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知道有时候哪怕是写小黄文也是很为难的。”毛毛虫慢吞吞地说,“笔下的人物总是会在写作进行一半的时候都活了过来——他们开始有了自己的思考模式,不再受到控制,到了那个时候,我就不再是写书的人,我会成为单纯的描述事件的工作者,一个思想上的奴隶。”
“别扯谈了。”
“就好像这个本子。”毛毛虫假装没有听见其他人的冷笑和嘲讽,它先是用自己的烟枪枪杆子敲了敲桌面上那个几乎被捏烂了的皱皱巴巴的本子——上面画着的漂亮年轻的黑发爱丽丝因为纸张的褶皱整个面部都扭曲起来,毛毛虫用它那不急不慢的声音继续道,“爱丽丝和黑暗公爵的结局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是生还是死,是消亡还是永远留存——我只不过是将当中一个我认为最合理的记录下来。”
毛毛虫先生说着,这个时候,他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那些围绕着他的乱糟糟的声音忽然消失了,所有的人就好像是被下了一个禁止说话的魔咒,她们无声地瞪着毛毛虫,看上去又惊讶又鄙夷,仿佛是在安静地等待着它还能说出什么更加疯狂的话。
而毛毛虫终于不负众望地开始自言自语了起来:“哦,是的,你们肯定不会明白这结局是多么具有合理性——爱丽丝的镰刀,黑暗公爵的权杖,他的易怒,他的骄傲,烈焰和寒冰撞击在一起就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要么烈焰被寒冰熄灭火焰,要么寒冰被烈焰蒸发……”
毛毛虫深深地吸了口烟,他吐出的烟雾缭绕将它那层层叠叠挤在一起的青绿色肥胖身体变得模糊了起来,那乳白色的烟盘旋着围绕在它的身边,最后,它们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几乎成为了一个背景——远远地看上去,就好像是这只坐在肮脏破烂的小板凳上的毛毛虫背后忽然生长出了一对洁白的羽翼,伴随着烟雾的浮动,那双翅膀几乎还在微微震动、扑簌。
“我毫不怀疑这个,就好像你们不能怀疑我总有一天会变成蝴蝶一样。”
……
“你猜,在清除掉了罪恶之后,我会变成距离苍穹最近的那只蝴蝶吗?”
毛毛虫的眼神飘忽。
最后,他将自己的视线固定在了人群的最后面——在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团肉粉色的东西正拍着翅膀漂浮在半空中,它屁股上的小桃心恶魔尾巴正随着它一上一下的漂浮而甩来甩去,而在它身后,那一对肉骨翅膀不像是平常那样拼命吃力地拍打着,现在它们动作变得缓慢而优雅——
似的,你很难想象一个肉团子决定让自己变得优雅起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在浮动之中,那肉呼呼的一团东西嘴部上方的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两条细长的缝隙——几秒后,那缝隙缓缓的睁开,露出了覆盖在肉膜下面的一双鲜红色的瞳眸。
那双鲜红色的瞳眸与人群中央的毛毛虫先生的眼睛对视上。
毛毛虫先生轻笑了一声。
下一秒,距离毛毛虫最近的那个姑娘忽然发出了尖叫的声音。
最开始她只听见“噗”的一声轻响——那轻微爆裂的声音就好像是有什么人用锋利的刀刃切开了一个鼓胀的肚子——在她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她只感觉到有什么粘稠的、冰凉的东西飞溅到了她的脸上。
她微微瞪圆了眼,仿佛是难以置信一般看着坐在破烂的小桌子后面的毛毛虫忽然从额头中央的部分裂开——绿色的、粘稠的血液不断从它身上那裂口越来越大的伤口处飞溅出来——她伸出手抹了把这会儿正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的“不明液体”,然后发现它们果然也是绿色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异常高分贝的尖叫声中,嘀嗒一声,被毛毛虫握在手中的烟杆掉在了地上。
一个大概是毛毛虫眼珠的东西从它那肥硕身体里飞了出来,圆滚滚的东西落在那张肮脏的小桌子上,正巧落在之前被扔在桌子上的那个小册子上——绿色的血液在小册子上的穿着女仆装的黑发年轻人身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再接着飞出来的大概是它的肉。
然后是几块带着肉和血的绿色皮肤——非常鲜艳的绿色表皮,那上面还能隐约看见毛毛虫特有的斑斑点点。
“噗嗤”地一声轻响,就像是毛毛虫之前在黑发年轻人跟前发出的笑声,紧接着,那本来以一层层的肥肉堆放在小板凳上的姿态坐在那儿的毛毛虫就像是忽然被人捏爆的水袋,四溅的绿色粘稠血液以及内脏和腥臭的肠子就像是一朵绽放的烟火,它们飞得到处都是,那空旷的绿色皮囊也迅速干瘪耷拉下来堆成了一团!
