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澜点头:“张夫人安排的车夫你熟悉,就交由你负责了。”
张夫人为了能让沈澜省些事儿,特意安排了府中的车夫帮忙搬运沈澜的东西。
马二点头,领了这个差事:“是,少爷。”
沈澜点头,没有再交代什么,转身就往府里走。
府里的侍婢仆从依旧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见了沈澜,也都很有规矩地上前请礼问安,而他们的称呼是:澜少爷。
往往被府上侍婢仆从如此称呼的,都是与他同辈的来访沈氏族人。
沈澜动作略微有些停顿,但也不过片刻左右,他就很自然地点点头,认下了。
沈澜走过后,侍婢仆从都抬了头,和同伴对视一眼,笑笑,心照不宣。
沈涵自阴影里走出,皱着眉,伴着一张英挺的脸,招手找来一个仆从,盯了他好半响,吓得那个仆从腿都有些软了,才问:“你们改称呼了?”
附近的侍婢仆从霎时噤声,大气都不敢吐一口,移开的视线中都有对那个倒霉蛋的同情,但更多的,还是那个倒霉蛋不是自己的庆幸。
那倒霉蛋吞了吞口水,尽力做出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来:“大少爷,大少奶奶吩咐,二少爷已经出继了,往后,就该改口了。”
沈涵沉默,不作声。
整条长廊里低头站着的侍婢仆从也全部都安安静静,就等着沈涵的反应。
最后,沈涵挥挥手,让那个倒霉蛋走了,自己在原地沉默,又看了一会沈澜消失的方向,自己也走了。
对于自己走后发生的事情,沈澜很快就知道了,可他也没有说什么,就是笑了笑,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
他的东西很多,大部分都由温暇领着人整理,但那些重要的,还是要他自己来。
最典型的,就是他书房里的书。
但又因为他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准备了,所以其实要他亲自来摆弄的,也不是很多。
终于收拾妥当,沈澜看着一摞又一摞的东西,点了温暇:“好了,都整理好了,暖贞去叫人过来,温暇你就看着他们搬。”
至于他亲自整理出来的东西,被他分派给了希秀。
希秀是沈澜亲自选出来的,一直掌管着明澜院里的库房,可谓是沈澜的心腹,就算是温暇在地位巅峰的时候,也要对希秀笑面以对,可见其地位的重要。
但希秀为人谨慎忠心,做事细致利落,也很对得起沈澜给她的信任。
处理了自己的东西,沈澜也不在房中碍着他们做事,而是站到了庭院里的那株银杏树下,远远地望着整个明澜院。
此时正是严冬,希萍拿了一件厚厚的披风过来,帮着沈澜披上,便还劝道:“少爷,这里冷,还是进屋里去吧,屋里暖和着呢。”
沈澜摇头拒绝:“里面事多,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站一会。”
希萍帮着沈澜系了披风,再整理了一下,又劝了几句,终究还是劝不住,就只能作罢,自己进屋去忙了。
不是她不想劝,而是她们的少爷向来很有主意,她们之间又是主仆之分,也只有希秀能在少爷面前多说两句,其他人包括她,也是没有那个能耐。
沈澜在银杏树下站了一阵,看着这个自己生活了两辈子的院子,看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熟悉又陌生的侍婢奴仆,眼神渐渐变得幽深,但很快那幽光散去,那眼睛依旧清亮平静。
没有人听见他被风吹走的嗤笑:终究不是自己的地方……
沈澜站了一阵,又有一个仆从走近,在沈澜面前一礼,然后站定。
沈澜看着他,声音平静:“你们的东西都整理好了?”
