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分云剑的手,指骨分明。
一个杀手吹了一阵粉尘,视线立刻被挡住,单离守一手推着少女向后退了几步,一手预测性地用剑往侧边一挡,果不其然发出了“叮”的刀剑碰撞声。
然而一把飞刀直直往单离守的面门冲来,使得他错身一躲,却与少女拉开了距离。
单离守被迫进入了战圈,与这群杀手往外游斗。
只是杀手太过敏锐,知晓少女能够让单离守自乱阵脚,其中一个杀手便跃向少女。
单离守心中一乱,情急之中将分云剑用尽全力掷出,其速度竟快过暗器,以至于那个杀手明知要躲却无法躲开,被死死定在地上,挣扎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余惊未消的少女望向单离守,却是一瞬间大脑空白。
她看到那个青衣俊秀的人,被刀从背后刺入,贯穿了胸膛。
她脑袋晃了一晃,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而此时的单离守,握住刺穿他的刀,手上的血顺着刀尖潺潺留下,喉中,已有浓郁的腥味。
另一个杀手利落地闪现在身前,手中的匕首在飘落的枫叶中映出璀璨的光辉。
单离守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竟然会死在这里,如果他知道,他一定先去虚星谷,跟那人见上一面才好。
看着那耀眼的匕首,单离守脑中是姚怀川挥之不去的绝望的面容。
不想死。
冲锋陷阵这么多年,千军万马毫无所惧,而此刻,单离守却是第一次,这么害怕,自己会长眠地下。
我,不想死。
不想看到姚怀川痛苦的面容。
不想看到他宛如行尸走肉。
不想还没有回应他,就这么离去。
只有活着。
——只有活着,才能弥补之前的遗憾。
——只有活着,才能亲口告诉他。
姚怀川,除了你身边,我哪里都不想去。
然而,身体却渐渐失去反抗的能力。
刀上,有麻药。
单离守闭上眼,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慢着!”
庒岛杭不容抗拒的声音夹杂着隐晦的心急:“不可杀。”
“为何?”
“他不是姚怀川。”庒岛杭平静的话语让人生冷,可眼睛却不敢看向单离守,“留着他,姚怀川会自己找上门来。”
单离守忽然轻松地笑了。
地上,被剑锋割裂的红叶的碎片,映在单离守毫无笑意的眼眸中,晕开,模糊。
章49
十月林,似水柔肠闹满亭。不知谁家少年待相迎,纵无心,误认过客,笑看落枫行。
此处是曼华岛的试剑亭,姚怀川正站在亭子中看着慕小远一脸不爽地望着自己。
如果邵青事先告诉他,要来顺天门的话,姚怀川一定二话不说就不辞而别的。
“就是因为他!”慕小远依然对半年前的事情耿耿于怀,“我和师兄才会被单司承给制住的。”
“小远,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你能把其他的话都说完整了,再插这句话吗?”邵青小指轻微地掏了掏耳朵,余光扫了眼一旁玩石子儿的姚怀川。
“……”慕小远忍住想痛骂姚怀川一顿的冲动,闷闷道,“师兄前些天外出查探消息了,现在还未回来。”
“区区就是问你,查探什么消息去了?”
“听说姚怀川最近在江湖上行事颇为乖张。”慕小远恨恨地瞥了一眼那人,“师兄担心单司承又有什么计划,遂去查个究竟。”
“喔?”邵青看了一眼姚怀川,“你最近闯什么祸了?”
“……”姚怀川学着单离守的样子瘪瘪嘴,“我现在就算走出去喊自己是姚怀川,也没人相信。那个行事乖张的‘姚怀川’,就是离守!”
“啊?!”邵青愣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哎呀哎呀,这真是太有趣了。要不咱俩也换换身份?”
姚怀川送了他俩字:“去死。”
邵青也不介怀,转而继续问慕小远:“那你可知道最近一次‘姚怀川’的现身地点?”
“好像是鹤云山庄。”慕小远答完之后又忍不住泼了番冷水,“就算知道也没用,有时候早上还在褚口,下午就到庆春了。你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干嘛,行程无法琢磨。”
“唔——”邵青摸了摸下巴,“看来还是要等占舟济回来或者裴啸的飞鸽传书到了才能知道具体情况。”
事实上,占舟济和裴啸的飞鸽传书是同时到达的。
然而两人带来的消息截然相反。
“千真万确,毫无虚言。”占舟济一口咬定,“单离守确实在鹤云山庄,我还碰到了南刀庒岛杭,他们两个在一块,相安无事,一点异状都没有。”
“庒岛杭?!”姚怀川惊疑不定地望向邵青,心急如焚。
如果单离守和庒岛杭在一起,那么单离守安然无恙的消息应该没有出错,可裴啸带来的飞鸽传书却说,单离守身受重伤,被囚禁在万狭谷。
“哎呀,事情真麻烦。”邵青揉了揉额头,“这种时候,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证明消息的真假。”
“什么方法?”
