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当值的老师是魏尚行,也担心他热出个好歹,见已经过了辰时知道皇上应该不会来了,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准备课后再对太子劝诫一下。
谁知道这孩子就是个倒霉催的!
文禛正是满腔热情想要好好教导儿子的时候,见只是迟了片刻而已,依旧顶着大太阳到了上书房,而且还特地没让人通报,直接进了房间。
于是文禛便看到其他的孩子都在凝视端坐,认真的伏案写字,而太子却抓着一只笔偷偷打瞌睡,这让他怎么不生气!?
原本他还忍着脾气没有爆发,想要给儿子留些面子,于是便考校太子昨天的功课。如今太子还在读论语,他连五岁都没有满,师傅们对他的要求也只是能写能背,能记住教导的注释,没有强求他有自己的理解。
可是昨天玩鸟睡晚了,鸿明早上复习的时候迷迷糊糊的,又哪里还记得,回答自然是磕磕绊绊的,颠三倒四不说,还有几句连意思都说不清楚,把文禛气得不轻!
要知道文禛对太子可是寄以厚望的,他知道不能以自己幼年的情况要求太子,因此选择的对比人物自然就是和太子同岁的宁小胖。
宁府留得有他的探子,不过这个探子挺苦逼的,常年没什么内容上报。宁敬贤的生活简单得乏味,回府就只做读书习字练武教子四件正事,他也就只能把大的小的事都往折子里写,其中自然就有宁小胖的启蒙问题。
宁云晋这颗黑芝麻馅的包子启蒙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内容,是在宁云亭和宁巧昕的教导下完成的,他原本就认得那些字,只不过再温习一次而已,因此卖着萌随随便便就背完了。
教他实在是太有成就感了,接下来《论语》就是宁敬贤带头,宁云亭跟着起哄,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教导的,反正不论是谁教他,宁云晋自然都是一次学会,会了不忘,还能一句反三拿来用。
他的年龄与太子相差只有几岁,又是表兄弟,文禛自然而然的将宁小胖当做与太子对比的模板,一想到那贪财爱玩的小胖子论语都已经学完了,自己儿子居然连复习的内容都背不好,而且学习态度还不认真,他能不生气吗!?
于是太子自然就倒霉了!
这年头流行的可是棍棒出好子,更不会管什么儿童心理学,担心小孩有心理阴影就是那浮云——没人知道那东西。
在文禛看来既然有同岁的孩子能够做到的事,身为尊贵的太子如果做不到,那么就是老师教的不够尽心,学生学习得不够认真。
文禛劈头盖脸的将当值的魏尚行罚了半年俸禄打了二十大板,接着又没收了太子的鹩哥,还罚他抄写昨日的功课百遍,然后袖子一甩走了,没去看小太子哭得惨兮兮的小脸。
当鸿明在灯下抹着眼泪珠子,一边抽泣一边抄写论语的时候,别人家的孩子宁云晋已经在自己舒服的大床上打着滚儿睡着了。
实际上他们下午便到了京城,不过宁陶煦毕竟属于公差,进京了先要去递个牌子等候觐见,所以一家人进城之后便分开了,两个小的与老太太先回府,宁敬贤则陪着老爷子去宫里。
文禛上午被太子气得不轻,心里有些不爽,见了宁陶煦的牌子就故意没点,搁在了一旁。
跑了一趟空的父子俩正好赶上回宁府用膳,宁家难得一次的一家人团圆,并且在新家吃了一次饭。
有宁陶煦和老太太在,自然规矩都做足了,用餐的礼仪都规范得跟模板似的,新媳妇儿更是紧张得有些食不下咽。
好不容易吃完饭,宁敬贤便将老爷子请到了书房,两人挑灯夜聊,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居然聊到了半夜。
宁云晋晚上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先跑去二老的院子外候着,等到里面亮了灯他便进去请安。
