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大恶魔(三)——青浼

作者:青浼  录入:05-27

黑暗的光线之中,罗修看着对方的唇一张一合,却发现自己压根听不懂对方想说什么——现在——他满脑子都是一个事实,比如:他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从这套品味怪异的衣服,到那个只会哼哼唧唧的肉团子。

罗修面无表情地说:“……这种遗产继承方式我觉得我不能认同。”

“你自己也知道现在反抗已经晚了,不是吗?”宫廷乐手同情地看着面瘫状的黑发年轻人,“放心吧,你闻起来还可以。”

“……”

完全没有被安慰到的黑发年轻人不说话,只是伸手,暗示性地指了指他放在桌面的红绳上挂着的那一颗紫色水晶圆球,艾丽嘉叫它“月光葡萄”,但是现在罗修觉得按照故事发展的尿性来看,这东西的来历恐怕对不起这么少女漫画风格的名字。

这个时候,宫廷乐手开始演奏起了第三段乐曲。

“月吐光,影摇晃,并蒂莲开是一双。

异色花开莲池边,第三个爱丽丝来到我身旁。

金发碧眼睫毛长,

手持武器少年狂,

脚踏血路过关斩将,就要成为仙境的国王,

月吐光,影摇晃,国王消失在莲池旁。”

……

放下手中的羊角笛,宫廷乐手瞥了一眼黑发年轻人手边那紫色的水晶球,而后不急不慢继续道:“第三个爱丽丝长得漂亮极了,金色的头发比阳光还灿烂,碧绿得如同湖水一般几乎发蓝的眼睛,手持长剑意气风发,一路过关斩将勇敢无畏。”

又他妈的是金发碧眼。

罗修听得一口气喘不上来。

就在这时,宫廷乐手语气一沉,忽然低低道:“可惜英雄难过美人关,他被黑暗公爵饲养的人鱼拖进了水池的深处,这颗珠子大概是人鱼为杀死自己的爱人留下的眼泪形成的珠宝。”

罗修发现自己很高兴听到这个结局——当然,跟“金发碧眼的人”死翘翘了没多少关系,这只是因为在他以为对方会告诉他这是第三个爱丽丝的眼珠子的情况下却得知那只是人鱼的眼泪,他感受到了经由“对比”产生出的“美”。

“利维娅和利维妮?”黑发年轻人变得稍稍积极了一些,“我还以为她们……呃,爱的人是黑暗公爵,以及彼此对方。”

宫廷乐手脸上的表情放空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罗修觉得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那么愉快的往事,那张刚毅英俊的脸飞快地抽搐了下后,他猛地灌下一杯红酒,长喘一口出去:“事实就是这样,你对女人的自恋程度很有了解。”

“……”

“那第三个爱丽丝是怎么回事?”

“女人是薄情的生物,更何况是人鱼——你没听说过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吗?你手上只有那么一颗紫色水晶,说明人鱼只留下了那么一滴象征性的眼泪——因为她亲手杀死了她的爱人。”

“然后呢?”

“然后?然后爱人就变成了前任爱人,她愉快地在水底下享用了她的新鲜人肉午餐。”

“……”

“怎么了?”

“头疼。”

“应该的,虽然和我没多少关系——但是同为男人我必须承认喜欢上那样的女人绝对是悲剧。”宫廷乐手叹息地啧啧摇了摇头,与此同时,他将手边的酒杯往罗修那边推了推,“喝酒啊。”

这一次,罗修接过酒杯,不疑有他地抿了一口——随即他意外地发现这酒其实并不浓烈,事实上它的口感甜甜的简直算得上是非常平易近人,那更像是蔓越莓草莓以及其他的类似水果一块儿混合而成的果汁进了喉咙后,香甜的气味就充满了从脖子根往上整个脑袋。

这口感不错。

不错到黑发年轻人不禁再一次伸出舌尖,由酒杯杯壁掩饰着贪婪地又一次舔了舔。

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舌尖撩起酒杯中的液体表面发出轻微的液体飞溅声响。

他的动作很快,几乎只是一瞬间——在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有点像一只在喝水的猫科动物或者犬科动物时,他已经满脸淡定地放下了酒杯,假装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看着黑发年轻人默不作声,宫廷乐手再一次举起了羊角笛,开始第四段歌曲——

“月云遮,雪茫茫,孤儿院的城墙遮住光。

黑云压城云降霜,第四个爱丽丝来到我身旁。

她手提竹笼眼,雀在笼中间,

笼中鸟飞在黎明前,却只闻,风呜咽,

月云遮,雪茫茫,空荡荡的竹笼眼,黄土掩埋在后院。”

……

在缓慢又低沉的歌唱声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时候酒吧挂在门上的铜铃发出一阵轻响,酒吧的门被一个人从外面推开——来人身材高大,身上的盔甲让他看上去更加魁梧,背着光人们看不清他的长相,只是当他沉默地将头上的头盔取下时,一双异色瞳眸显得异常明亮。

