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满上。我干了。
百年好合。谢谢。
早生贵子。会的。
都是那一套惯有的说辞。
是的,我发现我竟然能完整的想象出他婚礼的每一个细节。或许因为我最重要的东西正在那里的缘故吧。
最终我还是用一把小手钳,剪断了从高中起就再没有取下来的锁链,没有钥匙,我只能用这样暴力的办法。我将它装在盒子里,在昨天交给了某个同学,让他帮我送给项北。在大学期间我也想过要取下它,却总以没有钥匙为借口。其实,只要是真正想取,又怎会没有办法呢。
现在,我将它物归原主。
爱上一个人,多么幸福。那个人也爱自己,多么幸福。相爱的人相守到老,多么幸福。可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幸福?
我已经二十六岁了,从十六到二十六,我与他相识了十一年。在这十一年里,我们相守了六年,我知足了。
以后天南地北,无须邂逅。
35、
当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穿过薄薄的纱帘照射到沙发上,我终于讲完了我的故事。整个过程里,周正阳都很安静,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认认真真的听着。
我起身,伸了个懒腰,在沙发上坐了一晚,现在免不了腰酸背痛。我拉开窗帘,扫去一室阴暗,眯着眼又为自己点燃一支烟。周正阳来到我身边,抢走它,按灭在烟灰缸里。无视我不悦的眼神,他笑道:“没想到燃哥还有如此传奇的情感经历。”
我扒扒头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谁都有傻逼的时候。”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在他肩上轻轻捶了一拳:“是谁先问我的?”
“八卦是人的天性。”他理所当然道。
“是女人。”我成功的补上一刀,自顾自的去浴室里洗漱。
我们一同去单位签了道,将整理好的案件分析上交。孙宇翔还是坚决否认他杀了项北,他一再强调,虽然案发时间他在现场,但项北那时候已经中刀身亡。
从个人角度上来说,我相信他的证词。他为证明自己没有杀人,将自己偷税的事实供认不讳。昨夜警察在他家中发现了那份证据,上面的金额,足够他吃好几年的牢饭。他的口供很严密,很有逻辑,有理有据,有井有条,不像是假的。
若不是孙宇翔因为商业纠纷杀害项北,那会是谁?项北不会把自己的事说给项南,所以我们只能从别处下手。我们决定去见项北最好的朋友,陈逸平。
想来这还是我们的第一次的正式见面,自从上次那连样貌都没看清的匆匆一瞥后,这事就不了了之。这次再见,竟是因为查案,项北死了,物是人非。
他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五官柔和,温文尔雅,文质彬彬。他在做电子商务的工作,知道我们要来,早早做好了准备。他气色不好,最好的朋友突然死亡,一时间肯定无法接受。
“我是陈逸平,你好。”他主动伸出手来,与我和周正阳交握。
依旧是例行的问询,由周正阳写着龙飞凤舞的大字来记录。要说他的案件记录,估计只有他自己能看得懂,不过反正最后都要由他来打印整理成电子稿,我也无所谓原件的美丑。
“七月十四日晚八点到九点,你在哪里?”
“我在家。”他立马回道。
“在做什么?”
“和平时一样,六点下班回家,然后就是吃饭,上网,陪孩子玩。”他淡淡一笑,“我女儿今年刚满一岁。”说到女儿他脸上的阴霾总算淡了些,浮出几分幸福的颜色。
“还有谁在家吗?”
“还有我妻子和保姆,保姆每天早上七点过来,晚上九点才会离开。”
我点点头,这些例行公事的问题总算问完了。陈逸平的不在场证明也很完整完美。如果说他老婆会徇私包庇他的话,保姆肯定不会,人证成立,已经可以确定案发时间他在家里。再加上至今没有发现他的犯案动机,我想他没有嫌疑。
顿了顿,真正想问的问题现在才开始:“你最近和项北有联系吗?”
“有。”
“最近的一次是在?”
“我记得是七月一号吧,我们约在常去的一家酒吧里喝酒。”
一号?案发两周前,是一个比较敏感重要的时间点。于是我追问:“能详细描述下当时的情况吗?”
他低头想了想道:“他当时状态很不好,喝了很多酒,一边喝一边哭……说他做错了很多事……对不起一个人……”说句实话,我根本没法想象项北会有如此狼狈的样子,但这不是重点。
项北口中的“一个人”很关键,我赶忙打断他问:“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他摇摇头:“不知道,我怎么追问他,他都不肯说出那人的名字。但我知道他是真得上了心了,为了那个人,还在和妻子闹离婚……”
我瞳孔顿时放大了一下,手也不自觉的微微颤抖了几下:“你说……项北……要离婚?”
