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猜测宁云晋也想到了父亲为什么会送自己去白云观向那两个人学习。
要说最讲究“三纲五常”,强调君主至上的理论思想那便是陈朱理学了,毕竟可是有将近千年的时间历代君主都将这作为教化万民的理论思想,学得好自然容易讨皇帝欢心,学不好起码也能保持表面的恭敬,这样无论自己做到哪一种,父亲想要打磨自己那股戾气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所谓三岁看到老,自己的性格早已经定型,不可能再受那些理论思想的影响,可是学好了规则才能更好的利用规则这点宁云晋可是很清楚的,因此隐隐对于前往白云挂拜师一事有些期待。
晚上用过膳之后他便逗弄着那只活泼的鹩哥,此时乾清宫偏殿中的鸿明却等着听宫人探听来的消息。
昨日整整熬了一宿,他才将父皇罚抄的功课完成,今早上课实在困顿到不行,但是这次他再也不敢有半分松懈,每当想打瞌睡的时候,便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上一把,等到回宫歇息才发现腿上都已经青紫了。
辰时的考校鸿明更是如临大敌,幸好早上起床已经都好好复习过一次,总算顺利过了关。
当父皇一页一页认真的翻阅自己罚抄的功课时,鸿明这才在心里庆幸昨日没听奶嬷嬷的让人帮忙罚抄,而是自己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写的,要不然铁定会被发现。
鸿明的手还小,手腕也不够用力,写出来的字自然只是能看而已,不过文禛对他那认真的态度很是满意,还提笔在写的好的几个字上圈红以作表扬。
想到父皇早上说自己那只鸟儿交给人替自己养着,等到学完论语才交还自己,鸿明就觉得气闷,因此一下学就使人去打听。
“你说父皇将那鸟笼让宁大人带回去了?”鸿明咬牙道。
去打听的人是个小太监,他回禀道,“下午皇上见了宁老大人和宁大人,出去的时候宁大人手里就拎着个鸟笼子。奴才打听过了,皇上说宁家二少爷反正还没入学,便将替太子爷养鸟这差事交给他,算是提前让他学着办差了。”
宁家二少爷!!
鸿明可爱的小脸扭曲了一下,望着桌面上那制作精巧的大富翁游戏,幼小的心灵像是被人捏过一样难受。
皇家山寨的大富翁自然不同于宁云晋亲手做的那副,雕工精致许多不说,就连材质也是上好的金丝楠木,但是得了这样的游戏又有什么用,自己根本没有时间玩耍,就连多玩一会鸟儿也会被父皇责骂,每天还要早出晚归的读书——太子殿下已经气糊涂了,忘记是自己要求提前入学的。
那个宁家二少爷整日在家无所事事,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偏偏所有的人都还说他乖巧、孝顺、聪明……就好像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一样!
凭什么!!!
自己身为太子才应该是最出色最尊贵的,他一个奴才秧子凭什么和自己比!
鸿明愤恨地将手中的笔一把折断,又顺手将桌面上的所有东西都扫落在地,阴沉地对匍匐在地的太监宫女道,“将那些东西都给孤收起来,点灯伺候,孤要读书。”
他指的那些东西便是平日闲玩的小东西——包括那副大富翁,从这一晚开始鸿明心中有些什么莫名难辨的东西滋生了,是对那宁家二少,或是对父皇,他也说不清楚,但是他朦胧的察觉了既然父皇要求自己读好书,那自己便要做到最好,否则即使身为太子,也要经受昨日那样被当众责骂的难堪!
