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来了,傻蛇能变成人了,安心地闭了闭眼,然后起身捞起卷尾巴,一个劲蹭着两腮的傻蛇,抓手里时他还卷了卷身子,像是羞涩了的样子。
疑惑地瞥了眼木着脸立在一旁的东皇钟,才抬眼望着周围的情况,轻咦了声。
周围就两人一蛇,一脸杀气的太一已不知去向。这里也不是之前呆的地方,对茶白来说是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地方:神隐宗两派山门的龙拱珠寒水湖泊。
水镜一般的结界已张开,蓝色的光波一层层的荡漾,在它的映照下,感觉宁和而平静。原本清澈见底的寒水在这时是结了冰的,就像一面既可以看透又将所有都囊括在内的镜子,包括靠近的人。
只是看久了后,茶白会有种不在门派而是依旧在那个神秘的世界的感觉。
初次被师父领上山时第一件被警告的事就是有关这里的事,也见过张开结界后那种无人可靠近的可怖气息与似要吞噬一切的混沌。至于为何会这样,茶白没问,师父也没提及。
或许是茶白一贯的表现都是缺少了小孩会有的好奇,让师父不需要一再警告与紧张,或许是师父也说不清是何原因,人的寿数再长也长不过先有的山川湖泊。
茶白垂眸戳了戳羞涩过后在掌心欢喜翻滚着的傻蛇,见他翻动着越发晶莹的小细鳞,时不时划过的柔软白肚皮,心忽地一顿,手指渐渐回缩,似是要将傻蛇拢在掌内,再也不松开。
听见东皇钟的一声低咳,茶白才恍然觉得刚才心间浮起的感觉不对劲,几乎溺毙在傻蛇因专注而显得深情的眼神中,轻喘一声,像是惊觉了什么似得忽地松开几乎要将傻蛇完全遮住的手指,垂手后拂。
息夜呜咽一声,还以为茶白生气了,只敢勾住他的袖口眼巴巴地看着他,闪动的双眼里全是委屈与求饶。
茶白感到一荡一荡的息夜,有些狼狈地侧开身,将袖子后甩,不想看到他,却在他松开袖子下落时,快速无比地去捞他。
捞起时,茶白整个人都呆住了,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心里到底在慌什么。
息夜见茶白捞回自己,也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完全将茶白的气息不稳当成了生气。小心翼翼地观察半响,见茶白依旧面无表情,也没有动作,才将吓出来的泪水悄悄地往他袖口上擦了擦,然后顺着袖子往上缠。
直到落入他衣襟的老位置时,也没见茶白不悦,便笑的牙不见眼,得意地在里面翻滚,时不时地探头出来看看茶白。
东皇钟见此已心中有数,茶白就算不知自己的身份,也该知道希宴与太一是一对恋人,却什么也没问地和太一对立,在他面前拥抱傻蛇,无论是言语还是行为都在宣告着拥有权。他这样做的意义或许他自己没有体会到,作为旁观的东皇钟却是知道的。
这样一来,事情只会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纠葛越缠越深。曾经还希望过茶白能喜欢傻蛇,真心对待他,补偿所欠,将一切都还原。
但见过太一后再见到茶白尚未察觉的真情,东皇钟茫然了,不但看不透天机,一切都脱离轨迹了。时间也是不够了,这里的结界只能维持一个月,一旦太一寻找过来,茶白又觉悟到了什么,而傻蛇又不愿意离开茶白……
难道要去告诉太一,你已经不存于世,茶白才是你的未来?
