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最满意的自然是中路后半部分的大花园,里面不但挖了个池子修了水榭,旁边还搭了五间大戏楼,花园里面正花团锦簇,有一座叠石假山,假山上还建了一座尖顶凉亭。戏楼之后有一排五间正房用作待客,再后面同样是五间房,为祠堂。
建筑之间自有抄手游廊相连,曲径通幽,虽然规制稍逊王府,但是其华丽以及精美程度也远超宁云晋当年的宅子。
想到这样好一座宅子,宁家居然将其空置了那么多年,实在是无力吐槽,深深觉得这绝壁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整个下午宁府门前便一直鞭炮不断,与宁敬贤亲近的朋友有些直接登门拜访,周边邻居也有递上拜帖的,足足应酬两天,宁府又接到一封家书,说是老太爷和老太太五日后便会抵达京城。
宁陶煦这次是回京述职的,面完圣之后便直接去直隶任职。
父母都要回京,宁敬贤生为儿子自然不可能在京里等着,恰巧那日正逢休沐,他给大儿子在书院请了假,前一天晚上便带着两个儿子赶到了通州边上的驿站。
驿站的条件自然跟家里比不得,即使驿丞给他们收拾出了两间上房,那环境也就是稍微强一些而已。
宁云亭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住这样差的地方,看着身边呼呼大睡的小弟他心里羡慕不已,虽然困得要命,可是闭上眼睛他总听到环绕在耳边的苍蝇嗡嗡声,皮肤更是不自觉的发痒,总觉得会有虱子跳到身上,最后一直熬到天快亮他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
看着他眼中的血丝,宁敬贤眯了眯眼睛,表情变得格外严肃,但是却什么都没说。
宁云晋看着他的脸色心里毛毛的,最近自家老爹望着大哥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望着自己时就变得格外深沉,弄得他实在有些心虚,忍不住检讨了一番,自己最近明明没犯什么错事呀!?
第30章
翌日清晨,官道上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宁敬贤让福满带了两个人再往前行一里地去守着,父子三人则在驿站里用早膳。
虽然宁敬贤不是出公差,按理说住驿站是不符合规定的,但是哪个驿丞还会真吃饱了没事做驱赶那些大官儿!?
昨晚来的时候宁敬贤就已经让福安送了银子,因此早上驿丞给他们提供的伙食格外的丰盛。
方桌上搁着三个大盆。一盆是正冒着热气的青菜瘦肉粥,一盘是整整齐齐码着的白面馒头和几个烙饼,再有一盆是香喷喷的番茄鸡蛋汤,上面还撒了几颗葱花,看着就十分诱人。
三个大盆旁边还放着几盘小碟子,凉拌的卤牛肉、炸小鱼、大头菜、萝卜干、醋泡花生等凑了个凉菜八小碟。
宁敬贤一看就知道驿丞算是尽心尽力了,虽然没有满意的点头,但是表情都柔和了一些,使了个眼色给福安。
福安摸出个银裸子塞到那有些紧张的驿丞手上,“辛苦了。”
那驿丞是个高瘦的中年汉子,捏着手心的银裸子心里才踏实。他松了口气,道谢之后便又继续忙活去了。虽然管理着这驿站没少招待过大官儿,可是这么好说话的还真心少见。
宁敬贤带头坐下,他身后的两个小子才一人挑了一边坐下。
在叠着一起的小碗中取了一个,宁敬贤自己打了一碗粥,夹了一块牛肉放到嘴里,开吃。
他动筷子之后,早就饥肠辘辘的宁云晋也就不客气了,先给自己盛了一碗汤,然后取了个白面馒头一分两半,捡着牛肉、萝卜干、咸菜塞在里面,这才满意的咬了一口。
看他这一副老饕的德行,宁敬贤好笑地翘起了嘴角。
虽然叫做白面馒头,但是这又不是专业厨师做的,也不是专门挑的精细面,只是比寻常老百姓家那又黄又硬的馒头强点,干吃肯定干巴巴的没点味道,还真只有夹着菜吃,靠着里面的蘸酱才能下咽。
这边两人已经开吃了,宁云亭还在望着桌上的东西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身为宁府的小公子,目前他能见识到的餐宴哪次不是精细无比的。大户人家吃东西讲究,一家人坐在一桌吃饭都是丫头拿着公筷布菜到碗里,哪里见过这样脸盆大的钵直接上桌的阵仗。
他左看右看,终于拿起勺给自己添了一碗粥。对那馒头宁云亭是没点食欲的,他以前去大厨房找小弟的时候见识过几次,府里杂役们吃的馒头那面都比这细几分,想了想,他终于伸筷子夹了个烙饼。
一口咬下去,宁云亭的脸色就变了,要不是良好的餐桌礼仪作祟,他早就一口吐出来了。他瞄了一眼父亲的脸色,硬生生的将那饼咽了下去。
宁云晋半个馒头已经下肚,看着他的样子心里笑得打结,却天真无邪地望着他,“大哥,好吃吗?”
