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还憨憨等着皇上的答复,凤天翼真想就地正法算了,切齿半晌方按捺下来,冷笑道:“这是皇宫,朕不可以随意出入么?”
宝儿点头,“可以的啊,你是皇上嘛,只是我记得有相关训戒,好像是说皇上要谨慎出入宫内别苑,似乎还有点忌讳的意思在里头……”
“你怎么知道的?”凤天翼温和笑问。
宝儿羞羞一笑,道:“我自学的啊,皇上不要夸我哦,我也是无聊了才从御书房取了些书来看,只是看得粗略,不曾精心研习,所以还要请皇上多多指教!”
你该研习那本秘笈,别的我不想指教!凤天翼暗里咆哮,面上仍保持温雅,道:“你还是自学算了,也可跟朕的两个弟弟讨教宫训一类,他们可是经验丰富,手段老道。”
宝儿笑眯眯点头,二王则惊惶抬头,皇上的话大有深意,甚至隐含怒气,虽知皇上素有仁爱美名,但是君心难测,稍有差池便会性命不保。
“你们也觉得朕来得不是时候?”凤天翼瞟视二王,随即自嘲一笑,道:“朕还以为你们与众不同,谁知跟其他兄弟一样不喜朕,但朕一直记得,当年父皇欲立太子时,写了朕和靖王的名字,派人示予其他皇子,密询愿支持的人是谁,若朕所查不假,唯你二人圈了朕的名字,于今看来,你们只是顾局支持,并非单纯喜爱朕这个兄长,所以朕今日这一来,倒有些自作多情了!”
凤天翼说着又是自嘲一笑,二王先是愕然,随即跪在了地上,瑞王陈情道:“皇上所言,臣与祺王万分惶恐,恕臣不敬,欲禀之言恐怕会令皇上不悦,皇上也知,臣与祺王在宫中时,每日皆如履薄冰,唯有皇上常隐晦照拂,臣与祺王感念在心,当时笔选皇上亦是报了必死之心以求报答,臣亦不敢欺瞒皇上,笔选之后,靖王及太后遣人送鸩酒予臣及祺王,若非姜嬷嬷冒死求救于父皇,臣及祺王已身死七载,如今不敢无功求皇上庇护,只求皇上念及臣二人对皇上的喜爱之情,饶恕今日不敬种种,臣携祺王叩谢皇恩!”
瑞王说着就与祺王一起叩首伏地,凤天翼默然半晌,起身拉起两人,分别打量一番,戚然道:“你们没有不敬,可惜朕当日也是自顾不暇,否则不会托请姜嬷嬷面圣求救,反令她为太后所忌恨,也险些遭了毒手,至今仍余毒祸身,长年抱病。”
二王错愕,今日才知当时救了他们的仍是皇上,难怪皇上误会他二人并非喜爱才笔选时,会有那般落寞的自嘲一笑了……
“皇上……”二王感怀欲拜,却被凤天翼一手拉一个坐到榻上,竟似小孩般得意笑道:“朕不悌于兄长,倒有两个喜爱朕的弟弟,今日可算不虚此行!”
二王欣喜而惶恐,凤天翼笑嗔,“你们从未好好叫过朕,今后要补上,如宝常侍所言,没有坏人的时候,可以叫朕皇兄,现在就叫来听听!”
二王莫名羞赧,凤天翼故作不悦,二王这才如言所行,又有些戒备地去看另外三人,王福和小果子自然不敢自辨,宝儿则是一脸义愤,却不是因为立场被疑,而是……
“太后和靖王太坏了,天……皇上以后不要单独跟他们在一起,小翔和飞飞都差点被他们毒死了,虽然没死,但是想来就后怕!”
宝儿跪到凤天翼脚边,道:“我从来没有正经八百求过你什么,但我今天好好求你,以后不要单独去见太后,也不要单独去靖王的封地,太危险了,要是他们悄悄给你下毒,我……我不要你死啦!”
