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原先还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哗——”的散去大半,在面对生死甚至很有可能背上道德和律法指责的时候,再好看的热闹都变得无足轻重。只是,想单凭一句话打消国人爱看热闹的坏毛病可不那么容易。
等看到昏迷老人的一瞬间,陈珏三步并作两步急忙来到老人身边。他蹲下身子,在仔细观察已经昏迷老人的同时伸出食指、中指按在颈部动脉处,在感觉到颈部动脉微微的波动后,他翻开老人的眼睑,转了一下身体,就着从窗户透过来的光线观察老人两个瞳孔的变化。做完这些,陈珏一手从头上拨出一根头发放置在老人的鼻口处,观察着老人的呼吸,一手按着老人左手腕侧脉搏跳动的力度。
按了几秒钟,陈珏顾不得观察老人那微弱的呼吸,转过心神一门心思找寻着腕侧那根波动的动脉。
没有摸到!
陈珏的心一紧,顾不得寻找颈动脉,用手指清理了一下老人的口腔,再度确认老人没有戴假牙,也没有被异物堵住喉咙,他将老人的衣襟腰带揭开,“氧气瓶和吸氧的设备呢?”
列车长以及她身边的人被陈珏问的一愣,在陈珏再一次的追问下,女列车长忙不迭的让围在她身边的两个列车员把氧气瓶推来。
此刻,陈珏顾不得和列车长说什么,他抬起老人的下颌,使下颌角与耳垂成九十度垂直角,然后掰开老人的下颌,上下唇分离,手指交叉,手掌相叠摁在胸骨下端,跪在老人身侧,手臂伸直,垂直向下用力按压。一下、两下、三下……陈珏默默的计数,直到第十五下,陈珏停止了胸外按压,一手捏住老人的鼻翼,一手抬起老人的下颌,口对口吹气两次后,又开始胸外按压。
女列车长皱着眉,一面注视着陈珏的急救动作,一面扫向两个列车员离开的方向,心里既紧张又担心,隐隐的又有一种放松感。
周围还在围观的群众在看到陈珏做心肺复苏的时候,不由得拧着眉,抿着嘴向后躲了躲,之前还不觉如何,这回切身实地的接触到了急救手段,谁也不敢大声嚷嚷或是有什么动作了。
人都会有生死,也惧怕生死。只有在死亡面前才越发体会到生的不易。
陈珏没有心思理会旁人,更不会去思量周围情绪变幻的缘由,他的全部心神都在如何让老人建立自主呼吸,加强心脏跳动的力度,使老人从昏迷中醒过来。
第六十四章
一整节车厢,除了火车车轮与轨道之间摩擦的咣当声外,围观的群众们不自觉的敛住呼吸,放轻手脚的动作,小心翼翼中带着一丝微不可觉的忧惧。
陈珏摁压着老人心脏部位实施着心肺复苏术,一下、一下……直到陈珏感受到老人的呼吸力度增加,他伸手在颈动脉处触摸着,确认手下波动的正是动脉,陈珏的大拇指放在老人的人中处,借着指甲的锋利狠狠的下摁。
老人的睫毛微颤,眼皮颤颤巍巍的张开,浑浊的眼眸对上了陈珏,陈珏松了一口气,嘴角微翘,低声道:“欢迎回来。”
松口气的不但是陈珏,还有女列车长,见老人从昏迷中醒来,她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缓一缓了。围观的群众也是一脸喜气,车厢一扫之前的低迷,弥漫着欢喜的气氛。
“让一下,让一下……”出声的是之前列车长打发去那氧气瓶以及吸氧设备的两个列车员,他们还拿来了放置在火车上的急救箱。陈珏想了想,将之前因为急救老人而放置在车座上的笔和笔记本塞给列车长,这个时候,这个地点,也只有列车长能让他付出一点信任。“一会儿,我给患者做检查,麻烦列车长记录一下。”
那女车长也是知道厉害的,在她让广播员播报有患者需要急救的这段时间里,加上卧铺一共十六节车厢没有一个医生、护士或是从事医疗行业的人出来,就在她不抱什么希望,甚至绝望的时候陈珏出现了。就算陈珏只是个实习生又怎么样,就凭着人家细心地的在来的路上给予远程指导,为急救病人争取时间,列车长从心里觉得有陈珏在,比他们这群束着手不知该怎么办的人强多了。
“病人昏迷多久了?”陈珏一边忙着安装氧气瓶和吸氧装置,一边问着。
“大概有两分钟。”回答陈珏的是昏迷老人的家属,一个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可能是之前老人昏迷的事将她吓住了,她的脸刷白,眸中含泪,眼角微红,说话的时候略带哭腔鼻音,那双眸子却是亮晶晶的对着陈珏。
“病人昏迷之前有没有胸疼、恶心、呕吐的症状?”