姚怀川和占舟济同时问道。
“说你们愚钝呢还是迂腐呢。”邵青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区区去一趟鹤云山庄吧。”
鹤云山庄。
会客厅。
“真是岂有此理!”雷铁良一声怒喝,在大厅中背着手来回踱步,本是银色的头发显得更加苍白,“竟然敢在鹤云山庄撒野!”
大厅众人沉默。
“哼,你跟那个小伙子互换身份这种事我以后再跟你算账。”雷铁良指着一脸尴尬的姚怀川吼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救人。”
“岛杭在哪里?”姚怀川深吸一口气,严肃地开始进入正题。
“他把分云剑和我晕过去的侄女送到我这,丢下一句话说去把人追回来,就不见了。”雷铁良脸色很不好看,“拦都拦不住!年轻人一个个都这么胡来!”
“雷潇柔她怎么样?”姚怀川低着头,抿着唇。
“受了些惊吓,休息几天就好,不碍事的。”一旁的哥哥雷钧轻声说道,“我一见到那个人,就知道他不是你,只是妹妹看不出来。待会儿你可要好好跟她解释解释。”
姚怀川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怀川啊。”雷铁良在姚怀川面前站定,十分严肃地问道,“你可知道万狭谷为什么要派杀手杀你?”
“晚辈不知。”姚怀川虽然几次想过,可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答案,“我与他们素无恩怨,实在想不通。”
“那老夫就告诉你。”雷铁良摸了摸胡子,侧仰着头,似乎在回忆,“你父亲姚成木,与万狭谷谷主唐仲有一段很深的恩怨。”
“又是江湖恩怨。”邵青在一旁坐得百无聊赖,开始一杯一杯地喝茶,使得一旁的占舟济如坐针毯。
雷铁良瞥了一眼邵青,继续道:“唐仲一直以为是你父亲姚成木杀了他的儿子唐泉,发誓一定要让姚成木也尝尝丧子之痛。你父亲怕连累你,才让你母亲秘密带你出走,甚至做好了永不相见的准备。谁想到命运弄人,还是让万狭谷的人找到了。你母亲为了保你性命,将你交于你师父穆辽代为抚养,而她自己却难逃一死……”
“……”姚怀川怔怔地接受这个事实。
他一直以为,是姚成木辜负了母亲。
没有一个男人会让妻子独自带着儿子如此辛苦地疲于奔命,所以他恨父亲。
绝不认他,绝不求他,绝不见他。
他一直这么坚持。
就连师父穆辽也从来不跟他说他爹的事情,所以姚怀川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直到被带到虚星谷。
“如今万狭谷的人已经查到了你,自然是想尽办法杀你。你父亲担心你出事,也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不管你是不是认不得他,见一面也是好的。”雷铁良叹了口气。
姚怀川的心如同被掏空一般的难受。
“够了吧。”一旁鲜少发言的邵青终于忍不住了,“我们是过来商讨如何救人的,不是来叙旧的。说不定单司承等不到我们去就断气了,这结果谁负责?!”
“这位公子,话不是这么说。既然万狭谷把人带回去,要引小川入瓮,想必单公子不会有什么事。”雷钧不满邵青的态度,皱了眉。
“不是有个小姑娘亲眼目睹了吗,单司承到底是不是没事,一问便知。”邵青毫不留情地回道。
“快,你们快去救救他!”仿佛是应验邵青的话一般,一个黄衣少女面带憔悴和恐慌踏进了门槛,满脸泪痕地指着心口,“会死的,这里,一把刀,穿透了!”
“什么!”姚怀川脑袋在瞬息变得空白。
邵青逮上占舟济,行动迅速地跃出了厅门。
“邵将军。”占舟济终于忍不住插嘴,“为何要帮姚怀川?”
“为什么……”邵青一脸奇怪地盯着占舟济问道,“江湖上不是有句话说,结拜兄弟无条件两肋插刀吗?”
占舟济只觉两眼一黑,胸中一口岔气。
章50
双目所及,是阴暗的囚室,冰冷的墙壁;两耳所闻,是远处的喧嚣,近处的寂静;鼻尖所尝,是铁锁的腐朽,鲜血的泛滥。
单离守眼神迷离地喘着粗气,逼迫自己利用身上的疼痛来保持清醒,生怕自己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身上,从一开始的粘稠,变成现在的干涸,紧贴着伤口的内衫,仿佛与血肉长在一起一般,稍一扯动,便是撕裂般疼痛。
手腕,已经失去知觉。
昏沉之中,单离守听到一阵急促而又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是刺耳的开锁声,震得虚弱的耳朵有些发疼。
单离守放慢了喘气的速度,快速扫了一眼来人。
庒岛杭和一些拿着药箱的老人。
“把人给我放下来!”庒岛杭皱了皱眉,平稳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
“是。”看守动作熟稔地解开了吊着单离守手腕的粗重铁链。
单离守本想站稳以保持风度,可偏偏身体不听使唤,脑中一瞬间晃荡,只觉得四周的景物都在旋转。他眼前一黑,身体本能地向前倾了过去。
一头栽进的,是庒岛杭扎实的胸膛。
“愣着干什么!”他听到庒岛杭佯装镇定的言语,“救人!”