围在小摊周围的人群争先恐后地散开来,站得近的那些人无一不遭殃被飞溅上了不同的形状的器官或者毛毛虫皮肤!
在一片混乱的人群当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一堆瘫软在地上的绿色腥臭毛毛虫尸体里,忽然有一块动了动,在“哒哒哒”姑娘们高跟鞋的奔走声以及她们从嗓子眼里发出的尖叫声中,一只背负着巨大的、缩卷着在一起的翅膀的昆虫无声地缓缓爬出,在接触到了阳光与空气的第一秒,它的翅膀就仿佛被展开的画卷似的缓缓舒展开来,最后,逐渐变成了一对巨大的、拥有五彩斑斓色彩的巨大蝴蝶翅膀。
蝴蝶的翅膀轻轻拍了拍后,慢悠悠地往天空腾空飞起。
……
而此时,已经走到了另外一条街、对于隔着一条街之外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黑发年轻人前进的脚步忽然一顿,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回过头,却正好看见身后慢慢悠悠、正拼命扑着翅膀像是无头苍蝇似的笨手笨脚从自己撞过来的肉团子。
他挑了挑眉,在肉呼呼的东西撞到自己的脸上之前,伸出手一把稳稳地接住了它。
“去哪了?”
“格叽格叽哼哼哼。”
“……”
黑发年轻人将肉团子放回自己的肩膀上,然后顺着人群潮涌的方向,继续往着宫廷乐手应该在的方向走去。
在他的肩膀上的肉团子用尾巴亲昵地缠绕上了黑发年轻人修长的颈脖,笨拙地转过身,趴在黑发年轻人的肩膀上,用它那平坦、丝毫不见任何裂缝的脸对准了天空的方向。
在它面朝的方向,天空之中忽然闪烁起了一道不起眼的火光。
就好像有什么正在飞往天空的天空忽然在半空中被燃烧了起来似的。
第七章
如同毛毛虫先生所说,要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宫廷乐手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
除了顺着人群涌动的方向前进之外,在拐过了几家商铺之后,罗修能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产生了变化,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改变,就好像上一秒你还站在一个清冷的巷子里,下一秒就被迫被拉入了一个民族的狂欢节——在人到达广场之前,黑发年轻人就已经听见从广场那边传来人们欢歌载舞的欢笑声以及悠扬的乐曲——那音乐与天主教的格列高利圣咏略微相似,但是不同于普通的颂歌,那乐曲极富特色,风格多变,似乎每一个音节都拥有其独特的魅力与含义。
夹杂在不断向着广场方向移动的人流中缓缓移动,远远地罗修先是看见了一座巨大华丽的喷泉,清澈的水源源不断地洒下蒙起一层水雾,哪怕是在这样的阴天,也能轻而易举地看见水花跃溅的晶莹。
罗修顿了顿,随即目光很快被喷泉的下方坐着那个人吸引了去。
那是一个身材及其高大的男人——健壮的双腿伸展开成一个舒适自然的姿态,只是人们大概轻而易举都能猜到当那两条腿直立站在地面上时可以带来的高度……而此时此刻,男人垂着眼坐在喷泉下仿佛完全沉浸在了正在吹奏的乐曲当中……
他吹奏的显然是犹太乐曲,手中的是一种名叫“shofar”的、古代希伯来人作战或举行宗教仪式时才会使用到的古老羊角笛乐器。
当整个音乐节奏变得又快又急,仿佛是进入了整章乐谱的高朝部分,周围的人群仿佛受到了感染一般舞动的幅度也跟着增大,衣衫裙角飞扬之间,人群中的黑发年轻人却一动不动——直到他感觉到自己被人从后面狠狠地撞了下,回头一看才发现撞到他的是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妇女,如果不看她从裙底露出来的三条毛茸茸的长尾巴的话,她倒像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撞到了罗修,她也没有道歉,甚至在黑发年轻人反过来低声嘟囔着“抱歉”时,她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她的目光始终地盯着跟她执手共舞的男伴,目光深情,如痴如醉,并且伴随着舞步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整张脸都晕染上了奇怪的红潮。
