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信‘爱’‘关心’这套东西?都是哄小孩的,根本不存在。”
“有些东西你相信就存在。”
“有些东西你被骗了就会相信。”
“你太消极了。”
“因为我看穿骗局了,而你,你们,都还活在每天的谎言里面。”
“什么骗局?谁骗你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你这样消极厌世?”
邵弈桓没说话,把目光从流走的江水里挪到江言身上。
“好吧,我不问。”
“我爸妈离婚了,你应该听说了吧。”邵弈桓开口到,有看着夜色朦胧的江里。
“嗯,你是因为这件事吗?”
“他在外面有女人,十几年了,一直瞒着家里边,瞒着我妈。舅舅以前撞见过他们,知道这件事,我爸对他那么好,给他买房买车,让他在公司担任要职,就是因为这个把柄在他手里,他是我妈的亲哥哥,竟然和他合起伙来欺骗我们。”
“……”她知道邵弈桓一直以他爸爸为骄傲,他是弈桓全部的精神支撑。以前听他谈起他父亲的时候,都可以看都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发生这样的事,也难怪邵弈桓会接受不了。她一时语塞,觉得什么安慰的话都很乏力。
“你知道我有多崇拜他吗,”他咬咬嘴唇继续到,“从小到大,他就是我的偶像,白手起家,睿智,风趣,最重要的是,成功之后依然很爱我妈,很顾家,从不在外面乱来。我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在一个很有爱,很有安全感的家庭里,也一直以为我的父亲是世界上最有责任心,最优秀的男人。”
“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公开另一段感情,就是因为他很在乎你们,很在乎这个家,或许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也很为难。你是他的孩子,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他爱你的。”
“是女干情,不要玷污了感情这个字眼。”他冷冷地说道。
“你恨他?”
“你说呢?我一直以他为榜样,听他的话,做个好孩子,希望长大后能像他一样优秀,好好爱自己的家庭,把家里打造成温馨的小王国。直到那个女人带着他们十几岁的小杂种出现在我妈面前。”
“你妈妈怎么样了现在?”
“她是最大受害者,”他叹着一口气说道,“受不了这些刺激,精神出了点状况,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身边离不了人,我姐一直在家照顾她。”
“那你爸……”
“离了婚他就搬了出去,说什么欠那个狐狸精的太多,一家人现在正其乐融融呢。真够不要脸的。”他恨恨地说道,满是不屑的神情。
“你现在这么堕落,原谅我这么说,这么放纵自己,就为了报复他?”
“不知道,只是觉得所有东西都是假象,我被骗了十几年,所有的人都不值得我再去信赖。等到发现身边的一切都是骗局的时候,你就会明白生活是多么的无趣,多么的没意义。”
“你是被保护了十几年,”江言说到,“他没有让你在小小年纪就受伤害,费尽心机地瞒着你们,甚至不惜在另一个孩子生活里缺席,就是想保护你们,让你和你姐姐快乐长大。他还是爱着你们的,在这最重要的一点上至少他没骗你。”
“这些话我听的够多了,别说了好吗?”他面无表情地打断到,“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以后别再干涉我的事情,别再去‘黑猫’,知道了吗?”
“除非你也不再去了。”
“你以为真能靠死缠烂打让我这个迷途浪子改邪归正?白费力气!”
“以后你去哪我就跟到哪,我不会看着你这么放纵下去,这不是你该走的路。”
“你……”他看着她摇摇头说到,“你该回去了。”说完站起来走了,头也没回。
第十一章
嫂子正和妈妈坐在沙发上看肥皂剧,爸爸估计去隔壁小区找棋友去了。看见江言开门进来,嫂子关心地问到,“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说着给她腾出个地儿。
电视里的悲欢离合上演着,老一套的剧情,脸熟却叫不出名字的演员,这三个人都没注意到现在已经切换到广告了,妈妈递过来一份果盘,顺手理了一下江言那被风吹乱的头发。
“刚和梦蝶在外面散步,”她没说实话,在家人面前她有太多心事没有透露,这只是其中之一而已,撒起谎来很自然,“爸爸和雯雯呢?”
“爸爸去下棋了,雯雯在里面写作业。”嫂子说到。
“现在还在写?幼儿园的作业越来越多了。”
“对啊,小孩子的压力不比我们少,”嫂子拿起一块儿苹果,“八点多的时候有个人给你打电话了,男的,说是荷兰人,现在的外国人汉语功力不错啊!”
“这个男的是你学生还是什么人啊?”妈妈赶紧插进去问道,貌似等这个话题等很久了,“学生的话不应该这个点打电话吧。”
“一个朋友,估计是要说些英国那边的事务。”同样的这件事她也没打算告诉家里人,凡事她都喜欢板上钉钉了在通知家里人。“我去给他回个电话。”说罢江言逃也似上了楼。
“喂,斯科特,你刚刚给我打电话了?”