寅时不到的时间,这个时候哪个小孩子不是贪睡的还窝在床上,二老见到他真是又惊又喜,等到宁敬贤与安平佩华来请安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抓着宁云晋一口一个心肝宝贝儿了。
用过早膳之后,上朝的上朝,读书的读书,老太太要找儿媳妇问询府上的事情,宁云晋便重获自由又得了闲。他先是爬回床上睡了一个时辰,掐着点儿在中午用餐前醒来。
彩衣娱亲这种事情宁云晋现在做起来已经很顺手,索性他在府里也没什么正事,等老太太睡完午觉,他便黏在老人身边,陪着一起逛园子。
他那张嘴只要不犯贱,讨好起人来那真是无往不利,一会说老太太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奶奶,一会儿说衣裳上的绣样精致,只有这样的东西才配得起老太太。
即便静安郡主是个刻板严肃地性子,被小孙儿这么一番胡搅蛮缠,也乐得心都化了,直把这金孙当宝贝疼爱。
等到宁敬贤面色古怪地拎着一个精致鸟笼在花园找到祖孙俩的时候,他便惊悚的看到自家那性子极其古怪的娘亲,正被小儿子逗得头花乱颤,完全不像自己记忆中那个母亲。
第32章
宁云晋目不转睛望着宁敬贤的手……上那个黄金鸟笼。
那笼子是个圆形的,实在做得十分精致,每根间条都只有一指宽而已,每根黄金拉丝的间条都打磨得闪闪发亮,笼顶上镶嵌着一圈米粒大小的红蓝宝石作为装饰,笼钩下方被成扁状的菱形,两边分别镶了一款拇指大小的红宝石和蓝宝石。
在笼子里面一只黑色的鹩哥正在笼中的黄金栖木上蹦跶着,绿豆大的小眼睛望着宁云晋。
“来客人了!”
“大胆。”
“跪安吧!”
宁云晋被这鸟的呱噪逗乐了,他惊喜地望着宁敬贤问,“父亲,这是送我的?”说着,他还激动的搓了搓手,羞涩地道,“这怎么使得,这怎么好意思,也实在太贵重了!”
宁敬贤哭笑不得一手挥开他伸过来的爪子,将那笼子拎高了一点,“你想得美!一边先候着,待会儿跟我去书房。”
解决完这皮猴一样的儿子,他对老太太道,“母亲,儿子找小二有些事情……”
老太太已经恢复成平日严肃的模样,点了点头,“忙去吧!小二是个可心的孩子,让他有空多来陪陪我。”
告别老太太,宁敬贤带着宁云晋朝着自己的书房走去。一路上宁云晋一直追问这鸟儿从哪来的,眼睛差点从那大鸟笼里拔不出来了,宁敬贤却笑而不语。
到了书房宁云晋才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正是宁陶煦。
宁云晋面对着他的时候心里还是有几分忐忑不安的,他敢在宁敬贤,甚至是年轻的文禛面前插诨打科,但是被这位看似云淡风轻般的帅爷爷用柔和的视线望着就浑身不自在,好像整个人都被他看穿了似的,要不是心理素质不错只怕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别看宁陶煦一派和善的样子,要是真相信这位是个淡然无害的,只怕被卖了还会帮忙数钱。
宁敬贤看他那与往日卖乖不同,老老实实地样子,啧啧道,“真没想到小二你也有这么老实的时候。”
宁云晋对他无辜地眨眼,仿佛一派听不懂的表情。
宁敬贤拿他没辙,笑着摇头道,“你不是想知道这鸟儿哪来的吗?”他举了举笼子,顺手放到书桌上,看到宁云晋双眼闪闪发光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
“这可不是送你的!”
他的一句话让宁云晋的嘴角立刻垮了下来。
“这是皇上交给你的任务,皇上说了,想要赚姨夫的红包没那么容易,让你帮太子把鸟儿给精心养好,过年才有赏。”
等到宁敬贤将话说完,宁云晋的小嘴已经不满地撅起来了,一副恹恹地样子,“唉,真没意思。这可还有半年呢,要侍弄这鸟儿多费事啊!”