宝儿趴在凤天翼膝上哭起来,王福和小果子莫名地觉得丢人,都悄悄退了下去,二王则十分为难,似乎没有劝的立场,又似乎不劝不行,因为宝儿哭得好像皇上驾崩了似的……呃,不祥、不敬、不可多言。
没人劝,宝儿专心致志地哭,“皇上……皇上你不要……我不要啦……”
这是你床上的台词!凤天翼暗恼,手却习惯性伸出去抹净傻儿的泪,习惯性把傻儿搂进怀里,习惯性轻拍轻哄,“别哭了,我还没死呢!何况你嚎丧的技巧太烂,死人也能被你气活!”
宝儿抽泣片刻才平静下来,却突然红了脸,扭捏着从凤天翼怀里挣脱开,然后凶了一张小脸瞪着二王,“不许告诉别人皇上抱我的事,我们是很纯洁的君臣关系,皇上抱我是因为……因为……”
宝儿语塞,咬唇想了想,正色道:“因为我哭了,所以皇上抱我。”
二王忍笑点头,凤天翼真想给傻儿一耳光,难道每个臣子一哭,我都要抱吗?
宝儿觉得天翼生气了,于是讨好地倒一杯茶捧上去,然后异常乖巧地跪在地上给天翼捶腿,可惜没捶两下就打了个哈欠,然后迅速进入瞌睡状态。
二王讶然,凤天翼却淡淡一笑,道:“你们是朕当年唯一想主动喜欢的兄弟,并非你们笔选了朕,而是朕十岁那年被太后下毒,虽及时救回,却卧病昏睡了一个月,醒来时只有你们守在床边,朕知你们是偷偷跑来探望,因此不怪你们当时默然而退,只自恨无能护朕欲喜之人,即便如今,朕也不敢保你们万般周全,但朕依然无忌而来,你们应该知道为什么。”
“是。”二王齐声应答,瑞王详述,道:“臣弟二人愿与皇兄共难同险……”
“只有险难么?”凤天翼轻笑,“朕以为应当是祸福与共,你们不必太过谨言慎行,朕虽是皇帝,但也希求诚挚的兄弟情,除你们二人,朕不曾跟人说过喜爱,因此私下里,希望你们把朕当成一个可以依赖的兄长,就象这家伙一样。”
凤天翼轻抚在自己膝上打瞌睡的小人儿,温柔笑道:“这个傻儿从未把朕当皇上,在他心里,朕是他的天,是他的一切,是即使皇上也比不上的一种存在,他把朕当亲人,你们要向他学习,因为皇家无亲情,所以遇到不懂的地方,你们要多多跟他请教,虽然你们相互亲爱,但你们不能真的小气,也要跟朕亲爱才行,明白了吗?”
二王含泪笑诺,也果然比先时随意许多,听皇上问起封地情况,二王一一作了详报,皇上尽予嘉许,兄弟间正闲谈适意,忽听宝儿梦呓喃喃,“天翼不要……不要嘛……”
二王目瞪口呆,凤天翼则一下就黑了脸,却瞬间就恢复常态,甚至异常沉肃道:“朕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宝常侍暗恋朕,你们呢,有人暗恋吗?”
二王愣睁,随即都红了脸,凤天翼爽然大笑,惊得宝儿一下就坐直了,看清是天翼在笑后,便跟着傻笑两声,然后继续瞌睡……
第28章
皇上亲厚瑞祺二王的消息如平地旋风,刮到昭明宫时已蓄成龙卷风,太后惴惴于当年欲毒二王之事,虽然此类事在她来说很平常,但都是隐秘行事,唯独赐鸩酒给瑞祺二王是堂皇而行,即便为先皇知晓也不惧质问,只说二王密谋阴事欲害靖王,她只是护犊情深。
其时先皇虽未震怒,但已十分不悦,却不在太后面前稍露,只以疏远靖王来表达内心的愤怒,甚至迅速立凤天翼为太子,以此警示太后及靖王,不论笔选结果如何,他心中的太子人选都不会为之左右。
事隔七年,太后仍记得当初质疑立太子之事时,先皇淡淡笑道,翼儿不是最佳储君,却是唯一人选。
既然不是最佳,为何还是储之?太后直到今日仍想不明白,世人皆道当今皇上温良仁厚,她却知道阴毒狠辣莫过于凤天翼,杀人不见血,噬心不显动静,这才是当今皇上的真面目。
“云儿。”太后轻唤似喃喃,靖王凤天云倾身上前,见母后似有哀色,忙温言宽慰,道:“母后又想念父皇了吗?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宫中特许放天灯,儿子替母后放一只,告慰父皇在天之灵,可好?”
