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有次眼巴巴地瞅着发带去勾树上的灵果时,捞到一条飘到嘴边的,放嘴里啃了啃,然后尾巴圈住地问着茶白,
“画卷里的东皇钟很可怕,一旦祭出便吞天噬地,阴阳不分,煞气满布,一片昏暗,连渣都不会留下,真有那么厉害?我怎么觉得东皇钟并没什么不同?我们可以一直一直地在一起,东皇钟肯定也同意的。”
那时化为发带的东皇钟冷哼了声,毫不犹豫地将傻蛇团吧团吧,缠绕成球,裹挟着他上上下下的弹动着。直到他在里面呜呜咽咽地求饶,才自茶白的发顶飘上天空,轻巧地自树上捞下一丛丛小指节大小,红艳艳的乐全果,拢在发带中,就是不给晕乎乎瘫软在地的傻蛇。
那时的茶白则面无表情地望向远方许久,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很久才弯腰拾起被抽了骨头般软了吧唧的傻蛇,捻起一枚据说吃了会很快乐的乐全果塞入他嘴里,看着傻蛇吃完一颗,然后眼眸晶亮地来讨好,要第二颗,直到他再也吃不下转身离开,也都没答话。
傻蛇可以不懂,茶白却是懂的。就算东皇钟不说他只是在等主人的归来,也知道他不会留在身边很久,就像过客一般,不会停留。
所以茶白对东皇钟并不关注,因为他强大也因为他来去自由。而傻蛇不一样,过去是上神希宴,现在是傻蛇息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连被欺负都只能害怕的四处乱窜,眼泪汪汪。
如此的东皇钟在茶白的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从被跪拦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明白后面的事,将会便的不一样,或许是自己,或许是傻蛇,或许是东皇钟……
东皇钟在太一动念召唤伴生的自己时,就知不好,只来的及抓出茶白衣襟内的昆仑镜,往镜灵处抛去,失去本体数万年的镜灵是拦不住真怒下的太一。
就算他不是真正的太一,东皇钟也是受他所控,若要与这里玉石俱焚也是可以的。唯有恢复成神器的昆仑镜才能阻止他,否则毁灭了小世界后,所有人都要陪葬,包括那条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傻蛇。
太一有伴生钟相伴,一同生,一同死,没了就一起没,但对傻蛇来说,曾经的已经很够了,不能再让他彻底消散。
但东皇钟依旧不受控制地恢复成上古时的形态:浑身煞气腾腾,无数血红的符文缭绕着托起本体,东皇太一的伴生钟。
冷眉煞目地盯视着茶白与只恢复了身体的傻蛇,胸内的暴虐压都压不住,仰天咆哮一声,吞噬着这里的天空。
刚还人间仙境一般,现在却昏暗的不见天日,全都席卷着往东皇钟内而去。
直到灿若烟霞的双生桃花树也要化为光点消失时,太一的冷漠终于开始崩塌,颤动眼眸着看向希宴,这颗双生桃花树是因他而种,为他而种。却见希宴依旧抱紧与自己相像的那个人类,就算眼中全是害怕也只对他依赖。
太一极力控制着想要毁灭这里的心绪,心中不停地在说着,不应怪他的,也不该怪他的,他忘记了一切却只喜欢与自己相像的,一定是对自己的执念太过强烈才会如此的,才会让那人类钻了空子……
这时与镜灵融合了的昆仑镜也不再平静,里面波纹荡漾的厉害,映照出的影像也随之动荡,扭曲。
里面依旧没有茶白,只有两个对峙着的太一,
一个眼神冰冷地看着对方,周身的煞气不停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却苦于被束缚着不能去抱回希宴,杀掉同面貌的人类。
另一个则身体侧倾,也不去抽被手指夹住的剑,反而浑身灵力狂涌着,双手刺剑,就算无法寸进依然固执。
太一无论如何劝慰自己,都抵不过现实给他的打击,数万年的等待与执念,换来的竟然是希宴忘记所有,不再喜欢自己,整个人的神色极为不对,眸色血红,快到失控的边缘。几次念起咒语,又几番停下。
伴随着他周身煞气滚滚,昆仑镜对他的禁制也被吞噬的差不多,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就在东皇钟火急火燎地听着禁制的脆裂声却毫无办法时,胸口忽地一热,一痛,身前的整片金甲宝衣被灼烧了个精光,露出一支红艳艳的树枝。