“是的。”他很肯定道,“大概一个月前吧,项北瞒着家里和沈曼摊牌了,坚持要离婚。手续应该前几天就能办好了。”
我紧蹙眉头,向他确定一个细节:“你是说沈曼在一个月前就知道项北要和她离婚了?”
“是。”
“那他们夫妻关系?”
“很不好,据我所知项北这半年来都很少回家。”
沈曼在说谎!当我们询问她的时候,她说他们夫妻和睦,相敬如宾。照这个思路想,沈曼说那天她出门前项北应该是在家的,他们还有告别。这些与陈逸平的证词相悖。事实上,项北一个月前就提出了离婚,并且根本没有回家住。
为什么?
她又为什么要说谎?
或许……项北在家是真,吻别是假。
陈逸平的证词至关重要,我和周正阳对视一眼,默契十足。他记录的很详细,并且在“有个人”,“离婚”,“一个月”,“沈曼”上都画了圈来标记。
“项北最近得有罪什么人吗?”
“他人缘很好,很少和人当面撕破脸皮。”他不自觉地捏住下巴,“非要说的话……他要收购孙宇翔的公司,他要和沈曼离婚,他有一个情敌……”
“情敌?”
“项北以前对我抱怨过一次。”陈逸平解释道,“说他很嫉妒一个臭小鬼,让他充满了危机感。”
这个突然冒出了的“臭小鬼”真是无从下手,连项北口中的“那个人”是谁都还不清楚,更别说现在所谓的这个情敌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是哪位律师在负责项北离婚吗?”
“林昊。项北有什么事情都是找他的。”
我思考了一下确定没有遗漏,便起身,正准备同陈逸平告别。
“我还有一个问题。”在一旁一直沉默着记录的周正阳却突然发话,“四年前项北是不是有个很相爱的恋人?”
陈逸平愣了几秒,没想到话题跳跃的这么快,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是的。两人好像是高中同学,上大学时项北就总是提到那个人,他回国后两人就复合了。项北有次提出要带他来给我认识,他一直保密那人的名字,说是要当面介绍。但那天却没见着面。再后来听说他们分手了,项北也结了婚。”
周正阳又问:“那他们后来还有联系吗?”
陈逸平摇摇头:“应该没有,项北结婚后就再也没提起过他了。”
我们从陈逸平公司出来,周正阳问道:“项北要和沈曼离婚,项南为什么不说?是真得不知道还是故意隐瞒?”
“凭借项南的手段和人脉,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他会隐瞒其实不难理解,若项北离婚的消息传出会影响到两家的合作关系,不利于项家的股市。”
沉默的走到车库,正要开车门,周正阳一脸严肃的紧盯着我:“燃哥,你为什么要接下这个案子?”
我停下手上的动作,平静地看着他:“我想了解完整的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
“因为你还爱他?”
“不。因为我是警察。”
周正阳少有的认真:“可你并不适合参与进来,太多的私情会影响你对案件的判断。”
我不以为然道:“你觉得至今为止我的办案方向有错吗?”
“没有。”他诚实的答道。
“那就行。”我认真的说,“如果我出错了,你可以指出来,甚至可以狠狠打醒我。”
“那么……”他强硬的说道,“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七月十四晚八点到九点,你有不在场证明吗?”这是我和他都很熟悉的审问嫌疑人的语气。
我笑了,甚至拍拍手为他鼓掌:“你总算问了,我还在想你能忍到什么时候呢。”
他不说话,一动不动的凝视我,不放过我的每一丝表情。
我冲他眨眨眼道:“我有。并且给我做不在场证明的人,就是你,正阳。”
36、
他疑惑的皱紧了眉头,然后又恍然大悟的舒展开来。
“想起来了?”我说,“因为那天我三十岁生日,所以我们一下班就一起去了酒吧,然后一直呆到晚上十点才离开。”
“大致是这样……”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但中途我因为醉酒而睡着过,你并没有时时刻刻都在我眼前。”
我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在办案方面他有自己的思路想法,不容易被别人牵着鼻子跑。并且会出人意料的细心,注意到一些被忽视小细节,细节决定成败,这点让人觉得很可靠。
我同他一起回忆那天的事:“你还记得你是几点睡着的吗?”
“我记得……刚进酒吧时我有看挂在吧台上的表,是7点50分。那天我醉得很快,大概喝了半小时吧,8点20分。”周正阳肯定地说。
我点点头接着问:“那你几点醒来的?”