太后轻抚爱子头顶,凄然笑道:“你自幼温善,孝心至虔,却被那人以假面超越,可叹先皇英明一世,终败于虚伪狡诈之徒,如今那人虽坐主龙庭,但我儿切不可灰心松懈,那人无时不想着谋害我儿,极尽阴险狠毒之能事,先以虚诈诓得东宫之位,持太子之威谋杀裕王以警其他,戴仁爱之外壳蒙骗先皇,实属欺世盗名,巧意谋取皇位后,更是歹毒恶劣,欺玩众朝臣于堂上,阴谋致祸于忠烈之臣,乃至魏氏也为其所害……”
太后说到此处便哽咽难言,靖王轻拍其背,道:“母后切莫伤怀,那人虽歹毒,但不敢轻易伤害儿子,父皇也不是完全被其蒙蔽,否则不会令他拟并肩王恩宠于儿子,曹相便是父皇留给儿子的监护,令那人不敢妄动,否则皇位难保!”
“此话怎讲?”太后惊喜,却隐隐有了猜想。
靖王笑而点头,“母后应该猜到了才是,当日曹相辞官时,曾命人秘告儿子,说他手中有先皇密而未宣的遗诏一份,曹相虽未言明遗诏内容,但必定是父皇为防那人加害儿子,而特意为儿子留的最后一道护身符,只要那人敢违背父皇遗命,轻易或是蓄意谋害儿子,曹相自会出示那份遗诏,到时那人的皇位便保不住了,纵然持权抗命,也不过让儿子更加师出有名罢了!”
太后闻言大喜,将爱子揽在怀中摩挲,嘴里喃喃感赞先皇,此前对先皇的诸多抱怨已然散尽,母子二人又密谋一番,至尊前景指日可待。
昭明宫那边自是母慈子孝,凤栖宫则是凄惶一片,漠北幽城传来噩耗,嫂嫂病故,小侄随后夭折,遇此接连内创,哥哥已是卧病月余,恐不久于人世……
皇后焚心断肠,奈何时值大年节下,到处都是吉庆祥瑞,不宜显露悲戚,何况好不容易才令皇上回心转意,如今圣宠正浓,若是贸然替远在漠北的哥哥求情,只怕真的要触怒龙颜,再无转寰余地……
“娘娘。”荷香小声呼唤,怕惊了沉于忧思的皇后,又因为是皇后心腹之人,所以知道皇后焦灼何事。
“娘娘何不召见宝常侍?只需让那奴才知道大爷的事便是,若得他相助,大爷的事应该会有转机。”
“本宫何尝没这样想过?只是那奴才恐怕已经失宠,除夕宫宴上,蜀王献了一个歌姬给皇上,虽至今未得宠幸,但这几日都受召去献歌舞,只怕今晚就会得宠,栖麟阁那边,皇上的新鲜劲儿早就过了吧!”
皇后说着就冷笑,荷香顿了顿,低声道:“娘娘说得是,不过奴婢听说皇上偶尔还是会去栖麟阁……”
“只去栖麟阁吗?”
“那倒不是,奴婢只是担心大爷那边耽搁不起,其她嫔妃又似乎不足为用,所以才想着拿栖麟阁试试,咱们只当唠家常似的,并不直言让他去求皇上……”
“直言又如何?他怎会替本宫的哥哥求情?世人只好锦上添花,鲜有雪中送炭,虽然宫里传言他愚善可欺,但是真正的傻子也不会顾虑他人的悲喜,何况他未必真的傻,否则怎能媚惑皇上?”
“娘娘说得是,但是除了他,又能拿谁去试皇上的态度?梅香前日刚得宠,昨日才封的梅嫔,今早就急急的来跟娘娘表忠心,若是拿她去试皇上,又怕一个不小心就废了这颗棋。”
皇后冷笑,“废了又如何?只是本宫拿她另有用场而已,倒是你想得也不错,拿栖麟阁一试,成败与否都是好事!”
“是。”荷香附耳上去,听完主子的吩咐,领命而去。
宝儿听说凤栖宫来人求见,虽然不想搭理,但是天翼交待过要礼遇皇后,凤栖宫就代表皇后吧,不见不礼貌!