酒吧的侍者愣了愣,看着站在门口遮住了大部分门外射入的自然光线的塔罗兵发起了愣,几乎忘记了上前招待。

而此时,宫廷乐手将第四段歌词歌唱完毕,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却发现坐在桌子对面的黑发年轻人并没有急着发问。

他当然不知道,不急着问第四个爱丽丝的故事,事实上只是因为罗修几乎已经在拉朵妮跟他说有关于“孕妇爱丽丝”和《笼中鸟》的故事时,就已经把第四段歌词以及相关发生的故事猜到差不多了,而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一只手捏着酒杯,意外一只手若有所思地拨弄着他放在桌面上的红绳子上挂着的两枚“前任爱丽丝的遗物”……

品味怪异的衣服来自第一个爱丽丝。

造型奇葩的虫卵来自第二个爱丽丝。

用法奇怪的水晶珠子来自第三个爱丽丝。

每一个爱丽丝死去,都会留下一件物品给下一个爱丽丝——于是在很多很多个爱丽丝之后,最后一个爱丽丝就会被死人留下来的东西从头到尾武装到牙齿——想到这里的时候,自娱自乐的黑发年轻人几乎就要被自己的幽默感折服,但是他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又猛地一愣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想了想,他掀起眼皮子,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宫廷乐手,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歌词一共有几段?”

“四个爱丽丝,你是第五个,你还活着。”宫廷乐手说,“所以暂时只有四段歌词。”

罗修脸上放空了两三秒。

几秒后,他突然犯病了似的将自己从头到尾自摸了一遍——他当然什么都没有摸出来,只是将空着的双手放回桌子上,顿了顿后问,黑发年轻人满脸茫然地问坐在他对面埋头喝酒的宫廷乐手:“不对啊,第四个爱丽丝留下的东西在哪?”

第九章

让罗修没有想到的是,当听到他的这个问题之后宫廷乐手却微笑起来,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种令人头疼的淡定,他说:“我不知道。”

“……”

有那么一瞬间罗修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在仙境中发生的一切或许早就已有安排,但是这并不代表所有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这是一件非常好理解的事情,爱丽丝,动动脑筋你就会明白,当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生物个体被决定纳入计划中的一部分时,那么这通常就意味着,计划的最开始就注定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变数。”

罗修有些诧异:“我不明白——”

“上一个爱丽丝遗留下来的东西是什么按照规矩是由下一个爱丽丝自己发现的。”宫廷乐手摇摇头,露出了一个看上去像是遗憾的表情,“如果你自己都不知道上一个爱丽丝留下来的是什么,那么我们同样不会知道。”

罗修皱起眉:“你说你的老板是这一切的计划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的老板是个工作狂,哪怕平日里也有很多事要忙,打不完的战争和杀不尽的敌人永远在虎视眈眈,内忧外患,爱丽丝,他忙起来的时候我们恨不得在他的胸口捅一刀让他昏迷一会儿好好休息下——我们不能要求他将所有的事都面面俱到。”宫廷乐手用温和的嗓音说,“所以现在整个事件看上去似乎有些脱离控制——”

“脱离控制?”

“第四个爱丽丝留下的东西或许就是线索,而你必须去自己寻找,在这方面谁也帮不了你。”

宫廷乐手说的当然是实话。

这或许也正是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有什么正在脱离控制——一枚白色的棋子杀入了黑色棋子的领域,试图从中使坏。

……

而此时此刻,在罗修的角度来看,宫廷乐手的话听上去却有些模棱两可。

罗修沉默片刻,正想问所谓“脱离控制”的事情究竟是指什么,去看见坐在对面的宫廷乐手拎起酒壶,重新将他面前的那个小酒杯斟满——酒红色的液体发出好听的声音从壶口倾泻而下,当面前的小酒杯被那看上去极致诱惑、喝起来口感也相当不错的水果酒重新填满,黑发年轻人低着头盯着它,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液,不知道怎么的,他的大脑里忽然开始没来由地循环起宫廷乐手吹奏羊角笛的音乐声,已经记不清那究竟是关于爱丽丝的歌曲中的哪一段……

这完全不是重点。

现在的重点是,他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得可怕。

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然后黑发年轻人却很快地意识到这么做是完全徒劳的——他不仅没能缓解那口渴的感觉,那湿润之后很快干涩的唇瓣让他这种不适应的感觉变得更加严重了。

【我想喝这些酒。】

这样莫名其妙却不容抗拒的想法飞快地从脑中飘过——夹杂在各式各样正经的事儿里,这想法的声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就像是一个小恶魔不停地在他脑子里嗡嗡嗡嗡地说个不停,罗修几乎要为自己的贪杯感到愧疚……

