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车窗边,只见江言一只手垫着头趴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捂着肚子,一个劲儿地在做深呼吸。他敲敲车窗,“你怎么了?”
“没事儿,”她皱着眉头打开车门,从香烟事件后她心情一直不好,也没主动和他说过什么话,照顾他也更像是在做一件本职任务了,少了最初的满腹热情与乐观,“你还不能骑摩托车,我送你。”
“我没事,你回去吧。”看她很虚弱的样子,他不由自主说到。
“上车吧。”她打开另一边的车门
“我还是回去再玩会游戏吧,你……你也回去好好休息下,你看上去……”
“在家待的时间太久了,出去走走也是好的,我没事儿,走吧。别给我出其他难题就好。”听见他的关心,她的鼻子有些酸。扭过身已经又坐了进去。
“去哪儿?”一边倒车一边问坐在旁边的邵弈桓,有了刚才的胜利,心情好多了。
“你到底怎么了?脸色很苍白。不能行了就别逞强。”他有点不放心地看着她,今天看上去很无力,和以往的精力充沛样子迥然不同。
“痛经,别大惊小怪的。”
一直到下午两点多,邵弈桓都和老朋友待在台球厅里,靠近收银台的地方有自助食物和啤酒,中午江言就只吃了一点水果,没什么胃口。邵弈桓和朋友们说说笑笑,玩球玩累了就再坐下来天南地北地闲扯,今天他还挺配合,只喝了点苏打水。三点多的时候他们也有些累了,横七竖八地躺在沙发上和地上就睡着了,音乐还在孤独地唱着,江言也困地直打盹,最后实在撑不住了才趴在桌子上小憩了一会儿。
下午七点多他们恢复了体力,没洗漱就胡乱吃了点东西,然后开始玩牌,九点多天完全黑了,他们骑上各自的摩托车朝工业区那边人少的地方飞驰而去,邵弈桓没骑车,坐在其中一个人的后面,没等她追上来阻止就绝尘而去。江言赶紧开车跟在他们的后面,于是,华灯初上的大街上很多人会看到这样一幕:六辆飞驰的改装摩托车后面紧紧跟随着一辆银白色别克。
晚上十一点,飙完车回来的他们都还很兴奋,围坐在“黑猫”里间,像往常一样边喝酒边看球赛。邵弈桓开始进入状态,一瓶接一瓶地喝着,江言坐在外面吧台上没有进去,她有点不舒服,肚子还在痛,心情低落了一整天,跟着他们飙车更是把她折腾的不行。她要了杯烈性伏特加调制的“伏地魔”,呆呆地看着白色液体环绕着红色流状物,端起来,一饮而尽。在外面看着这群“群魔”乱舞了将近半个小时,江言有点晕眩地走进里间,里面的人玩着牌头也没抬,像往常一样朝她开玩笑,“今天上班迟到了啊!”江言没理他们,在灯光较暗的地方坐下来。
“就你们几个吗?”一个腆着大肚子的胖子推开门走进了问到,江言没见过他。
“还有一个,在洗手间喝牛奶呢。”一个平时跑腿的小弟献殷勤地说道,没注意到旁边的人在给他使眼色。
江言顿时酒醒了,冲到洗手间,使劲敲着门,喊着,“邵弈桓,开门!开门!出来!”
屋子里的人都停下来看着她,看着这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的女人。都还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情等着一场好戏上演。
“你在发什么疯?”邵弈桓推开门出来,抹下袖子说到,脸上还挂着汗珠。
江言抓起他的胳膊,掀起衣服,几个针眼刺进她的双眼,又用手上前翻着他的口袋,想要找到她并不想看见的东西。邵弈桓掀开她的手,满脸愤怒,她反抗般地挣开他的手,从他口袋里翻出来了一个针管和几管没见过但猜得到名字的东西。
“什么东西?”她抓着这些罪证,冷冷地盯着他。
“与你无关,”他面不改色地回到,“还给我。”
江言掀开他伸过来的手,推开他,把那把东西狠狠地扔进便池,放水冲走了。
“江言你过分了!”
“邵弈桓你真够庸俗懦弱的,你的堕落能不能有点新意。吸毒,几十年前的玩意了你还在躲着自嗨,有头有脑的一个人就打算这么被它牵着鼻子走吗?”
“我爱怎么样都与你无关,没人求你在这儿当圣母玛利亚,是你自己闲的没事要死乞白赖地跟着我管我。你没义务对我好,也没权利对我做的所有事评头论足。”
“谁没有个大起大落,作为你在乎的人就一定得牺牲自己的追求去满足你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吗?一点失望一点挫折就把你给撂倒,你就这么不堪一击?我还真看错人了,看错了十三年!我求你好好看看你选的这条路行吗?看看你周围的这些人,看看你做的事,再看看你都对真正关心你的人做了什么作为回报!不是没人爱你,是你自己把那些爱你的人都一个个亲手推开!我们自作多情,我们犯贱,但能不能请你不要亲自把这证明给我们看,那种痛不比你遭受的轻。你就一定要把别人插在你身上的刀子再插到那些关心你的人身上吗?”