好吃个屁!
宁云亭真心想爆粗口,但是在父亲平淡的目光下却无端地心虚,他支吾着不吭声,那张饼搁在碟子里却没有咬第二口的勇气。
宁敬贤喝了口粥,取了个馒头跟宁云晋一样开始往里面夹凉菜。
宁云亭心中松了口气,见父亲和弟弟都挑馒头下手,他感觉这应该比较保险,于是抬起筷子想朝着馒头下手。
“不得浪费粮食。”宁敬贤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要将那饼吃完。”
宁敬贤浑身一愣,望着碟子上金黄的烙饼,脸都皱成了一团。
可怜的。宁云晋投给他一个怜悯的眼神,又取了个馒头继续大快朵颐。在这种小地方,他可是从来不敢乱吃油厚的东西,谁知道炸过什么的,只有馒头是最保险的,虽然他吃也不是吃不下去,但是能有其他选择自然也不愿意受罪。
要知道烙饼这玩意虽然大众,可是要做的好吃就耗精面和蛋,要煎得好吃漂亮就更要油厚。前两样驿站里的人不会克扣他们,但是油在普通人家那里可是金贵东西,都是省着省着用的,要是炸过什么吃食之后,还要一滴不漏的盛在碗里,等着再次利用。
因此一看到这桌上有炸小鱼,宁云晋就对这烙饼敬而远之了,即使加了葱花的烙饼再香再漂亮,想到入口时那股油腻的鱼腥味他就没半点兴趣了,也只有宁云亭这个没吃过苦的二愣子会上当。
宁云晋呼啦啦塞了三个馒头,喝了碗汤,又唆了两碗粥,终于摸着填饱的肚子挑着凉菜饱口舌之余。
宁敬贤有些忧心的瞥了一眼他的肚子,实在是担心这小子将自己撑坏。他吃饭的速度慢条斯理的,也是想刻意让娇生惯养的大儿子吃点苦——毕竟他一说吃饱大儿子就解脱了。
宁云晋哪还不知道父亲在使坏,看到宁云亭吃一口烙饼,灌一口汤,简直是当药吞,吞完了还小心的瞄一眼宁敬贤,看那架势只要父亲一放下筷子,就要说自己吃饱了。
“大哥,我只听说过秀色可餐,你用个早膳,总偷看父亲是个什么事儿?”他坏笑道。
宁云亭的脸顿时红了,埋着头望着自己的碗不吭声。
宁云晋乐不可支,还继续道,“是望着父亲吃得香一些吗,我也来试试。”说着,他夹了一颗花生米,一边嚼着一边盯着宁敬贤嘿嘿笑,装模作样的不住点头,“嗯嗯嗯,似乎真的味道好一点。”
“少贫。”宁敬贤没好气的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记。
宁云亭这块烙饼吃得有些艰难,更让他悲剧的是他刚吞完最后一口,早先跟着福安出去的一个人回来了。
那人满头大汗,却带来了让宁敬贤惊喜的消息,老太爷快到了。
等到父亲放起筷子起身,塞了一肚子汤水和一张烙饼的宁云亭也连忙放下筷子跟上。边走他边小声对弟弟嘀咕着,“这饼可真难吃,一口的鱼腥味。”
一会可还要坐一下午马车呢,要是给颠吐了……宁云晋没什么同情心的望了他一眼,开始盘算是赖在父亲身边骑马,还是混上爷爷他们那边的马车?