东皇钟心里清楚,他根本就不想伤害太一,他无法决断会不会因此去伤害茶白。茶白是全新的主人,什么都不知道,唯有自己一个人还将过去的他记得那么清楚。
但太一不是,要不是被傻蛇一起带了出来,他是想留在有太一的世界里,无论他现在是什么,无论留在这里会变成什么。
不只是因为太一和东皇钟彼此心灵相通,记得彼此。而是东皇钟历经风光,看尽人间事,虽然依旧凶煞,却已有了七窍玲珑心。他无法面对全新的主人,不忍看到这样的主人,茶白。
伴生的神器,伴着主人诞生,也想伴着主人湮灭。无论将来遇见什么,会变成什么,都会永远地陪着主人。但当年的太一说,让东皇钟等他,才有了数万年如一日的坚守与等待。
主人是迎回来了,但这个主人他没有另外的期盼时,尚可接受,但见过太一后,一向坚定的心开始动摇。
茶白走神多久,东皇钟也就走神多久,息夜则在安心的气息中探出细小尾巴,紧紧缠住茶白的衣襟,头一点一点地缓缓睡去。
察觉息夜睡去后,茶白抚了抚小蛇露在外面的尾巴尖,直到他尾巴松开睡的越来越沉后,方才笃定地说了句,“那个地方,你知道。”
东皇钟面对茶白爆发出来冷厉目光,恍惚了下,要不是茶白周身的气势还欠缺许多,都要以为是太一就在面前。
眸光复杂地对视上茶白,迟缓地答道:“是,但年岁已久,知道的事都忘的差不多了,进去查探许久后才知道那里是昆仑镜所造的万千小世界。”
茶白能感觉到东皇钟并没有说全,忽然没了要探究的想法,更不想知道他为何说半句藏半句,假若一个人不是真心与你相交,怎么问也惘然。
就算东皇钟事先知道,与太一谋划好,然后打开了机关,将小蛇引了进去,那也只是让希宴回归太一而已。
一切都合情合理。
但茶白无法忽略心底的慌张,心里想着的从来都是傻蛇会随时离开,就算暂时不离开,也终究会送走他。想不明白为何一见到傻蛇害怕的样子,就一心要将他抢回来,明知道傻蛇忘记过去的一切,在他排斥太一只对自己欢喜时有了动容,有了沉寂已久的心跳。
茶白想不明白也不敢深究,只告诉了自己,自己是傻蛇的主人,保护他依照他的意愿是理所应当的。
再次看到茶白分神的东皇钟垂下眼帘,抿嘴半响终究叹息地说了句,“太一也出来了,他在找寻希宴,结界一旦打开,不管是希宴还是息夜终究是要有归属的。”
茶白猛地抬头,眼内浮浮沉沉,挣扎过后露出一抹不知所措的神情。
东皇钟在茶白身边也不短了,见他如此表情,暗叹一声,“看来万年过后的棋局已重新布置好了,就等着号角吹响,上甲厮杀,只是傻蛇依旧是最无辜的。”
想到这里,沉默着将扶桑树枝递了出去,“伏羲上神给的术法,或许不只是给他的。”
茶白定了定神,双手接过后望着如明镜一般的湖面,“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或是见不到息夜了。若是如此,或许我很快放下。但作为最渺小的我,抓住机会了。”
东皇钟懂茶白的意思,接口道:“结界打开,我便带你去女娲族。那里,太一纵然在恨,也不会下手,至于神隐宗,不宜再有接触。”
茶白没有回答,抚了抚怀里的小蛇:
我不知对错,也不知福祸,但从我拒绝东皇钟的请求去带回你时,我已堕落……修仙,解开封印,知晓过去,似乎都已在你的眼神中淡去。
神色再度回归到原本后,茶白闭上眼睛靠在剑鞘上呼吸减缓,也不知他是睡着还是没睡着,一呼一吸间隐隐与息夜的合上节奏。
31、回归
息夜哼哼唧唧地从颠簸中醒来,睡眼惺忪地探出暖烘烘的衣襟,一看之下大惊失色。
只见茶白手握一株未曾加工过的青水石,将它当成法杖如凤莱施术法一般,身体浮空,发带飘舞,衣襟翻飞,周围风起云涌。再看几眼,竟有几分仙人之资,完全不像凤莱那般妖异。
只是伴随着不停催动,无坚不摧的青水石竟然由内部开始龟裂,水灵气泽疯狂的外溢,茶白速速掐了几个诀也不见回转,直到咔嚓两声彻底断裂成截。
茶白沉脸往后翻飞数步,瞧着已洒满一地的青碧断裂,还有各种材质的崩裂,叹息着点了点昂头僵硬的傻蛇,直到目光对视上才说道:“试了很多了,没一件能用的。”