而上空忽地响起九声金乌啼鸣,也凭空多出条奔腾流泻的金灿炎火瀑布。九团耀眼的光分分合合,最后融成一团绕着茶白与太一数圈,然后停在了息夜的面前。
无法承受的刺眼光芒,炽热的温度让息夜不住地缩头,但他怎么缩,那团光依旧让息夜有快要被烤死的感觉。
这时已不容许茶白固执,他松开剑柄,一边掐着清风诀一边带着傻蛇直往后退,但那团光如影随形,而掐起的诀并无丝毫的作用。认清事实的茶白闭了闭眼,抬起已失去光泽的手,湿乎乎地摸上傻蛇的额头,然后他不退了,将傻蛇搂在怀里,背对着光团,轻轻地说了句,
“对不起,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甩开你了”。
28、离开
息夜想哭,却被烤的连眼泪都流不出了,虚脱着缓缓软倒。比傻蛇好了没多少的茶白也随他半跪在地,渐渐脱力,脑子浑浊,凭着本能将傻蛇圈在身下。
太一在光团出现后,冰雕的神情如被雷劈了般彻底崩裂,从呆滞到颤抖着手指挣脱昆仑镜的最后一丝束缚飞身纵下,再也没有之前快要失去理智的癫狂,眼眸内装着让人看不懂的流光,将原本麻木冷漠的人映照的艳若桃李。
若说见到希宴到来的神情是自持而僵硬的,让人看不出一丝情绪,那么光团的出现便是打破了太一的情绪壁障,有了人的气息。
只见他一呼一吸间,毫不留情地撕下护住希宴的茶白,将他扔到一旁,弯腰抱起几乎要没了魂魄的希宴,将他贴在急速运转着妖力的身上,直到他会哼哼地颤动眼睫了,才板起脸对着那团火呵斥了句,“胡闹!”
那团艳红绚烂之物,一见太一冷厉的表情,纷纷往后缩了缩又颤了颤,似是欲亲又怕,犹豫着靠近些,又很快蹿飞。
太一盯视着这团火光,也不惧怕炙热,在看到他们靠近后直接伸手去抚,神情颇为爱怜。
“难怪当年只寻到你们的真身却没有追索到你们丝毫的元魂与气泽……,可惜我那兄长与嫂子……”。
太一垂眸沉湎着过去的伤痛,当年巫、妖两族为了成为掌权王者而争斗不休,人族因此如在夹缝中存活艰难,最后两族在鸿钧道人的最终调停下,将天地一分为二势,一个掌地,一个掌天。
相安无事了很长一段日子,人族在伏羲与女娲的庇佑下也渐渐繁盛起来。没有了战事,无聊中应鲲鹏所邀,一道游历大荒,鲲鹏能说会道,潇洒无拘束,在他从不停歇的叨咕中,对一名叫希宴的女娲族祭祀产生了好奇。
总以为天生神胎的他是无比强大与沉稳的,谁知第一次见面完全颠覆了原本的想象。觉得他就像那几个犯了错,被狠狠打了一顿的小侄子,除了不长羽翅。
大雨后河水涨发,澎湃而难驯,希宴就如一只离了母亲怀抱的瑟缩小兽,浑身浇湿地团在河岸的一颗老树根下,眼睛没有焦点也没有温度,浑身上下散发着茫然与不知所措。
随后皱眉看着鲲鹏毫不注意力道地将他如捞口食一般,捏着脖颈提着脚丫子将他捞到嘴边,就差咧嘴一口啃下。
也奇怪,在鲲鹏这个大胃的无声威胁中,希宴清醒了不少,除了有些呆,不爱说话。那时候暗暗观察着希宴的太一并不晓得,等这段旅程结束后,从未有波澜的心再也放不下暗暗舔舐伤口,不吭不哼,却在看到让人开心的事时,脸色苍白地对着大家浅笑梨涡。
不够惊艳,但笑容是很温暖灿烂,里头还透着股淡然的宁静,着实让人觉得很美好,想试试看将人抱入怀里,是否如他的笑容那般能让人平静,能让人舒心……
只是这种笑容在后面的日子里越来越少,到最后的难以得见。他应该是过的肆意而快乐的,害怕,恐惧,无视自己却对他人依恋都不应该出现在他脸上的,就算不再认识,忘记过去,也不当如此。
所幸将来的时日还很长,不再有束缚与责任的太一有无数的时间来陪着希宴,将一切重新开始……
想到这里的太一,神情再度软了软,紧抿的嘴唇松了松,唇染嫣红地将人又往怀里搂了搂,呢喃了句,“再也不分开了,我的小侄子们也回来了,一切都过去了。”
傻蛇被浑身清凉的气息渐渐唤醒,舒服地哼哼唧唧,听着耳旁若有似乎的清冽声音,睁开眼一瞧,那团可怕的火就在眼前不住地晃悠着,一时分为九团,一时又融成一团,看情形还想往怀里钻。吓的又眼泪汪汪地只想缩成一团,却见茶白生死不知地趴伏在不远处,惊恐地往后一看,果然是太一这个煞神。
傻蛇已筋疲力尽,折腾这么久,心中的承受也到了极限,特别是看到茶白也倒下时,失去理智的他终于恼怒地对着靠进来的光团挥出一掌,哭闹了句,“都是坏人,坏人,我和茶白不要呆这里,不要呆这里,不要再见到你们!”