那仆从低垂着头,声音压得低低的,似乎很惭愧:“是,少爷。”
沈澜点点头:“那好。”
他就说了这么两个字,就从衣襟里翻出一叠身契,从里面取出一张,递到那仆从手上:“以后,你们就自己好生注意吧。”
那仆从似乎无地自容,头埋得更低,声音更是几近于无:“我们知道了,少爷放心。”
沈澜的动作很光明正大,整个明澜院来来往往的仆从也就只是瞥了一眼,在心底暗道了声:又一个自己出府的人。
但也就这样罢了,这些日子来,到沈澜跟前要走自己身契的侍婢仆从虽然不多,可也不少了,多这么一个又有什么。
他们不会知道,这平平常常交代的几句话里,有着怎样的玄机。
第三十四章:无题
忙乱半日,东西全部收拾妥当,沈澜又到侍郎府各处院子辞别了一番,才坐上马车,离开侍郎府。
希萍眼见着沈澜上了前头的马车,恨恨地甩下布帘,恼怒出声:“那帮子人真是可恨!少爷专程前去道别,居然就没有一个人出来见见!枉费了少爷的一份心!”
希秀心中也恨,她就没有见过这样的亲人,在这沈府她还真是涨见识了。
“幸好少爷出来了。”
希萍难得得到希秀应和,更加愤慨:“可不是,那些人真是没良心,幸好少爷出来了。我打探过了,这老太爷家,可比这里好上百倍呢。”
这段日子希秀都在整理沈澜库房里的东西,听到希萍最后这句话,转头看着希萍:“你打探过了?”
希萍点点头,见希秀还是盯着她,哈哈两声,从身边拿过零嘴来,分出一把塞到希秀手上。
“老太爷家可真是好,根本就不像那府里的。”
她吞了一口腌梅子,砸吧砸吧嘴,继续说:“老太爷今年都六十有多了,可也只有朱老太太这么一位夫人呢,不像锦老爷,还有几个姨娘。老太太连生三个可都是儿子,这就更是张夫人拍马都比不上的。”
她觉得嘴有些干,伸手就将放在炉子上水壶拿了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润喉。
觉得舒服了,她才又继续:“咱们少爷过继过去的,就是二老爷。二老爷当年也不过六岁上下,挨不过天花,就去了。”
希秀看着在那里唉声叹气一副真是太可惜了的希萍,摇摇头。
没有到那府上去过一趟呢,居然就已经将自己划分到那边了。
希萍太过单纯,那她就更应该小心!
她眼神坚定,继续用心听希萍的话。
希萍又好一番感叹,才转回来,继续说:“二老爷是夭折了,可大老爷和三老爷却是一直好好的,学问也很好,大老爷二甲得中,现在可是翰林院里的学士呢。三老爷也就差了点儿,但也是举人呢。”
希秀一边听希萍说,一边将自己得到的消息整理串联起来。
七老太爷虽然是旁支中的旁支,但很有学问,更是醉心杂学。相对于四书五经,自家少爷明显更痴迷杂学,这样,以后少爷就算是不能入宫伴读,也能有人教导。这样很好!
七老太爷一生只有一个正妻,家中和睦,从没有听说有什么龌龊事,就连大大小小的争吵也没有,可见朱老太太手段。
希秀抿紧唇,看了希萍一眼,更是打定主意要让她收敛。
至于老爷,那边府上有两位,就是希萍说的大老爷和三老爷。
希秀打听到的,基本上跟希萍说的差不了多少。
“如今府上是出身安氏的大夫人在打理,据说,”希萍转过头很正经地望着希秀,“这位大夫人很看重规矩。我们以后要小心。”
希秀正在理顺自己知道的关系,见希萍正正经经地看着她,一副认真叮嘱的样子,当下就有些想笑,可她又不能真的笑出声得罪了希萍,便将唇抿得更紧,将笑意都压了下去,迎着希萍的视线点点头。
希萍又怎么没有看见希秀眼中的笑意,她撇了撇嘴,饶过希秀,继续往下说。
大老爷名讳沈明章,其妻安夫人,膝下有三位少爷。
三老爷名讳沈明路,其妻乌夫人,膝下有两位少爷一位小姐。
这五位少爷都已经娶妻生子,就算小姐已经出嫁,但这么大的一个大家子,怎么可能真的相安无事?
