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过多久,他就起身了:“我带你去医院。”甚至还主动去开车。若不是他通红的眼睛,我都要以为刚才只是我的错觉。
悲伤的故事并没有这样结束,还有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本以为痛苦是可以计量的,再痛也是有一个度的。但我错了,我永远也想不到,老天爷会用那种方式折磨我,对我来说每一次回忆起来都与死亡无异。
车停在医院,白帆孤零零的身影伫立在那里,好像已经等了很久了,身体都有些发僵。要说我现在最不愿见到的人,那就是他。昨晚的上虽然没有伤到内脏,但外表看来青一块紫一块还是十分可怖的。我一直想在白帆面前树立强大,无所不能的形象,现在这副衰神样子,我不想让他看见。
躲是来不及了,他会站在这里,肯定是项北联系的,想到我的手机,我认定了这种可能。他又想干什么?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来,我已经疲于应对他了。
白帆赶紧快步迎上来,见我可见处满身的淤青,伤痕,还有斑斑血迹,他眼睛都红了:“哥,打他你了?你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让他安心。
“我陪你进去看医生。”他冷冷的扫过项北,眼睛里是不共戴天的彻骨恨意。
项北靠在车上,目送我们离去,他自己也有伤,却并没有治疗的意思。等我们弄好出来,他还是在原地等待,甚至连姿势都没变。
我一直当白帆是个孩子,这一次他却站在了我前面护住我,面对项北也毫不畏缩:“别再缠着我哥了!你想害死他吗?!你根本不配和他在一起!”
“一个MB也不配对我提要求!”
“你!”白帆气得连连发抖。这是他一辈子的耻辱,即使他已经变了,但他的过去无法抹去。尤其是在项北,他的唯一恩客面前。
对项北来说,白帆更加可恨。他不仅是他爱情的最大劲敌,还是他背叛过我的证据,他就像个会行走的垃圾桶,怎么看怎么碍眼。
“把你叫过来,是想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以后不准再出现在阿燃面前。我会对他好,只要是他想要的,我都能给他,所以识相的你赶紧滚!”
“对他好?把他打成这个样子叫对他好?!”
“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动手。”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牢牢锁住我。
白帆冷哼道:“收起你的保证吧!你的信用早就透支了!”
我脸上明显写着“不为所动”,看都懒得看他,拉起白帆的手想带他离开这是非之地,争吵是枉然,在浪费时间而已。
看我想走了,项北小心翼翼的对我说:“阿燃……相信我最后一次……别离开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是求你……求你别离开我……”项北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的和我说话,甚至用了“求”这个字,他生性高傲,目空一切,这么卑微的在我面前的人是谁呢?我突然迷茫了。
“哥!哥!你想重蹈覆辙吗!”白帆焦急的喊声,将我从思索中拉扯回现实。
“我们走吧……”
“李燃,你昨晚怎么不干脆砸死我?!你到底想让我怎样?!李燃,你一句话让我去死都可以!你说啊!”
我最终还是无言的一步步离开,没经过大脑,只是身体的本能。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大街上了,面前是来来往往的车辆。我不敢再听他说话了,每次都是这样,他总有办法毁掉我的坚持。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他才是我人生最大的坚持。
“李燃!”他追过来了,身后的脚步身越来越清晰,“我想清楚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家庭,事业,金钱统统都是狗屁!我只想要你!你逃不掉!我不会死心的!要想让我放弃,除非我死!”
“哥!你别听他说的!”
“阿燃……阿燃……”他轻轻拉起我的手,小心翼翼又刻意讨好。
这种感觉像是甜美的毒药,明明知道有毒却还是忍不住品尝,太致命了。我想回握住他的手,只是指头完全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不,不能相信他。他害了我,害了我周围所有的人。他让我伤痕累累,一无所有。
他说过这么多的谎言,他的虚假远远大于他的真实,我不想去分辨了,就干脆全当他是假的吧。和他在一起,像坐过山车,惊心动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从云端摔到谷底。与其这样,我宁可一直在谷底安安静静呆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求。
我想挣脱开他的手,可是他的手像是钉在上面一样。
“放开!”我挣脱了半天,纹丝不动。
我急了,把重心靠后,狠狠拉扯。一边又用力甩,甩到胳膊都快要脱臼,他的手才猛然间滑开。这是我犯得第一个错误。
我控不住身体,手的那端突然消失的力道让我如同放出去的弓箭,为了保持平衡,不自主的倒退了几大步。这是我犯得第二个错误。
我忘记是在大街上,而我背后正是马路,现在更是下班高峰期车水马龙的时候。这是我犯得第三个错误。
我看见一辆白色面包车正急速驶来,见我突然冲出去,立马踩下刹车。可是我们距离太近了,我绝望的看到死神从那里逼近。
转念又觉得,这样或许,也不错……
“阿燃!”我扭头看见项北想要冲过来,那一瞬间比死亡更恐惧的是我害怕他会冲过来。
但比他反应更快的是……
“哥!”