确定了自己在宁府,在宁敬贤心中地位的宁云晋一晚上睡得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连光怪陆离的梦也没做一个,第二天神清气爽的爬起床,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同胞兄弟已经在沉默中开始变态了,而自己还是那个最重要的催化剂。
给长辈请完安,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会话,他这才回自己房里。
昨天心绪有些凌乱,宁云晋便没有看爷爷送的东西,现在得了空他自然想要好好琢磨一番。
打开匣子宁云晋发现里面放的是一个观音根雕,他将那摆件取出来小心放在桌面上,仅是一眼而已,他便感觉到了震撼。
大道至简这四个字无论是用在哪一方面都是永远的真理,尤其是在思想与学术方面更是至理名言。
这尊观音根雕仅仅只是用最简单的雕工,但正是这样的轻描淡写便在木根上刻出了一个悲天悯人的观世音菩萨的形象。
观音一手端着玉瓶,一手捻着杨柳枝,望得出神的时候,仿佛觉得那杨柳枝在轻轻颤动。而更令人惊讶的是那观音的表情,仿佛有千般变化一般,时而慈悲时而怜悯时而普度众生时而冷漠高贵,若是再变个角度观看,又仿佛再有不同。
毫无疑问即使这尊摆件只是使用的最普通不过的木料,最简单的雕工,却是大宗师级别的精品!
宁云晋两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神奇到极致的艺术品,他本身又是个喜欢雕刻的,拿上手就喜欢得爱不释手,一上午都耗在把玩这尊根雕之上。
“大胆!”
“还不快伺候爷用膳。”
鹩哥呱噪的叫嚷声打断了宁云晋的沉迷,他抓了一把小米放在食盒中,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整理情绪。
他知道自家那老狐狸爷爷将这么一个宝贝送给自己肯定不是为了让自己欣赏而已,必定有更深刻的意思,于是走到房间的架子上左挑右选,拿了两个自己雕刻的摆件放在那个根雕旁边。
那两个摆件是他在无名功法达到二层之后雕刻的,除了雕刻力度比上辈子巅峰时略有差距之外,可以说是达到自己雕工的巅峰了。
一尊观音,一尊大肚佛,是他准备送给哥哥姐姐的,算是乔迁之喜的礼物。
观音右手掐着说法印,左手端着净瓶,脚上踩着莲座,端庄大方,而大肚佛则卧躺在莲座上,一手拿着念珠,一手托着金元宝,憨态可掬。无论是莲座还是菩萨们的表情都是精雕细刻,栩栩如生。
两尊菩萨雕出来之后看到的人都说话,宁云亭和宁巧昕也喜欢得不得了,如果不是还要等漆干透,早就被两人各自请回自己房里了。
可是如今这两尊摆件放在那根雕旁边,就简直像是云泥之别,那些花俏繁杂的雕工拙劣得让宁云晋脸上发红。
原本他是有些洋洋得意的,自己有重生的优势,只要不造反,这一辈子绝对能活得顺心自在!
要说他不想建一番事业,或者再学上一辈子那样将文禛拉下马绝对是骗人的!
可是正是因为尝试过一次他才知道那有多难,文禛的厉害只有作为他敌人的时候才明白,他不想再像上辈子那样被关在牢里每天听着自己的朋友下属一个个被处决,下场凄惨的消息,那样的痛苦与煎熬受过一次变好。
君生我未生简直是他与文禛最好的写照,若是早生十年他绝对会再利用重生的优势拼一把,或者再晚生十年等到文禛被那几个儿子折腾到没脾气,再浑水摸鱼。偏偏这之后的二十几年间却是文禛对朝政把持得最彻底的时候,即使这辈子有了重生和宁家的优势,也不一定能有希望。
宁云晋是个识时务的,与其再陷入那泥沼劳心劳力一辈子,还将对自己有恩的宁家拉下水,还不如这辈子好好过日子。
但是他虽然一直给自己做建设,可内心深处毕竟还是有些不甘心的,心中的怨气总是不自觉地就冒了出来。这一点从他那浮躁繁复的雕刻,以及在面对文禛的时候无礼态度都隐隐表现了出来,难怪察觉到这点的宁敬贤会这么担心。
望着那尊宗师级别的根雕,宁云晋陷入了沉思,内心深处像是有什么地方悄悄的改变了!
第34章
隔天宁云晋再次被福满请到了宁敬贤的书房,看到同样一脸茫然的宁云亭,他小声问,“大哥,你知道父亲找咱们干嘛?”
宁云亭摇了摇头,“只说是有要事,我一回府就被福安叫来了。”
“能有什么要事会找我们呀?”宁云晋心里觉得奇怪。
宁敬贤匆匆走进书房,对两人道,“既然都到了,那就跟我来吧!”