不过是被压了下去而已。
车队走了大概一个时辰才停下,沈澜睁开眼,车外有人请安。
“六少爷。”
沈府这一辈子有五位少爷,再加上他,便是六个,按着年龄排序,沈澜正好行六。
沈澜动作一顿,掀起车帘,看见马车外躬身站着的老人,眉头一皱,两步跳下马车,快步走到老人前面,将他扶起。
“吴伯,怎么是你出来的?”
吴老顺着沈澜的力道站起,听到这话,笑道:“老太爷在屋里等急了,我见里边没什么事,就出来看看,可不巧六少爷你就回来了。六少爷快跟我进去 吧。”
沈澜看看吴老身上头上沾着的雪花,没有说什么,随手从旁边的仆从手中接过纸伞,将吴老拉到自己身边,打开的纸伞自自然然地撑着,将吴老遮了进去。
“是吗?那我们就快进去吧,不要让祖父和祖母他们等久了!”
吴老觉得不妥,就要退出纸伞遮挡的范围,却抵不过沈澜的力道,又不好驳了沈澜的面子,只能顺着沈澜往里走。
但他虽然上了年纪,但真不是老糊涂了。
心里一暖,看了站在不远处的林空一眼,见他点头,才算是满意了。
林空是府上的二管家,他接了吴伯的示意,上前绽出几步,看着明显是领头的温暇问:“姑娘是?”
沈澜对自己带出来的侍婢仆从还算是放心,便顺着吴伯的领路往里走。
一边走,吴伯还一边给他介绍府里的各位主子。
沈澜自己早先是调查过了的没错,但对于府里的这些人,他终究还是没有见过。
吴伯看着认真听他说话的沈澜,心中不由得连连点头。
早先六少爷跟老太爷相交的时候,他就觉得,六少爷和老太爷很像,如今看来,这真的是缘分。
这沈府不小,但两人还是很快就到了正堂。
正堂里,沈济林和朱老太太已经在等着了。依次坐在下首的,就是这沈府里的其他沈家人。
吴伯带着沈澜入内,走到正中央,吴伯先上前一个躬身:“太爷,六少爷回来了。”
沈济林今日格外地严肃,听了吴伯的话,点头:“嗯。”
吴伯退到一侧,留下沈澜站在正中央。
在众人视线中,沈澜含笑躬身作揖:“沈澜拜见祖父祖母。”
沈济林和朱老太太都是点头受了礼,他们相识一眼,沈济林站起身,从上首走下:“你回来了,那就随我去拜见你父亲。”
沈澜点头,跟着沈济林就走。
一路走过来,沈济林都没有说话,沈澜也很沉默。
两人进了小祠堂,沈济林先焚香默默祝告一番,然后才推开,给沈澜让出位置。
沈澜扫过层层叠叠的牌位,终于在其中一个停顿下来。
他伸手从长长的几案上取出三支清香,就着蜡烛点了。
他双手捧着三支清香,透过升腾的渺渺青烟看着那个沉黑的牌位。
沈明理,这个年仅六岁便夭折了的幼童,以后在礼法上,就会是我的父亲了么?
沈澜沉默,闭上眼睛,三跪九叩,之后,他站起来,双手捧香往前一站,那三支香就插进了香炉里。
沈济林看着沈澜动作,也跟着他在祖宗牌位面前三躬身。
礼毕后,两人退出祠堂,又走出了一段距离,沈济林才像是缓过神来,终于对着沈澜露了个笑脸。
“澜哥儿啊,等什么时候得空了,你就跟我到书房去,我让你瞧瞧我的那本《农事》……”
他很得意,沈澜也是眼睛发亮。
“祖父,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别不舍得啊。”
这《农事》沈澜也只是闻其名但就是没有机会见识过,想不到现在竟然能够一窥,真是太好了!