这是庒岛杭第二次拖着奄奄一息的单离守,心急如焚的感觉,也是人生中唯二的两次救人经历。
“身为右护法,你是否管得太宽了,庒岛杭?”囚室门边,一个深色衣着的人背靠在门壁上,“囚室好像是我的管辖范围。”
“他死了,就无法把姚怀川引过来。”
“是么……你不觉得,他如果死了,姚怀川会出现得更快么?”
“……姚怀川武功高强,留他活口,可以制约姚怀川。”
“哼,你的借口找得真拙劣,姚怀川再怎么厉害,也不是谷主的对手。”
“……别忘了,姚成木和于攸不会袖手旁观。”
“那又如何?”
“邵青说不定也会来,你不在意么?”
“……”披着深色衣裳的人紧紧皱眉,哼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庒岛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要知道,带着谷中大夫来给单离守疗伤,是瞒着万狭谷谷主的,若是跟左护法发生了冲突,把事情闹大了,他和单离守的命一个都别想保住。
将单离守转移到囚室的石床上,庒岛杭一面吩咐大夫们救人,一面拼命跟单离守搭话,使其保持清醒。
“吵死了。”原本一直沉默的单离守,终于吐出了这一天最想说的话。
庒岛杭呼吸一窒,竟有些难以相信单离守居然会对他的话做出反应。
在他的印象中,单离守一定会用冷漠到仿佛冻伤皮肤的眼神回敬自己。
而现在,单离守只是一句“吵死了”,仿佛在跟姚怀川斗嘴似的。
庒岛杭心里一阵不忍,喉间有些酸楚,只是一个劲地继续用话语磨着单离守,激他说话。
“姚怀川很快就会到,你不想见他吗?”
“……”
“在下发出的消息和左护法的不一样,我希望他起疑,又不想他起疑。”
“……”
“姚怀川是个不错的朋友。”
“……”
“还有,他对你……”
“够了!”单离守低哑地打断庒岛杭不着边际的话语,“有些话,不需要你来说。”
“……”庒岛杭只觉得一阵揪心,然后深吸一口气,就被堵得说不出来了。
原来单离守,真的什么都知道。
“还有。”单离守轻轻地喘了口气,声音极其疲惫,“我眼睛睁着,不会昏过去的。”
“为什么?”庒岛杭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想要问什么样的为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他,不需要操心他是否会昏过去?
为什么不是沉默以对,甚至并没有看到任何怨恨?
为什么明明对“信”字如此执着的单离守,忽然一片云淡风轻?
仿佛看穿庒岛杭似的,单离守沉寂的眼中映着对方的一缕飘丝:“只是告诉你一声,我还活着。”
庒岛杭的脑海中,如同五雷轰顶般,直直地怔住了。
“如果哪一天在下离死只差一口气,我也绝对会用尽各种方法,让朋友知道我还活着。”
庒岛杭曾经十分认真地对单离守说过的话,看似漫不经心的他,竟然是记得的。
竟然,是记得的。
庒岛杭忽然有一种想要落泪的感觉。
原来单离守,早已承认他这个朋友了。
即便现在的状况,就是他这个朋友的疏忽造成的,可是在单离守的眼中,他看不到任何责备和痛恶,也没有任何冰冷和漠然,仅仅只是一种平静,一种不参杂任何负面情感的平静。
谁都不能死。
这是庒岛杭心中深深的执念。
谷中大夫们对这种重伤很有经验,不稍片刻,他们已经完成了剪布,割腐肉,消毒,止血,包扎等动作,期间,单离守一声都没有吭。
庒岛杭一度以为单离守是睁着眼睛昏过去了,但是眨巴的眼睛却很好的安抚了庒岛杭。
脸色实在是太苍白了。
庒岛杭如是想。
等到大夫们自请抓药煎熬的时候,庒岛杭很痛快地放他们离开,接手了照顾单离守的重担。
“疼么?”庒岛杭拧干湿布,将单离守额头上的汗擦去。
“你来试试?”单离守一挑眉,瞬间恢复了桀骜的神色。
“……”庒岛杭一想起当时单离守被一刀贯穿的场景,便脸色一黯,“对不起。”
“你指什么?”单离守有所深意地望着庒岛杭。
明明他人是躺着的,但坐在一旁的庒岛杭依然有种被俯视的感觉。
“陷你于不义。”
“你觉得,就凭你能暗算我?”单离守的笑容虽然充满疲惫,却丝毫不减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