罗修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将自己的视线从惨不忍睹的中年妇女身上挪开,隔着人群的遮掩,这会儿黑发年轻人几乎可以说是肆无忌惮地在这个宫廷乐师的身上缓缓移动——宫廷乐师身上披着一看便知饱经风霜的披风,披风已经泛黄,此时因为喷泉的水花飞溅而显露出一些斑斑点点的水迹,随着冰冷的寒风吹过,那披风便随风扬起,而奇妙的是,在飞扬的披风对比之下,男人却仿佛是静态的。
相比起一般的吟游诗人,那个皮肤黝黑,拥有一头墨绿色短发的男人显得强壮许多,他的五官极其深刻每一个棱角都像是由最好的艺术师手中的刻刀雕刻而出,如果不是此时此刻看见了他手上的羊角笛,相比起一名乐师,罗修更加愿意相信这个男人其实是一名战士……或者以魔法笛作为诅咒武器的法师。。
他的眼睛过于沉静镇定,眼角却能让人隐约嗅到一丝锋利锐气。
那不应该是一个音乐者应该拥有的眼神。
黑发年轻人缓缓皱起眉,却在这个时候,他却意外地听见了乐曲里有一秒出现了片刻的变化,那大概是本来并不存在于乐谱中应该有的变化,事实上它听上去更像是因为吹奏音乐的人出现片刻的分神而产生的失误——
正当罗修为这个困惑时,下一秒,乐师的举动便证明了他的想法。
当隐约重新回归到正常的节奏中去,远远的,那原本应该沉浸于自己的吹奏中的乐师居然掀起眼皮,隔着人群,镇静的视线往罗修所在的方向投射而来,当视线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在空中相撞,在看见黑发年轻人一片清明淡然的目光时,后者那双琥珀色的瞳眸之中有一闪而过的诧异,随即,当那诧异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后,他的目光恢复平静,他看着罗修,像是在看着一名久违的故人。
——事实上,被这双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的时候,罗修也觉得胸腔瞬间被空气塞得满满当当,那沉甸甸的感觉就仿佛看见了多年未见的挚友。
那个乐师勾起唇角微笑起来。
他修长的指尖飞快地在羊角笛上轻敲跳跃,而下一秒,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随着乐师缓缓将自己的双手从乐器上抽离,音乐声并未断开,那笛子自动演奏出悠扬的音乐,而它此时漂浮在半空中,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托着它自行演奏。
可是除了罗修之外,周围的人似乎并没有谁对这一幕表示惊讶——他们看上去就像是对谁在吹奏乐器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似的完全沉浸在欢快的舞蹈中,踏着欢快的舞步围绕着喷泉不断地旋转,相拥。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容。
这种和谐的气氛反而让人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傻愣在原地的黑发年轻人此时脚底仿佛生了根,他一动不动地站在人群中央瞪着眼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从喷泉旁站起缓步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当他穿越人群向罗修缓步而来,不知道为什么罗修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就好像突然被分成了两个部分:
周围兴奋地跳舞的人群。
以及他和宫廷乐手。
而他正被那个看似正常的、属于大多数的人世界隔离开来。