沈济林见沈澜识货,心里也得意,又跟沈澜说笑了几句,眼见沈澜似乎放开了,才领着他进了正堂。
沈济林坐上正堂,沈澜走到正中央。
有人用茶托端了茶水上来,沈澜往前走几步,冲着沈济林跪下,双手从茶托上取下一杯,递到沈济林面前。
“孙儿沈澜,拜见祖父。”
沈济林脸上笑开了花,连声说好,双手接过茶盏,一口饮尽,将茶盏放到一旁后,小心地从一旁拿过一本书,递给沈澜。
“以后,可要好好的。”
沈澜双手接过,看了一眼封面,将书放到一个托盘上,叩头,口中答道:“孙儿谨遵祖父教诲。”
沈澜站起,走到朱老太太面前,又是一番拜见。
朱老太太含笑说了几句,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串檀黑色的佛珠递到沈澜面前,沈澜无视身上各种异样视线,照旧慎重地收了。
大伯沈明章,送他的是一块描山绘石的端砚。
大伯娘安夫人,送他的是一块上好的松香墨。
三叔沈明路,送他的是一块上好的暖玉。
三叔母乌夫人,送他的是一套和田玉石的灵猴笔洗。
大哥沈汤、大嫂云氏、二哥沈泂、二嫂茅氏、三哥沈汲、三嫂濮氏、四哥沈沂、四嫂计氏、五哥沈沛、五嫂甄氏乃至已经出嫁了的沈易蓉和她的丈夫等等,也都在沈澜拜见后一一送上了见面礼。
当然,沈澜也在见到沈府最年幼一辈的时候给出了自己的见面礼。
相互见了面,匆匆聊了几句,又一起用了家宴,沈澜顺道到沈济林和朱老太太的院子里走了一趟,问了安,便告请回院子里去了。
在吴伯的带领下回了自己新的院子,沐浴洗漱后,沈澜躺在床上,阖目静思。
忽而,一道极轻微的声音传来,有人自外,轻松走了进来。
沈澜没有睁眼,唇边却漾开了笑意,暖意融融。
第三十五章:夜话
来人在床边站了半响,才弯下身伸出手来掀帐幔。
沈澜没有坐起身,只等来人伸手,就看准方向,突然伸手一拉,那个人半点没有反抗,顺着沈澜的力道倒入宽大的床榻,压在沈澜的身上。
沈澜轻笑一声,睁开双眼,对上牧叶明亮的双眸。
外室昏暗的烛火映照中,李爱那个人的目光格外的明亮。
半点没有将身上的压力放在眼内,沈澜双手环住牧叶,低笑出声。
牧叶看着他笑,等到他笑完了,才问:“有什么好笑的吗?”
沈澜眼中笑意还在,看着那双眼睛里被摇曳烛火映出来的人影:“唔,因为今日我高兴,所以就笑了。”
他看看牧叶,特意强调了一句:“无关其他。”
牧叶难得地给了沈澜一个白眼,就要起身,又被沈澜环住他的双手拦住了。
沈澜看着他,没有解释,反问道:“今日过来,找了很久了吧?”
既然起不来,那就算了。
牧叶挪了挪身,让自己舒服点,听了这话,摇摇头:“还好。”
他看着沈澜一副你说谎的样子,没有再多说。
就算再怎么巧舌如簧,如果沈澜不相信,都是无用,那还不如省省力气。
沈澜见牧叶无言以对的样子,叹了口气,不说话,但环住牧叶的那双手上却加大了力道。
牧叶岔开话题:“这府里的人,对你如何?”
沈澜没有立即说话,反倒是放开了牧叶,自己也从床上坐起,掀开被褥,就要将牧叶拉了进来。
牧叶拦了沈澜,坐起身,解外衣,脱鞋袜,除发冠,一连套动作下来,才顺着沈澜的意,钻进被窝里。
沈澜仔仔细细地将被褥围拢,确定没有一丝冷风会灌入被褥,才重新躺下。
他将牧叶搂在怀里,感觉到源源不断的温度从对方身上传过来,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
虽然牧叶比他大两岁,又长年习武,但毕竟更注重内功修为,所以这身形,还是比沈澜差了一点。
对于这一点,牧叶并没有像其他同龄人一样介意,倒是执着地要从沈澜这边得到答案。
“他们对你,究竟怎样?”
沈澜知道牧叶关心他,眉眼弯弯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