就冷着脸,一个一个订正过去:“苏听风!”
薄情宫弟子们也不知道自个儿做错了什么,被苏听风突然难看下来的脸色吓到,顿时都有些惊惶起来。
反而是景白梦知晓了他的反应之后,明白了原因,主动让弟子们改正了称呼。
她对苏听风问道:“被他们误会你的身份,这么让你生气吗?”
苏听风说道:“我并不生气,但不希望给人造成这样的误会。景白梦,玩这样的花样有趣吗?”
景白梦顿时脸色一变,说道:“不管你信或者不信,这并不是我安排的。”
苏听风却只看了她半晌,就转身离开了。
这几天下来,他也多少摸清了一下薄情宫之中的情况。薄情宫中的公子们算是个个出色,但是似乎每一个都有些来历。这也不奇怪,既然他们还没有对景白梦倾心到神魂颠倒,那么多数必然是有些原因才托庇于薄情宫。
让苏听风在意的是,薄情宫中至少还有一个人,是他全然没有见过的。
因果流向告诉他,这个宫中有一个和景白梦因缘深厚的人,但是到目前为止苏听风完全没有见过对方。
他觉得自己很有理由怀疑,对方在刻意躲避自己。
如果是这样,是为了什么原因?
如果对方与其他人不同,真的对景白梦有着非常浓厚的感情,而又听说了他与景白梦的往来,那就更应该对此有所反应……至少,应该会尝试来看一看他的真面目才对。
除非,对方认识自己。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之中,苏听风一直巧妙地躲避了薄情宫弟子的监视,寻找能见到对方的机会。
直到这天景白梦来见过他并被他的不信任刺激到,转身离开之后,苏听风在长廊的后方,看见了那一路从景白梦身上延伸出去,然后在长廊之后形成漩涡的因果。
苏听风叹了口气,说道:“躲在那里做什么?你难道还能躲上一辈子?”
然而长廊的那一边却没有任何动静。
苏听风等了半晌,没等到期待中的反应,便运起轻功,几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长廊的转角,猛然伸出一只手,迅如雷电般抓住了躲在转角之后青年的手腕。
青年被猛然抓住自己的手掌所惊吓到,长剑唰地一下就出了鞘,那金属划破空气时甚至在两人的耳边制造出了轻轻的嗡鸣声,让双方都稍微吃了一惊。
四目相对。
三十四、情深难永
苏听风看他尴尬阴沉,顿时有些叹息。
他问道:“不敢见人?”
夏云瑾神色阴沉,别过了头,不肯看他。
“我早该猜到的。”苏听风看了他半晌,终于确认了他的身份。比起五年前,如今的夏云瑾有了很大的变化,乍看之下甚至让人认不出来他的本来身份。
五年前的夏云瑾,性格外向,略带娇纵,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
而如今的夏云瑾,长身玉立,神态阴沉抑郁,与以前相比,简直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若不是苏听风早就有猜测到他的身份,乍见之下,可能真的会认不出来。
夏云瑾对于他探究似的目光显然感到十分厌恶,猛然强行挣脱了他的挟制,怒道:“你为什么非要纠缠不休!?”
这两日他跟苏听风捉迷藏,都快成了整个宫里的笑话。却不料到了这种时候,还是免不了与他狭路相逢——他有些恨自己一时大意,被苏听风和景白梦的争执给吸引住,放任了好奇心操控自己的行为。
早知道就应该转身就走。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夏云瑾又松了一口气。
大约,他其实也躲得很累。
苏听风看了他半晌,问道:“你很怕被我看见?”
夏云瑾矢口否认道:“我只是不想见到京城来的人。”
那就是很怕被苏听风看见的意思吧?
苏听风望着夏云瑾,发现他分明还是年岁极轻,但却全身都泛出了浓浓的戾气,尤其是那紧皱的眉心,仿佛已经许多年没有展开过,甚至都留下了淡淡的纹路。
他看上去,过得并不愉快。
然而苏听风还没来得及跟夏云瑾说上几句,旁边就突然快步走过来了一个薄情宫女弟子,急慌慌地对着两人行了一个礼,叫道:“云瑾公子,苏少侠。”
苏听风应了一声,夏云瑾没有说话,两人都望着女弟子等候她开口,结果女弟子并不开口,只是略有些紧张地望着夏云瑾。
夏云瑾一开始还没能反应过来,对着她的神色有些无辜,结果只一会儿,他就意识到了对方神态之中的含义,一瞬间脸色整个变了,冷哼一声,带着冷意地说道:“你们也太小看他,至少我知道,你们这位苏少侠五年前武功就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然后他就猛然转过身,浑身带着几近阴冷的气息,从女弟子身边怒气冲冲地走了。
看到他怒气冲冲地离开,女弟子反而松了一口气。
苏听风顿时有些疑惑。
然后女弟子开口说道:“苏少侠,以后请您不要再和云瑾公子单独相处了。”
苏听风问道:“为何?”
女弟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云瑾公子发怒的时候,会杀人。而且他素来不喜欢宫主身边有其它公子……一年之前,他就因为宫中一位公子与宫主太过亲密而动手杀了对方。苏少侠,宫主宠爱云瑾公子,总归是护着他的,你还是不要与他有什么往来才好。”
苏听风还真想象不到当年那个夏云瑾竟然会动手杀人,于是开口问道:“既然他这样凶悍,你倒是不怕激怒他?”
