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暄不介意她直接点破自己的意图,事实上,只要是自己的属下,他都喜欢他们聪明懂事。
“嗯。然后?”
“据我所知,殿下通晓人事时日已久,但膝下尤虚……”
这事,终究关乎男子尊严,张绣茹闭口不言。
她不提及此事,齐暄却不会故意不提。
讳疾避医这样的蠢事,齐暄怎么也不会做!
早前一直按下不提,任由外界的人将事情缘由按在后宅妇孺身上,不过是寻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而已。眼前的这个人,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过来。”
他命令道,一手慢条斯理地折叠着衣袖,待到张绣茹走近,他直接将手递到她的面前。
无须示意,张绣茹微微一顿,便直接搭上了齐暄的脉搏。
她早已身不由己,如今,就算前路再艰难,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步一步往前走了。
厅堂很静,带着春日清爽的风吹过,似要吹去所有遮眼尘埃,还前程一片清明。
马车压在青石板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沈澜终于放开了牧叶,张口微喘调匀自己的呼吸,但那视线,却锁在那同样微张嫣红到夺人心魂的薄唇上。
牧叶到底功力深厚一些,他竟然伸出粉红的唇舌,在唇上舔了舔。
这简直就是在挑战他的忍耐极限!
沈澜极力压下心头欲望,放开牧叶,伸手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
茶水早已经不热了,清清凉凉的,确实有些用处。
但此时站在沈澜面前,挑战着沈澜忍耐限度地,是他心头上的人!
沈澜难得地瞪了一眼牧叶,道:“阿牧,我们终于有家了,对不对?”
牧叶本来也还有点缓不过神来,听了沈澜的话,立时坐直了身体,认真地点点头。
是啊,他们终于有家了。
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但,毕竟是家。
皇宫、沈府甚至是来福公公的府邸,也都只是暂居的地方而已,只有他们如今去的那个小小的四合院,才是他们的家。
至于最初的那个小村庄里破败的老屋已经在记忆中淡去,而那些所谓的血脉至亲,怕是全当他早死了吧。
沈澜仔细地瞧着牧叶的脸色,又继续道:“那阿牧,我们是不是该成为家人了?”
牧叶听着,微微一愣,抬眼看着沈澜,就算是问出来这么一个问题,沈澜也还是有点脸红。
但他依旧认真,可以说,这是牧叶见过的,沈澜最为认真的时候了。
忽然,牧叶笑出声来,他的眼睛弯成了一条线,问:“我们只是家人么?嗯?”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被他拉得细长,莫名地多出了几分挑逗的意味。
沈澜摇摇头,脸上的绛红越发地深了。真要让他直说,沈澜还是有些难为情。沈澜是一个恪守礼仪的士大夫,虽然因为他的曾经,约束着他的框架一度被打破,但真要他完全从这个框架里出来,还是很困难。不过,这个时候,只需要他跨出一步就可以了。
“牧叶你,愿意成为我的夫人么?”
沈澜很认真地问牧叶,执着地想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无论是早已远去的从前还是现在的如今,沈澜和牧叶一直都没有踏出最后一步。
一直以来,沈澜都很想真正地得到牧叶。但他甚至连提都没有提。
因为他发现了,纵使从前已经是过往,但那伤一直都在,并不因为时光的远去而愈合,一直鲜血淋漓。
其实不单是牧叶,他自己也是一样。
十五岁以后,他已经可行人事了,但他没有做到那一步,他不是不愿意,他甚至做梦,都渴望着牧叶。可在这之前,他必须要先给牧叶一个家,让他们一起停留。
是的,在他的眼里,之前的他们,一直在流浪,从沈府到天下,他们没有一个停留的地方。
有了家之后,就算伤口依旧在,他也有信心能够抹去那一切!
牧叶的眼睛,在看着他,只看着沈澜,在这一刻,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或许说,在牧叶的世界里,就只有他们两人。
“沈澜,你是认真的么?”
牧叶的声音有些飘,有些散,似乎只要风一吹,就能吹散了去。
他们虽然有过搂抱,他们也很经常同·床·共·枕,但牧叶一直都没有往这边想。他只以为,能像现在这样陪着沈澜,就已经很好了。有时候,他也曾贪求过,想着以后能不能就只有他一个人能这样与沈澜亲近,想着,他们能不能,更进一步。
但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他会有一天,被沈澜这么认真地问,你愿意成为我的夫人么?
他只是一个太监而已,他真的可以么?
牧叶很无措,他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但他知道,这是一个机会,实现他贪婪愿望的机会。所以,就算很无措,就算很不敢置信,他还是问了出来。
沈澜看着这样无措的牧叶,心中酸涩,眼眶有些红,但他点点头。
“我很认真!阿牧,你回答我,你愿意么?”
“自此,成为我们家里的另一个主人!”
牧叶定定地看着沈澜,压下眼眶里的泪水,被水洗过的眼睛透亮得摄人。
“愿意。”
然后,他的声音略带哽咽,反问道:“沈澜,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回答我,你会反悔吗?”
沈澜坐得笔直:“至死无悔!”
