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宇翔往门口方向挪挪身子,避开我的目光,眨了几下眼道:“我……我在开车兜风。”
“是你的习惯么?”
“不,不,因为本来公司要被收购了,我想散散心。”
“你之前不是说项北收购你公司是好事么?”周正阳直指他答话的前后矛盾。
他身体一僵,死板的坐在那一动都不敢动:“话虽如此……但我个人还是十分不舍的……”
我拍拍他的肩,明显感觉到我的手打在他肩上时,他全身一滞连呼吸都没有了:“这只是例行公事,你别太紧张。”
周正阳继续问:“当时还有其他人么?”
他轻微的摇摇头:“就我一个人。”
通过对他的审问,我基本可以判定这个人就一绣花枕头,空有这么大一公司董事长的外表,里面就是个草包。这种人,胆小怕事,遇事不会细想,很容易被骗。
这时,我手机响了,做了个抱歉的手势,退到墙角去接:“你是项北的秘书吧,你好。”我这话说的声音很大,足够房里的每个人听到。然后又故意压小声音,在墙角嘀嘀咕咕了好一会。
等我通完电话回去,周正阳就迫不及待的问:“是有什么新线索吗?”我对他使了个眼色,提醒他不宜多问。
我坐也不坐,急匆匆的同孙宇翔告别:“孙总,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忙起身:“两位慢走,我就不送了。”
“不用这么客气。”转身出门间我对周正阳悄悄说,“有话出去说。”
还没坐上电梯,周正阳就忍不住了:“燃哥,到底是什么事啊?我可受不了你打哑谜。”
我表情很是严肃,故意压低嗓音:“项北曾经得到了一份秘密资料,案发前带回了家中,可案发后却不翼而飞。刚他秘书打来电话说,项北为以防万一有将资料备份,现在就放在他的办公室里。”
“这和案件有什么关系吗?”
“我也不清楚。”
“我觉得我们还是继续从人证下手比较靠谱。”
“好吧,今天就先算了。”我扶住下巴,思考了半响才犹豫的定夺,“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明天还是去看看资料吧。”周正阳同意了,我们一言一语的离开孙氏集团。
在墙拐角的那一处,站着一个人,身体紧贴墙壁悄悄躲在后面,看着前面两人离开的背影,露出得逞的森森笑容。
深夜,凌晨一点。夜凉如水,天色如墨,周围静的只剩下沙沙的风声。项氏企业安静的矗立在那,投下婆娑的阴影。白天喧闹的地方在夜里寂静无声,总会有说不出的诡异,像学校,商场,还有这种大型写字楼。
一个身影小心翼翼的闪进公司,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漆黑轮廓。在夜色的笼罩下,即使有淡淡的月光,周围的情况也看不明了。那人尽量放轻脚步,也不坐电梯,猫着腰偷偷走上最高层的董事长办公室。
他打开手电,确认过门牌后悄悄进去。拉开红实木桌子的抽屉,一份一份文件进行确认,并没有自己想要的。他越来越慌乱,喘着粗气,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快。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用牛皮纸袋子密封的档案,他眼睛一亮,松了一口气。
突然,头顶的灯光亮了。黑暗一下子被冲散,长时间在黑暗中的他在白炽灯的照射下不适应的眯住眼。想跑,转过头却见我和周正阳站在门口,想躲,却无处可藏。
一切如我所料,他果然中了我们布置的圈套。
周正阳走上前,对他严厉的道:“果然是你,孙宇翔。”
16、
孙宇翔惊恐的看着我们,脸上写满了震惊:“为什么……你会在这?”
都到现在了,还不知道这是一个专门为他设计的陷阱,真为他智商捉急:“你手里那份资料是假的,故意让你听到我们的对话,就是为了骗你来这里。”
他恍然大悟,额头上落下了冷汗,现在成了瓮中之鳖,完全是不打自招。孙宇翔从小到大哪里陷入过这样的惨境,他吓坏了,完全慌了阵脚。他痛苦的抱头鼠窜,想要穿过我们逃出房间,他吼着:“不是我做的!不关我的事!不是我!”
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反扭到背后,压住他的背,腿配合着一扫,他便被我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无用的苦苦挣扎,疯狂的重复着刚才的话:“不是我做的!不关我的事!不是我!警察同志!警察叔叔!”
我拿出手铐,扣住他不老实的手臂:“正阳,带他回局里去。”
孙宇翔坐在我们对面,中间隔着冰冷的铁窗,他不再像之前一样失控激动,而是坐在那低下头沉默不语。
我静静地看着他像筛子一样颤抖的身体,唤了一声:“孙宇翔。”
他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摔地上一跟头,回过神来,瞪大眼紧盯着我。
“项北家丢失的资料是被你拿走的么?”