车骤然停止,我跌坐在一边,看着躺在地上的青年。他整个身子都软了下去,仿佛断了全身的筋骨,没有一丝起伏。他流了好多血,像水流般止也止不住的缓缓淌着。整个世界都变了颜色,满目血一般的红色。
那个瞬间,白帆冲上来将我一把推开,从死神的手上抢回了我。可自己却来不及闪躲,被车撞到一边,气息奄奄。他用自己的生命换回了我的……
“不!”我大叫一声冲过去,想捂住他流血的伤口,却又不敢随便碰他,“小帆……小帆……你别怕……这是医院门口,医生很快就来了,你坚持住……”
“哥……”他一张嘴就有血不断溢出,“我好疼……你可以抱抱我吗?”
我小心翼翼的抱住他,他现在就像是最易碎最脆弱的玻璃娃娃,受不了一点力气:“小帆……你先别说话……以后哥都陪着你,你慢慢说给我听……”
“哥……以前都是你救我……现在我终于……”他在笑,被血染花的脸上竟然扬起那么幸福那么温暖的微笑,“哥……我也不是特别没用……对不对?”
“不,不……你一直很认真也很努力……小帆……你以后要当检察长呢……”他的眼睛忽闪忽闪,像是蝴蝶的翅膀,眼看着就要收拢,“小帆……别睡……你看看哥……不要睡……”
“哥你别哭了……”我听话的胡乱擦着眼泪,可不管我怎么擦,眼泪还是会瞬间涌出来。反倒是他在用笑容安慰我,“哥……你哭的样子好丑……所以以后……都不要……再哭了……”
“好……你来监督我……”
“嗯……”
他不再和我说话,也不再睁开眼睛,只有扬起来的嘴角,微笑依旧如初。我能感受到他生命的流逝,死神带走了这个瘦弱清秀的少年。
我听见自己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哀嚎。
小帆,
初次见面你是冷淡乖张的少年,一把钥匙,一次开门,将我们联系在一起。
当我说,我是你哥哥。从此以后,你就是我比血缘更亲的家人。
你说尝试着离开我实在太痛苦了,其实我的痛苦绝对不比你少。
见你千里迢迢,风尘仆仆的来找我,我便决定继续以弟弟的名义锁住你。
我吻你,是认真的。我们唇齿相依,那同一频率的悸动的心跳声,入耳清晰再也没有消失。
47、
我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等我讲完,我们的烧烤早吃完了,连啤酒都慢悠悠的喝掉了好几瓶。周围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静悄悄的,留下一片狼藉。我们几乎是最后的客人,看到服务员的脸色不佳,我们赶紧很自觉地去买了单。
我们没事干的沿着街道散步,周正阳观察了半天我的脸色寻找端倪:“他死了吗?”
“他当天晚上就在医院抢救无效死亡了……”
“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以前。”
“我想起来了,燃哥在半个月前突然请了三天的假。”周正阳知道这件事对我的打击,以及不可磨灭的愧疚,“燃哥,这不是你的错,你别太自责了。”
我摇摇头:“我不会逃避他因我而死的事实。”
“燃哥,这么问或许不好……”周正阳以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着我,“这件事之后你和项北还有联系吗?”
他还在怀疑我。也是,世界上最恨项北的人莫过于我,我的确拥有足够的作案动机。没想到,因缘巧合,他死亡的案子竟然会由我来负责,老天究竟有多残忍,还要捉弄我到什么时候。
我正视着他,因为是同行,所以我清楚自己目光中的诚实有几分:“没有……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
周正阳用手指尴尬的挠挠自己的脸,一脸抱歉的笑容:“燃哥,你别介意,我这人就是八卦。”
我无所谓的耸耸肩,表示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但他还是讨好得去买茶饮料,给我解解酒。
饮料装在一个玻璃瓶里,估计周正阳的手指有些脏也有些湿,我接过他递来的饮料瓶,在灯光的照射下,从某一个角度,清清楚楚的反射出了他的指纹。
“噔”脑内的某根弦响了一下,总算知道之前的违和感从何而来,我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么大的错误,这么大的一个漏洞之前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失误,让我想狠狠甩自己两耳光。
“正阳,你还记得沈曼的证词吗?”