“我从来没有祈求过从你们身上得到什么安慰和补偿,你们把感情放在了错的人身上,碰了壁、受了伤就要把过错怪罪在别人身上吗?我喜欢我的选择,我也不会后悔走这条路,就算有一天我会不得好死也不需要你们现在在这儿慈悲为怀!这个身体是我自己的,不管它要遭受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与所有其他人都无关,出任何问题我都不怕,都不在乎。我只求你们都别再时时刻刻在我耳边提醒我我有多么地让你们失望,多么地离经叛道,多么地堕落成灰。”
“你可真会给自己找托词,承认吧,你就是害怕,你就是胆小!像个男人一样站起来承受生活给你的一切远远比做个伪男人放弃自己困难得多。你害怕,你不敢面对现实,你害怕看到别人的目光,害怕看到破碎的家,害怕看到你妈妈伤心的样子,所以你选择了逃避,这是最容易、最轻松的做法,这样你就可以卸下很多责任,可以骗自己都是别人欠你的,以此来逃脱责任和愧疚。你真是个懦夫,一个逃避现实的懦夫!”
邵弈桓看着她终于爆发积蓄已久的隐忍,声嘶力竭丝毫不留情面地质问着他,这间屋子里的其他所有人都是她的对立面,她要和这么多的人,还有刚刚冲走的海洛因抢夺自己,她脸上的表情还有她的话,他第一次见到,他想说些什么来为自己申辩,但却发现她的话句句见血,只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是被人掀开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人死不能复活,但人心可以,”她努力控制住自己,压低一点声音,“我不相信你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你说这是你的选择,那我问你,整日和这些人混在一块儿,用酒精麻痹神经,靠毐品慰藉自己,你感到你要的幸福了吗,你找到以前的快乐了吗?”
“我快乐,我……”
“骗子!”她不想听他的话,“那为什么我抽烟的时候你要夺过去?为什么害怕看医生,害怕和除了这些人之外的人交往?你在躲什么、怕什么?”
“……”他看看盯着他们的人群,抓起她已经僵硬的手臂,“你出来!”
街上还有来来往往的车辆,不远处的广场闪过来各色彩灯,未尽兴的一拨拨人群往各个方向离去,“黑猫”周围传来热闹的嬉笑声,在这条街周围,夜生活才开始,来往的青年四处寻找着没心没肺的放纵。
江边吹来阵阵凉风,扫除了些许夏日的燥热,也吹乱了江言披散着的头发,他们站在“黑猫”外面,邵弈桓松开手,站在她面前。都没有说话,等着彼此的怒气消减。他稍微侧转点身,不想和她面对面,或者说,想要逃避她犀利又略带绝望的目光。
在干净的江风吹拂想下,她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舒缓着自己的气息,想着接下来该如何收场。迎风站着,左手将吹到眼前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望着汉江方向,可她看不到江上的光亮。
“以后别再这样了,我们是同学,”他先开口了,语气轻了很多,“我尊重你,也谢谢你这段时间做的这些事,但我不喜欢,不喜欢别人干涉我的生活,尊重一下我的选择可以吗?”
“叫我出来就为说这个?”
“对,别再跟着我了,就此打住。”
“我只想让你好起来,”她也平静了许多,例假期间她情绪总是波动很大,平时还能克制住,今天却失控了,“如果做了什么事让你生气了,对不起,但你知道我是不会放任你继续这样下去的。”
“我一直挺好,直到最近你出现。”
“因为我叫醒了你而你又无力对抗现实吗?”
“这几天受的伤还不够提醒你你都在做无用功吗?”
“我不怕,我不会轻易放弃的,我会证明给你看,在失望和挫折面前,除了逃避和臣服,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
“为什么这么关心我,我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管我了,你以什么身份照顾我?”
“同桌。”这个回答连她自己都想笑。
“同桌?”他笑道,“逗我呢?十多年了吧,一个月的同桌时间除以十多年,还剩下什么?你做的已经足够了,以一个同桌的身份。”
“那如果乘以十多年呢?”