宁敬贤将他的神情都收入眼底,扭头望向书桌后的宁陶煦。
“你的担忧很对。”宁陶煦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奇特地音调让人有种想要去帮忙抚平他忧虑的冲动。他对宁敬贤微微颔首,“既然如此,便按照你之前的安排做吧,我回头便亲笔写上拜帖带小二过去。”
宁云晋被他们两人的话弄得一头雾水,茫然地望着他们,心里却在疯狂的运转着,猜测有什么关于自己的事情将会发生。
突然感觉一只手搭在肩上,宁云晋有些不安地望向宁敬贤。
“小二你很好,超出爹爹预期的好!”
宁敬贤边说边摸了摸他的头,柔和地道,“爹爹再没见过像你这样出色的孩子了!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日后你的成就肯定不凡,能够轻易超过为父。”
宁云晋被他夸得寒毛直竖,总觉得他这样反常地赞扬自己并不是好事,忍不住在心中反省自己最近是做了什么错事,难道是往日太高调了一些!?
只听宁敬贤继续道,“若你哥哥能有你的机智与心机的十之一二,为父也不用替他、替宁家操心了。你是个好孩子,向来也知道怎么把握分寸,从不行错半步,所以自小你要做的事为父也都由着你。但是最近的一些事情,让我觉得不能再这样纵着你下去了,正好你祖父进京,等他得闲之后,便让他送你去白云观吧!”
宁云晋一听整个人都懵掉了,他呆呆的仰头望着宁敬贤严肃的脸,小嘴微颤着,问,“爹爹,你不要我了吗?”
宁敬贤看到他眼眶里滚落的大颗泪珠,被他这真情流露给吓到了。
他连忙弯下腰,一手帮宁云晋拭去眼泪,一手轻柔的拍了拍后背,然后犹豫了一下,将宁云晋搂在怀里,哭笑不得地道,“你这傻孩子想些什么呢!你可是宁家的二少爷,为父怎么会不要你。”
窝在宁敬贤温暖的怀抱里,宁云晋知道自己肯定想岔了,他不好意思将头埋在父亲胸口。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年幼的时候,每当想起素未谋面的父母,他就会想为什么他们会将自己抛弃。
那些穷苦人家的父母再穷再累都会辛苦将孩子拉扯长大,所以他总会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不够听话,不够乖巧……他原本以为经过了阳澄的那一世,已经能遗忘那一切,现在才知道,原来被抛弃的经历已经成了自己的心魔。
宁敬贤怎么会知道他的经历,只是不解这孩子怎么会这么没有安全感,按理说他自小在宁府长大,从未缺少关爱,应该不会记得被皇上遗弃的事情呀!?他无奈地抚着宁云晋的背解释道,“小二,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但是你却有一个很大的不足,所以为父是想要送你去白云观学习。”
“不足?”宁云晋将脸在他胸口蹭了几下,觉得已经把脸上的泪擦干后这才抬起头来,却不知道还有细碎的泪珠沾在长长的睫毛上,显得楚楚可怜。
“你很聪明,也很机智,已经能做到很多大人都做不到。只是凭着一面之缘,你便能推测人的品性,猜测对方的身份。”宁敬贤严肃地道,“你甚至能利用自己年少的优势,在皇上面前无礼,甚至多次犯下大不敬的罪也让皇上并不在意。”
宁云晋听罢有些得意,却听宁敬贤叹气道,“可是这也就是你最大的不足,你缺乏对皇权的畏惧之心。”
“前几次不说,单只说皇上金口玉言让你为太子养鸟的事情。若是寻常小孩,甚至是朝中大臣,得了这样的差事,谁不是尽心尽力,满心欢喜,这是皇上对自己的信任。你却毫不避讳地露出嫌弃的表情,甚至不情愿去做。”
宁敬贤见宁云晋露出有些领悟的表情,便继续道,“小二你不会永远只有四五岁,现在你的年纪小,皇上又没见过你这样机敏的孩子,所以对你格外宽容,对你偶有失礼的行为也并不在意。可是你总要长大当差的,当你十多岁、二十多岁的时候,对皇上若还是这样的态度,那就是在踩在悬崖边上,赶上龙心不悦地时候,那些丁丁点点就都是要杀头的大错。”
这些事情宁云晋也知道,可是只要一看到文禛他心里就不舒服,他总是在想反正自己现在还小,再等一两年就收敛。再说,经历过两次死亡以后,他内心深处根本不在乎生死,甚至对死亡有种隐隐的期待,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想当阳澄,回到那个生活简单被长辈宠爱着的人生。
他又有过谋逆之举——虽然没有成功,如此总总,但是要让他对皇权,对代表皇权的文禛有畏惧之心实在略有难度。
看到他脸上露出泫然若泣的表情,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悲意,宁敬贤有些慌了,以为自己说得重了一些,“你也不用太担心,皇上既然从没追究,自然他也是稀罕你的。只是我和你祖父都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若是让你养成了习惯,等大了就不好改了。”
被戳破了心底的希望,宁云晋有些闷闷的,自暴自弃道,“父亲送我去白云观,是想让我当道士吗?”