“我不是男子,倒是不碍事的。云瑾公子一般并不为难宫中弟子。”
苏听风听了,顿时明白了女弟子的意思。
景白梦虽然向来对女弟子维护有加,但她毕竟还是异性取向的普通女子。夏云瑾的过激行为若是出于嫉妒,那么就很好理解了。
不过,宫中女弟子阻止苏听风靠近夏云瑾的原因虽然是出自好意,苏听风还是不得不辜负她们的好意。
目前的情况来说,整个薄情宫宫中,与景白梦的因果关系最为错综复杂的人就是夏云瑾了。而夏云瑾与景白梦之间,并不只是因果链的关系,他们之间还形成了一个可以作为痴情轮模板的精神联系。
痴情轮是情使的专用名词,就像时空局有律法纲一样,情使也有独属于他们的基本系统,一般叫做“多情册”。
时空局依靠律法纲的记录升职,情使虽然没有升职一说,但是“多情册”上面的模板越多,却会使他们的力量越强大。因为情使从名号上来就可以看出,是以“情”为主要行动标准与战斗方式的法则使。
虽说苏听风现在还是在校实习期,但是既然已经有机会可以拿到一个痴情轮,他也并不想当做没看见。
所以他选中了时机,趁着夏云瑾独自一人在后山练剑的时候,再次找到了对方。
夏云瑾收了剑,眼神冷冽,对着苏听风说道:“我不是说了不想看到你吗?”
苏听风并不理会他的抗拒,而是直接按照自己的想法开口问道:“你当年说要娶景白梦,现今还依旧这么想吗?”
夏云瑾垂下了手,站在原地半天没有说话。
“你好像过得并不快活。”苏听风看他的样子,语气认真地下了结论,然后问道,“你后悔了吗?”
夏云瑾还是没有说话。
苏听风正欲再次开口,却不料夏云瑾在这时开了口,说道:“我想娶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改变过,所以也无所谓后悔。”
“宫中的女弟子说景白梦很偏爱你。”
“偏爱吗……”夏云瑾细细咀嚼了这两个字许久,然后自见面之后第一次笑了起来,只是眉间依旧一直紧紧地皱在一起,连笑的时候都没有放松。
他带着嘲讽口气地说道,“在她那形形色色的‘公子’之中,或许她算是偏爱我的。也许是因为我们身上,毕竟还留着稀薄的相同血脉。”
“但是你并不觉得满足,不是吗?”苏听风仿佛在日常琐事一般语气平静地叙说道。
“你不觉得问出这个问题很可笑吗?”夏云瑾语气不耐烦地回答道,“哪个男人看到心上人与别的男人夜夜幽会会觉得高兴的?我不知道宫里的那群变态是心态,但我很正常。”
然后他走上了几步,恶狠狠地瞪着苏听风,说道:“可以的话,我很想把所有靠近她的男人全部杀掉,包括你在内。”
苏听风听了,轻轻用手指抓住抵到下巴附近的剑柄,压了下去,说道:“我跟她没有关系,也永远不会有任何过于亲密的关系。景白梦对我来说,和男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夏云瑾听了,却并不相信,说道:“若是这样,你来薄情宫干什么?”
苏听风说道:“访友而已。我过一阵子就会走。”
夏云瑾这才愣住,半晌,才继续开口问道:“访友?”
苏听风说道:“在京城听说了景白梦的事情,所以顺便过来看看。原本,若是你们过得好,我就该走了。”
“过得好?”夏云瑾顿时笑了,“那你现在看见了,我们过得不好……然后呢?”
“不是你们。过得不好的是你才对,景白梦似乎过得还挺好。”苏听风分辩道。
“你觉得她过得好?”夏云瑾问道。
苏听风回答道:“她觉得自己过得好,那就是好了。”
夏云瑾再一次问道:“你觉得她现在那个样子,是过得好?”
“若是她自己觉得开心,你又何必强求?”
夏云瑾仰起了头,闭上了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苏听风叹息道:“你不应该跟着景白梦来薄情宫的。”
夏云瑾说道:“当初她逃婚离京,我太过弱小,既无法帮助她,也没能一路相护。她遭遇魔头,我亦无力相救。可是即便是如此,我只盼望自己能多为她做哪怕一两件事情,哪怕因此丧命,也不会有所悔恨。”
“但是你现今却后悔了?”
夏云瑾摇了摇头,说道:“我怎么会后悔?为她做事,我永远不会后悔。”
“只是你终究不能以她的喜悦为喜悦,她的痛苦为痛苦。不管你觉得自己有多么深爱景白梦,你们却总不是同一个人。你可以为她出生入死,抛弃家人,抛弃权势,把生死置之度外,但你没办法为了她舍弃自尊,舍弃感情。”苏听风接着他的话,言辞犀利地说道。
夏云瑾惊愕地望向了苏听风,许久,才说道:“真是……一阵见血。”
“这世界上,没有人能以他人的喜怒为喜怒。本来,一个人独自降生,独自死去,这一生必定都是孤独的。所以,你想象中的那种为谁舍弃一切的深情,根本就不存在。你不如承认,你爱景白梦要远比你想象之中来得浅薄——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占有和索取,这才是一个人的本能……不管对男人或者女人来说,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