他正悠然的喝着饮料,我突然极其严肃的一说,吓得他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燃哥,你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根据沈曼的证词,她是在与项北的争抢中,不小心将其意外致死。她当时很惊恐,拿了离婚协议书就躲回娘家。后来听从父母的意见,回家报案,整个过程都并没有再接近过尸体。”
“是啊,这怎么了?”
“这就出了一个很大的问题。”我顿了顿,面色不佳道,“案发后鉴定人员说,作案的匕首上被人擦拭过并没有留下指纹。如果这个人不是沈曼,那会是谁?”
此话一出,周正阳也醍醐灌顶,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霎时间清醒。我们都忽略了这个细节,凭借沈曼当时的精神状况,根本不会想到特意去擦拭匕首。那么上面应该留有她的指纹,但是,指纹却并不存在。那就证明,有人在沈曼之后接触了凶器,并且很细心的抹去了指纹。
那个人是谁?是为了帮沈曼掩盖作案真相?还是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周正阳想了想问:“会不会是孙宇翔?”
我立马否定了:“他只是去偷文件的,没必要接近尸体,更没必要擦拭凶器。”
我沉默了好一会,都在为自己的粗心懊恼。案子还有那么多谜团没解开,我们竟然开始吃饭庆祝,不务正业!
“我们还得重新查查项北的尸体。”
我打电话联系了法医,请他再仔细验验伤口部分。又赶回警局,找出案发现场的尸体照片,愁眉紧锁,重新端详起来。
大约一个小时后,法医打来电话,告诉我鉴定结果。不出所料,我们之前都太大意了。
我放下电话对周正阳说:“果然如此,项北的伤口不止一处。”
周正阳手里刚好拿着尸体的照片,他仔细的瞧了又瞧,还是没发现什么端倪:“可是从照片上无论怎么看都只有一处啊。”
“用肉眼的确不好观察,因为那两刀都捅在了同一个地方。”我将刚才法医给我讲的话再复述给他,“原本我们都没有注意,这次法医的检验后发现,伤口的深度和宽度都有些不正常,不像是一刀能造成的。”
周正阳激动的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手心上:“这么说来,凶手另有其人?”
“没错。这个凶手准备很充分,甚至连手法都很专业,要知道想让伤口完全重合并没有那么容易。”
“买凶杀人?专业杀手犯案?”
“这还不能确定。”我继续我的分析推理,“另外从伤口情况看,流血量很大,凶手肯定和沈曼一样都沾到了血迹。”
周正阳听得双眼放光,一脸崇拜的凑过来:“燃哥,你太牛了!我简直爱死你了!”
看他一脸迷恋的花痴样子,我还是毫不犹豫的一脚踹开:“爱我的没好下场。”
“我不怕!”
“哪凉快哪呆着去!”
一遍遍确认细节,这次可不敢再麻痹大意。我把厚厚一打资料都扔给周正阳,让他装好提着。他快被压垮了,反观我一身轻松的样子,不满道:“燃哥,你不能这样子对我!”
看他这样可怜兮兮的样子其实我也于心不忍,安抚的笑道:“我这不是没包不方便装吗。”这样子,跟哄小娃娃没什么两样。
“咦?”他奇怪的抖抖眉眼,“我记得你有包的呀,上次去酒吧还带着呢。”
“那个啊……坏了。”
周正阳一脸委屈的看着我,像是被地主压迫的农民。我被看的实在受不了了,主动接过他的包背在自己肩上。弄得他还假惺惺的装了装不好意思,我作势要还给他,他吓得就跑。
我提着文件包,懒得回家,从警局出来就近去了周正阳的宿舍。坐在里面,谁也不睡,静静思考这案子,算是一种反省。
我捧着一张项北脸部的照片,渐渐入了神。最后还是周正阳将我喊回来:“燃哥,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放下照片,走到窗边,最后还是忍不住想要吸烟:“这个案子还有三个疑点。”
“哪三个?”
“一,重合了的伤口,擦拭过的指纹,到底是何人所为?二,刚才那张项北的面部特写,除了有奇怪的水迹还有一小道划伤的痕迹。三,现场那捧夹有巧克力的玫瑰花。”
周正阳听后,露出自信的笑容:“放心好了,还有明天一天时间,足够我们解决案件了。”
听他的话,我也安心不少。
我看见他的笑容中似乎了然一切。
48、
我又是一夜无眠。周正阳那个没心没肺的,昨晚睡得倒是特别好,甚至后半夜还“呼噜,呼噜”的打起鼾。一大早又精神百倍的起来,说有事,就自己先出门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这次的迟到或是旷班他逃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