“瞎说什么呢!”宁敬贤在他额头敲了一记,“白云观的观主青阳道长和在那里挂单的云老都是你祖父的忘年之交,他们一个是深谙黄老之道,一个是当世少有的大儒,日前父亲已经与他们通过信想让他们收你为徒,教导你学问。”
青阳道长宁云晋有听说过,这位道长可以被称为北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更难得的是他不但武术高,他对黄老之学的掌握更是不凡,自古儒道不分,不少儒士都与之交好,经常在一起交流彼此的思想。
而那个云老……宁云晋突然瞪大了眼睛,“可是那位被称为建亭先生的云老?”
“怎么,愿意去了?”宁敬贤见他破涕而笑的样子,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
宁云晋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若是真的能拜在那位老师门下,无论是入朝为官,还是在野为士,都是天大的好处,那位先生可是天下读书人的偶像,是目前朱程理学的带头人。
见他们父子谈完,宁陶煦对他微微一笑。
宁云晋看他的表情似乎也是要训话,连忙站直身子,垂首听训。
“你这孩子是个聪明的,该说的你父亲已经说了,我便也就不再多话了。”宁陶煦指了指桌上的一个木匣子,“听说你喜欢雕刻,日前我得了这么一个摆件,便送与你把玩,你多看看也好知道自己的缺陷在哪里。”
宁云晋点了点头,上前捧起那个匣子,心里明白这里面才是他要教导自己的东西!
第33章
合上书房的门,宁云晋才刚走出几步,便听到里面传来小声说话的声音,他心中一动,保持着平缓的步伐,却忍不住运功偷听起来。
“希望在那两位的教导下,能磨平一点小二的棱角。”只听宁敬贤忧心地道,“今日把那鹩哥带回府便算是已经得罪了太子,如今也只能跟紧皇上,日后的事日后再说了。”
宁陶煦的语气却很平淡,“不用担心,日后的事谁知道呢,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至少这几十年宁家只要一直支持皇上即可。”
“父亲所言极是。皇上是有大抱负的人,也重情义。”宁敬贤苦笑,“就是不知道小二是怎么回事,每次见到皇上都跟遇到上辈子的仇人似的,儿子还真担心日后他一步行差。他又不像云亭,叫我怎么不担心。”
“越是聪明人惹出的祸事越大,你这担心倒也没错。”宁陶煦宽慰道,“我看他是个机灵的,不出几日就能琢磨出你送他去白云观的目的,只要他能学得那二人本事的三四成,日后的成就便是妥妥的。”
宁云晋一手拧着鸟笼,一手抱着匣子忍不住笑了,文禛可不正是自己上辈子加上这辈子的仇人吗!?只是没想到自己对他的怨气已经外露到这么容易被人看穿的地步,亏自己还一直以为掩饰得很好!
就是不知道文禛有没有看出来!?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父亲是因为对自己太熟悉了,文禛可没有和自己接触几次,应该还感觉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