“我醒来顺手看了一眼手机,刚好是8点45。”他接着这补充,“不,不对,然后我没喝个五分钟就又睡着了。”
我无奈的笑笑:“是啊。你那天酒量特别差,我当你累了,就让又你睡了二十分钟。”
“我有印象,我是9点15醒来的。”
“那么我不在你‘眼前’的时间段就是,8点20到8点45这二十五分钟,还有8点50到9点15分这二十五分钟。”
“没错。”周正阳认真确认道。
“那我便不存在作案时间。”我毫无畏惧的直视那双年轻的眸子,“从酒吧到项北的别墅,即使开车也需要至少20分钟,来回就要用40分钟。可那天我并没有足够的作案时间。”
周正阳没有说话,把我的证词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在心里默默验证着我犯案的可行性。的确,再怎么快,时间也不够。
我紧接着又说出一个更充分的证据:“那家酒吧你也是知道的,它的门口安装有监视摄像机,出入的人都会被一一拍下。我有没有离开过,去看看录像便知。”
周正阳一下子放松下来,对我歉意的笑笑:“燃哥,不好意思啊,我竟然还怀疑你。”
我坐到车里,示意他也赶快上来:“你做得很好,我的确有杀人动机。只有抱着对一切都有所怀疑的态度,才能无限接近真相。”
周正阳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不过这样也好,燃哥你的嫌疑彻底洗清了。”
我笑而不语。开车回警局。
一路上周正阳都努力说笑,尽力缓解尴尬的气氛,他担心刚才的怀疑令我们之间产生嫌隙。我一一回复他,很自然的与他聊天。对我来说,被询问才是正常,在听闻我和项北那段无比纠结的爱恨纠缠后,再不怀疑,那是白痴。
回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查询林昊的联系方式。周正阳联系到酒吧老板,调出了监控摄像,查看后证明了我那天的确没有中途离开酒吧。
这孩子……一方面他对我有所怀疑,另一方面他又比谁都希望能证明我的清白。
我打电话询问了林昊几个问题,得出了以下结论。
一、项北的确在一个月前向沈曼提出了离婚申请,手续过程都是由他操办的。
二、离婚协议书他在七月十四日当天交给了项北,只要婚姻双方签字就能立即生效。
三、案发当天林昊早上9点左右在餐厅约见过项北,当面转交了离婚协议书。项北当时确认过后,立马就签了字。
四、项北自己带走了离婚协议书,可经过警方的搜查,项北家中,办公室里都却并没有发现类似文件。
我揉揉太阳穴,将上述信息又理了一遍。然后问周正阳:“沈曼现在人在哪里?”
“应该在她父母家吧,昨天审问过后,就有人来接她走了。”
“还是没人能证明案发时她的行踪吗?”
“没有。”周正阳压低声音悄悄道,“燃哥,你在怀疑沈曼?”
“基本可以确定吧。”我缓缓道出我的推理,“还记得犯案所用的凶器吗?它放在厨房一个很不起眼的柜子里,要从那么多柜子里找到放置刀具的并不容易,所以犯人必然很清楚项北家的布局摆放。之前我们排除沈曼的原因是因为她不存在杀人动机,但她其实有意隐瞒了离婚这件事。犯人通常会下意识规避对自己不利的言辞,尤其是和犯案有关的。所以我猜测这个案子很可能与离婚有关。”
周正阳听了我的推理,赞同的点点头:“那么证据呢?”
“正阳,那就要看你的了……”我冲他狡黠一笑,“另外,调出沈曼那天的报警录音。”
周正阳默默地打了个寒战,一脸“凭什么是我”,“怎么是我”,“怎么老是我”,“我好命苦”的表情。
我们没提前打招呼,直接去了沈曼本家。我们的突然“袭击”令他们有些措手不及,而沈家二老明显及其不欢迎我们,从我们进去就一直吊着张脸。要不是他家佣人先开了门,估计我们连院子都进不去。
他父亲勉强请我坐下,让佣人上了热茶,问道:“警察同志,还有什么事吗?”
我客气的说明来意:“我们还有些情况需要向沈小姐确认一下。”
沈曼在一旁坐立不安,听我说到她,紧张道:“我知道的上次已经全部说了。”
“我们新了解到一些事情,需要找当事人问清楚。”
沈父插话道:“那请警察同志快些问吧,小北的死对小女打击很大,她需要时间休息。”
我笑笑:“我就简单的问几句。”
周正阳这家伙,在这时候竟然给我掉链子,憨憨的不好意思道:“我想去趟洗手间。”
沈母站起身:“让佣人领你去吧。”
“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去就行。”周正阳笑着摆摆手,朝所指的方向找洗手间去了。我心里暗暗祈祷,这家伙,千万别弄出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