宁云亭还没体会过油与水在胃里混合的威力,还在小声抱怨,“父亲也真是的,居然还要我全部吃完。最后不是还浪费了那么多饼么?”
“那怎么一样,我们又没动过,都是干净的!”宁云晋道,“回头驿站的仆役们热热还能吃呢!”
宁云亭一听自己桌上吃过的食物还要回收,小脸有些不自在。
就这么点小阵仗就不舒服了,要是大哥去吃乡下人家的流水席只怕会吐出来。宁云晋撇了撇嘴,有些不安好心地想下次怂恿他去试试。不过一想到以大哥的身份即使去吃也是上席,顿时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他老气横秋地道,“大哥你也别太挑剔了,这地方虽然是进京的必经之地,但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真要赶得及的人谁愿意歇在驿站,早就快马进京了,就这种地方又哪里能有什么好东西,能给咱们拼凑得出来这样的早餐已经是很不错了。”
“人小鬼大。”宁云亭被他训惯了的,倒也不生气,半点没觉得自己失了做哥哥的尊严,反倒挠了挠头发,“这么一说,我觉得还是咱们府里好。”
宁云晋不吭声了,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给大哥解释,锦衣玉食长大的人自然没吃过苦,哪里会想象得了贫苦人家的苦楚,要不怎么会有“何不食肉糜”这样的典故自古流传。
宁府自然是好的,虽然规矩严了一些,但是一不苛刻下人,二不打骂下人,近身伺候主子的丫头小子们待遇比寻常小户人家的少爷小子还好,要不怎么偶尔有犯错被撵出府的一个个哭天抢地跟死了爹娘似的,人家那可不是奴性重,是知道啥才叫最佳选择呢!
他俩的说话声再小宁敬贤也听得见,于是又在心里默默的给宁云亭的教育加了一课,不过这些都要等到回去以后再说,望着远方缓缓驶来的车队,他忍不住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车队里面有三辆马车,加上随从护卫足足有二十来人,其中打头的一辆马车极其奢华,正是宁家老太太的郡主座驾。
“孩儿拜见父亲母亲!”
宁敬贤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快步走到那辆马车前面,即使自己已经身为人父,但是父母依旧是他的一片天,也是宁家真正的顶梁柱,光是掌好京城的家他就有些心力憔悴。如今朝中又有些暗流涌动,有些隐秘的事情实在不好言于笔下,父亲这次能够回京一趟,真是最好不过,有些事情也可以与他老人家商量一下。
宁云晋有些期待的跟在他身后,只见郡主座驾的帘子被挑开,走下来一人。
那人穿着一身白蓝相间的交领大袖外袍,行动慢悠悠的,却有种说不出的优雅。
等到他站稳之后,宁云晋才看清他的相貌。他的相貌与宁敬贤有七分相似,却更加精致一些,头发全白,脸上却没有什么皱纹,只是眼角有些鱼尾纹,因此让人有些看不出年纪。
在宁云晋想象中的这位爷爷应该是俊美的,眼神中却写满了沧桑,是个老狐狸型帅老头,结果真实的形象完全不同,这位宁爷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淡雅无害的气质,配上那身长袍与白发,简直飘飘欲仙像个落入凡间的谪仙人一般。
“易成受累了,在府里等着我与你娘即可,又何必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迎接。”宁陶煦的眼神十分温和,又扭头望向他身后的两小,“这便是云亭与云晋吧,都是好孩子!”