他唯唯诺诺,犹豫着不敢开口。
我剑眉一蹙显出几分严厉:“事到如今,只有配合我们警方才是聪明的选择。”
“是……是的。”
“你什么时候去他家拿走了文件?”
“昨天……不现在应该是前天了,下午八点半左右……”
这个时间是在案发的时段内,看周正阳的表情就知道他的兴奋,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突破口,案子很有可能就此解决。
“你去项北家偷文件,被他发现了所以杀人灭口?”
周正阳的话让孙宇翔一下子弹了起来,他站在那里绝望的大喊:“不是我!我没有杀他!我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站在他后面的两名警察,硬把他按回到椅子上。他刚才的话令我和周正阳吃惊的对视一眼,想不到他会提供这么一条震惊的消息。
我口气放缓不少,努力想平复他的焦虑和紧张,对他循循善诱:“你别害怕,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绝对有好处。”
他点点头,果然冷静不少,深深吐出一口气:“项北早就想收购我的公司,所以他在私下里暗暗调查我,抓到了我的把柄,并以此来威胁我,我虽然有千百万个不愿意也不得不妥协。三周前我们就谈好了,可他人又突然消失,直到案发前一天才联系我。因为第二天就要签约了,孙氏是我的祖业我不能丢,我想最后再试着去求他,所以来到项北家。竟然发现他家的门是虚掩着的,我奇怪的推门进去……竟然发现……发现项北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他一动不动的样子吓坏了我,我转身就想跑。在这时我看见茶几上放着一份档案,我鬼使神差的拿起来一看,就是他调查我的资料。我没有多想,拿着资料就跑了。”
周正阳刷刷的用笔记录下这段证词,不敢漏掉任何一个细节,我听后问道:“请你详细描述下当时项北的样子。”
孙宇翔侧头回忆了下:“他当时躺在客厅偏近厨房的地方,腹部上插有一把刀,流了很多血染红了他的白衬衣。他闭着眼躺在那,一动不动的好像是死了。”
“你确认过他死亡了么?”
“没有。我并没有敢靠近他。”
我身子向后仰,靠在椅背上:“项北用来威胁你的资料是什么?”
原本很配合的孙宇翔又开始犹豫了,一脸纠结痛苦,死咬着嘴唇不肯说话。
我轻笑道:“即使你不说,警察也可以找到那份资料。你自己说出来和被警察查出来,性质可不一样。”
孙宇翔一狠心,绝望地闭住眼:“是我偷税的证据。”
“那现在那份档案在哪里?”
“在我家,因为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把它毁掉。”
现在孙宇翔的事情总算是清楚了。项北看上了孙宇翔的公司,因此调查出了他偷税的证据,并以此威胁他。案发时,孙宇翔来到项北家发现他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后来,同事在孙宇翔家果然发现了他所说的档案,里面是他近几年来偷税的记录,间接证明了孙宇翔的证言并非伪造。
“这么大的金额,够他坐好几年牢了。”周正阳翻着资料,思索后又道,“燃哥,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么?”
我肯定的点点头:“即使为了脱罪,他也不会编出这么个谎言,偷税可不是小事情。而且他说他案发时间正在现场,这明显对他很不利,他没必要说这种谎。”
“那到底会是谁呢?”
线索还不够,现在瞎想也是白费:“明天再说吧,现在先回家休息。”
“燃哥,我今晚住你家呗。”周正阳一脸期待愉悦的看向我。
“为什么?”我不满的挑挑眉。
“案子这么紧,我们住一起比较方便办案。”
我不喜欢请人去家里,家里乱是其一,最重要的是那种私密的地方被暴露的感觉非常不好。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考虑,加上周正阳磨人的功力,我还是同意了他的提议。
我家里虽然算不上整洁,但也还是可以看得下去,不能要求单身男人的家里一尘不染,没有衣服裤子丢得满地都是就不错了。
“燃哥,你家竟然在市中心!房子真大,装修实用又简洁,很不错嘛。”周正阳是第一次来我家,他从一进门就开始到处参观,左顾右盼,上蹿下跳。
我淡淡道:“这里算不上我家。”
周正阳转过身,疑惑的回头看我:“你父母的房子?”
我不打算同他在这个问题上唠叨,只是问他要不要洗澡。他看出了我的逃避,没有再问,乖乖走去浴室。
周正阳出来的时候我正靠在沙发上,对着落地窗外的月光发呆,纱质的窗帘静静落在地上。窗外的花草藤蔓都已经枯萎了,寒风扫过,院里光秃秃的一片荒凉。我右手夹着一根烟,已经烧出一段长长的烟蒂。
“燃哥,你这阵子烟抽得好凶。”他站在我面前关切道,“少抽点吧,对身体不好。”
我回过神来,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习惯了,不好戒。”
周正阳在我旁边坐下,感到柔软的沙发又陷进去一块:“燃哥,你今天好像特别爱出神。”
我闭闭眼:“只是在想事情。”
“是案子吗?”