浮空在不远处的东皇种在茶白软地,太一没了控制的那一刻瞬间恢复原样,依旧一身黑袍,面色冰冷,却在落下后背负起失去意识的茶白,缓缓走到太一面前。
沉默了半响,终是开口说了句,“吾主,您不能伤害他,他就是您,您就是他。”
顿了顿后迟疑地加了句,“希宴也不是当年的希宴了,他现在懵懂如幼蛇,眼里只有害怕的和不害怕的,喜欢的和讨厌的。”
太一没有回答东皇钟,也没有去反驳,只垂眸看着这般脆弱的希宴。见自己安定的眼神,也无法安抚时,伸出寒冰玉般的手指遮上他泛着血丝满是惊恐,却不敢有丝毫放松的双眼。
傻蛇再次哆嗦着强调,“我真的只是息夜,茶白的息夜,是条小蛇,不是希宴上神,希宴上神在女娲族里。”
太一闭了闭眼,忍下心中的再度涌起的暴戾,面色冷淡地将委委屈屈的火团儿摄入手心,并塞进他手里,刚想说,你是不是我知道。他们是你的小侄儿,他们不是故意要吓唬你的。他们不可怕,我也不可怕。
却见火团毫无征兆地瞬间化为暗淡的细小光点,而希宴手里多了支扶桑枝桠。
傻蛇觉得入手的东西温热而富有生命力,害怕地想要丢开,却浑身发软,眼前一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29、解惑①
茶白还没醒来,傻蛇呲牙咧嘴地先醒来了。
他先是迷惑了一阵,然后什么也不管地扑入茶白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将茶白好好衣袍哭的湿哒哒,皱巴巴。
守候在一旁的东皇钟实在看不下去了,低咳数声,见傻蛇依旧在哭,揉了揉眉心颇为头疼地拎起这家伙的后颈领子,低语道:“茶白待会就醒。”
息夜的眼睛亮了亮,转过头,含着泪摸了摸茶白的胸口,刚露出个欣喜的笑容,又开始吧嗒吧嗒地掉泪水,似要把所有的惊吓都哭掉的阵势。
东皇钟再次揉了揉眉心,也拿哭包一样的傻蛇没办法,本来要说的话都咽了下去,靠着一丛青水石抱胸仰望着众星攒月的夜空。
青水石虽水灵气十足,看着也漂亮如青玉,却冰锐的不得了,修为稍低的都会被凝结在它周围的灵气所伤,一般用作铸剑,开锋。剑成后,不止比平常的剑锋锐,灵气足,挥动间也隐有龙吟激越,所以又被修仙者称为龙吟玉。
只是这东西极为难得,需是一处水灵盈而溢宝穴,由水灵开智吸食阴月精华,自我炼化而成,开智水灵也是需上万年甚至更久才会有那么一个,真有了也是修仙者的老祖宗,哪会大大方方地放在栖身之所附近,认由人类予取予夺。所以巴掌大小的一块已是至宝,更别说是这么一大丛了。
对面此异像东皇钟倒是依旧面色稳妥,东皇钟看了会星云排布,依旧望不见天机,也就变成了纯粹的赏夜色,乘凉风了。只见他有节奏地弹指节击着身旁的青水石,锐声清啸中倒也颇为动听。
傻蛇哭一阵歇一阵,抽抽搭搭地听着单调的音律,听了会也渐渐被吸引,安静了下来。
夜色浓稠,星子璀璨,蕴含着丰润水灵的夜风牵拉着衣摆,荡起圈圈细密的褶皱,若不是总有时断时续的细小哭嗝在冒头,倒也不煞风景。
只是当傻蛇的目光转为投向东皇钟时,忽地瞪大双眼,蹿了过去,抓起他已透明了的一只手掌,感受了会温度与轮廓,结结巴巴地问了句,
“这是怎么了?你会和太一一样,变成看不见摸的到的怪人或是冰雕了吗?”