东皇钟一贯冷硬的脸也带上了点不可思议的神色,见傻蛇醒来拧眉瞧了他许久,恍惚地说了句,“让息夜试试,虽说你能抽取里面的术法,说不准……”。
茶白毫不犹豫地将捞出傻蛇,将红彤彤的扶桑枝桠往他身上比划了下,刚想让他变成人形来修炼,却也不知怎么了,一对视上傻蛇水汪汪的眼睛,脑子一昏,手里的红光一闪,竟将枝桠他嘴里戳了戳。
毫无防备的息夜被噎的瞪眼甩头,没一会就难受的眼泪汪汪,体表红光闪烁,体内血液逆流。
茶白似是被惊醒了般也是睁着眼睛欲要抽离枝桠,却见枝桠猛地一震,不但将茶白震得后退数步,还勾住傻蛇往枝桠上一甩,驮稳后竟然直直往结界撞去。
吓得茶白心肝俱裂,顾不上御剑,直接飞身去追。但扶桑枝桠的速度实在太快,茶白只见眼前红光一闪,就听见一声炸雷般的巨响,天上混沌如天地未曾初开,搅动着结界内原本温顺的水灵气,将它们凝成的飓风,卷着一切事物。
原本宁和的湖面也随之纷纷裂开,巨大的冰块跟着飓风一起搅动、粉碎着湖里的一切事物,拍打着岸上的一切,丛丛青水石瞬间化成粉末消散在原地,可怕的就像是有一只复苏的狰狞巨兽正要爬出,吞噬这里的一切。
茶白面色惶急地被回归发带的东皇钟缠紧,紧跟着傻蛇消失的方向飞射而去,顺着结界破洞出来的茶白忽地浑身疼痛难忍,就像他体内有了什么可怕的事物般,不管是本源的还是外修得来的灵力全部逃出,几乎可以用争先恐后来形容,就像迟了一步都会消散一般。
浓烈的血液顺着茶白的嘴角不停溢出,眼眸也渐渐失去鲜活,终于在东皇钟在原地不停团团转悠,却无法再追踪傻蛇的打击中,胸口一疼,双眼一翻彻底昏了过去。
东皇钟化为人形带着茶白缓缓降下,一落地,就发现在结界的不远处,围满了带着各种宝器武器的修仙者,他们的目光在茶白与自己身上流转。
这里的事要是不解释,茶白定会惹上麻烦,傻蛇虽然没了气泽,但那东西是伏羲给的,不会害傻蛇。东皇钟思来想去背负起浑身软绵,再无知觉的茶白,抬脚往那群人走去。
刚走出寒水湖泊的范围,茶白的师父瞪了几眼欲要拦路的,身形一闪,接过茶白就地检查起来。许久后才脸色稍愉地对着东皇钟点了点头,招来茶梨、茶蒲,让他们带茶白回去。
只是转眼间见到东皇钟一只透明了的手时,眼中猛地爆发出一束精光,却很快收敛了回去,将一张脸笑的皱纹迭起,热情地拉着东皇钟完好的那一只手,不着痕迹地调查着。
“年轻人,前途无量啊。你是哪门哪派的,师从何人,真是少年出英雄啊,我先前一直担心茶白,他遇上你可真好。”
东皇钟保持着面瘫脸,目光坦然地看向茶白的师父,什么都没有回答。
掌门也不介意,再次瞪了几眼欲要围过来的那些人后,拉着东皇钟脚下不停,没一会就登过山门近万的阶梯,见东皇钟竟然毫无反应,不但面色未变,气息也依旧几不可闻。
不由眸色沉了沉,又忽地笑道:“对了,你可是前段日子说是找神隐宗弟子一道下山历练的其中一位吗?你们能一道回来真的太好了。就上个月有消息传来说是你们找到冰雕后发现了个神秘的通道,凡是下去的都和之前的那些失踪者一样,一个都没有回来。”
东皇钟就像是听不懂一般,眼神懵懂地看了会掌门,然后歪了歪头,浅浅一笑。
掌门根本来不及生气,就被对方带着傻气却无害的笑容吸引住了,瞪着他许久,才佯装生气地哼了声,甩了甩袖子,不再拉着东皇钟的手腕,径直往前快走。
若说相貌普通的人这样笑,见多了妖孽的掌门也不至于如此,要知道神隐宗最不缺的就是灵兽、妖兽。他们一旦幻形,要怎么样美貌就能有怎么样的,但掌门还真唯独没见过相貌锋锐,修为不俗的人能露出如此傻呆又内心纯净的笑容。
东皇钟舒了口气,幸好和傻蛇接触久了总算知道那么一两个眼神要怎么装,撒谎这种小事他是不屑的,同时也不想因对方的小心思而让茶白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总之茶白的人生轨迹不可插手,不可混乱。