宁云晋看他还一身朝服,显然是刚从衙门赶回来,便乖巧地道,“父亲,您要不要先去换身衣服?”
“无妨。很快便好了。”宁敬贤嘴角微翘,受用了儿子的关怀。
“爹爹,咱们这是去祠堂吗?”宁云亭一瞧这行进的方向,忍不住猜测道。
“嗯,你爷爷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宁敬贤道。
宁云晋心中一动,惊呼道,“父亲,难不成是准备给我和大哥测试血脉之力?”
“就你聪明!”宁敬贤忍不住在他头顶揉了揉,却也确定了宁云晋的猜测,“一般来说六岁与十二岁都要测一次血脉能力,难得你们爷爷回京一趟,你们两个便一起吧!”
一听是这件事,宁云亭便恹恹的了,宁云晋却兴奋得双眼发亮,这可是上辈子他从来没有试过的事情。
据说八旗人家的子弟每到五六岁间便会在有能力的族老主持下开启血脉能力,即使没有族老的家庭,也会由佐领统一负责。
若是能够觉醒便会被家族重点培养,这便被称为开脉。被引导进行的开脉比自行觉醒安全多了,而那时候毕竟还太年幼,在生长期也有可能会自行觉醒,因此一般在子弟到了十二岁时还会再进行一次测试。
如果经过第二次测试还没有任何觉醒的征兆,便意味着这个人没有特殊能力。
宁云晋上辈子是在自己八岁第一次杀人后觉醒的,那时候他觉得十分恶心吐得稀里哗啦的,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结果半夜里头疼得如同要裂开似的,折腾了一宿之后,突然第二天就觉得自己多了些过目不忘的能力,脑子也像是突然开窍了一般,聪明多了。
等到他年纪大了之后,他才听说了血脉之力这样的事情,但是对于自己究竟是什么级别一直不清楚,还是后来认亲之后做的鉴定,确定觉醒了祭人鬼的能力,但是由于已经错过了学习利用血脉能力最佳时机,身负异能也用不了。
对于奉天一族赖以济世的特殊能力,宁云晋一直是心存好奇的,毕竟这是他从来没有踏入过的领域。就像上辈子他一直知道文禛很强大,那样的强仿佛没有底线一般,每次自己觉得要将他逼入绝境了,转眼又被他覆手翻云。
宁云晋只能猜测,那一切都和文禛的血脉之力有关,自己如果能了解那神秘的血脉能力,也许能了解文禛强大的秘密。
跟在宁敬贤身后进入祠堂,宁云晋发现平日清冷寂静的地方仿佛变了一个样。四周被幡围了起来,中间的供桌上摆上了一排瓜果肉食的供品,供桌下加了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个古朴的青铜鼎。
他们的爷爷宁陶煦换了一身庄重的白色滚银线礼服,一头银色的长发用束带扎起,中间有一颗黑黝黝看不出品种的宝石作为包饰,祠堂中明明没有风,他的长袍和长发却微微飘动着,配上祠堂的阴凉让人心底有种凉飕飕的感觉。
更让宁云晋觉得奇怪的是那颗宝石若是看得久了,总有种将人灵魂都吸进去的感觉,弄得他不敢多看,却又总是忍不住被吸引。
“你们来了。”他们进来的时候宁陶煦的双眼是闭着的,听到脚步声便眼皮微张瞥了他们一眼,只是那一眼宁云晋就觉得灵魂都快被勾出来了,心里扑通直跳,这时候他才发现爷爷的双眼黑色的部分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二,显得格外的诡异。
他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宁云亭,见他小脸都吓白了,难怪一听说要来测试血脉之力大哥的情绪就不高,只怕是小时候留下心理阴影了。
两个大人才不理会小鬼们的心理活动,宁陶煦突然将右手平举着,手微微一晃,一阵悠然不觉的铃声便在祠堂中响起。伴着这个铃声,他将视线锁定在宁云亭身上,“云亭过来。”
宁云亭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被爷爷的一双眼睛盯着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样,但是却又抗拒不了从宁陶煦身上传来的威压,双腿微颤着走到了那张桌子之前。