女孩子想了想,“有。”
“什么时候开始有上述症状的?”
“一个小时前。”
“用药了吗?”
“没有。”
也就是说刚上车没多会儿,患者就出现症状了。
“为什么没有用药?”
女孩吸吸鼻子,“爷爷说不能空腹吃药。”
“病人患心脏病多久了?”
“十年了吧?”女孩子不确定的回道,接着又是委屈又是害怕的哭着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爷爷、爷爷平常身体挺好的啊。”
陈珏瞥一眼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孩子,接上吸管,他拧下湿化瓶交给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列车员,“麻烦您装二分之一瓶身的自来水。”
那列车员接过瓶子,二话没说转身朝着这节车厢的洗漱池奔去。
陈珏对着老人温声道:“大爷,您平时吃的药放哪儿了?”
老人缓缓转动眼球,目光盯着挂在窗帘钩的背包,上下嘴唇颤抖着,喉头蠕动着,断断续续发出嘶哑的音符。
“在包里?”陈珏对着老人的视线看过去。
没等老人应答,女孩儿急走两步将背包取下来,一顿翻找后,她从包里掏出来三五个或是棕色或是白色的药瓶来到陈珏身边,“就这些。”
陈珏从女孩儿手里找到他所需要的药,拧开盖子倒出一粒,“大爷,嘴张开,舌头翘起来。”老人依言而行,陈珏的一只手顺势掰开老人的下巴,一手将药片塞到老人的舌下。
做完这些后,陈珏将老人的一侧胳膊朝着对侧的胸膛上搭,夹紧腋窝下不知谁在他来之前放置的体温计。“大爷,我要给你检查一下身体,您老配合一下啊。”
见到老人轻微微的点头,陈珏从急救箱取出听诊器和台式血压计,他挂上听诊器,探头按在老人心脏各瓣膜解剖位置听诊的同时他的眼睛盯着腕间的手表默默计数。心率一百零三次一分钟,略快,律失常,心脏浊音界增大,第一心音减弱,可闻及心包摩擦音……
单凭这些查体表现,心梗无疑。
陈珏为老人测完血压后,对着女列车长道:“列车长,劳烦记一下。”
女列车长点点头,陈珏道:“主诉,冒号……”
听到主诉后面冒号两字,女列车长颇为怪异的瞅了一眼陈珏后便开始按陈珏所述记录。
“主诉,冒号,患者于一小时前出现胸疼、恶心、呕吐症状,昏迷两分钟,心脏病史十余年。”
“现病史,冒号,患者于一小时前不明原因出现胸疼、恶心、呕吐的症状,无咳嗽、打喷嚏、腹泻,未用药治疗,于两分钟前昏迷,行心肺复苏术近十分钟后转醒。”
“既往史,冒号,患心脏病十余年……”
没等陈珏说完,拿着湿化瓶装水的列车员呼哧带喘的回来了,陈珏按上湿化瓶,打开压力表,观察一会儿湿化瓶内的气泡后,他伸手在吸管的末端开口处探测着氧气流动,调试好氧气输出量后,陈珏这才把吸管放置在老人的鼻孔。
“列车长。”
那女列车长点点头,示意陈珏她已经准备好了。
“查体,冒号,高压一百四十二,低压九十四,心率每分钟一百零三次,体温……”陈珏从老人的腋窝取出体温计,“三十七点二摄氏度,呼吸……”他瞄一眼腕表,计数着老人胸廓起伏度,“呼吸二十六次每分钟。”
他扒开老人的眼皮,“面白,呼吸略促,瞳孔等大等圆,心率快,每分钟一百零三次,略快,律不齐,心脏浊音界增大,第一心音减弱,可闻及心包摩擦音。双肺呼吸音粗,未闻及干湿啰音。腹软,四肢脊柱未见异常。”
陈珏一边口述,一边为老人查体。略略检查一番后,陈珏将听诊器的探头放在老人心脏处听了好一会儿,道:“实施心肺复苏术近十分钟,患者转醒,予以吸氧,每分钟四升;消心痛一粒五毫克舌下含服治疗……”
“大爷,感觉怎么样?”