“喝酒呀。”宫廷乐手适时的催促。

罗修觉得好像有哪儿不太对劲。

通常当他有这种感觉的时候,那就说明真的该出事了。

但是他就是记吃不记打似的——有或者说,这会儿他的神经反应被隔离到了另外的一个次元,大脑思考能力完全和控制行为的神经中枢无情彻底分割……对于这种疑惑的情绪,他所有的标志只是顿了顿——不超过三秒,然后,他就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捏起那盛满了酒水的杯子——期间,大概是因为他的动作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一滴酒水从酒杯中洒了出来滴落在他的手背上——紧接着,在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前,罗修已经将手凑到自己的唇边,在对面这个对于他来说几乎可以说是完全陌生的男人的注视下,伸出舌尖,飞快地将那一滴溅出的酒液卷入口中。

有那么一刻就连罗修都不得不叹息他的舌头用上去还真是该死的灵活。

像蛇。

这个时候,所有正儿八经的问题几乎都被黑发年轻人抛到了脑后——他就像是所有酒精上头的傻帽似的嘿嘿笑了起来,将酒杯放到自己的鼻尖底下小心翼翼地嗅了嗅,满意地闻着那蔓越莓的果香,他心不在焉地问:“说了那么多,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

罗修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并不指望对方会真的告诉他——他可能会告诉他他的名字就是“宫廷乐手”,或者随便编出一个艺名来蒙混过关……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宫廷乐手却很坦然地用一种让人不会怀疑他的沉稳声音说:“阿斯莫德。”

罗修:“……”

“我叫阿斯莫德。”

宫廷乐手唇角边的笑容扩大——他笑起来挺好看的,就是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罗修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出现了重影——他像是困倦之极的人忽然打了个短暂的瞌睡然后被惊醒似的,猛地眨了眨眼睛,然后他满意地发现自己的视线恢复了正常……不过很可惜的是,恢复了正常的似乎只有他的视力而不是智商。

黑发年轻人用平常他肯定不会用的方式傻乎乎地笑着,他含蓄地打了个嗝,喉咙管里翻腾上来的不是糟糕的酒精味儿而是蔓越莓香这让他感觉越发不错,他将手中的酒杯凑到唇边,勾起唇角调侃道:“这名字取得真奇怪,听上去就像是个老鸨——”

“因为他就是个老鸨。”

冷不丁地,一个听上去听不出多少情绪的声音在罗修的身后响起。

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很显然来人是因为这酒馆里的安静环境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但是正因为如此,那声音听上去性感极了,罗修听着只觉得忽然有那么一团火焰在他的胸腔里“蹭”地一下熊熊燃起!

而此时此刻,正坐在他对面的名叫“阿斯莫德”的宫廷乐手没有因为他的调侃而露出生气的样子,事实上他只是掀起眼皮子,无比淡定地扫了罗修身后一眼。

与此同时,罗修只来得及听见身后紧接着响起了金属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将本来就身处于昏暗环境中的他结结实实地遮掩了起来——哦,现在他就像是身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

他转过头,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却能异常清晰地看见对方那在黑暗之中依旧明亮的鲜红色瞳眸。

这是罗修第一次看见塔罗兵“死神”的真实模样,而此时此刻哪怕是看不清楚对方脸上的表情,奇怪的是对方却还是能将“生气”或者“不高兴”这样的情绪轻易完整地表达给他——忽然有点弄不明白眼下这是什么情况,黑发年轻人愣了愣,想说些什么,却在这个时候,对方却比他先一步做出了动作,只见名叫“死神”的塔罗兵伸出手,不由分说地将罗修保持僵硬姿势捏在手中的酒杯一把夺走,下一秒,带着浓郁的蔓越莓香甜气息的酒液被尽数泼洒在了地面上。

甜美的果香钻入鼻中,罗修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瞬间加快了几拍,忽然觉得酒吧里的气温也跟着升高了一些,他不由得伸出手,打开了衬衫上距离脖子最近的那一颗扣子。

“你怎么来了?”压制住内心那莫名其妙的躁动,黑发年轻人努力让自己听上去像是见到朋友一样热情,“那天你突然就消失,我还以为——”

可惜塔罗兵打断了他热情的寒暄,用近乎于冷漠的声音问:“你不认识字吗?”

罗修一愣,下意识反问:“什么?”

“酒馆门牌上挂着的字。”塔罗兵盯着黑发年轻人,听上去情绪依旧无起伏,“‘今日特供白葡萄酒’那一行字。”

罗修回想了下,似乎在进酒吧之前确实看见了那么一行字,于是跟着点点头。

几秒后,罗修不经意地发现他的整个动作让周围的气氛变得有点儿微妙。他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那挺拔地站在他身后的塔罗兵稍稍弯下腰——现在,他就像是悬空在他上方、随时都会压下来的一座小山似的,虽然周围的光线昏暗,但是这会儿罗修却可以清楚地看见对方稍稍暴露在光线里那高挺的鼻梁和薄唇以及完美的下颚曲线,黑发年轻人瞳孔微微缩聚,与此同时他听见塔罗兵那充满了压迫力的声音再一次在他身边响起:“所以当一个陌生人把明显不是白葡萄酒的液体倒进你的酒杯里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对此产生任何疑惑然后就喝下了它——爱丽丝,如果那酒杯里装着的是毒药,你准备用几条命来被自己糟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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