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天翼挑眉笑侃,沈文玉暗里翻白眼,嘴上恭敬作答,然后略显迟疑,道:“臣现在就有一件先行而后奏的事,五日前,陛下令暗影之一追讨柳峻,臣擅自作主,将那道封御书房常侍的圣旨给了暗影,让他先宣旨,若柳峻抗旨才可动武,现下,柳峻已经将宝常侍带了回来,不知陛下可想召见?”
“你……”凤天翼愠怒,不是因为沈文玉私行公事,虽然也很高兴能追回宝儿,但是莫名的不希望他人插手,不过除了沈文玉,没人能替他痛快地解决这种事,因为只有沈文玉知道,他不会狠辣明快地处理个人问题。
的确的,沈文玉不等圣谕就出去了,再进来时的人却只有一个,粉颊嫩颜依旧,只是不再天真笑言。
“陛下万岁!”小小的人儿叩头问礼,蜷成了更小的一团。
凤天翼莫名心疼,却也莫名地寒了一下心,微抬手,不见小人儿起来,本想出言免了他的礼,但是心里那股莫名的怒火熄不掉,因此静坐着不动,倒要看这傻儿能跪到何时!
半柱香过去,凤天翼听到了微微的鼾声,真想一脚踢死算了,两个月不见,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而且还跟第一次侍候一样,在他面前就睡着了,是真困还是故意使性子?
凤天翼绕着小人儿走了一圈,听小人儿似在梦呓,蹲身细细一听,凤天翼隐而不发的怒火熄灭了——傻儿梦里都在叫太子,日有所思吧?
王福悄声进来,知道地上睡着了的人不可轻慢,所以准备抱到别殿去,毕竟这是御书房,但是真正的重点是,这里没有舒适的床铺。
王福的手刚伸出去就被皇上拦住了,于是会意地退到一边,等皇上抱起地上的人,他才跟着前去侍候,可是皇上去了自己的寝宫,这似乎于礼不合……不过……圣意为要!
宝儿一觉睡到晚膳时分,睁眼见太子就坐在床边,而且还恶狠狠地看着他,回想自己没做错什么吧?
“太子万岁!”宝儿揉着眼睛唱礼,随即愣了一下,双手拉了凤天翼的衣袖,“我说错了,应该是陛下万岁,太子不会怪我吧?”
你这说法,我都不知该怪不怪了?凤天翼轻拍傻儿的脸颊一下,“此处不打紧,出了这殿门记得谨言慎行,忘了的话,记得叫人来找朕……找我救你,如果连这个都记不住,那就起来吃饭,之后就回家吧!”
“不回!”宝儿气呼呼,道:“我已经是御书房常侍了,而且是圣旨上说的,峻大叔还说我是内侍从五品官,他曾是正二品,我还这么年轻,应该还能升,所以我不回家,我要升官发财……”
“你是为这个回来的?”凤天翼扒开衣袖上的小手,心里那股寒气又窜了上来。
宝儿使劲点头,“我必须发财,如果我有峻大叔那样的大宅子,就能让喜欢的人过上舒适的日子,太子不知道,我回家的一路上都在反省,为什么没有告诉喜欢的人,我喜欢他,那是因为我没有底气,喜欢一个人不是嘴上说说就完了,还要对他负责,全心全意让他幸福快乐,但是如果连衣食都保不了,甚至让他住在透风漏雨的房子里,那样恐怕幸福不了吧?不能委屈他啊!所以我回来了,努力升官发财,将来让你幸福快乐!”
凤天翼听到最后一句时已经完全愣住,不知道该高兴还是生气了,但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把胸口胀得满满的,似乎想哭……不,应该想笑……嗯,傻儿终究是傻儿,跟他计较的话,必然哭笑不得。
“你想发财不一定要升官才行,我这宫里还有一个缺,你好好领了这份美差,想不发财都难……”
“我不是为了发财,我是为了让喜欢的人过上好日子,太子还不明白吗?我喜欢你啊,虽然我相貌中等、男儿身、不能养小孩……”
“无妨。”凤天翼柔声打断,轻抚傻儿的唇角,“再说一遍,你是为什么回来?”