老人家张张嘴,喉间溢出几个音符,不但他的家属、列车长没听清,就连距离他最近的陈珏也没听出来他说的是什么,更别提那一干围观看热闹正起劲的围观群众了。
陈珏的耳朵贴近老人,终于听明白老人想要表达“还好”的意思后,他问列车长:“打急救电话了吗?”
“打了。”早在老人昏迷的第一时间,她就通过无线电请求急救支援,中心回复距离最近的城乡也要半个小时的路程,若没有医生或是医务人员在,半小时内昏迷的老人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情况谁心里都没谱。
幸好有这个医学生在!女列车长偷偷打量一下翻着急救箱的陈珏,心里暗暗想着。
扒拉了半天,陈珏也没有从急救箱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深深的吸了一口浊气,陈珏掩住失望,问道:“大爷,舌头底下的药还有吗?”
老人点头,陈珏又道:“大爷,舌头底下的要没了或者是感觉身体不舒服了,告诉我一声啊!”
老人再度点头。
“列车长,把笔记本给我吧。”趁着老人的体征还没有什么变化,他得把之前由他口述列车长记录的那些简单归纳成一份临时病历。
陈珏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的同时分出一部分心神观察着老人的状况,老人的家属,也就是那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儿提出把老人扶起来,坐在车座上,陈珏拒绝了,简单的讲述一番心梗病人急救和护理知识后,女孩一屁股坐了下来,握着老人的手,眼睛通红。
女列车长俯身在一个列车员耳边说了几句话后,列车员点点头很快离开。围观的群众们在见到老人转醒后,基本上都散开了,三三俩俩的聚在一起或是交头接耳,或是心有余悸的谈论着刚才发生在眼前的一幕。
两三分钟后,陈珏再一次将听诊器按在老人的心脏处,他倒是想有个心电监护仪和必须的药品来挽救濒死的心肌,缩小梗死面积,保护心脏功能,能及时处理各种并发症。但前提是他有这些东西才行啊,可就目前的条件来说,陈珏唯一能派上大用处的只有听诊器,以及老人随身携带的药品,也只能依靠听诊器这些简单基础的辅助检查工具来判断老人现在的身体状况,再根据情况选择性用药。
就在陈珏一边担心老人的预后,一边隔上两三分钟查体在病历上写写画画的时候,被女列车长遣走的列车员回来了。
“已经和中心联系好了,再有五分钟就能和距离最近的医院已经派救护车回合了!”
闻听这个消息后,陈珏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绷紧了神经,五分钟,只要五分钟,前面的九十九步都走了,最后这一步可要稳稳当当、妥妥帖帖的!
陈珏凑近老人,“大爷,听到了吗?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老人点点头,眉角含笑,浑浊的瞳眸中闪烁着光火,虽然微小,足以燎原。
“呜呜……”火车的汽笛长鸣,车速渐渐慢了下来,车厢内是紧张而又急切的喜悦,车窗外却是夜晚笼罩下万家灯火的安逸,在看到拎着急救箱抬着担架身穿白大衣的同行们那一刻,陈珏笑了,是老人终将得到救治的解脱,还是自己踏出那一步的释怀,林林总总,纷纷杂杂,说不清是什么感触。
但有一点陈珏深刻的体会到,所谓医者仁心,首先是有心。
第六十五章
老人被列车员和随救护车而来的医护人员连人带氧气瓶一起抬上担架,趁着空隙,陈珏将整理好的临时病历递给出诊医生,后者扫了陈珏几眼,才开始翻看。
“这是你记的?”