那气氛显得诡异极了——有那么一瞬间罗修甚至觉得自己好像是站在一个华丽的大舞台上,只有他以及宫廷乐手是两个大活人,而周围那些舞蹈相拥欢笑的所有人都是被傀儡师操纵着的牵线木偶,她们的笑容机械麻木,就好像是她们在笑只是因为她们需要微笑而已。
黑发年轻人蹙眉,心中的不安被无限的放大——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被害妄想症以至于光天化日之下就开始肆无忌惮地阴谋论了起来……直到那个奇怪的宫廷乐师来到他的面前,微微颔首垂眼看着他,那高大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几乎将黑发年轻人整个笼罩,这个时候,黑发年轻人的注意力才成功地被转移开来。
而此时此刻,罗修心里唯一的想法是:这个世界要不好了。
——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哪怕是作为拥有东方血统的混血混迹在一群的白种人黑种人当中,罗修也从来不觉得自己一米七五往上的个头会和“小个子”扯上半毛钱关系——但是自从进入了浮屠罗门——他就像是误闯了巨人国——随便来一个人站在他的面前,都能把他衬得像是小鸡仔似的。
罗修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脚下,让自己退出了对方阴影的笼罩,低着头他看不见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黑发年轻人动动唇,正绞尽脑汁努力组织语言准备说些什么环节尴尬的气氛,却听见耳边响起了低沉磁性声响:“武器不错。”
罗修:“!”
黑发年轻人一惊,猛地抬起头径直对视上那双琥珀色瞳眸。
却意外地发现对方眼底带着笑意。
随即他收回目光,看了眼蹲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坨肉团子。
与此同时,黑发年轻人能感觉到肉团子缠在自己脖子上的尾巴缩紧了些——其中多少能表达一些此时这个肉形生物的紧张情绪,因为它似乎正试图用自己的尾巴把自己的主人勒死。
一时间罗修几乎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忙于震惊这名乐师一眼能看出这外型上和武器八竿子打不着边的生物是武器这件事好,还是应该先把缠在他脖子上紧张兮兮的尾巴拿开他——他停顿了片刻后,伸手将缠绕在脖子上的那条尾巴拿下来,显得有些粗暴地一把抓过蹲在他肩膀上的肉团子,在对方发出“噗叽”一声叫声后,毫不犹豫地将它一把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而此时此刻,眼前这个奇怪的乐师却将自己的手摊开,掌心向上放在罗修的眼皮子底下:“今天天气不错,独自站在这里发呆冥想可不是一个什么好的决定,你看周围的人成双成对,所以……要不要来跟我跳个舞?”
在“今天天气不错”之后“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是否一个人”等一系列废话寒暄统统都被省去了,简单粗暴直奔主题。
最难得的是语气理直气壮又足够礼貌绅士,让人不会觉得有丝毫的突兀。
这家伙大概很会泡妞。
可惜他不是妞。
自己给自己的定位一瞬间变得微妙起来,黑发年轻人抽了抽唇角,觉得有点尴尬,好在周围的气氛足够热闹这让他没至于尴尬到想要转身跑路,于是在一杆翩翩起舞的人群当中,黑发年轻人扬了扬下巴就好像没有看见这会儿平坦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那只大手,他只是干瞪着眼,在这个风情万种身体精壮到让人不忍心拒绝的雄性生物的盛情邀请之下,吭哧了半天,最后挤出一句:“我不会跳广场舞。”
话一出口,罗修就想给自己一大嘴巴子顺便用线把嘴缝上。
果不其然,他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毫不掩饰的困惑:“什么叫广场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