他只好装傻,要是装不下去了那只能说一半漏一半了。
只是东皇钟不曾想到,他的那只透明化了的手早就让成精了的掌门猜透一切,越是傻笑着不说,掌门越是肯定心中的想法。
那日过后,茶白一直未曾醒来,掌门从一日三次的探望到现在的三日一次。而东皇钟则被安排在茶白旁边的一间小竹屋里,里面的摆设物件都很普通,就如凡人用具,只是那些雕刻的小物件个个栩栩如生,外表也被摩挲的十分光滑,就像有人日日照料着一般。
东皇钟看着这些东西总觉得似曾相似,却总是回想不起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是不是在哪见过这些东西。
不过也幸好,掌门一无所获后也没找他来谈心,也不知道为何他的态度从开始的紧张到现在的放任,反正日子也过得还算自在,就算有什么在酝酿,东皇钟也不在意,也就守着茶白,只等他醒来将这里的事了结。
32、祭坛①
息夜压根就没有想过,一觉醒来,还没说上话,就被拉上天空。扭头去看茶白,见他御着风快速跟来,还以为是茶白操控着扶桑枝在和自己玩。
从没有享受过如此待遇的他,不由欢喜地笑眯了眼,咿呀一声对着茶白勾了勾小细尾巴。直到茶白的脸色越来越黑沉,眸光里透出的浓浓阴霾让他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呆滞了会后,神情恍惚地扭头看了眼前面,只见波光粼粼的结界近在眼前,而扶桑枝的速度反而在加快,惊得身子一松差点掉下去。
也听不清茶白在后面喊些什么话,所有的声音全碎在风声尖锐中。随后炸雷般的几声巨响全贴在耳旁,吓的不知要闭眼还是要睁眼,是要扭头去寻找早已不见身影的茶白,还是缠紧底下扶桑枝。
扶桑枝似是感到息夜的惶恐不安,一出结界不再飞行,在他身上盖上一片绚烂明艳的赤金色羽片后直接破开迎面而来的虚空,带着他往该去的地方而去。
跨越中,快速流淌着的光影如瑰丽旖旎的薄纱缭绕在身周,如缠似绵。
息夜不认得盖在身上的羽片是何物,只知道浑身如浸泡在温泉内,舒适而无异样。但他已被吓过一次,就算扶桑枝表现出友好的善意,息夜依旧怕它听了太一的什么命令,将自己带到他那不依不饶。
更没有心情来欣赏这些景色,克制着心里不停汹涌着的恐惧,克制着离开茶白的不安,只能将一切都融在眼泪中。
只要一想到茶白将能教的术法都教了,唯独没教过互相传讯的,眼泪不由掉的更加凶狠,到最后也顾不得任何,只想哭个痛快,要死要活的随他们意了,反正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也不会听自己的想法。
从没想过,也没惦记过希宴上神这个过去的身份能给他带来什么。反而从开始到现在,带来的全是不安与灾难。
一次次的折腾,就算最后都没事了,傻蛇心里也是越来越排斥这个身份,切切实实地喜欢做条有个叫茶白主人的普通小蛇。
扶桑枝似是感到了他自暴自弃的想法,安慰般地往他额心处注入股纯正的灵力。
暖烘烘的灵力应和着羽片的光华,如温和的流水顺着息夜自发修行的循环缓缓行走着,蕴养着他紧绷的身体,勾出紧绷过后的疲倦,没多会就将息夜弄的浑身软绵。只剩下抽抽搭搭的啜泣,虽能感到深深的怨气,但比先前好了许多。
息夜挣扎着咬牙切齿,却拗不过身体的需求,防备了没多久就闭上眼又慢慢垂头闭眼,直到被放了下来。
阖着眼的息夜感到身体被光滑温热的东西拱了拱,浑身一颤惊恐地瞪大眼睛,只见身前站立着一只影影绰绰不甚清晰的三脚金乌,一双浑圆的眼珠中映照出一条如盖着霞光的大眼小灰蛇。扭身后退,里面的那条也在拉远距离。
觉得和对方凑的忒近了些,不安地又往后又退了退,然后一脸严肃地无视掉小金乌因自己的后退而有些暗淡掉的光泽,并晃动着尾巴尖勾住身上的羽片,举到小金乌的面前。见小金乌不接也就放在地上,再次往后挪了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