“……”
又起风了,拨弄着她的头发,招牌上的彩色灯光从她的背后照射过来,她的脸还是很苍白,疲惫的双眼看着邵弈桓,像是在渴求着什么。
“明天上午十点呆在家别出去,我有样东西要给你。”说完转身去了车库,留下邵弈桓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渐行渐远。
邵弈桓还没有那么迟钝,如果说江言第一次出现在“黑猫”,劝他改过自新只是略尽同窗之情,他还可以接受,但过了这么长时间,江言的所作所为已经大大超出了一个普通朋友的范围,他能感知到这其中的缘由,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被感情伤过的经历姑且不论,爱情的重量他实在无力承担,况且现在根本无心考虑男女之爱。她是个好女孩,不该在自己身上浪费大好年华,他希望她只是一时的热情,就像曾经无数个劝过他的人一样,碰壁之后就离开,各自不再打扰,所以一直以来不断给她气受,给她出难题,把所有的堕落光景都呈现在她面前,让她看见自己的无药可救。本以为时间长了她会知难而退,却不想她竟会这么固执,纠缠了这么长时间还不放手。
说实话,邵弈桓这块石头虽然没被捂热,但至少不再像从前那样冰冷了,江言的到来,出乎他的意料,越是明显感受到这个女孩对自己的关怀和爱意,越是不忍心拒绝她的好意,让她失望。以至于他总是在好坏之间徘徊,在服从与刁难之间犹豫,想逼退她,但又越来越不忍心伤害她。
江言走了之后,邵弈桓进去坐了一会儿,喝了几杯酒就出去了,里面激情四射的摇滚、色彩眩乱的灯光只会让他更心烦。索性走出来,一个人穿过几条街,来到江边吹吹风。他想着江言刚刚在酒吧里绝望的表情,回忆着她说的那些话。江言的话一针见血,说到了他的内心,虽然他还在逃避这一事实,但很多东西不是我们逃避就可以不存在的。这么长时间,自己的堕落并不单单是觉得受到了伤害,更多的是不知道该拿什么来挽救残局,又以什么形象来面对现实。很长时间他都窝在外面,不想回家,害怕看见母亲失魂落魄的样子,面对那个已经不再完整的家。他有想过承担起家庭的责任,用他的肩膀挑起这个破碎的家,像个男人一样,但他害怕自己会撑不住那么大的压力和责任,更不确定自己的努力会换来什么,漫无尽头的路上他孤零零的一人,恐惧的力量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于是他选择逃避,将这些罪过都归咎于制造这些事端的父亲,以让自己的沉沦看起来理所应当。
明天他会在家等她,做出这个决定可能是因为他在期盼着什么,到底期盼什么,他也不清楚。有江言在身边的时候,虽然很烦,却很羡慕她身上的那股力量,那种阳光,在别的说客面前,他对自己的沉沦选择引以为傲,而面对江言时,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很容易被她感染,甚至偶尔也会感慨自己的模样,嘲笑自己沦落到如此地步。
只是,他不敢想、不敢确定一件事,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有勇气选择面对一切,重新站起来吗?走的越远,回头越难。江言可能是他的解药,也可能是他的毒药。
顾辰从酒吧朋友那里听到了“好戏”,打来电话,邵弈桓没接,比起酒吧里的人,他现在更想知道江言现在怎么样了,想知道她此刻又会怎么看自己,打算怎么解决这些事。短短的一个多月,她做了太多让自己刮目相看的事,每天直面她的固执,越发觉得自己的渺小。明天她来,如果是告诉他以后不再多管闲事,自己真的会如之前想的那般如释重负吗?
清凉的江风唤回他胡思乱想神经,离开江边,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没有再回去“黑猫”,而是踏上了回家的路。
从“黑猫”离开后,江言径直回到了家,家人都睡下了,她走进自己的卧室,拿出那些信,她预测不出明天邵弈桓看到这些信会是什么反应,如果这些在他眼里一文不值,自己会不会彻底崩溃、真的就以后再不管他,由他自生自灭?真说要放弃,她做的到吗?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走到今天这一步,坚持了这么久,应该继续坚持下去还是就此打住?很多问题困扰着她,要是有顾辰给她的那盒烟在,她肯定不会拒绝。所有的问题明天或许就能有个结果,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邵弈桓能解开她的所有烦恼和疑惑。
第十四章
当她抱着个褐色大盒子走进邵家时,邵弈桓正从洗手间洗漱完出来,没有了惯常的酒味,多了几分清新。他让她到卧室来,问她抱的什么东西,她没说话,打开盒子,将里面的信一股脑全部倒在地板上,扑散在邵弈桓脚下,一部分盖住了他的脚。他往后退了一下,看了她一眼,蹲下来,翻着这些信,看到上面的收信人全是自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些全是我大学期间给你写的东西,一直没有寄出,现在一起交给你,算是物归原主了。”江言说的云淡风轻,像是终于放下了一块挤压在胸口多年的巨石。
他没说话,将毛巾搭在脖子上,穿着纯白短袖T恤终于有了几分阳光。他直接坐下,一只手拿着几封,另一只手摸着地板上的信,她的确又让他震撼了一回,前所未有地震撼。信封有大有小,有厚又薄,还有的已经泛旧。坐在这堆信面前,无数个“邵弈桓(收)”直视着自己,心感觉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内心沉重地让他站不起身来,他拿起几封在手里,抬起头来眼神复杂地望着她。
“这……你……这些都是你写的?”
“对”
“多少?你花了多长时间?”
“三百来封,从与你分开后就打算写,大学开始动笔。”
“……”
“我爱你,”站在那里看着他,她平静地说道,“我只想让它们来告诉你,对我而言放弃你有多么困难。我爱你,爱了十三年,我想让你知道,无论以后将会发生什么,无论接下来的路有多难走,我都愿意一直陪着你,不让你一个人来承受所有的艰难,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