宁云晋望着这枚传说中的老帅哥,惊悚了!声音真是太好听了!!!!!光是这优质的皮相和悦耳的声音就要为他加多少分啊,难怪能在人才辈出的那个年代被
第31章
宁陶煦的声音清朗却带着一丝磁性,说着一口标准的官话,但是语调中却蕴含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如果闭上眼睛的话,根本想象不到说话的会是一位已经年过五十的老人。
他说话的调子十分地柔和,即使只是普通的问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仿佛是被升华了一般,让人听着听着几乎就忘记了他的长相,只专注于听他说话。
如果是后世那群沉迷于声优的人只怕会将这位宁爷爷奉为男神!然而实际上,即使以大夏的鉴赏标准,这位宁老太爷也是超级美男级别的。
官道上毕竟有外男在,静安郡主并没有下车,只是让两个小的给她隔着帘子见了个礼。
之后一行人便也没再进入驿站歇息,两队人马汇合直接朝着京城驶去。
宁云晋被安排陪着老太太,那祖孙三人则上了另一辆马车。
静安郡主算不上漂亮,模样周正,端庄大气,唇角微微下垂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不是每个人都像宁老太爷那样受到老天爷的眷顾,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只体现在头发上,她虽然比宁陶煦小了好几岁,又保养得当,看着却比他年纪还大一些。
看着这位拉低了自家老爹美貌值的便宜奶奶,宁云晋不厚道的猜想每天对着这样妖孽级别的丈夫,只怕鸭梨山大吧!
白白嫩嫩的小孩子最容易讨老人喜欢,老太太对他的第一印象就很好。她倒是想与他亲近亲近,不过一路舟车劳累,这时候有些困倦,宁云晋忙哄着她,让她先眯着眼睛歇会儿,反正以后都要在京里一起生活,不愁没有说话的时间。
见他这么懂事,老太太对他的感觉更好了。
这厢宁家其乐融融的团聚,皇宫中上书房的一干老师学生却正在承受皇帝的怒火。
小太子埋着脑袋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豆大的汗珠沿着额角濡湿了他的鬓发。
“朕只当你要求提前入学便是个好学的,却如此让朕失望。”文禛大怒着对太子一一例数,“读书不勤,不解义理,更没有丝毫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认真。朕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哪日不是挑灯夜读,每篇文章读百变,只要有一个字不理解,不到完全弄懂决不罢休。”
皇帝骂人谁又敢顶嘴,便听他又训诫道,“幼年的时候正是虚心向学的最佳时机,这时候没有太多的私心杂念,精神专一,思想才容易集中。不趁着这样的时候发愤读书,却一天到晚只想着玩乐安逸,你这样哪有一点太子的模样!”
被他这样当着所有人一骂,鸿明只是涨红了脸,恨不得能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要知道文禛幼年读书确实是刻苦,虽然没有康熙那样努力到咳血的地步,但是他一个爹不疼,娘身份不高的皇子能够在众皇子脱颖而出,确实只能靠着自己用功。
他自幼对同龄孩子感兴趣的玩乐都没有特别迷恋,几乎将所有时间都用在读书习武这两件事上,皇家子弟又不用科举赶考,谁会像他那样练武到手脚抽筋,读书读到吐血,因此一直被视为皇宫中的异类,不得其他皇子待见。
太子这次真的是纯属倒霉,刚好撞在了他的枪口上。
自从太子开始读书以来,文禛跑上书房也勤了许多,正常情况是在辰时上完早朝之后便过来亲自检查太子的功课。如果这个时间点没来,那考校就放在晚上。
要知道这时候正是中伏,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室外骄阳似火,室内那就如同蒸笼般闷热了。
太子的便服即便是轻纱绸缎,但也是包得密不透风的,热得鸿明小朋友浑身汗津津的,为了保持仪容,他不能解衣冠,热得有些晕晕沉沉的。
原本他也是能坚持忍受下去的,但是前些天得了文禛赏的一副精雕的大富翁,连续几天晚上都玩得晚了一点,又有左师家为了讨好他送来一只罕见的鹩哥。
那鸟儿不但漂亮可爱,鸣声婉转动人,还会说话,遇到主人给它投食,偶尔还会唱两句小曲儿。
这么聪明的鸟儿,连成人看了都稀罕,左师平林心想太子正是爱玩的年龄,便让人用黄金铸成了一个精致的鸟笼,还镶嵌了不少宝石,连笼带鸟送给了鸿明。
得了这么个宝贝,鸿明连续两晚都睡得迟了,就只想多教那鸟儿几句话。
如果是普通的小孩子,头天耽误睡眠最多也就是第二天多睡一会儿,但是搁在已经读书的太子身上那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这倒霉孩子早上三点就得起床复习,然后到上书房等师傅来上课,因此在这样的暑热难耐之下,他那点精神上的亢奋散去之后,难免就体力不支,晕晕沉沉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眯起眼睛打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