宝儿一看到求见的人就笑起来,“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皇后娘娘身边那个叫荷香的姐姐,她骂过我,我不高兴看见她,早知是你,我就不拖拖拉拉的了,小果果,快点上茶上点心!”
小果子欣然领命,只以为这个求见的太监跟他一样,都是宝大人交的宫人朋友,哪知道这个太监只是被宝儿硬塞过几块点心?
“别站着呀,过来喝茶吃点心!”宝儿笑眯眯招呼。
太监愣了愣,嬉笑上前道:“宝常侍真是平易近人,可惜奴才只能心领,只因有急事求见皇上,来了才知皇上跟诸位王爷去了皇德寺,奴才一时无着了,只好来求宝常侍,能否请人给皇上带个信,好让皇后娘娘安心请太医。”
嗯?宝儿听不明白,小果子却稍稍一想就明了,跟自家主子解释,道:“想是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又在大节下,不想扰了宫中祥瑞,所以撑着不请太医,宫人无奈了只好来求皇上,可是皇上不在宫里,这位公公才想着来求宝大人。”
“哦。”宝儿受教般点头,随即有些忿然,“求我也没用啊!我还想跟皇上去皇德寺呢,皇上都不带我去,所以我决定生一天气,暂时不理皇上了,现在怎么可能给他捎信?那不是失信于自己吗?总之明天之前,我都不会理皇上!”
这话又让小果子觉得丢人了,太监则十分惊讶,虽然这位大人是男宠,但是再得宠也不至于如此张狂啊!居然敢生皇上的气,还扬言不理皇上?
“那个……”小果子轻咳一声,勉强保持肃然,道:“这位公公请回吧,宝大人早起就有些发烧……”
“嗯?我发烧了?”宝儿一手捂在额上,茫然道:“我好像没烧哎!不过胸口真有点不舒服,但不是早起的事,而是皇上不带我去皇德寺,我生气……”
“你就是因为发烧起了心火才会胸口不舒服,皇上宽怀御下,知道你烧得胡言乱语才不怪罪你要跟去皇德寺的事,宝大人请安心静养,不要说太多话,以免伤神。”
小果子这番话说得四平八稳,太监也觉得宝常侍之前应该是高烧的胡言乱语,因此点头道:“原来宝常侍也病着,看这情形,应该是请过医了吧?可怜皇后娘娘还撑着呢!虽说请太医也不见得能治好,但是总能让身子舒适点吧?”
太监说着就哀声叹气,宝儿愣了愣,猜测道:“太医都治不好,怕是心病吧?”
小果子早就觉得不妙,果然听太监叹气,道:“可不是心病吗?前儿还好好的,昨日收到家里的信,说是娘娘的嫂子没了,接着又没了最小的侄子,娘娘的哥哥也病得快不行了,说句该死的话,娘娘若不是这般身份,恐怕还能得见哥哥最后一面,如今只能在心里痛着,这种病,任你大罗神仙也治不好啊!”
“你乱说!”宝儿怒目嗔怪,道:“你说神仙也治不好,可是皇上就能治好,只要皇上一声令下,皇后娘娘立刻就能启程去漠北……”
“宝大人烧得更糊涂了!”小果子尴尬地笑,担心主子再说出更离谱的话,忙故作谨慎,道:“宝大人可不是病得不轻?且不说漠北是罪臣流放之地,单论皇后娘娘也不是能够轻易就出宫,即便回乡省亲也要按例行事,何况是去禁忌之地?”
“是啊!”太监接口道:“皇后娘娘万金之躯,怎能去哪种地方?不过倒是有特例,只要皇上开恩,娘娘的哥哥就能归乡养病,如此倒也能宽娘娘的心,只怕不需太医就能见好。”
果然啊果然!小果子暗里顿足,正要拿话岔开,却听他家傻瓜主子嗯嗯点头,道:“就是你说的那样啊!不过你很奇怪哎,明明知道怎么救治皇后娘娘,为什么不按你说的做呢?有功夫跑来求我捎信给皇上,干吗不跑去皇德寺求皇上放皇后娘娘的哥哥回来?你真的很怪哎,感觉你很担心你家娘娘,又似乎在故意拖延,想病死你家娘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