“嗨,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想问你你卧室的壁纸用纯色还是花色?纯色的有草绿和浅粉两种,花色有小碎花和大朵红玫瑰的。顺便还想和你说说话,感觉好久没联系了,挺想你的。”
“哦,谢谢,斯科特,壁纸的事你自己决定就好,我相信你,”江言说到,她不确定会在襄樊耽搁多久,甚至在犹豫要不要让斯科特暂停装修房子,邵弈桓的事看样子不会一时半会就解决了,去英国的事现在变得悬而未决了,“你一切还好吗?”
“一切都好,就是希望你能早点过来。”
“你知道我还有些手续,而且要陪陪家里人。”
“我明白,过段时间你就能过来了对吗?我很期待,到时候好好款待你。”
“嗯……”江言不喜欢失信于人,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虽然没有正面答复过斯科特的追求,但这两年两个人一直是那种似是而非的暧昧关系,他知道她心里有人,但没想过放弃,在他看来,只要还没结婚,爱情面前人人平等。江言既没打算明确关系,也没计划拒绝他,自私地讲,他是江言的一条退路,至少现在是这么决定的。
“亲爱的,你还好吗,怎么不说话了?”
“我很好,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抱歉我考虑不周到,你那里挺晚的了,早点休息吧,晚安!”
“谢谢,晚安!”
放下电话,仰面躺在床上,回想着在江边邵弈桓说的那些话,没想到他经历了这么多变故,命运真会戏弄人,让所有的美好、最珍贵的感情在一瞬间坍塌,不给人喘息的机会。邵弈桓的每句话,每个表情,都让江言心疼,更让她开始感到无助、棘手,事情远没她想的那么简单,他的话是如此坚决,条理清晰。拯救一个疯狂的堕落者不难,难的是拯救一个头脑清醒的堕落者。他还没丧失理智,只是把理智用在了错误的想法上,以至于变得过于偏执。要拯救像他这样的人,不是一时半会的热情和简单的说教就可以解决的。
忽然江言想到了什么,她迅速爬起来,拨通了孟颖的电话。孟颖在加拿大的教学周期刚结束,现在在上海参与教材的审定,经常会去江言的学校。
“小颖,你还在上海吗?”
“在,怎么了?”
“帮我个忙,明天我会给房东打电话,你去我家取个东西,然后把它给我寄过来。”
“什么东西,急着要吗?”
“很急,越快寄过来越好。”
“什么东西?”
“信!”
拆开包裹盒子,细细数数,已经写到了三百多封,停笔好几个月了,一直跟着她,原本打算走的时候寄到英国去的,不过现在看来这里更需要它们了。里面夹杂着一张纸条,是小颖的字迹,江言读起来,上面写着:“看到它们的那一瞬间,才真正了解你,亲爱的,你值得幸福!”
邵弈桓的心现在已经像石头一样坚硬冰冷,说不定哪天江言就会失望地想要放弃,这些信支撑了她这么多年,现在需要它们继续支持自己,它们就是江言不能放弃邵弈桓的理由。
自从上次在江边交谈过后,邵弈桓便没再和江言联系,早就料到会这样,江言早先已经从调酒师那里弄清了邵弈桓每天去酒吧的时间,下午提前休息了几个小时,晚上便一个人去了“黑猫”。
看见她走进来,邵弈桓没想到之余有些不高兴,没搭理她就转身走进了里面的一个小房间。江言紧随其后跟了进去,里面比外面要安静一些,鲜红扎眼的沙发胡乱摆放着,中间的桌子上放着几瓶酒和酒杯,推开门,很浓重的烟味冲出来,呛得江言咳嗽了几下。邵弈桓朝角落里的一个小弟使了下眼色,小弟赶快站起来,走到江言身边对她说:“不好意思美女,这里你不能进来,请到外面玩去吧。”
“这里也是酒吧的一部分,这些客人能在这里,为什么我不能进来?”
“对不起美女,我们这里只接待VIP客人,您还是到外面吧。”
“赤裸裸地区别对待客户吗?不让我进去说明你们在这里面干什么不好的事情,有什么事是要躲躲藏藏,这么怕别人看见的?”