宝儿一下就红了脸,先前说那么多都不算真正告白,此时要来正式的了,而且是太子要求的,这么难为情的事却要正经八百,叫他怎么不害羞嘛!
“说啊,为什么回来?这次不说,以后便没机会。”
“我要说的嘛,只是你先闭上眼睛。”宝儿虽如此说,双手却上去捂了凤天翼的眼,凤天翼只感觉小人儿生涩而郑重地亲了他的唇一下,然后便听到小人儿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
“我喜欢你,小天天。”
凤天翼一阵恶寒,随即是怒火,“你叫我什么?”
“小……”宝儿不敢说了,因为那种名叫杀意的寒气异常强烈,很显然,太子不喜欢这个称呼,那么……
“我改一个就是了嘛,你不要生气,或者你喜欢我怎么叫你,我就怎么叫啊,只要你喜欢,我就都喜欢!”
宝儿带了哭腔,不是委屈,是真的害怕,凤天翼有些懊悔,傻儿天真率直,即使称谓不敬,也不是恶意使然,甚至应该是真心喜欢才会弄出那么恶心……其实小天天的叫法也不恶心,只是……
“你叫柳峻大叔,叫沈文玉哥哥,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叫我?”
嗯?宝儿愣了又愣,无数次慨叹,就算太子做了皇帝,记性还是一样不好啊!
“太子忘了吗?在君子院的时候,你问我叫什么,我答了,然后问你,你说你叫凤天翼,我当时就给了你亲密称呼,叫你小天天,你当时很高兴,笑得很温和,还说很好,然后也不管我出师与否,把我带了回来,太子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是啊,你这么一说,我是完全想起来了,但我不是高兴你那个所谓的亲密称呼,而是当时旁边有太多君子院门生,暗处还有父皇的监察人员,我不能为个无知的小孩就坏了伪装的宽厚温良,至于带你回来,应该是想悄悄杀掉吧……
凤天翼暗里寒颤,为自己当初的想法感到后怕,至于为什么没杀傻儿已经不重要,因为庆幸盖过了一切。
“以后在人前要叫我陛下或是皇上,没人的时候,可以叫我天翼。”
“好的,天翼。”宝儿又羞又高兴,嘻嘻笑着说:“以后没人的时候,天翼可以叫我宝宝。”
凤天翼第一感觉是肉麻,听傻儿肚子发出咕咕声,自己也有些饿了,于是拉起傻儿的手,“吃饭去吧,宝宝。”
凤天翼说着就愣了一下,不是肉麻的吗?为何喊出口来了?还如此自然,甚至觉得……嗯,是的,除了他,不许别人这么叫!
第12章
宝儿现在明白了一件事,不管住在什么地方,只要有太子,哦不,只要有天翼,他就不会不喜欢,比如以前的太子府,现在的皇宫,他都喜欢,只是……
“我可不可以出去玩一会儿?”宝儿问得很小声,因为御书房不止天翼一人,还有沈哥哥和两个不认识的,听说是礼部和户部的大官。
宝儿的问题令这两个大官愕然,沈文玉早就习惯成自然,但是经验所致,不想轻易跟宝儿说话,虽然宝儿目光看向他,但正因这样,他更不能答话,于是充耳不闻。
凤天翼暗自恼火,奈何朝臣在前,只好按捺,道:“你是朕的常侍,为何跟文玉告假?”
宝儿愣了一下,仿佛皇上问了一个傻问题,又觉得有外人在,不能取笑了让天翼难堪,所以恭敬答话,“我不是跟沈哥哥告假,我只是征求一下,因为是沈哥哥请求见你,呃,见皇上,不是皇上有事找沈哥哥,所以我征求沈哥哥同意。”
凤天翼但笑不语,沈文玉的太阳穴一阵阵疼,见皇上跟宝儿一样看着他,周逸和户部尚书刘嘉则是惶惑看着他,这简直是另一种风口浪尖!