看着牧叶骤然爆发的纯然喜悦,沈澜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一把将牧叶扯进怀里,紧紧地搂住,像是怀抱了自己的整个世界。
马车终于停下了,沈澜听着外头马二的声音,看着牧叶道:“阿牧,我们下去。”
“嗯。”
牧叶点点头,脸上笑意不散。
沈澜先下去,回头将手伸向了马车里的牧叶。
牧叶也不再顾忌,直接将手递给了沈澜。
沈澜拉着牧叶的手一直没有放开,他和牧叶并肩站在门前,看着门前牌匾上新刻的“沈府”两字,侧头看着牧叶,笑着说:“牧叶,我们到家了。”
至此,他的家,终于完满。
第五十章:又见
搬了新院子,又择了日子请了一些同年饮宴,新居的事情,便算是尘埃落定。
之后,沈澜和牧叶的日子就安定了下来。
每日里,牧叶处理自己事儿的时候顺带将新的沈府收拾得妥妥贴贴。而沈澜,则在翰林院里忙碌。
翰林院里的事情虽然繁多且琐碎,但也难不倒经验丰富的沈澜。再说,沈济林一脉虽然官声不显,但在这翰林院的清贵地儿却颇有影响力,就算沈澜只是他们一脉的嗣子,但到底是他们一脉的人。
这天时地利人和三个都凑到了一处,沈澜在翰林院里简直就是如鱼得水,鹰飞长天。
这日,沈澜手拿一部卷宗正要返回自己的案桌上细看,却见一个有点熟悉的内侍守在了自己的案桌旁。
沈澜略微一顿,拿着卷宗的手指动了动,却照旧一步步走回案桌。
那内侍虽然低垂着眉眼,身体微微弯躬着,但却真的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主儿。
他注意到沈澜的动静,悄悄儿抬眼仔细打量了,便立时迎上来,一甩被按在臂弯的拂尘,脸上带笑,尖长的声音特意压低了道:“请问大人可是沈澜沈大人?”
沈澜能感觉到,几乎整个官署里的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这里。
他微微眯眼,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这么一张脸,心下便有了定论。
他点点头,态度疏离不显半点亲近,但也没有让这近侍察觉到半点怠慢,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下官正是沈澜,不知公公?”
这内侍叫多洛,是安庆手底下的人,得了安庆的差遣,来请沈澜。
因着是安庆的心腹,来之前得了安庆的口风,对沈澜态度很是恭敬。
他一欠身:“小的是三殿下跟前的多洛,奉三殿下命来请大人一叙。不知大人?”
沈澜脸上露出一丝惊诧,他略略皱眉:“下官现下正当值。”
多洛点头,很体贴地又道:“那小的就先回去禀了三殿下,待大人这边的差事了了,小的再来请大人。”
他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沈澜再怎样也不好推托,只能点头道:“有劳公公在殿下替下官分说了。”
多洛摇摇头,再冲着沈澜一欠身,转身就离开了。
沈澜皱着眉头在原地站了一会,摇摇头在四周扫视了一圈,跨步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下认真细细阅读刚拿回来的卷宗。
官署里的同僚忍不住拿眼去看沈澜,见沈澜手拿卷宗,认真细看,恍若无事人一样的态度,不由得你我视线交流一二,心下各种念头转过,但碍于时间地点,便也只能低下头去,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至于旁的,也只能是等到稍后有时间了,才能深入探讨一二了。
也有人看了看沈澜,低下头去,不知心底作何盘算。
沈澜倒真的是认真地看着手中的卷宗,不时还会提笔在白纸上抄录一二。
一直忙到下衙,沈澜刚收拾了东西,出门便见守在一旁的多洛。
他脚下不停,直接就往多洛那边走,多洛也迎上来,笑着一躬身:“沈大人,殿下已经在等你了,请随小的来。”
多洛领着沈澜一路走,转入了一处小宫殿。
这小宫殿位置其实不算偏,但因为很平常,不起眼,所以很少有人到过这里。
沈澜站在大殿门口,看着守在门边领头的内侍。
安庆。
多洛正要上前,与安庆回话,却见安庆看了他一眼,快步走了过来。
他冲着沈澜一躬身,笑道:“沈大人,殿下请你进去。”
沈澜脸上一个错愕,很快又收了起来,他点点头:“劳烦公公了。”
安庆笑笑,让出位置来:“沈大人,请。”
沈澜向着安庆一拱手,迈步就往殿里走。
安庆看着面如冠玉的沈澜,一时眼神竟然有些迷茫,但很快就恢复清明。
沈澜往殿里走,路过安庆,却听得一句被压得很低很低的话:“殿下心情不佳。”
沈澜脚下不停,也没有问,这个一直跟随在齐暄身边的内侍为何要给他提点,他只是略一点头,便进了殿去。
安庆站在殿门外,侧头看着渐渐西斜的太阳,一时心情莫名。
侧头看了一眼殿里,安庆摇摇头,又重新站好了。
沈澜进得殿去,便见齐暄一人,背手而立,定定地看着他。
沈澜低头,掩去眼中闪过的厌恶,他躬身作揖:“下官沈澜,参见殿下。”
齐暄脚一动,想要往前,却又压下来这股冲动,他背在身后的手用力,眼睛微阖,脸上端正严肃。
“起。”
沈澜站起身,低着头,等齐暄发话。
齐暄压了有压,终于没控制住自己的视线,任由它黏着在沈澜的身上。
他也不是第一次看见长大后的沈澜了,但却是第一次,站在这么近的距离,看着他。
多年不见,他确实变了。
冠玉一般的面容上最为夺目的,是那双黑珍珠一样的眼睛,玲珑剔透又似乎浩如渊海。只轻轻一转,便有无限光华绽放。
颀长的身形有些消瘦,但背脊却是挺得笔直,像是竹殿那边栽种的竹,风骨自显。
他不能逼他。
不知从何处而来,但齐暄就是有这样的认知。
他心头一酸,双眼一阖,但很快又睁开,视线依旧锁在沈澜身上。
齐暄的嘴张合了几番,终于开口:“你新进翰林院,可还习惯?”