他已经有了一次经验,十分自觉地双手平举,手心向上放在那鼎口。只见宁陶煦的左手从他手上拂过,宁云亭的手心便各多了一道血痕。
宁陶煦抓着他的手改成手心向下,两滴血一前一后落在鼎中,静谧的室内安静得仿佛可以听清楚落水声。
宁云晋一直目不转睛的望着两人的动作,他发现血滴落之后,大哥的小脸就更白了,接着爷爷便一边摇铃,一边用深奥莫名的语调念着些什么。
随着他的声音从平缓到急促,从那鼎中传来了水沸腾的声音,然后仿佛有一股黑烟从鼎里升腾而起,先是将宁云晋的双手包裹起来,接着不到眨眼功夫,他整个人都被那黑烟包住了。
活了两辈子宁云晋都从来没见过这么诡异的情况——他上辈子错过了觉醒时间只是鉴定而已,忍不住朝着宁敬贤身边贴了过去。像是感觉到他的不安,宁敬贤牵着他的手,无声地安抚着他。
宁陶煦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那包裹着宁云亭的黑雾也缩回了鼎中,接着他大喝一声“呔”便快若闪电一把抓着宁云亭的双手塞进了鼎里。
宁云亭像是被电了一下浑身颤抖着,足足过了三秒钟才恢复,等到宁陶煦放开他的手时,小脸乍白乍白像是大病了一场。
“还是没有觉醒。”宁陶煦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脸色却比宁云亭更难看。
宁敬贤心中早有准备,见到这个结果也没觉得失望,“听佐领们说,旗中子弟现在能觉醒的越来越少了,即使偶有觉醒的,也只表现在聪慧一些上,只怕再过十几年咱们也要和奉武族差不多了”
宁陶煦自然也清楚这事,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换云晋来试试。”
“父亲,要不您先歇歇吧?”看着他的脸色,宁敬贤实在有些不放心。
“不用担心,你爹我还没老到给两个小子开脉都吃力的地步。”宁陶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对宁云晋招了下手,“云晋过来。”
宁云晋心里又激动,又紧张,瞄了一眼宁敬贤走上前去,宁云亭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踏着虚软的步子走开。
与宁云亭只是测试不同,宁云晋属于开脉,因此宁陶煦的动作似乎有点区别。
他先是双手捧着那鼎,将里面的不明液体倒在旁边的桶里,接着从一旁取出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瓶瓶罐罐倒入鼎中,望着那口冒着白烟还有液体在翻滚的鼎,宁云晋心里有些毛毛的,怎么感觉跟王水差不多!
调制好以后宁陶煦将鼎再次放回原位,接着找宁云晋要了一根头发,他自己也切开食指滴了一滴血在里面。非常神奇的是当那滴血融入鼎中的液体之后,原本的白烟立刻消失了,鼎内的液体也恢复了平静。
做好这一切宁陶煦才要他伸出双手,同样在他手心切了道口子,让血落在鼎中。
宁云晋原本以为爷爷是左手有刀,轮到自己的时候才发现他居然直接使用的是小指的指甲,还没等他琢磨出那看似没一点特别之处的指甲怎么会那么锋利的时候,突然从双手传来一股冰寒的凉意让他再也没办法走神。
同样是从鼎中冒出一股黑烟,看宁云亭被包裹的时候还不觉得,轮到自己以后宁云晋才发现那股黑烟实在是太过寒凉了一些,包裹住全身之后在这样三伏天中都仿佛置身在冰窖里面,不到三秒钟他也冻得忍不住发抖。
被这股寒意刺激宁云晋也顾不上有什么禁忌,忍不住运转起那无名心法,内力在经脉中活动,他惊悚的发现那原本只是附在体表的黑烟居然侵入了体内,然后仿佛被内力吸引了一般开始在经脉中流动起来。
这一下宁云晋简直欲哭无泪,原本只是体表冷而已,如今黑烟与内力结合了之后,就连血脉都好像被都僵了一样。
正在担心会有什么变故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双手被人握住,一股暖意从那边传来,就仿佛寒冬腊月突然靠近了一团火似的,宁云晋拼命的从对面汲取那股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