“宝常侍说笑了,倒是议事太久,皇上也该歇息片刻才好,所议之事已然大略,余事细节,还要辛苦两位大人了!”
沈文玉朝周刘二人拱手,双方礼推一番,同声请退,凤天翼摆手准了,回头见傻儿还呆呆站着,不由轻拍一下,“你不是想出去玩吗?青玉苑的秋荷正盛,我要去那儿走走,你来不来?”
宝儿低声应了,跟在凤天翼身后,这恐怕是唯一让他不喜欢的事,以前在太子府没这么拘谨,大家都是随意相处,现在来了皇宫,虽然没人特意禁锢他,可是这儿的人都规矩得不象话,害他也不敢太随便了,比如现在这样低头弯腰地跟在天翼身后……感觉自己象一只狗……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嗯?宝儿抬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已经到了一池荷塘边,又觉得天翼吟的诗有些伤感,于是脱口道:“暂谢铅华养生机,来年春雨碧满塘。”
凤天翼匪夷所思,这是傻儿嘴里说出来的?难道往日的憨傻是装的么?为何伪装?目的何在?
“你倒对得奇妙,只是我竟不知你还有这份能耐,想来你也是君子院出身,只是从未问过你,师从何人?所习何艺?”
凤天翼看似闲聊,实则一手负于身后,袖中握拳越紧。
宝儿则是一脸羞窘,首先是被天翼夸了,觉得不好意思,其次是被问及师从,这个实在让他羞愧。
“我也说不上是跟哪位师尊学习,因为我不是考核入门的,所以没法针对我的特长指定师尊,不过大家都喜欢我,准我自由听课,所以我学得挺杂吧?其实什么也没学到,天翼不要嫌弃我哦!”
宝儿害羞地拉了凤天翼的衣袖,又偷偷去看远处跟着的人,天翼虽然不准他们跟来,但是不敢保证他们不会偷看,如果可以,真想单独跟天翼在一起。
“不用偷偷摸摸,他们看见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凤天翼反握住宝儿的手,异常温和地看着红了脸的小人儿,“你刚才所说真假掺半,即便所学甚杂,也必定有你特别喜欢而因此擅长的,但你没告诉我,还有你并非考核入门,那必定因为你有过人之处,否则如何能入君子院?所以你有太多隐瞒,而我,最忌被自己的人欺哄!”
“我没有欺哄!”宝儿气得甩开凤天翼的手,一屁股坐到地上,揪着身边的草皮,忿忿道:“我从来没有欺哄过谁,更别说是你,我永远都不会!说什么隐瞒?明明你怎么问,我就怎么答,你问我的师尊,他们的课我都听过,难道要一个个数给你听?你问我主要学了什么?难道要我说自己不学无术?还怀疑我是有过人之处才进的君子院,难道跟你说,我的过人之处就是父母双亡,家产被亲戚们瓜分,我被撵到透风漏雨的破屋子,一个人就快饿死了!如果这也算过人之处,那么能不考核就进君子院的人比比皆是!”
宝儿边说边吸鼻子,努力不让自己掉泪,虽然自己的身世勉强算凄惨,但是得到了很多好人的帮助,日子过得快乐又舒服,根本没有哭的资格嘛!
凤天翼久不作声,拳头在袖中松开,闭眼轻叹一声,随即坐到宝儿身边,揽了宝儿的肩,目光看着满塘凄艳,喃喃道:“秋至皆零落,凌波独吐红。托恨方得所,未肯即随风。宝儿,你姓什么?”
嗯?宝儿一时没醒神,眨了眨眼才答道:“杜。”
凤天翼忍俊不禁,“果然啊,杜宝,别无所求,肚饱即可。”
宝儿嘟嘴,不过心里那些愤懑倒是平了,因为天翼能跟他开玩笑,说明相信他没有隐瞒欺哄了,总之天翼高兴,他就高兴!
“宝宝想不想看那些无良的亲戚得到应有的下场?”凤天翼温柔笑问。
宝儿一脸迷糊,“他们没有无良啊!如果不是他们撵我去那儿,我怎么可能遇到君子院的门主?”