“一些过去的事。”我停了片刻,续而说道,“我近来总是怀念过去,每每想起都是说不出的神往,每每清醒又是说不出的惆怅。”
周正阳笑道:“说的跟个暮年老头一样。”
他和我在开玩笑,但我的的确确感觉到了,叹了口气:“真是老了。”
见我的庄重认真的表情,他也收起笑容:“能告诉我么?你所怀念的过去。”
我转头看向他,从他眼里倒映出的是我黑暗空洞的瞳孔:“你想听吗?”
“嗯。”
我叹了一口气,似是解脱,又似挣扎:“我和项北的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应该说反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回忆过去,倾诉想法,其实无法让伤痛缓解,反而会在经历一次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但我现在需要有人,仅仅只是一个人也好,能仔细听听我和他的故事,那些被封锁在心底,现在却一齐喷涌而出的故事。
如果他能帮我们记住……那就更好了……
17、
成为警察,进入警局之后,一切并不如想象中多彩。没有枪林弹雨,没有黑道毒枭,就连绑架谋杀都没有。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由于我是刚毕业的新人,一切从零开始,必须从基层做起,从身边做起,从小事做起。比如,找谁家里丢失的阿猫阿狗,找不小心扔进垃圾箱里的钱包,劝劝聚众打架的不良学生。诸如此类的小事,不胜枚举。
我常常叹息,现在人怎么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喜欢找警察啊。上级教训我说,我们必须为人民服务,事无大小,人民需要我们,我们就得做。就这样,我打着哈欠混过了第一年。
那时候科长还是我的科长,但他和我一样,没有被分在刑侦三科。他很照顾我,因为在他看来我身手良好,思维活跃,是个前途无量的新人。他时不时会安慰我说,我们这科室的工作就是这样,我知道你觉得无聊琐碎。我在这答应你,等你经验多了,你若是想,我就帮你调去刑侦三科,专门负责刑事案件。
当然我现在还时候未到,他只能安排我去给忘记带钥匙的人家开锁。所以说我真是很无奈,打不开门,不找物业,不找开锁公司,反而打电话报警,真当警察很闲吗。与其找警察倒不如找小偷更靠谱。
目的地是一幢破旧的6层小楼房,孤零零的矗立在相当偏远的阴暗小角落。它年代实在太久远,表层的油漆剥落的差不多,呈现出斑驳的岁月痕迹。在这繁华的大都市,竟然还有这样苍老的楼房,一面纸醉金迷,一面落魄荒凉,正是两个极端。
门口伫立着一个清瘦的少年,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单薄的身影倚靠在墙角。一头耀眼的金发,映衬着原本白皙的皮肤更加苍白,左耳上还带着一枚小小的耳钉。此时他的表情极为不耐烦,我敢打赌他正心里骂我来得太慢。
“你是白帆?”
“你是警察?”他没有回答我,反而吊着一张脸问我,像询问犯人一样。
大夏天的穿那不透气的警装纯属是自虐,如果没有正式场合,我通常会选择白衬衣和牛仔裤的搭配,自然随意,今天也是如此:“我是。”
他直起身,总算不再像没骨头一样靠着墙了:“麻烦你帮我开门了。”他虽然用着麻烦,但口气里可听不出一点客气的意思。
这一年做这种案子,我见的人也算多了,像他这种不礼貌的也有,见怪不怪了也懒得计较。我扫了眼面前那结实的防盗门:“物业没有备用钥匙吗?”
他挑起嘴角,对我的话进行嘲讽的反问:“你觉得这里会有物业么?”
“那你父母或朋友有没有你的钥匙?”
“没有。”他的脸在一刹那黑了一下。
“你找过开锁公司了么?”
“我急着进门,没时间等他们配钥匙。”
我还能怎么办?!我是警察又不是阿里巴巴,难道让我站在门前大喊三声”芝麻开门”看它有没有反应?!我无可奈何去询问了他的邻居,确定他是这家的主人。我看看那扇门,纹丝不动,安稳如山,再看看他,我们俩站在那大眼瞪小眼。
他在门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口中念念叨叨:“来不及了……完了……死定了……”
最后他下定了决心,一幅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的表情,壮烈道:“要不你把门一脚踹开?”
“这是防盗门!”
“把锁撬开?”
“我是警察不是小偷!”
还不如找开锁公司有效率呢!我正准备帮他打开锁公司的电话,这时邻居大妈打开门来对我说:“警察同志,我倒是有个办法。”她请我到家里去,带我看了下阳台。
阳台是个独立的凸出去的部分,与卧室隔着一大扇玻璃门,采光和视野都非常好。每个阳台都没有安装玻璃和护栏,并且只有间隔将近1米的距离,所以从这里很容易能到隔壁。我估计了一下难度,在心里预演了一遍动作,撸起袖子就准备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