“小姐,您……”
“别说了,”邵弈桓打断他们的谈话,“别管她了,让她进来吧。”
打开电视,几个人边喝酒边看球赛,中间不断地讲些荤段子,邵弈桓话很少,一味地盯着电视频幕喝酒,看不出他支持那支队,每个成功的投篮都没对他的表情有什么影响,一直皱着眉头。江言坐在他们一群人后面,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一直紧紧地盯着邵弈桓,看着他喝酒抽烟骂人,他站起来她也跟着站起来,就连他去里间上厕所她也跟过去站在门外等着。她的出现与这里是格格不入,不时有人拿她开玩笑,讽刺的,嘲笑的,甚至拿她讲荤段子的都有,邵弈桓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也不管,就当没她这个人存在一样。江言知道这些人少得罪为好,面对各种嘲讽羞辱一言不发,静静地桌在那里看着邵弈桓,对那些流氓不予理会。
大概两点多的时候,江言见到了一个人,顾辰,她就像回自己家一样走了进来,倒在邵弈桓旁边,吆喝着要玩牌,一直没注意到坐在后面的江言,直到起身拿酒的时候才看见她。
“找你的?”她推了一下邵弈桓,用头指指江言。
“不认识。”
屋子里一直闹腾到天亮,快到六点的时候,一拨人打着哈欠前前后后走了,江言扶着椅子站起来,跟在邵弈桓身后走了出来,看着他骑上改装过的摩托车,载着顾辰一起离开了。
第二天江言直接到了邵弈桓家小区门口,坐在车里等着他出来。她现在已经不满足只在“黑猫”里看着他了,今天早上被他甩在后面时她就想着晚上开车过来跟着他,到每一个他要去的地方。
“给,”看见他走出来准备骑上摩托车,江言快步跑到他面前,递上一个热腾腾的饭盒,“待会儿你要喝酒,先吃点东西垫垫,不然伤胃。”
“不饿。”说着推开她挡在面前的手,骑上车走了。
江言来不及多想,抱着饭盒冲进车里,保持适当的距离开车跟在他后面。
他刚坐下打开一瓶伏特加,正准备往嘴里灌的时候江言上前夺了下来,屋里顿时安静下来看着他俩,就连邵弈桓也愣了一下。
“你要自残多久?”她递上映有阿狸的四方饭盒,“吃点东西再喝酒。”
“走开。”
“我不会再让你没节制地滥饮酒了,从今天起。”
“你真自信,没人能管我。”说完推开挡在面前的饭盒,用力过猛,饭盒掉在了地上,饭菜滚出来,绿油油的花椰菜和青菜,白嫩的鸡脯肉,红润的牛肉片,还有晶莹饱满的米饭撒了一地,邵弈桓无所谓地看了一眼,拽过江言手里的酒瓶。
江言没有生气,再次夺过他手里的酒瓶,还把刚刚倒进酒杯里的一杯伏特加端起了一饮而尽,辛辣的味道直刺喉咙,让她脸上的五官都挤在了一块儿,痛苦不堪。旁边的几个人在偷着乐,邵弈桓站起来,踹开翘在面前的一条腿,走了出去,门被拍的很响,几乎看得见晃动的样子。
江言跟出来,看见他坐在吧台区。
“不好意思,我们是一起的,帮帮忙让个座好吗?谢谢了!”她对他旁边的一个人说到。
他已经喝了一杯,把他的空酒杯挪到自己面前,调酒师准备倒酒时一看就识趣地走开照顾别的客人去了。
“够了。”他不耐烦地说道。
“你喝够了。”
“你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
“这么说打翻我的饭盒就是客气的吗?”
“你多管闲事在先。”
“我没觉得你的事是闲事。”
“是你先抢的我的酒。”
“空腹喝酒伤胃。”
“我乐意。”他朝调酒师使了个眼色,敲敲面前。调酒师走过来给了他一杯酒,深蓝的颜色,吸收了照射过来的彩色灯光,看上去还不错。酒还没到邵弈桓手里,就被江言给截住了,端起来像喝水一样“咕噜咕噜”快速咽下去,喝完捂着嘴,皱着眉头看着邵弈桓,等着他发飙。奇怪的是他没发火,只撇着嘴嘴角上扬,嘲笑地丢下一句“活该”就出去了。
开着车跟在他的后面,还好他的速度不是很快,江言那开始犯晕的脑袋还够用。只见他在小区停好车走进了小区超市,江言也走进去,步伐有些不稳,看来刚刚那杯烈性伏特加开始起作用了。邵弈桓买了几瓶啤酒就出去上楼了,江言坐在下面的花坛里吹着风,打算醒醒酒再离开。
连续几周江言都是这么黑白颠倒地生活着,家里人不免担心起来,江言只说梦蝶心情不好,晚上聊到很晚就在她家过夜了。为了不引起怀疑,每天回家之前都要好好地梳洗整理一番,把一身疲惫,满身烟酒味洗掉,有时候还刻意等到九点多的时候再回去,避开餐桌上家人询问的目光。
被江言缠的没办法,为了晚上能自在地喝酒抽烟,邵弈桓从小区出发的时候会当着江言的面扔几样东西到嘴里嚼着吃了,有时是一两块饼干,有时是几个小笼包,接下来一整夜就会肆无忌惮地喝酒作乐,江言在一旁留意着他的酒瓶,超过五瓶后她就会走过来拿走他的酒,使各种招不让他再喝下去。有时候他会发火夺过来,甚至呵斥几句,但多数时候则是一言不发地盯着电视,一个人生着闷气,什么也不干。
早上八点多,江言走进家门,看见爸爸坐在沙发上看着新闻,妈妈和嫂子都不在,想是送雯雯上学去了。
“过来坐会儿。”
“好。”江言放下包,老实地坐下来,看爸爸的表情,一场审判是逃不掉了,前一个谎言持续了这么长时间再真就不正常了。
“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吧,我就不问了,你想告诉爸爸多少你就说多少,但必须是真话,好吗?”