“即便如此,他们夺了你的家产,你不恨么?”
“为什么要恨?如果没人夺家产,我在富贵窝里会长成坏人吧?他们也是为我好,那些家产害他们争得头破血流,而我幸免此难,所以干吗要恨啊?”
凤天翼一时无语,最终认输,“好吧,或许你是对的,但是坏人总要受惩罚,欺孤夺产,天理不容!”
“对啊!”宝儿笑眯眯,道:“正因为天理不容吧?那些财产让他们相互倾轧,以至人心不合,最终家道沦落,我来这儿之前还见过我一个堂兄呢,在街上讨饭,不过也好,学会了打板唱念,莲花落唱得特别好,我听了好一阵才舍得走,可惜我只有三钱银子,给了他两钱,我留下一钱,因为第二天要跟你走了嘛,现在觉得我当时有点小气呢,应该全给他的!”
宝儿窘色自责,凤天翼彻底无语,又想起中秋将近,于是试探道:“过几日,文玉会去舒州公干,你可以跟他一道,算是返乡省亲。”
“我可以不去吗?”宝儿怔怔,凤天翼目光质疑,宝儿低了头,嘟咙道:“我哪里有亲可省嘛?虽然可以回君子院看看,但是我一个人回去有什么意思?而且我知道你为什么叫我去,因为你快立后了,担心你的皇后看见我会不高兴,但我可以躲起来啊!”
“不许躲!”凤天翼长舒一口气,胸中某股闷气骤散,扭头亲了傻儿的额角一下,笑言,“你是我的宝宝,魏佳敏只是皇后,见到她,你礼遇即可,尽量不要跟她正面冲突,别岔话,听我说完,我知道你不会与人冲突,但她会,所以你要礼而避之,否则我只能禁止你出入内宫,因为我怕万一,明白了吗?”
宝儿先是摇头,随即点头,“你是说皇后是坏人,要我防备为主,对不对?”
凤天翼奈何一笑,“虽只对了一半,幸而是重要的一半,倒也足够了,只是立后之后,你便不能长居卧龙殿,那是朕的寝宫,不是我的房间,而你是宫中常侍,按理该归入值房管教,只是那儿居所过简……”
“比柴房如何?”宝儿笑眯眯。
凤天翼一下就沉了脸,“以后不许说你住过柴房!”
“哦。”宝儿觉得委屈,因为他说的是事实啊,而且柴房干爽透气,还冬暖夏凉呢!住那儿怎么了嘛!
“也罢!”凤天翼笑嗔,“你既不怕居所简陋,卧龙殿后院有一处栖麟阁,你且住进去,只是那儿不便着人侍候,一应日常,你要自行打理,或者……”
“我就住那儿!我不要人侍候!我想跟你近近的,而且我一个人住的话,你来找我的时候,我们就能单独在一起了!”
宝儿兴奋得高了音量,随即捂了嘴往身后看,担心被那些太监宫女听了去,这可是他跟天翼的秘密,不告诉别人!
“他们不敢言传,何况你虽一人住,难道我就真让你事事亲为?”凤天翼拉起傻儿的手,细细抚摸那嫩白指头,“如玉纤洁,怎堪劳作?”
宝儿自己看了看,笑起来,“我劳作的啊!还在君子院的时候,我会帮厨娘做吃的,虽然君子远疱厨,但我不是君子,只是师尊们还是不准我入厨了,叫我去誊抄书文,其实那才是劳作,一屋子故典珍藏,我要查缺补漏,按序整理,遇到残损破败的,我要重新抄录一遍,总之很辛苦,所以你不要说我怎堪劳作了哦!”
宝儿笑得骄傲,凤天翼则是首次正色点头,以示嘉许。
王福上前请膳,凤天翼准了,顺便交待了栖麟阁的事,着王福亲自去办,此是信任之意,王福欣然领旨,办得快捷又妥当,宝儿跑去看了很喜欢,当晚就急不可待住了进去。
“我好喜欢这儿哦!福公公真是好人!”宝儿东跑西窜,累得跟在身后的王福气喘吁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