沈澜双手一揖:“尚可,谢殿下关心。”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又安静地站了回去。
齐暄看着这样的沈澜,只能再继续寻话:“嗯,我也多在宫中,若有事,可使人过来递话。我总能帮你的。”
沈澜依旧只道:“下官晓得,谢殿下。”
“你前些时日开府,我得到的消息却是晚了些,稍后,我再补上一份贺礼。再过些时日,我得了空,便去你府上补上一席宴食?”
“谢殿下。”
齐暄又东拉西扯了一阵,但沈澜就只是恪守着君臣礼仪安静应对,并不与齐暄多话。
齐暄心下郁郁,便问道:“你在外游学三年,可有喜欢的地方?”
沈澜点头:“处处有学问,处处有奇景,都很喜欢。”
齐暄本意是引着沈澜和他说话聊天,可沈澜就是如此简短精炼,着实是让他没了办法。
他这几日心情本来就很不好,今日只是因为见得沈澜所以松快了些,但沈澜这般行事,就让他心情越加压抑了。
到最后,齐暄只是沉默地看着沈澜。
既然齐暄不说话了,沈澜就更是乐得省了气力,他只将自己的全部心神用在压下翻滚的情绪上。
无他,就因齐暄看着他的目光,让他很想作呕。
很久之后,齐暄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慎之,你可知,我钟情于你!”
沈澜眼睛一眯,端正了面容,冷声道:“殿下,请慎言!”
既然已经说出口了,齐暄不介意继续,他实在是不愿意他和沈澜日后的见面,都像刚才那个样子。
“我说的,乃是肺腑之言,绝无虚假。”
“当年,你尚在宫中之时,我便钟情于你!”
“慎之,你可能,回应我?”
沈澜声音里已经没有了温度,便连一贯面对着齐暄的克制都削弱了些许:“殿下!殿下乃皇室贵胄,下官不过一翰林小官,实不敢高攀,请殿下恕罪!”
齐暄看着沈澜,眼中有杀气:“你这是不愿?”
沈澜不作声,默认了。
齐暄收敛了眼中杀气,他无声深呼吸,压下心底的那股暴虐,不死心,又问:“你真的,不愿意?”
“如果我说,”不等沈澜开口,齐暄继续道,“如果我说,我愿意,雌伏,呢?”
他说得很艰难,但这话终究还是出了口。
齐暄不敢再看沈澜,第一次移开了视线,转眼看别的方向。
可就算是这样,他依旧分出了心思来关注沈澜的反应。
在他的眼中,沈澜静默了一阵,似乎很难以置信。
是呢,别说沈澜了,就是他,若早了半个月,他也不信自己居然有说出这句话的一天。
他堂堂皇子,居然跟一个男子说,愿意雌伏身下?!
这是何等可笑。
但齐暄还是竖起了耳朵,等着沈澜的回应。
这一刻,便连齐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希望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
接受么,这似乎是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似乎也没有那么让他欢喜?
拒绝么,那似乎出乎他的意料,但似乎也没有那么让他失落,甚至隐隐的有些欢喜?
齐暄真的忐忑了,但他并不后悔说出那样的一句话,他只是忐忑地等待着,沈澜的回答。
沈澜一瞬间被惊到了,但很快,他就被自腹腔涌上来的作呕欲望惊醒。
他的心底响起一丝嗤笑,可却什么想法也没有。
他垂手站在原地,眼睑低垂,道:“请恕下官斗胆直言,殿下身具天子血脉,天潢贵胄之身,下官卑微,实不敢高攀。”
齐暄站在原地,眼前一片黑沉,看不见什么东西,他狠狠地握着拳,站了许久,太阳越渐西斜,阳光洒进大殿,铺出一片的红。
“如果孤在外听闻一句闲言,你自知会有何结果。”
第五十一章:无题
齐暄一人颓然站立在殿中,茫然的目光看着地上的夕阳,一动不动。
他自己也想不透,方才怎么就能说出那么几句话。
就算心底总有个声音在叫嚣着要靠近,就算脑中总不时闪过他的身影,他都从来没有想过要将这一切摊开来。
他自认理智,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在任何人面前进退自如,却不想,总在他的面前破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