“是。”
“有心了。”
陈珏疑惑的看着年约四十岁,戴着眼镜,鬓角微白,面带疲色的出诊医生。似乎看出了陈珏的疑惑,那出诊医生合上笔记本,微微一笑,拍着陈珏的肩,道:“实习生?”
陈珏点点头。
他又笑,似感慨,似追忆道:“还是年轻啊!”
闻言,陈珏愣住,这是……什么意思?褒义还是贬义?
出诊医生不再说什么,拿着笔记本转身离开。陈珏张张嘴想开口说点儿什么,在看到对方略微驼着的背以及飞舞的白袍后,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中莫名的有种酸涩和惆怅。
可能是因那出诊医生一席话而心生波澜,也可能是紧绷的神经松懈后的倦怠,陈珏没什么精神婉拒了老人家属的谢意,看着对方拎起行李包裹紧随救护人员的脚步离开,陈珏吁了一口气,提步返回自己座位所在的车厢。
一路上陆续有人向陈珏打招呼搭话想询问陈珏救治老人的事儿,无一例外都被他不着痕迹的拒绝了。回到座位,陈珏就着水杯喝下两口凉开水润润嗓子,而后歪倚着座椅背小憩。救治老人的那半个多小时里,陈珏不但身累,心更累。
睡睡醒醒十几个小时火车在北京站停靠,拎着行李的陈珏在看到被托运的那一堆土特产,头的都大了,就在他打算招计程车的时候,电话响了。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陈珏有些迟疑要不要接电话,一般的陌生来电要么是打错的,要么是诈骗的,极少数是认识的人换号后打来的,陈珏之所以迟疑的原因在于端木羸隐匿的身份。
电话又响了,顿了两秒钟,陈珏摁下接听键。打电话的是金壹,知道陈珏今天回来特地开车在出站口接他回家。简单的说了几句后,陈珏告知对方自己的位置,然后守着包裹成箱的土特产静待金壹。
在金壹的帮助下,那一堆的土特产把金壹开来的车的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无奈之下,陈珏只能把行李放到后车座,自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回去的路上两人没有交谈,陈珏是因为刚下火车生理和心理都很疲惫,没什么交流的欲望,而金壹却是频频转头看着倚着座椅似睡非睡迷迷蒙蒙的陈珏欲言又止,直到家门口。
隔着大老远就见到在车库前等待的金贰,他挥手招呼着,脸上的欢悦之情清晰可见。金壹不着痕迹瞄了陈珏一眼,发现他依旧是那副迷迷瞪瞪的样子,他安心的同时眉头微蹙。
早在他和金贰被召来的时候,三少就将二人的职责安排好——他跟在三少左右,金贰负责陈珏的安危。以往都是金贰开车接送陈珏,陪护在他的身边,但这次,由他代替金贰完全是因为陈珏回家之前,他和金贰那番不愉快的对话后金贰的退避、三少的默许。
在见到陈珏的那一刻,金贰的笑容颇有些不自然,陈珏视若无睹。其实,他知道金贰为什么会笑的那般不自在,也明白他和金贰之间并没有太大的隔阂,无非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但,大家一同居住在一个屋檐下,不看僧面看佛面,有些事,他可以云淡风轻一笑而过,却不代表事情没有发生过,伤害依然存在。
得知陈珏的归期,以端木羸为首的几人齐齐聚在端木羸和陈珏的住处,等看到陈珏以及金壹、金贰左右手拎着鼓鼓囊囊的袋子后,皆吃了一惊。端木羸字沙发起身几步来到陈珏面前,从他手里接过几个袋子,似不满又似心疼道:“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