东皇钟举起之前触碰冰雕心脏的那只手,晃了晃,半透明的,很像一只冰雕手。
息夜左右翻看了会,又伤心地哭了起来,“太一是这样的,你也会这样,我和阿茶也会如此的吧,以后就要看不见阿茶了”。
忽然想明白,为何太一是看不见的,为何会有冰雕在地面上。
东皇钟收回手掌,平静地摇了摇头,
“只有触碰过冰雕或是通道才会变成这样,别人或许有事,你和茶白碰了不会有事,毕竟它的主人就是……。”
东皇钟顿了顿,侧目看了眼神色顿时紧张起来的傻蛇,眉梢带笑地揉了揉他的头,“总之你信我,不会有事的。还有,它不是冰,就像是你见过的灵珠一样,里面蕴藏着仙力、妖力、灵力。这里的一切都是一个人送给另一个人的。若是外人碰了,修为是会大涨,却也会变成那个世界的构成物。”
“构成物?一个人送给另一个人?”息夜歪了歪脑袋,很快想通东皇钟话语里的意思,心里有些难受,嘟囔了句,“就算我真是希宴,我也不会要的。将来我会很厉害,茶白喜欢什么我就送他什么。”
东皇钟扯了扯嘴角,也觉得今日的话说的有些多了,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叹息道:“要是到最后你还能这么想,或许一切的一切都能过去了。”
息夜将头凑了点过去,眯着眼,任由东皇钟揉。听不懂东皇钟的意思,但肯定会做到的,勾住茶白温热的小指,扬起头,对着东皇钟露出个显得分外乖巧的浅笑,看上去暖暖的。
东皇钟顿时有些失笑,或许心思单纯的息夜真能将这个劫难解除了也说不定。要是换成希宴,别说是哄骗了,哪有这么软呼呼的性子。连当年的太一最多也是抱着他捏捏手,将人圈在怀里看云起云落,一看就是数日。
想起太一,东皇钟微皱着眉,前世的太一,今世的茶白,还有忘记一切的傻蛇,幸好有了伏羲上神给的扶桑枝,没有让三人的纠葛变成天崩地裂的灾难。并在息夜的心愿下所有人都离开了那里。息夜想和谁在一起,便会带着谁离开。
太一也应该不在那了,不然真会毁了昆仑镜,若是出来寻找傻蛇了,事情也是麻烦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真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想着得过且过,毫无办法的时候。
东皇钟自嘲地笑了笑,当时跪下请茶白离开是因为太一会是茶白的生死劫,果断站起让开则是傻蛇会是茶白的生机。既然无法阻止,只能看傻蛇的选择了,毕竟两个都是主人,傻蛇与谁在一起都一样,或许和太一留在昆仑镜内将是最好的选择,而茶白今后的修仙道途将无灾无难。
只是没想到傻蛇竟然也会与看人一眼就能吓跑对方的太一折腾这么久,而太一也学会了忍让,叫嚣着却不真行动,就怕与傻蛇之间会留有嫌隙。
看来滞留在昆仑镜内的太一是真的懂人间的情爱了,不再那么高傲,不再那么自我?就像神坛下来历尽千帆的普通人,懂得退让来珍惜傻蛇了。
敛目看了看几近透明的手掌,想到傻蛇见过自己的真身,又见过破坏力后,还要带自己出来,这种傻到可以的信任真让人愉悦……
垂眸勾唇,露出个见之惊艳的微笑,趁着茶白没醒来,将傻蛇拉了过来,然后像揉狗头一样使劲地揉着他的头,捏了好几把的肥嘟脸颊。
30、入局①
茶白是在一片静谧中醒来,昏昏沉沉地揉了揉眉心,然后习惯性地摸了摸手腕,惊觉傻蛇不在,心跳加快地瞪开双眼,却见到息夜满脸绯红地跑过来,半道时却啪嗒一声变成一条鳞片晶亮的小灰蛇,摔的四仰八叉,眼眸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